我跟宝马大叔在午夜还算安静的北京三环路上,有些傻帽的骑着价值十来万的宝马牌儿自行车,想到我跨下的这东西价值十来万,但还是一自行车,并不能变身火箭,我就想笑。

夜空难得的满是星斗,夜风也吹的轻柔,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我们身边穿过,“BIU“一下就开远了,真不知道他们在急什么,这么美好的夜晚,多么值得慢慢的走,欣赏啊。

“好快啊,我高三的时候来北京考专业,转眼这都快三年了”我单手掌把,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回耳后,感叹道。

“我的三十年都‘刷’一下过去了,三年不长。”他笑。

“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呗。”

“恩…没什么好讲的,过去都过去了。”

“喂喂,总有些什么会留下来吧,不要的事情我们要忘掉,可快乐的事情总是要记得的啊。这位先生您的人生观太不正确,该打!”我伸手过去,拍一下他的背。

“厄…被打中了。”他做受伤状。

“少来,赶紧说!”

“恩,让我想想。”他挠头,“说点儿‘最近’的‘过去’好了。”

“成!”

“最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卖关子,拖长声音。

“就是什么啊,少卖关子。”

他声音低下来,竟然仿佛有些害羞的样子说。

“就是认识了莉香小朋友。”随后他快步蹬了几步,赶超我过去,把我甩在了后面。

还好他这样做了,不然我脸红的事情,就会被发现了。

我一青春少女,哪儿经得起这么煽情的话啊。

不过很快,我深呼吸一口气,笑着吼着追了上去。“喂!等等我…”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认真的骑着可爱的自行车并且越骑越快,两边的风景一闪而过,就像很多很多的记忆。

我仿佛看见猴子,晓林,樱桃,我爸我妈,宝马大叔,赛宁,人杰小开…

他们从我的身边一一掠过,仿佛一部老旧的纪录片,在片子的末尾放映出众人的脸。

我不知道等到很多年以后,我是否还能想起这些人,或者他们中的有一些还能不能记得我。我总是固执的认为,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的重复和遗忘的过程,只是现在的我还不能搞明白,那么多刻骨过、铭心过的人和事,是否同样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彻底磨灭,一丝痕迹也留不下。

而此刻,我知道,我终于要同这个大二的北京夏日,轻声的道一声,再见了。

再见了,夏天。再也不见。

十九

我们傻兮兮的几乎围着三环骑了一圈儿,而后熬到了凌晨四点多,去了马甸儿那边的那家卖卤煮火烧的摊子,狼吞虎咽了几碗卤煮,补充了体力。

吃完后,“好了,我要回家了。”我打个饱嗝,伸个懒腰。

“恩,你从北太平庄走师大就能回去了吧。”

“我得先跟你把车骑回学校去啊,难道你一人能骑回去啊?脚踩两只船的我见过,脚踏两辆自行车的,我还真没见过。”

“你就先骑回家呗,那么麻烦干嘛。”

“啊…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这车贵着呢,弄坏了卖了我也赔不起。”

“再贵也是一自行车,没你贵。”

“那个…”

“别废话了,又不是送你,不过,你要是想要,送你也成。”

“我不要。”我吐吐舌头,“我骑上也像一假的,人以为我搁动物园买的呢,还自己贴了一假标。”

他笑。

“而且,没听过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么!”我故作高傲的昂昂头。

“好了,别贫了,拜拜”,转眼就到了北太平庄往师大转的路口,他亲昵的拍一下我的头,矫健的蹬着车子走了,意气风发的。

我望着他的背影笑笑,想说也好,带回家给那个爱车如命的猴小子见识下传说中的宝马自行车。

蹬着宝马大叔的自行车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踏着北京清晨特有的晨雾,朝气蓬勃的回到家中。

我不敢把自行车放楼下,于是就扛着它,上了十一楼。

不过,贵东西就是贵东西,我虽然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哈,这玩意儿还真一点儿都不沉。

我拿钥匙开门,结果门从里面关上了,我知道猴子在家,就跟警察宾馆查房似的“当当当”敲门,一点儿都没想到那是我们家的门,我应该爱惜。

一向得过N久才能来开门的猴子,今天这门竟然开的无比迅速,人“啪”一声开了门,却像不认识我似的上下冷冷打量了我一下,转身就摇摇晃晃的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我把自行车提溜进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猴子的情况不太对劲儿,正要跟丫炫耀呢,丫先冷冰冰的给我来了这么一句。

“哪儿去了?”

“厄…你小子脑袋进水了啊,咱能别明知故问么?”

“那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他嘟囔一句,“挺牛的啊,都学会夜不归宿了啊。”

我看一眼手机,吐吐舌头,“没电了,嘿嘿。”

“干嘛去了?”

我在他边儿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一根烟,没接他的话,这小子今天貌似情况不太对。“你跟樱桃咋样啊?”

“挺好的,你甭岔话题,干嘛去了?”

“没干嘛啊,骑自行车。”想到这个,我起身来,准备把自行车给猴子炫耀下,虽然不是我的,可是老娘用过,嘿嘿。

猴子冷笑一声,“骑五六个小时的自行车?”

“人环法自行车赛还骑二十几个小时呢!”,我虽然给猴子那一声冷笑笑的不太爽,可也没多想什么,权当是我自个儿细微敏感了。

“来来来,猴小子,过来睁大你的小眯缝眼儿看看这是啥!”,我故作大大咧咧的讲。

“不看!”他不理我,拿起电视遥控器泄愤似的乱调台。

“看看嘛。”我犯贱般过去拉他胳膊。

“说了不看了,不就是一宝马的自行车么!”,他甩开我的手,“刚一进门我就看见了,穷得瑟什么啊你!一自行车就弄得你神魂颠倒了,是不是连姓什么都忘了啊你。”

我给他的这反应弄的有点儿懵,过了得有三十秒才反应过来,但还是强压住怒火体贴温柔的说。

“怎么了你?”

“没怎么,犯贱。”猴子丝毫看不到我的隐忍。

“那你慢慢犯吧,不拦你。”我也有点儿气,但还是忍住没发飙,转身要回卧室换个睡衣洗澡睡觉。

“你站住”,猴子叫住我。

“干嘛?”,我也冷冷的回头,不用说,我现在脸上肯定也是一幅冷冷的嘴脸。

“你,赶紧跟那人把联系断了。”

“啊?”

“就是那姓许的,有钱的,送您这昂贵自行车的。把车还给人家,你要喜欢,我砸锅卖铁给你买,这我还买得起,需要您陪人一整晚么,需要么!”

我终于明白今儿猴子一上来就洋腔怪调的原因了,敢情以为我援助交际去了,我的火“腾”就冒上来了,加上刚刚一直积压的怨气,估计上点儿火药,我就能自爆了。

“关你屁事儿啊!”,我怒了,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心说别人误会也就算了,你竟然也不相信我的为人。

为了气他,我气话就出来了,“把我当卖的了是么?对啊,我一晚上卖了十几万,你行么?我卖我开心!我骄傲!你卖不了你嫉妒啊!”

“是,不关我事儿,不关我事儿。”猴子拿遥控器的手有些颤抖,“那你还回来干嘛啊,干嘛不一直卖啊,行情这么好,再去卖啊你!”

“匡明,你搞清楚了,这是我家。”我气的手也在抖。

猴子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声音有点儿抖,“对,我都忘了,这是您家,我都忘了我他妈是寄人篱下了,要不要我给您拉拉客报答您啊。”

我不讲话了。房间里静下来。

“你给我滚。”我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说。

猴子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盯着我看说,“芬芳,滚我不会,我他妈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然后他起身,穿衣服,摔门,走了,一系列动作编排的行云流水,跟演戏似的。

门“啪”一下摔过来的时候,我苦撑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我傻兮兮跟大木头桩子似的矗立在屋中站着哭,站的累了,就蹲下来。

想跟电视上演的那样摔东西,“噼里啪啦”摔个爽翻天。

可看看满屋子的东西,都是自己一分一厘花父母的辛苦钱买的,于是拿起来又给放下了,干哭。

哭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挺没劲儿的,我有什么好哭的。

为了猴子误会我?我心里知道当然不是。

于是我不哭了,一直反复的心理暗示自己说,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你不是林黛玉。

而后默默的去洗了澡。热水从头上浇下来,我蹲下来,难过的没有眼泪,只是心中一阵又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感。

而后,我完全不困了,我躺在沙发上,放一张许巍的专辑,拨到《蓝莲花》那首歌,我按下了重复播放的按钮。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地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这四分三十秒的歌重复了十二遍后,我站起身来,环视了下我温馨的小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离开北京,独自上路,不告诉任何人。

决定独自上路,可得有个方向。

我站在地图前,闭上眼,朝地图射了一根飞镖,睁开眼后,飞镖插在了湖南省的凤凰。

凤凰,挺好的,我心想,沈从文的故乡。

我果然是个有品位的女人,乱戳都能戳到一个格调高尚的古城。想着这个,我想笑,嘴角却像是凝固住了,怎么也咧不开。

十九

凤凰没有机场,于是只能先从北京飞去张家界,再坐汽车去凤凰。

离开北京前往张家界那日,我天没亮就跑去北太平庄坐机场大巴。

请不要误会我是一个爱早起的上进少女,我只是贪图便宜订了早班的飞机,致使自己不得不五点一刻就要咒骂着上路。

当飞机升上天空,气压的改变弄疼了我的耳朵,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告诉自己说,亲爱的莉香,请开始新的生活。

事实证明,我是一个心理暗示超强的女人。

我反复的心理暗示了自己几遍,然后睡了过去,当飞机落到张家界的破烂机场,我被彪悍的空姐叫醒时,我就知道,我复活了,我压根儿忘了北京的那些破事儿。

到了张家界,实在没有不逛一下就直奔凤凰的道理,于是我就在张家界停留了两天。

事实证明,我真的不适合观赏祖国的壮丽山河。

比如我看着一块山顶的破石头,动用从头发到脚趾所有的想象力细胞,也无法把它同一个“仙女散花”的名次联系起来。

倒是我身边无数的中年大叔、大妈,十分雀跃的发出赞叹声,说出诸如“哇塞,从这个侧面看简直是一个仙女在散花。”之类的话来。

这让我十分的自惭形秽。

所以,在张家界的两日,我全程都只是在坐索道和走马观花,以及咒骂身边的低素质游客中度过。

最爱的是那个叫做天然氧吧的林子,我在里面狠狠深呼吸了大概十分钟,搞得路人都用惊吓的眼神看我,以为我哮喘了。

其实,我只是很傻很天真的,想把身体里两年来在北京呼吸的肮脏空气,全部换成张家界的仙气,以达到我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肮脏目的。

从张家界风景区逃出后,我坐上去凤凰的大巴,一刻都不想再在张家界停留。

结果在路上幸运的遇到堵车。本来四个小时的路程,大巴开了近六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小时,车子一动没动,堵的老娘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下车几乎抽光了半盒烟。

不过,在车开动的整个过程里,我都在睡觉。

司机十分厚道,把车上的冷气开的很大,还十分敬业的放了一路周杰伦的MTV,他一定很爱周杰伦。

接近冷库的冷气,让我不得不拿出准备在夜晚的沱江边扮忧伤的毯子盖在身上。

因为我不想一到凤凰就要治疗该死的感冒,我更不想让猴子因为这个而耻笑我。

记得大一那年的夏天,猴子感冒了,整天在我跟前寒酸的甩着大鼻涕,把冲剂粉末直接吃下去,然后再去喝水摇晃身体。

那段时间,我重新迷恋起了《流星花园》,看到道明寺对杉菜说“这种天只有白痴才会感冒”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的戳猴子说,“说你呢,说你呢。”

你瞧,我们做人做的要多么的小心,一个闪失,就会因果报应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禁止自己想那个死人。

车子中途在一个休息站停下来,车上的人纷纷活动起来,上厕所的上厕所,抽烟的抽烟,还有的比如像我,只是想下车暖和会儿的。

俨然内心里,我被开车的大叔能够这么慷慨的,把冷气开到这份儿上,还是感动的要飙泪并问候他全家的。

“能给我一根烟吗?”我蹲在路边点了根烟刚猛吸了两口,一个人就在我身边蹲下来,问我。

我给了他一根,他自己点了火,接着说,“你挺能睡的啊。”

我说,“还行吧,你谁啊?”我的口气不是很客气,说实在的我不是一个很会跟陌生人交流的人。

我其实是个特害羞的人,而且,我害羞到了极点,就成了女流氓,这就叫物极必反。

“我坐你旁边啊。”他说。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我旁边没有人。”

那人不说话了,我也懒得搭理他,不过我还是用余光偷偷的狠狠的瞄了他几眼,又是一张不怎么年轻的脸,还长了一脸很能编俗气的八点档故事的样子。

“上车吧,我上去了。”我站起来说。他也跟着起来,尾随我上了车。

回到车上我才发现他果然是坐在我旁边的,我下意识的往车窗位置靠了靠,想跟他保持距离。然后听到他对我说,“你知道吗,你长的很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我被他的这句话雷到了,想说拜托,还能再俗一点吗?还能再八点档一点么?现代社会果然是人可貌相啊。

“是吗?”我敷衍道。

然后我就假装熟睡来逃避跟他说话的任何一个空间和机会。

经过那个休息站之后,车子兜转过几个破落但却清新的村庄,再翻过一个无比陡峭的山,就豁然开朗的到了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