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面前,王雱还是很给自家人面子的,乖乖听话,收拾弓箭回家去。这事他没给他爹说,而是悄悄和司马琰讲了一遍,和他媳妇儿探讨完颜劾里鉢是什么人。

王雱显然对这“慧眼识雱”的异邦人很是喜欢:“这人,有眼光啊。”

司马琰被王雱一脸的小骄傲弄得有些无言,这完颜劾里鉢能一眼看出他精于弓马,不就是眼力不凡吗?她给王雱回忆着自己记得的东西:“姓完颜,就是女真部族,现在他们依附于辽国,将来会建立金国。”

虽然是理科生,王雱对基本的历史脉络还是有点印象的:“对,就是他们又啃了我们这块鸡胸肉一大口。当时完颜阿骨打和我们联手灭了辽国之后,还是倾向于和我们和平相处的,可惜他死后风向就变了,他儿子直接踏破开封掳走二帝。”到那个时候,宋朝不得不迁都临安,龟缩江南一隅,失去了所有北方土地。

早些年李格非的出现,已经让王雱和司马琰对靖康之难什么时候会到来已有了基本的推断:左右不过百年之内。

即便是李格非老来得女,李清照又嫁得晚,靖康之难还是不可能超过百年。

他们和李格非年纪差不多,要是靖康之难再现,遭殃的可不仅仅是李格非的儿女,还有他们的儿女!

南下的人是姓耶律还是姓完颜都没有区别。就算没有金兵,也会有辽兵,元兵。归根结底,还是得大宋自己强盛起来,内部团结,边防强硬,才不至于蒙受屈辱。

看来这奸佞近臣他得一直当着才行啊,这样才能断绝其他奸臣的出头之路!

王雱牵起司马琰的手,十分感慨地说:“我跟你说,岳父那边你可得帮我多挡挡,每回岳父都用防贼似的目光瞅着我,我内心是很受伤的。我这人善良,正直,又无私,他怎么老是一副‘今天我就要打死你’的表情?当初,岳父瞧着多君子啊,不骂人,也不打人,可好了。现在原形毕露了,天天捋起袖子要揍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司马琰觉得她爹没打死他涵养真好。

另一边,完颜劾里鉢被同行的人嘲笑了一通,却没有放在心上。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着大宋的繁荣和王小状元的过人风姿,若是那王小状元没有说谎,大宋远胜于他的人数不胜数,那大宋当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国度!

完颜劾里鉢让通汉话的随从悄悄出去打听消息,结果发现,王小状元说的狄咏是真有其人,乃是大宋名将狄青之子。

不少人提起来这两人来都是一脸仰慕,七嘴八舌地说他们长得多么帅打仗多么厉害。

旁边的人听他们光吹狄青父子,不乐意了,又吹起少年神将曹立,当初在广南时曹立一个手起刀落,结果了反贼侬智高的性命。那侬智高当初啊,占领了广南诸州,直取广州,贼坏贼厉害的!

这两边吹着吹着,谁都不服谁,当场互殴起来。

完颜劾里鉢的随从见状忙跑了,去别的地方探听这狄咏、曹立,竟被指引着去买了一份《状元迎亲图》,号称是真实场景还原,百分百呈现当时盛景,你想看到的这里全都有!

这不,还真的全都有,什么狄咏、曹立都能找着,还有个据说是皇亲国戚里最能打的曹评。剩下的那些据传都全都是进士,个个长得英俊潇洒,十分招人!

这状元迎亲图在开封卖得可好了,不管是学文的还是学武的,都爱买一张回去,说是能沾喜气,每天拜一拜说不定能中个文状元或者武状元!据说画师郭熙,光是这张图的版税就赚了老大一笔钱,羡煞了不少同僚。

完颜劾里鉢看完随从带回来的《状元迎亲图》和随画附赠的人物介绍,久久无言。

大宋这一代人当真英才济济!

假以时日,这些人定然都身着紫袍,成为大宋最顶尖的那批人!到那时,大宋岂不是更加强盛?

完颜劾里鉢手按在《状元迎亲图》上,定定地看着骑马走在最前方的王小状元。

王安石和司马光第二天才从同僚那里听说王雱曾下场和辽国使者比骑射。

若是王雱输了,鸿胪寺那边可能会遮遮掩掩,可王雱不是当场把辽国使者镇住了吗?鸿胪寺卿是搞外交的,添油加醋本事特别强,一张嘴就把王雱夸上天,将王雱四箭连发的英姿还原得绘声绘色——哪怕他当时忙着给其他使者科普“我们王小状元是个文科生”,压根没看见。

因着这事,鸿胪寺卿这人现在也被使者们打上了老奸巨猾的标签。

你一个劲地说你们王小状元是文科生,年纪小,箭术差得不得了,到底是几个意思?

鸿胪寺卿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地和每一个偶遇的同僚吹一把王小状元,表示我们的王小状元也不是很厉害啦就是勉勉强强完全符合射艺五技。

王安石他们听到时,已经是“震惊!王小状元大败辽国使者,文武双全何等牛逼!”的版本。王安石回到家揪着王雱训了一顿,说他太不稳重,怎么能和辽人比弓马,要是输了怎么办?

王雱一点都不担心:“我学文的,赢了稳赚,输了不赔!”

王安石看着自己这操蛋儿子,又是忧心又是骄傲。这样锋芒毕露,可别真应了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才好。

以前王雱自己这么说,王安石都觉得是他瞎嚷嚷。现在看着儿子十六七岁就已经这么拔尖,他是当真担心了:要是那些个野蛮的草原人觉着他儿子特别优秀、特别厉害——又或者说他们输不起觉得丢脸,暗中派几个人来把他儿子杀了可怎么办!

王安石让王雱安分些,马上要开始阅兵了,呆在官家身边哪都不要去。

毕竟官家身边守卫森严,有人起了歹心也没法做什么!

王雱不知道他爹脑洞大开,觉得有人要害他儿子,但还是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开玩笑,阅兵当然要蹭官家身边,那可是视野最好、角度最棒的地方!

阅兵大典开始当天,王雱一早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官家。他正儿八经地穿着他一身绯色官袍,官家也换上了正式的礼服。

王雱见左右人少,凑过去掂了掂官家还没戴上的冠冕,很是震惊地和官家感慨:“这可真沉,您戴着脖子酸不酸?等看完阅兵,我给您按按脖子才行!”

其他人看到王雱胆大包天的举动,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官家压根不在意,他只觉得这孩子和他亲近!要不,怎么会什么事都敢做呢?官家笑着应下:“好,等看完了你给我按按。”

王雱掂量完重量直接捧着冠冕上前,十分殷勤地给官家戴上。

周围的内侍齐齐垂下头看自己的靴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能说什么呢?要是王小状元年纪再小点,怕是还能吵着骑到官家脖子上看阅兵!而官家不仅不会觉得冒犯,还会乐呵呵地答应。

官家莫不是太想要儿子,把这王小状元当亲儿子来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颜劾里鉢:恐怖如斯!

*

更新辣!

震惊!

今天甜甜春十点多就更新了足足四千二!

注:君子六艺的内容参考百度百科

第一五四章 大宋永昌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五四章

由于开封人口成分复杂, 你安防工作不好搞, 所以禁军列好队等着官家检阅这环节被省去了。

官家早早带着百官登临朱雀门, 迎面便是宽敞笔直的御街,御街两旁早已挤满闻讯而来的百姓, 连聚集在开封的外邦人都闻讯而至,挨挨挤挤地站在御街两旁期待着阅兵开始。

王雱为了抢占最好的视野, 脸皮早不要了, 寸步不离地凑官家身边。

韩琦等人也一同登楼, 见王雱巴巴地凑在官家身边, 都觉得这小子看着让人想揍。

明明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而且还是状元郎, 怎地越看越有奸佞之相?

官家一点都不觉得不妥,他还觉着王雱这几天东跑西跑, 连给他捎带话本的次数都少了, 这都忙活完了,自然得再到他跟前来。

君臣二人站在视野绝佳的地方, 周围是宰执与诸官,再离远一些还有各国使者的代表。

完颜劾里鉢混在辽国代表之列,时不时往王雱方向看一眼。看见王雱直接站在官家身边,时不时还悄悄与官家说说话, 瞧着很是亲厚, 完颜劾里鉢心中非常震惊:这不是他认知中的宋人君臣。

在他的印象中,宋人君臣之间不会有这样的亲近,据说他们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抱, 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父子之间要保持距离,君臣之间更是要恪守礼仪、尊卑分明。

完颜劾里鉢不知道的是,今天大宋给他带来的震惊才刚刚开始。

时辰一到,礼仪官便喊出阅兵开始的号令,不等众人反应,分列朱雀门两旁的钧容直正式奏起开场曲。

各国使者都听过大宋的曲子,记忆里完全是靡靡之音,软和无力,唱词又都是些陈腔滥调或者风月俗谈,不太对他们的胃口。可这曲子一出来,众人便感觉精神一振,最开始的轻视全没了。

明明用的是不同的乐器,有吹的,有敲的,有打的,可汇聚在一起仿佛能掀起阵阵惊涛骇浪。离得近的百姓也都听呆了,一个两个翘首看向钧容直那边,看看大宋军乐团成员们一个个腰板挺直、挥洒自如地演奏。

阅兵队伍最前头的,依然是钧容直分出来的仪仗队,他们挥舞着旗帜、应和着激昂的开场曲飞驰而出,迅速、整齐地奔跑入城,分立与御街两侧的警戒线前,傲然地站在冬末初升的艳阳之中。

百姓们看着近在咫尺的火红旗帜,辨认着上面巨大而端正的“宋”字,心中忽然升腾出一种难言的骄傲,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若是平时有这样盛大的活动,一准你推我挤、吵嚷不堪,可看着这鲜红的旗帜、听着这雄壮的开场曲,百姓们却无端地感到此刻理应肃穆、理应摆出大宋国民的素养让外邦使者们看看!

就这样,使者们看到御街两旁挤满了百姓,场面却一点都不见混乱。此时此刻入耳的,竟只有大宋军乐团演奏的、令人热血沸腾的开场曲。

王雱也听得精神大振,跟官家一起遥遥注视着南熏门那边刚露了个头的骑兵方队。走在最前头的骑兵方队骑着统一的白马,马儿高大漂亮、精神奕奕,士兵们也个个面庞方正、五官俊秀,身上透着久经磨练的铁血气质。

百姓们看着那高高的、毛色统一的马儿,已惊叹不已,再看看马上坐着的大宋儿郎,哇,背厚,腰实,腿长,一个个身姿潇洒、马术精湛,看着都是万里挑一的将才!

王雱掌握着一手资料,这时候自动充当解说员,给官家和宰执们介绍这个第一方队:这是我们大宋最骁勇的骑兵方队,个个都是在哪里哪里训练过的厉害将士,里面的某某立下过什么什么功劳。

官家听得感慨不已:“我大宋,不缺良将啊!”

浩浩荡荡的骑兵方队到达朱雀门下,放缓了前进速度,停在底下等待官家检阅。官家注视着这些为保家卫国挥洒过无数血与汗的大宋男儿们,趁着钧容直静下来的当口朝着底下的骑兵方队挥手致意。

骑兵方队从得知自己将最先入场后早就激动不已,看到官家朝自己挥手更是热泪盈眶。大宋重文轻武,他们这些武夫在朝廷永远不那么受待见,随便一个低品文官都能给他们冷眼。

私底下,他们也常常觉得官家不公允,那些个白衣士子官家都会去见,可官家何曾关注过他们这些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可现在,官家,在朝他们挥手!官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欣赏、带着赞许,带着他们梦寐以求的重视与关心。众将士泣下如雨,带着哭腔高喊:“吾皇万岁!——大宋永昌!吾皇万岁!——大宋永昌!”

明明只是数百人的方队,吼声却像是能响彻天际。周遭的百姓们被这震耳欲聋的喊声震住了,在将士们喊出第二遍的时候才恍然回神,激动地跟着喊:“——吾皇万岁!——大宋永昌!”

官家听得身心激荡,举起的手直至骑兵方队开始进入朱雀门才放下。此时钧容直那边已经换成了《禁军进行曲》,又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曲调高昂澎湃,很具洗脑功力,多听几遍基本能跟着哼哼几句。

使者们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种齐齐整整的山呼万岁阵势,以往他们前来大宋时虽然也会听文武百官这样喊,但那到底只是朝官而已,人少,气势不怎么大。这次不一样,自城楼上剧目看去,大街小巷里挤着满满的人,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却没有发生任何推搡事件,反而还在第一方队高喊万岁时齐齐跟着喊,万口如一,震撼人心!

宋人竟团结至此?!

王雱抽空扫了眼使者们的表情,偶然间对上完颜劾里鉢的目光,他非常友善地朝对方露齿一笑。

这仗势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能有的,王雱让周武联系了许多托儿分散在人群里做思想工作,都是当初从无忧洞里出来的三教九流人士,脑筋活泛得很,提前一段时间让他们持之以恒地宣传“这次阅兵大典关乎大宋颜面”“各国使者都会来观礼,谁都不要丢脸丢到国外去”。

现在这些人也都还混在人群里,掐着点带头开喊。事实证明只要有人负责带节奏,大部分百姓都可以配合得很好!

王雱继续在钧容直提供的背景音乐里给官家解说各个方队的情况,官家听着都觉得这些全是国之栋梁,挥手致意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惹得一队队将士含着热泪由衷地高呼万岁。

官家,没有忘记他们啊!

官家眼里并不是只有那些天天耍弄笔杆子的文官!

这次阅兵除却展示将士,还展示武器,虽说条件所限,很多武器不能当场演示,但是光是一把把钢刀亮出来、一辆辆战车开出来,就已经足以震慑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了!

尤其是王雱这个负责准备解说词的人特别能说,五分的用处能给他说成十分,众使者听完鸿胪寺官员的翻译后都惊骇对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雱当然也知晓不能全靠一张嘴忽悠,他让范纯礼、张载他们混入一个军械方队里头,当众展示“文弱书生轻松撬起超负重马车”的精彩节目。在众人目瞪口呆时趁机洗脑:这些简单的小玩意已经广泛用在各个码头之中,其实不能算什么大发明,也不能算军械,小意思小意思,根本不足挂齿。

有使者实在忍不住了,趁着新方队还没走近时悄声问相熟的鸿胪寺官员:“你们王小状元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鸿胪寺官员道:“…好像是的。”他给使者们科普了一下王小状元的光辉事迹,比如走到哪祸害到哪,害得一干师弟们把他堵在酒楼雅间里对着他嚎啕大哭,场面可惨烈了。

使者们听完,觉着宋人心胸如此宽广,居然没打死这家伙。

最后一个方队走完时,各个方队已经在宽敞的街道上整齐列队。随着钧容直的仪仗队举起旗帜用力一挥舞,满城顿时响起响亮的歌声。

洪亮如奔泻激流的歌声整整齐齐地回荡在宽广繁荣的开封城上空,连腾空而过的飞鸟都为之震颤。城楼下,坚持了全场的钧容直依然精神抖擞地演奏着,与满城歌声配合得严丝合缝。这歌,词好记,曲简单,最初只是将士们在唱,后来满城百姓也含着热泪跟着唱了起来。

听着这几十万、甚至过百万人齐声高唱祝愿大宋万寿永昌的歌,官家感觉疲惫全消,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这是他们大宋的将士,这是他们大宋的百姓啊!

民心如此,何愁大宋不兴,何愁大宋衰败!

官家转头看向左右,发现韩琦他们眼中也莫名含着泪。不管何时何地,这种千千万万人齐声呼喊、齐声唱和的盛景都让人既震撼又感动。

官家也手扶着围栏,高声呼喊:“大宋永昌!”

韩琦等人年纪都不小了,面对此情此景却也不再静默,都随着官家竭声高呼:“大宋永昌!”

唯一静默的,只有旁观的使者们。

这一刻,他们莫名感觉眼前的大宋已非往日之大宋。

往日之大宋宛如他们古之圣人所宣扬的谦谦君子,平和,守礼,永远缺乏战意,若是能以钱帛换取和平,即便会让朝廷财政捉襟见肘他们也非常乐意去做,所执着的只有把这些送出的钱粮称之为“岁币”还是称之为“纳贡”而已。

可在这一瞬,他们看到了大宋军心民心之所向,看到赵祯这个宋朝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他只要站在城楼上招一招手,就能让万民同泣、万民同歌!

他们可有这样的君?可有这样的民?可有这样精良的武器与这样忠诚的将士?

一个个问题浮上心头,不少使者背脊都渗出阵阵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搞大排场,也是我的专长!

*

二更完成!!

大家晚安!!!

第一五五章 侄孙仲针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五五章

阅兵虽只占了一天, 影响却一直延续到上元节都没散去。

各家子弟但凡是无心学文的, 看完阅兵之后便磨刀霍霍冲着武学去。听说官家很快要开武举, 这文状元武状元,那都是状元呐!没看见官家待将士们多么亲厚吗?若是能考入禁军, 当那出类拔萃的一撮,来年阅兵指不定他们也能上!

于是不少宅院中都能听到年幼的孩童高声和父母抗辩:“我不要读书, 我要习武!我要当武状元!我也要被选去阅兵!”

原本还能死死按着儿子或孙子去念书的人, 这会儿都恨这大阅兵恨得咬牙切齿:好端端的, 谁给弄出这么个阵仗来, 把他们家孩子都唬得不轻!当武官,路能好走吗?在军中混得不错的, 那都是从文官转过去的!你要没那样的脑子,上了战场就是给人送人头!

皇城之中寸土寸金, 宅子又是有定数的, 是以除非御赐宅院,否则普通官员即便买宅子也在朱雀门的外城。

这朱雀门内有一户人家, 姓贺,乃是太/祖孝慧皇后外家。孝慧皇后是太/祖结发妻子,与太/祖感情甚笃,少年夫妻, 恩爱不疑, 可惜在太/祖未登基前她就已经香消玉殒,连皇后之位也是追封的。

贺家虽算是后族,行事却十分低调, 甚至一度居于外州。这贺家有个小孩,年方九岁,名叫贺铸,长得黑瘦,却能跑能跳,整日拿着把木剑挥来挥去假充大将军。

自从看完阅兵,贺铸竟扔了木剑,跑书房中找他爹的书看了起来。他爹觉着很稀罕:“别家孩子看了阅兵都吵着要习武,怎么到了你这就变成去看书了?”

贺铸虽还不满十岁,说起话来却有理有据:“这么多人看了阅兵,肯定一股脑儿跑去习武。我打小就学剑了,等我把书读好,我就是武官里头最会念书的,他们都得听我的话!”

贺父乐道:“行,那你便好好看。那你夜里还要不要去看灯?”

贺铸扔掉书咻地跑了起来:“要要要,我去让娘给我找穿的!”

上元灯节是年轻男女和小孩的节日,同样的热闹出现在不少人家中。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曹皇后留高氏和侄孙在宫中用饭。高氏乃是她姐姐的女儿,自幼被她养在宫中,随后嫁给了濮王之子赵宗实。

这侄孙赵仲针,便是高氏的长子,今年十三岁,一双眼睛奕奕有神,很是讨喜。曹皇后已经四十有五,一直没自己的孩子,见到赵仲针便喜爱不已。

这孩子,合她的眼缘。

菜还没开始上,内侍竟通报说官家到了。曹皇后起身领着高氏、赵仲针相迎,赵仲针乖乖地跟在高氏身边,可到底还是小孩,许久不见官家难免有些好奇,不由得抬起脑袋悄悄看向官家。

不想就这么一看,居然被官家逮个正着。赵仲针吓了一跳,连避开目光都忘了,视线就这么直楞楞地和官家对个正着。

官家见他一双眼睛乌溜溜,又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由得便想到了头一次见到王雱那小孩时的情景。

那时王雱也和眼前这小孩差不多大,只是胆子大多了,先是呼朋唤友来和他说话,后来又带着朋友们跑去爬梨树,着实顽皮得紧。

官家和煦地道:“这是仲针?”

高氏拘谨地替赵仲针回答:“回陛下,是的。”

官家示意她们都坐下,不必拘着。曹皇后命人去叫御膳房张罗些官家爱吃的菜送来,而后转头说道:“官家你没说要过来,都没让人早些备菜。”

官家道:“何必麻烦,吃什么都好。”他看向赵仲针,原想考校他几句,话到嘴边神使鬼差地变了样,“我听元泽说你们见过几面。”

赵仲针没想到居然能从官家口里听到王雱的名字,顿时两眼一亮。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兴奋起来顿时把父母的叮嘱全给忘了:“是啦是啦,我们见过!见过三次!两次在开封,一次在洛阳,他可好了!”

高氏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赵仲针提到王雱就拴不住嘴巴,啦啦地给官家说起自己对王雱的喜爱,说小时候王雱就送他一本很好很好的书,上面很多游戏很好玩的,他时常会拉着爹爹一起玩。然后又说今年回到开封之后听说的那些事,什么很多举子堵着门朝王雱哭啦什么王雱大胜辽国使者完颜劾里鉢啦。

赵仲针还说,完颜劾里鉢这名字真长真难记,要不是因为王雱赢了这家伙,他才不会去记!

官家听赵仲针讲得眉飞色舞,心情也颇是愉快。待高氏带着赵仲针出宫后,官家与曹皇后商量:“你这宫中很是冷清,不如让这孩子留在京城陪伴你。庆宁宫正空着,遣些人去收拾好正好让他住进去,早晚着他过来陪你说说话。”

曹皇后早听闻官家对那王小状元颇为爱重,刚才听官家与侄孙那般对话便觉有些古怪,再听官家此言,她眉头一跳,免不了猜疑起官家此举的用意。

不过,不管官家有什么打算,让她把赵仲针这孩子养在身边都是好事。比起不知能由哪个后妃生出来的皇子,曹皇后还是更倾向于选立赵宗实为太子。只是这种话她不适合劝,得由朝臣去劝。

官家走后,曹皇后立刻让人去知会高氏,让高氏明日再带赵仲针入宫。伺候的人都避远之后,曹皇后捻动手里的珠串,想着官家方才与侄孙的对话。

那王小状元,到底何德何能让官家与侄孙都对他如此喜爱?

曹皇后喊来信重的宦官任守忠,吩咐道:“你这些天想办法帮我好好查查一个人,嘉祐二年的状元郎王雱。”

任守忠乃是俳优出身,言辞过人,最善攀附,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喏然应是,记下这个名字准备好好替曹皇后办事。

宫中贵人们身在深宫,免不了闭目塞听,想要得知外头的消息免不了得倚重可以出宫办事的宦官。

任守忠平时也听说过王小状元之名,要探听王雱的消息并不难,不过这一次乃是曹皇后亲自吩咐,他免不了得揣度一下曹皇后想听什么样的。可他悄然端详,却见曹皇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到底是面对着一国之母,任守忠不敢再窥探,只等曹皇后歇下后才找当天在前头伺候的人探听消息。

御前之事往往得守口如瓶,但好巧不巧,当天守在一旁的小内侍之中有个曾受他恩惠的,偷偷摸摸把御前对话与任守忠说了。

任守忠听完,在心中猜度一番,大致摸清了曹皇后让他悄悄查探消息的原因:这王小状元深得圣心,又被侄孙赵仲针所喜,而且还是大宋年纪最小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允文允武——如此人物,曹皇后对他怕是十分忌惮!

任守忠顿时有了方向,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小内侍,吩咐他们分头去查探关于王小状元的事。

另一边,对此一无所知的王雱正领着司马琰以及小妹和司马琰她堂弟司马旦逛灯会。今年方洪依然搞了不少好活动,开封街头热闹不已。

行至江边,王雱看到个熟悉的小孩,竟是前两年在洛阳见过的赵仲针。

这小孩似乎和另一个小孩相中了同一个花灯,两个人都拉着自己的娘不让走,非让自家娘帮着一起想,要抢在对面那小子面前把谜底给想出来。

王雱一看,有乐子了,兴致勃勃地凑过去把谜面看了,再看看那个画着阅兵大典原画的花灯,心里感叹,方洪这波热度蹭得够迅速啊!

王雱眼也不眨地直接报出谜底,轻轻松松地把那花灯赢到手里,很是遗憾地对两小孩说:“对不起啊,我把它赢走了。”他把堂而皇之地把阅兵花灯递给了司马旦,“阿旦,这个送你。”

媳妇儿的堂弟什么的,自然得好好哄着!

被人凭空截了胡,两个小男孩原本都怒目瞪过来,等看清王雱的模样后眼睛却又亮得可怕,齐齐地跑王雱跟前惊喜地喊:“元泽哥!”“王小状元!”

王雱只认出了赵仲针,不认得另一个小孩,奇道:“仲针我认识,你这孩子又怎么认得我的?”

那小男孩指着不远处一盏大大的花灯说:“你看,上面画着呢!”

王雱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一个“灯王”悬在灯会最热闹之处,上头画的都是王小状元的光辉事迹:金榜题名、状元迎亲、名动洛阳、武压辽使等等。

要赢得这“灯王”,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赵仲针他们连挤都挤不进去,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这阅兵灯笼。

不想,小男孩猜到一半,赵仲针来了;赵仲针还没猜出来,王雱又来了——来就来,还直接报了谜底把这灯给抢走了!

见两个小孩对自己的事迹如数家珍,显见都是自己的小迷弟,干了坏事、夺人所好的王雱摸摸鼻头,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我叫贺铸,铸造的铸。”

王雱道:“行,你们看看这周围有什么想要的灯笼,我给你们猜下来。灯王就不要想了,那儿人太多,我们不方便去挤。”

而且那是以他为主角的灯王,要是他跑去把它赢走了,肯定会让不少人注意到他就是本人。眼下人这么多,没出事都已经是人挤人了,要是生出乱子说不准会出现踩踏事故。

所以,还是随便赢两个灯笼补偿补偿两小孩!

赵仲针与贺铸都懂事得很,一听王雱要送他们灯笼立刻把刚才的较劲给忘了,互通完姓名便欢欢喜喜地寻喜欢的灯笼去。

王雱礼貌地朝两小孩的母亲笑笑,跟上去帮他们猜灯谜。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没搞事的第一天,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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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辣!

十二点前会有第二更,大家可以早睡明天看~

第一五六章 戏言身后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五六章

上元节过后, 王雱又恢复忙碌的上衙生活。不同的是, 他还给司马琰争取了上班机会:到太医局去开课和带课题。

太医局是个兼任医学院功能的机构, 男女医学生们都要在这里学习到毕业才会成为医官或者女医。

对女性医学生的挑选相对比较苛刻,首先在识字这一项上就淘汰一批人;其次你得无夫无子女, 家庭背景干干净净;其三,还得是官户婢。

这样一来, 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子都被筛选掉了, 来到医学院的乃是官婢之中硕果仅存的符合条件的女孩。

男女有别, 来教授她们的多是女医, 又因为识文断字能力有限,医术大多口口相传而得, 教授效率并不特别高。得知玉圭客要来当教谕,太医局上下都很期待。

入职手续是司马琰自己去办的, 倒是傍晚王雱兴冲冲地跑去接司马琰下班, 迎来了不少人侧目。

王雱一点都不怕别人看见,高高兴兴地等到了司马琰, 跟在洛阳时一样牵着司马琰的手在街上瞎逛着往家里走。

巧的是,他们还迎面撞上了收过王雱带着点小颜色的话本的赵御史赵概。

对于别人觉得像鬼见愁的台谏官员,王雱一点都不害怕,屁颠屁颠地牵着司马琰上去打招呼:“赵爷爷啊, 这是我媳妇儿, 你没见过的,今儿赶巧了!”

赵概远远见王雱牵着个年轻女子过来,眉头直跳。见王雱坦坦荡荡地介绍他媳妇儿, 一脸“我媳妇儿天下最棒了一定给带给你看看”的骄傲,赵概默然片刻,劝解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注意好言行。”

王雱道:“我晓得的。这年头,夫妻之间矛闹盾的太多了,什么吃飞醋啦养外室啦夫家娘家你选哪边啦,要知道夫妻和睦方能阖家美满,如此风气实在让我痛心不已!所以,我与阿琰妹妹不惜抛头露面、以身作则,示范示范何为和美姻缘。”

赵概:“…”

赵概不想再和他说话。

最开始赵概也很想弹劾弹劾王雱这小子,尤其是王雱还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不过那天之后,同年韩琦就给他送了些东西,是王雱去“跑官”的时候留下的。

按理说韩琦是宰执,不能私下与台谏官员往来,韩琦还是让人送了过来,可见是很希望他能好好看看。

赵概看了,看完了。

他也知道了韩琦爱重王雱道原因:这小子看着爱闹,实际上却是少有的真正想做事的人。他求官不是为了私利,而是真正想做出点事。不管事大还是事小,只要有用,他都乐意积极去做。

这样的小孩,值得他们多放几分期许、多给几分宽容。

赵概听王雱似乎还有一大通“以身作则拯救大宋婚姻危机”的大道理要讲,摆摆手说:“行了,你们小年轻逛,我先走了。”简直没眼看!

王雱逼走了堂堂御史,十分得意,转头问起司马琰今天工作得开不开心,不开心我们炒了太医正鱿鱼自己干,不去看人眼色!

司马琰道:“太医正你也是见过的,哪里会给我脸色看?”

“那是,我媳妇儿这么优秀,他要是把你气走了上哪找这么好的骨干人才去。你带课题的能力,那可是谁都比不上的!”王雱一脸自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丰功伟绩。

小夫妻俩在街上瞎溜达了一圈,回到家中,却听底下的人说方洪来访。王雱去见了方洪,却见方洪神色有些凝重地坐在那等着。

王雱奇道:“方叔遇到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遇到事。”方洪认真地看着王雱,“是你遇到事了。这几天有人在查探你的消息,我叫人反套了他们的话。”

王雱说:“方叔你话本做多了,说话都留起悬念来了,你套出什么话来了?”

方洪说:“这些人是宫里的娘娘派出来的,说是娘娘想知道你的消息,让他们出来的头儿叫任守忠,是颇有资历的宦官。我叫人去查过,他最善钻营和逢迎上意,曾经被发配到外地去,如今还能成为娘娘信重的心腹,可见他的能耐。”

王雱气定神闲:“这么有能耐,还不是被方哥你扒了个底朝天。”对宫中之事,王雱是真不担心,虽说枕边风有点可怕,但也不是人人都会怕。要是会怕的话,当初张贵妃得宠时就没那么多人喷她叔父了。

历来只有文彦博和王拱辰这样走后宫路子的,没有畏惧他们缩手缩脚做事的。

方洪被王雱的从容感染了,心中的凝重也逐渐散去。是啊,哪怕是皇后让人来查王雱又如何,难道她还能把手伸到朝堂里去?

方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就怕有小人在背后耍阴招,而你却毫无防备。”

王雱点头,邀方洪留下用饭,饭后又与他一起吃了盏酒才分别。

方洪回到家与妻子感慨:当初王雱还小,喊他一声叔他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王雱大了、又是大宋最年轻的状元郎,却依然和从前一样喊他“方叔”,他觉得哪怕王雱开口要他散尽家产他也愿意答应。

方洪妻子不觉方洪这话说得过了,还笑道:“那孩子哪会要你散尽家产,他给你出的主意都不知帮你赚了多少了。”

夫妻俩说了一会话,歇下了。

王雱回到自己院子里,也与司马琰说了方洪带来的消息。

他与曹皇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曹皇后怎么会叫人来查探他的消息。

不过,王雱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当官又不是单纯为了当官,若是真有人容不下他,他去外地玩几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还小,一早当京官反而会限制眼界,要不是官家把他要到跟前去,他怕是就借着都水使者的职务到处跑了!

上元节后,前来贺岁的使者们陆陆续续都离京,王雱也终于明了曹皇后为什么会让何守忠来查他:原来官家把赵仲针留在庆宁宫住下了。

王雱会知晓这事,还是因为在官家身边瞧见了赵仲针。这小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官家身边,什么事都不干,只巴巴地看着门口。等见着他了,这小子便两眼发亮,若不是官家在侧简直恨不得冲上来和他说话。

这下子王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仲针算起来是官家与曹皇后的侄孙,而他的母亲高氏乃是曹皇后姐姐的女儿,由曹皇后亲自抚养长大。

有这一重关系在,曹皇后在宗室诸子之中自然偏向赵仲针的父亲赵宗实,毕竟,赵宗实的妻子乃是她外甥女,又是在她膝下抚养长大,算起来赵仲针与她也有亲缘关系。

王雱猜测,定然是赵仲针在曹皇后面前表现出对他的莫名崇拜,所以曹皇后才让身边的宦官来查他。

王雱自认事无不可对人言,自然不怕曹皇后的查探。他上前行了礼,才问起官家怎么让赵仲针陪伴在侧。

官家道:“仲针暂住在庆宁宫,说不得得久住好些时日,让他跟来认认路,往后有什么事也能找来。”他对王雱说,“今儿也没什么事,你不必在旁边立着,坐一旁给他教教经义。”

王雱自然听命行事。

赵仲针跟着挪到另一张桌子上,不敢扰着官家看折子,压低声音兴奋地和王雱说:“早知元泽哥你会过来,我早两天就该跟着来了。”他还小,对朝堂的事不大懂,根本不知道“枢密都承旨”这个怪里怪气的官名是做什么的。

王雱笑了笑,没接话,而是考校起赵仲针的底子来,除却年纪太小之外很有先生的架势。

赵仲针也愿意听他的,王雱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王雱莫名地想到自己前世的弟弟,弟弟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懂事得很,聪明又知道体贴人。

若是官家接下来几年仍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往后再有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小,毕竟官家身体不好,不靠丹药维持年轻康健的假象之后更是颓势尽现。

有的问题,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

这也是哪怕明知道请求立储是往官家伤口上插刀子,朝臣们还是不得不站出来一次次地上书。若不早立王储,一旦官家再如前些年那样大病一场,甚至不幸熬不过来,朝野将会彻底陷入混乱!

动乱带来的后果,谁都无法承担。

王雱本不愿去想这些,可赵仲针这小孩的出现又提醒着他:就连官家自己,也在为日后的事考虑了。

这个半大小孩,将来也可能会成为大宋江山的继承者。到那时,担子会从官家肩上挪到这小孩父亲肩上,再从他父亲肩上挪到他肩上。

享有世间最高的权势,何尝不意味着必须承担同等的责任。

王雱教了赵仲针一轮,和赵仲针一起陪着官家用晚膳。等宫人将赵仲针送回庆宁宫,官家让王雱和往常一样陪他散散步。

君臣二人在薄薄的暮色中信步闲行,少有地静默了一段路。官家奇道:“真是稀奇了,今儿你怎么话这么少?”

王雱没说什么肉麻话,只直截了当地问:“您准备立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