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赵睎转过葡萄纹缠枝的隔扇门,笑眯眯走了进来,如意倒唬了一跳,急忙蹲身行礼,宛若白了他一眼,脸色微沉扬声道:“怎的十一爷来了,也没人知会一声,越发没规矩?”

赵睎却嬉皮笑脸的凑上来,一屁股坐在宛若身边:“咱们之间,哪还用得着知会,是我不让外头的宫女们嚷嚷的”

说着,歪头看着宛若笑了笑:“难不成你和如意正说我什么坏话?怕被我进来听着,因此防着我。”

宛如推了他一把:“你若不走,去对面坐着,你没听白日里崔嬷嬷说,咱们如今都大了,男女之间的规矩,还是守着点的好。”

赵睎自然是不大乐意,可见宛若的小脸有些绷着,也知道惹不起她,便站起来坐到对面去了。

宫女刚端了茶进来,赵睎掀开盖碗瞧了瞧,遂放在炕几上,把宛如手里的也抢过来:“这个不好,我哪儿收着更好的,小春子,去把咱们的茶捧两盏过来,别用宫里的水,用前些日子送来的珍珠泉的泉水。”

小春子应了一声,不大会儿功夫,从外面进来一个宫女,虽说也是宫女的绿色衣裳,穿着在她身上,却有一种明艳秀丽之感,袅袅娜娜款款而来。

手里执着乌木托盘,蹲身行礼,略抬头,即便她仍垂着眼睫,也不禁令宛若狠狠惊艳了一下,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莹白的小脸就如他手中托盘里的两只茶盏一样,润如堆脂,手指拖住托盘的边缘,十指芊芊如舒展的兰花,分外养眼。

宛若略楞了一下,这么大个美人,赵睎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伸手拿起上面一盏,塞到宛若手中,有几分讨好的道:“你尝尝这茶可好?”

宛若接过来倒是没吃茶,就着桌上的犀角灯,端详手里的茶盏,半响儿笑了笑,指了指那个宫女,语带双关的调侃:

“面白如玉,寥若晨星,真正美人美器,不愧是十一爷,真难为你寻出如此好的家伙什来。”

十一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地上站的美人,皱皱眉:“怎么是你?谁让你上茶的,我不是吩咐过,让你后殿去洒扫吗?”

美女一双明眸立时晕起点点泪光,晶晶莹莹闪闪烁烁,就如那一汪清泉,楚楚可怜,就是宛若在一边瞧着,心都软了,放下茶盏道:“你若是管教你的宫女,还是回你霜云殿的好,在我这里,便要给我留几分面子才是。”

赵睎皱着的眉头顷刻散开,嘿嘿一笑:“管教什么?不过就是个粗使的宫女罢了,下去,下去,今儿爷高兴,暂且饶过你。”

那美女泫然欲泣的施礼退下,到了隔扇门边上倚门回首,扫过赵睎颇为幽怨,却不失风情,宛若道:“你倒挺有造化,身边粗使的宫女都是如此美人。”

赵睎却道:“她是父皇硬塞给我的宫女,自打进了我的霜云殿就成天病怏怏,走路摇三摇,我瞅着腻烦,打发去后殿洒扫,不知怎的又跑前面来了。”

如意掩着嘴笑了:“十一爷这话儿奴婢可听着新鲜,所谓美女可不都是要袅娜风姿的才好,难不成十一爷偏稀罕那膀大腰圆,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的…”

“噗…”

宛若一口茶喷出来,不偏不倚直直喷在了赵睎身上,急忙站起来道:“对不住,对不住,如意,可胡说些什么呢…”

如意忙蹲身赔罪,上前服侍着赵睎脱了外面的袍服,拿到里面去熨烫熏香,赵睎偷摸着冲小春子使了个眼色,小春子略迟疑半响,还是磨磨蹭蹭退了出去,却没走太远,就立在隔扇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宛若无事,也不想搭理赵睎,他的衣裳湿了,也不好就撵着他走,便拿了一卷书,靠坐在灯下看书,宫里的犀角灯自然比外头的明亮许多,夜间看书倒也不费眼睛。

宛若斜斜侧着看书,赵睎却定定看着她出神,她抢过弹弓瞄准射落树杈上鸟巢的光景,仿佛还是昨日,不知不觉却过了这些年。

她的变化不很大,或许在自己心里,她的变化不大,记忆中,她总还是那个宛若,那个不屑一顾望着他的宛若,那个冰天雪地里抱着他哇哇大哭的宛若,就像生了个根儿一样,种在他心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抹的去,所以她是他的,必须是他的。

“宛若,你嫁我好不好?当我的王妃,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处,再也不分开了。”

宛若愕然抬头:“你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我知道这些话说给你,你势必又要恼我,可我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所以我总想问问你的意思,可我一问,你就要恼我的不是,倒让我不敢轻易问了?”

这还不敢问,宛若心里哼了两声,就差嚷嚷的满世界都是了,退了亲,加上赵睎的搅合,就连宛若自己都觉得,哪个男的要是还敢上门提亲,自己都佩服他勇气可嘉。

可嫁给赵睎也绝不是什么好事?宛若还想活着平安到老,宅斗什么的,她都应付不来了,何况宫斗,她自认没那份心机,因此,她宁可孤独终老,嫁给赵睎也不予考虑。

而且,宛若对赵睎没有男女之情,这点她很清楚,至多,跟承安一样,像他的弟弟,这个弟弟还远没有承安亲近,且皇子的地位在哪儿摆着,她也不可能把他当弟弟。

可赵睎好就好在听她的话,别看平常对别人都跟霸王一样,她的话他还是肯听的,这又令宛若在心底,对他有了一份少见的亲近,只是这份亲近,她很少表现出来就是了。

这样关系到嫁娶的话,别说两人如今正是适龄男女,就是真的兄妹之间,谈论这些,也不妥当,里间的如意听了,执着熨斗的手都一滞,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宛若却静静瞧了赵睎很久,没恼却也没搭理他的话,只是扬声叫了声:

“如意,十一爷的衣裳可熨烫好了?”

如意忙应了一声,捧着赵睎的袍服进来,伺候赵睎穿上,宛若道:“时辰不早,我也该歇着了,十一爷回去吧,有话儿咱们明日再说。”

赵睎还想说什么,小春子却一步迈进来:“十一爷,可真该回去了,明儿不是还要陪着南夏那位太子去京郊骑马吗?”

赵睎目光闪了闪,行了几步,却站在隔扇门边上,低低说了句,仿佛发誓的话:“宛若,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的。”

说完,才走了,赵睎的身影没在窗外,如意才低声道:“十一爷倒是真心实意…”

却被宛若扫过来的目光盯住,下面的话没敢接下去,自家姑娘虽说平日好性,可这脾气若上来,也是大的。

宛若叹口气小道:“我干嘛非的嫁人,不是柳彦宏就得是十一,我就谁也不嫁才好,何况,今儿贤妃娘娘把我接进宫来,却又巴巴的让彦玲也进来,皇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你不也听出来了吗,彦玲的亲事,说不得就落在了十一身上,我不过是个添头罢了,真真这皇家人的心思,都是拐了八道弯才知会你的。”

如意一愣道:“不能吧,我刚头不过随意那么一说,即便正妃,柳府也算不上尊贵啊!”

“尊贵与否有什么打紧,最要紧是正得用,如今咱们北辰和南夏如此境况,说不准,哪天就真打起仗来,若打起仗来,彦玲的祖父自然没大用,可她父亲如今正驻守在清江,登台拜将,可不也就顺势而为了,柳家的显达,便在情理之中,所谓水长船高,彦玲这位柳家嫡出的小姐,身份贵重也是顺理成章了。”

宛若这话说的分外清楚明白,说的如意真如醍醐灌顶一般。她们这位姑娘,平日里读书,习字,画画,弹琴,瞧着不理世事的闺秀模样,可这胸中却有丘壑,通透明达,最难得,这份通透明达,在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亦然。

就仿佛一个局外人,瞧着自己一样,一点不糊涂,虽有些太过淡定,与她的年纪不符,可这样的姑娘,不得不令如意信服,这样聪明有计量有主意的主子,如意情愿跟一辈子,断断不会吃了亏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错字亲们一定提出来,写的头昏脑胀的!!!

南苑之变

南苑因坐落于京郊御苑行宫之南,故名南苑,依山而建,周围绕以短垣,麋鹿雉兔,蕃息其中,时命禁旅行围,以肄武事。

既畜养禽兽,自然林深稠密,中间有四通八达,供皇上骑马通行的猎道,深入山中涉猎,倒颇得野趣。

因有女眷随行,故此次涉猎更为隆重,皇上也带着妃嫔移驾御苑行宫起居,宛若跟着贤妃也住到了御苑中来。

宛若心里明白,宫里是个非地儿,她也恨不得赶紧出宫回家去躲清静,无奈贤妃娘娘不知心里怎样的心思,就是不让她出宫,加上一边搅合的赵睎,连前带后,宛若竟然在宫里住了足足十日之久,直至皇上移驾御园,她也只得跟着贤妃和赵睎来了。

宛若其实挺郁闷,骑马射箭她是喜欢,可不代表喜欢涉猎,出于现代人的固有观念,她不可能如此血腥。

显然皇上兴致颇高,以一柄青玉雕龙如意,作为涉猎的彩头,要说青玉如意也并不太稀罕,可这柄如意却颇有几分来历。

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也并非长子,而是二皇子,却是皇后所出嫡子,当年立长立嫡之争,也生了许多风波,迟迟未决。

最终身为二皇子的赵玑在一次南苑狩猎中得了魁首,先帝大喜,遂把这柄青玉雕龙如意亲手给了他,三日后,回宫就立了二皇子为太子,有这一番典故在其中,这柄如意的意义就变了。

尤其在十一位皇子中间,就不得不让众位大臣猜疑,虽说如今无论从哪儿看,圣心都属意十一皇子赵睎,可没登上大位一天,这变数谁也拿不准,太子倒是立的早,如今不也如此而已。

故此皇上这谕旨一出,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直接投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的水面上,底下的暗流迅速翻上来,真有灭顶之势。

除了宛若跟柳彦玲,还有几个武将之女一起参与,一个个簪缨流苏,鲜艳的骑装穿在身上,倒别有一番飒爽英姿,不过再好看,也不过是点缀,就像在这样男权的社会里,女人从来也只是点缀而已。

宛若骑得是承安的闪电,赵睎的大黑马,她可不敢再招惹,再说,她也知道这样的场合最好表现的不好不坏为上,拔了头筹,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倒霉事等着呢,若是落在最后,这脸面却也丢了,她丢脸倒没什么,主要她身后还有贤妃还有王家。

因此宛若早就掂量好了,一会儿就想个招数混过去,不至于落在末尾就是了,她侧头看了眼赵睎身边的承安,发现他出神的盯着斜侧面,不知道看什么呢,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在看南夏太子慕容宇,这位太子今儿也是宛若第一次见,怎么说呢,剑眉朗目,气宇轩昂,的确名不虚传,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头一次见面,南夏太子,却给了宛若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号角声响打断了宛若游荡的心思,马匹的嘶鸣声伴着缭乱蹄声,顷刻间冲进林中,沿着猎道,各自散去。

柳彦玲喊了她一声:“宛若我可先去了,众位皇子我自认比不过,这次必然要胜了你去的。”

宛若不禁一晒,挽住了马缰,一夹马腹也随后冲了进去,林子很深,且畜养良久,野兔麋鹿山鸡獾狐随处可见,只是跑了一会儿,宛若就故意落在后头,身后的两个侍卫是赵睎派给她的。

知道这位姑娘虽身份平常些,却是十一爷心尖子上的人儿,接了这个差事,心里本就忐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里会催促她,不过就是装聋作哑,行个保护之值罢了。

不过这心里也有几分疑惑,他们都是骑射好手,自然看得出门道,从这位苏姑娘一上马,就看出,这位苏姑娘的马术比那几位闺秀都强的多了,故此,先头真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哪知道,这位苏姑娘进了林子之后,七拐八绕就落了后,马都不跑起来,看见猎物连拿弓的意思都没有,更别提射杀了,跟来散心一样,不急不缓的。

其中一个侍卫,见前面不远处的有一只低头吃草的鹿,遂忍不住提醒:

“苏姑娘那边有只鹿。”

宛若想了想,扫了两人一眼,问了一句:“你们可有网?”

两人愕然,宛若理所当然的吩咐:“若没有,就回去寻一个来,你们帮我抓几只活兔子回去就好,千万不要射杀,至于鹿就算了。”

两个侍卫不觉莞尔,心里琢磨,毕竟是小女儿家。倒也谨慎,留下一个侍卫,另一个回去寻家伙什,捉他要的兔子去了。

宛若见有了着落,算是完成了任务,跳下马,寻了个林中平整干净的大青石,坐在上面等着,侍卫在她身后不远处立着。

赵睎跟承安寻过来的时候,就见她这个样儿,不禁都笑了起来,赵睎笑道:“我一猜,你一准偷懒,就跟承安商量着过来寻你,可不逮了个正着。”

宛若站起来。目光扫过他的马,也乐了:“十一爷真是好厉害的箭法,这么会儿光景,竟然就满载而归了”。

赵睎听她颇有几分戏谑的语气,就知道她看破了这里头的机关,要说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早有那隐着的侍卫打好猎物,扔在他必经之路上了,不用赵睎动一根指头,和侍卫小春子只在后头捡现成的就行。

不过,这时候被宛若点破,赵睎的脸却也有些红,赵睎扫了她一眼,轻轻咳嗽一声道:“那边不远有条山溪,咱们过去那边说话儿。”

宛若扑哧笑道:“你这涉猎倒真真轻松惬意。”

承安也笑了,留下侍卫在原地看着马匹,三人向林中行去,走不远,就听见叮咚的水声,异常清脆悦耳。

转过一个缓坡,便见一条山溪,蜿蜒而下,后面却临着一侧陡峭的山壁,上面也是密林森森,植被茂盛,有半人高的灌木遮掩着,竟是看不底细。

溪水却澄澈,下面的石子纹路都清晰可见,偶有鱼虾悠游而过,伴着林中啾啾鸟鸣,倒真有一番人闲桂花落,月静春山空的幽静。

宛若蹲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挽起些袖子,伸出手去撩那溪水,触手沁凉,她洗了洗手,捧着喝了一口,甘甜可口。

她这一番原是兴之所至自然而为,落在旁边两个少年眼里,却都不禁红了脸,只因她袖子挽起来,却露出一截藕臂来,腕上两只赤金璃纹镯,更映的皓腕如雪,腻白如玉,晶莹的溪水仿佛一颗颗水晶珠子,从她芊芊玉指中滑落,真如玉盘滚珠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两位少年都有些深思飘渺神魂不在,故此没发现峭壁上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忽然伸出的箭头,只听弓弦一响,嗖一声,羽箭破空飞来…

承安先反应过来,抬头正好看见上头灌木从中黑影一闪而没,接着就是直直射下的白羽箭,箭头的方向不是赵睎也不是自己,而是宛若…

承安大惊,急提气一个起落冲过去,只来得及挡在宛若身前,白羽箭直直插在他肩胛上…

赵睎大惊,激怒之中大喝一声:“来人…”

侍卫迅速冲了过来,宛若哪想到会有这番变故,惊呼一声,扶住承安,赵睎目眦欲裂:“给我搜,就在那上面,给我抓活的,我到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御苑公然行凶。”

宛若手足无措,扶着承安。想要去拔他肩上插的剑,又不敢碰,鲜血迅速冒出。染红了他的衣裳,顺着衣裳滴滴答答滑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承安的脸色有些白,却异常平静,眼睛直直看着宛若,嘴里还不停安慰她:

“不怕,若若不怕,我没事,没事的,不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宛若的眼泪都下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这些…这边还没弄清楚,突听那边隐约传来喊声:“抓刺客,抓刺客…”

遇刺的并非皇上,而是南夏的太子慕容宇,狩猎途中,冷箭袭来,当胸射入,虽不至于立时毙命,可也凶险万分。

皇上急招以王妃卧病在自己府里躲清闲的睿亲王前来,带着禁卫军把周围二十里之内的地方团团围住,要让凶手插翅难逃…

南苑之行以一场大乱草草结束,之于北辰,却只是开始。

慕容宇宛若兵不关心,反正他是死是活,都有皇上和众多大臣烦恼,宛若只惦记承安,那一刻,若不是承安挡在她身前,那么这一箭就会射在她身上,她这条小命,不用说也保不住了。

那方向,分明是想一箭射杀她,可见是恨不得她死的,她何时有这样的仇家了,过后想起来,宛若都心惊肉跳。

好在承安伤的不过是臂膀,箭头也无毒,拔了箭头出来,好生歇养几月,便无大碍了。

宛若是三日后,随着承安回苏府来的,白日里人来人往,她倒不好近前,便是来了,也说不上话,只得趁入了夜,让如意提着灯,主仆二人悄悄沿着回廊到前面来瞧他。

还未进皓月轩,便隐隐有缓慢而涩然的琴声传来,宛若驻足细听…琴声渐渐杳然至无,宛若才不禁低低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竟是阳光三叠,怎得想起这曲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死了,刚码出来,亲们包涵啊!!

变数频生

宛若抬脚进了皓月轩,门口守着的小六子见了,急忙机灵的冲里面嚷嚷了一句:“二姑娘来了。”

人已经快手快脚下来,接了如意手中的提灯,宛若刚走到廊下,承安已快步出来,拉着她的手进了屋里:“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外面黑漆漆的,不好走路,也不怕摔跤?”

宛若笑道:“这一路都走的边上画廊,廊上头都悬着灯笼呢,哪里会黒了,再说,如意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呢。”

说着,扫了眼对面琴几上的六弦琴:“你肩上有伤,就该好好养着,抚琴,以后什么时候不成,非巴巴赶这几日有伤的时候,回头若落下个病根儿,可怎生好?”

承安目光温软,笑道:“若若这样唠叨倒真真难得的紧儿。”

宛若扑哧笑了,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也学会外面小子一样贫嘴寡舌的了,你便是抚琴,却怎的单单想起了这曲子来,听着有些不合时宜。”

承安心里暗暗叹气,今儿是离愁别绪涌上心头,一时胸中块垒难消,故此,想起这首阳关三叠,特特抚来想排遣烦闷,哪知道一条胳膊使不上力,一首阳关三叠,被他抚的七零八落,即便七零八落,也没抵了他心中哪怕一丝的离愁。

承安心里的不舍,仿佛河面上的波涛袭来,一浪一浪,几乎将他灭顶,如果可能,他真不想走,如果可能,他想就这么安安稳稳呆在若若身旁,一日,一年,十年…

可惜不成,承安不傻,相反,他很聪明,宛若平常深居简出,哪会有什么对头,更别说想置她于死地的仇家,当初周映雪母女,也不过让人贩子偷偷绑了她去,没有狠辣到,立时就要她的命。

这次却不然,承安看的一清二楚,那个黑影的身手,速度,都不是一个平常的练武之人,那是一个经过特殊训练,专司杀人的杀手,且对南苑猎场的地形,早就摸的清楚明白,在哪里下手,估计不止那一个地方,而且杀手也不止一个。

这些人能躲过睿亲王的搜寻,可见其能力非凡,能驱使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又岂会是平常之辈。

承安觉得,最有可能就是远在南夏的忠叔,七叔这一年里催过他无数次,说实际成熟,要他跟他回南夏,他却拖延至今。

从很小的时候,承安就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承安,他是南夏的皇子,可惜是个至今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子。

当年兰妃遭害,火烧观月阁,忠叔冒死救得兰妃,连夜逃到北辰的冀州避祸,临盆产下一子后去世,当时忠叔发誓,要给戚家满族报仇雪恨,却不能只躲在这里抚养幼子。

探听的苏府的周姨娘即将临盆,便买通了产婆,临盆换子,因此兰妃之子便成了承安,忠叔一刀结果了贪财的产婆,抱着真正的承安回了南夏,召戚家旧部夺云州,立足南夏朝堂之下,也不过为了迎接幼主,回去报仇雪恨。

可谁知却一催二催,催了这一年,承安还是一天拖着一天,询了老七,他也是没说出什么因由,戚忠派遣暗部直接潜入北辰京中探听消息,才知道,是承安恋着苏府一起长大的小姐苏宛若,不舍离别。

男女之情自然难舍,戚忠不也是一辈子,都看不破一个情字,只是戚忠不觉得这位苏家小姐,适合当幼主的妻子,南夏未来的皇后,可以不是名门望族,但也绝不能是敌国之人。

思来想去,唯有这位苏小姐死了,承安才能断情回国,戚忠遂下令,让暗部的杀手,趁着南苑行猎分作两拨,一拨来杀宛若,一拨去刺杀慕容宇。

忠叔太清楚,不能让北辰南夏有缓和的意向,慕容宇若是受伤或死在北辰,南夏就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嫌疑,这样一来,南北这一仗必然开打,这仗一打起来,戚家报仇雪恨才有机会,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

戚忠却忽略了承安的用情至深,他甚至可以去用他自己的命,去换那个苏宛若的命,差点铸成大错,好在,虽然没杀了苏宛若,却也达到了目的,承安答应一个月内,寻机会返回南夏。

戚忠计量着承安才多大,不过少年心性,转眼即变,等回了南夏,给他选几个可心美丽的人侍奉,时日久了,说不准就丢开手了,戚忠却忘了他自己。

迅速想明白其中缘由的承安知道,如今唯有自己离开,才是最佳的选择,他这时没能力,没地位,更没权力,他护不住他的宛若,即便他能帮她挡箭,可他也只有一条命,能挡的了几回,只有令自己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无人能及,才能护住宛若一生无忧。心里明白是明白,只是这离愁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宛若在他面前挥挥手:“承安,心里琢磨什么呢?这样出神,我说的话,你可听着了?”

承安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过去,两人一起坐在琴凳上:“若若来抚琴,还抚这首阳关三叠给我听可好?”

宛若笑了,却也没拒绝,眉眼弯弯闪了闪:“好,可先说好,若是抚的不好,你不许笑我…”

她笑颜如花,落在承安眼里,心里更是说不出的苦涩难当,阳关三叠很繁复,尤其里面所蕴含的那种深沉的离愁别绪,宛若没有切身体会,即便技巧儿还过得去,指法也算熟练,却无太真实可感之处。

一首阳关三叠,被她抚的还不如刚才承安涩然的琴声得真意,却奇异的,疏散了承安心中些许离思。

一曲毕,宛若巴巴抬头看着他,这是两人的习惯,承安都记不清多少年了,每次她抚琴之后,都这样看着自己,让自己点评好坏。

宛若的琴技一半是琴师教的,另一半却的归功与承安,其实如今想起来,宛若哪件事不是承安亲手教的,习字,画画,抚琴,骑马,射箭…在他这十四年的光阴里,几乎日日有她,时刻不离。

宛若见承安又出神,不禁嘟嘟嘴,不满的道:“我先说好了,不许嫌弃我抚的不好,故此,即便不好,也不许你说出来”

真正霸道不讲理,外间的如意,都撑不住低笑了一声,承安怕她真恼了,急忙把她的手握在手里道:“我没说不好啊!这曲子你抚的很好,我满腹的离愁别绪,被你这琴声消下去大半了。”

宛若一愣,歪着头道:“离愁别绪?承安哪里来的离愁别绪?难不成你要远行?”

承安目光闪了闪,含糊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若若倒当了真,我是想着,南北这一仗,这次定是免不了的,到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宛若打断:“你要去打仗?怎么会?”

“怎的不会?”承安笑了:“你不是说过,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吗,若是真打仗了,我前去杀敌报国,也是应当的。”

宛若气的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的道:“你傻啊!这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场面话,你才多大,不过十四罢了,就急巴巴要去送死不成?”

“若若忘了吗,八皇子现如今就在清江呢,皇子都去打仗了,我不过一个侍郎之子,焉有安生的道理。”

承安这话说的句句在理,只是宛若不想去承认罢了,对战争,宛若有本能的惧怕,在宛若印象中,战争就意味着死亡,就意味着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埋骨沙场是自古以来男儿的志向,可她不希望,那些有志向的男儿里有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