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怔了一下,不由得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件事情对江夏的冲击太大,他不想再用其他的惊人之语让江夏的情绪再度激动,于是含糊地说:“当然不是。你要是这样想,我要伤心了,这么多年,难道我养了个小白眼狼?”

扔在床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执着地不肯停歇,江夏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头。

“是不是不想接电话?”江春说着,把手机拿了过来,直接按掉电话,卸下了电板。“睡一觉吧,小夏,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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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这一夜睡得无比不安,躺在床上一直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不停地奔跑,跑得连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可是回头一看,仍然有一只可怕的斑斓猛虎紧追其后;猛地那老虎往前一窜,把她扑倒在地,这感觉太过真实,让她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摸了摸砰砰乱跳的心,半天才回过神来。

卧室里隐隐漂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江夏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阳台的门轻轻地被推开,黑暗中,一个红点若隐若现。她开了床边的台灯,看见江春默默地站在阳台边上,手里夹着一枝烟,一丝青烟袅袅升起,脸上有着几分江夏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茫然无措,还没来得及收起就狼狈地呈现在她面前。

江夏微微有点吃惊,问:“哥哥,你怎么了?”

夜色令人被蛊惑,江春张了张嘴,喃喃地说:“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江夏打了个哈欠:“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江春的神情缓缓地放松了下来,说:“没事。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帮你点了一点安神香,好好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江夏轻轻唔了一声,又渐渐地睡着了,可能是安神香的作用,也可能是江春在身边让她安定,这一睡,再也没有噩梦来骚扰她。

第二天,江夏依然有点病殃殃地提不起劲来,江春见状安排了她去邻市的一个度假山庄,让孙阿姨和江小帅一起陪她去散散心。山里的空气很新鲜,纵然是隆冬,四周仍是碧绿碧绿的各式常绿树,把整个山庄点缀得生机盎然,山庄里景致浑然天成,设计匠心独特,山庄旁还有一池温泉,常年冒着热气,冬天的时侯更是白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江小帅整天都迈着小短腿说要到温泉游泳,吵吵闹闹中,江夏忽然一下子就顿悟了:其实,她是个多么幸福的人,有爱她的哥哥,爱她的江爸爸江妈妈,爱她的孙阿姨,爱她的小帅帅,爱她的程风行…亲生的父母也在天堂看着她,她还有什么可以悲春伤秋的?

一回到现实中,江夏忽然想到程风行好几天都没有打来电话了,不由得心里有点纳闷,看看手机,山里信号很不好,基本无信号,偶尔才一格,用固定电话打过去,程风行的手机也关机,顿时,她想了起来:前天自己心情不好的时侯,掐掉了好几个电话,里面一定有他的,难道他为了这个生气了?哼,他敢生气,我就不理他了。

在度假山庄住了一个晚上,江夏归心似箭,江春也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吃完中饭就从N市赶了过来,说是江爸江妈在家里祭灶,让她们晚上一定要赶回去一起吃饭。

一进家门,就是浓浓的春节的年味,大门上倒贴的福字,门厅里五颜六色的祭灶果,房间里浓浓的饭菜香…江小帅乘江夏不注意,偷偷地伸手去拿祭灶的糖果,还没拿到,就被孙阿姨拦住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小帅啊,这个不能拿,跟奶奶去屋里,我们去吃巧克力。”

江夏瞪了他一眼,说:“不许吃!小虫子都要爬到你嘴巴里了。”

江小帅哭丧着脸,伸出了小指头说:“妈咪,就吃一点点,一点点嘛!”

里面的江妈妈一把抱起小帅,说:“好好,外婆给你吃一点点。”

江夏哭笑不得,江春笑著说:“真是隔代亲,妈,我记得小时候我要吃零食你还给我规定时间呢,怎么到小帅这里就不用了?”

江妈妈白了他一眼,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屋里去了。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围着餐桌坐好,江爸爸扫了一眼,问:“小行呢?”

江春轻描淡写地回答:“出国去了吧。”

江夏迫不及待地说:“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说着,掏出手机,刚想拨号,外面的大门被推开了,良久,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程风行出现在客厅的门口,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眼睛红红地,明显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他冷冷地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冷冷地问:“江夏,你耍够我了没有!”

第 48 章

江夏霍地站了起来,奇怪地问:“喂,你又怎么了?我什么地方耍你了?”

程风行看着她,心里觉得无比得疲惫,或者,江春说的对,他们俩个人,一个是水,一个是火,远看觉得对方都很美好,只是一旦接近了,要么一方被另一方收服,要么两败俱伤。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再在这里呆下去,看着他们俩兄妹其乐融融,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面前却还不能相认,他一定会疯了。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漠然说:“你没有耍我,是我自己头脑发热。你们慢慢吃,我走了。”说着就往外走去。

江夏推开了椅子,疾步跟了上去,在院子里把程风行一把拉住,气哼哼地说:“你把话说清楚再走,这么不明不白的。”

程风行抿着嘴不说话,江夏有点失望,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问:“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良久,程风行转过身来,凝视着江夏,仿佛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你说你想我了,让我早点回来,我连着赶了两个通宵;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告诉你我回来了,你的电话永远不通;我坐了将近十五个小时的飞机赶到你见,可是家里没有一个人,邻居告诉我你们全家都出去度假了;你说我回来就会有好消息,我在你家门口等了一个晚上,不仅没有听到任何好消息,还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小夏,你是真的爱我吗?我很怀疑。你不知道你这样我会担心?你没有想过我找不到你是什么心情?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哪怕那么一点点?”

江夏有点发晕,她真的没想那么多,这两天她缩在自己的壳里觉得外界所有的东西都和她隔绝了起来。

“对不起,我——”江夏语塞,没一会儿又理直气壮地说,“可是这是有原因的,我不是故意的。”

程风行轻轻地哼了一声,问:“你的原因是不是又和江大哥有关系?”

江夏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程风行忽然一阵心灰意冷,他挣脱了江夏的手,低声说:“小夏,不要总让我一个人默默地等在旁边,我也会累的。”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江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茫然而不知所措:自己爱他吗?闲暇的时候就会想念,一想到他心里就甜滋滋的,这难道不是爱他吗?看到他就觉得心里很安定,有他陪着就觉得很满足,这难道不是爱他吗?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得到他的一声夸赞就心花怒放,这难道不是爱他吗?爱,还有什么?还要做什么?

晚饭吃得食不知味。江爸爸也反常地没有多说话,只是末了忽然问:“小夏你和小行在谈恋爱?”

在座的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孙阿姨。江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求助地看了看江春。江春微笑着说:“爸爸你就少操这份心了。”

江爸爸看了江春一眼,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俩兄妹别把人欺负狠了。”

“谁欺负谁这可不一定。”江春淡淡地说。

江爸爸疑惑地问:“这世界上还有人可以欺负你?”

纵是江夏满腹心事,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桌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江爸爸又恢复了自己的大嗓门:“我说你多操操自己的心,小钰怎么很长时间没来家里了?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你们俩的事情什么时候办?我可等不及要抱孙子呢。”

江春微笑着:“不急,你还是先抱抱外孙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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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人吵架应该是怎样的?

江夏自身经验不足,只好挖空心思想以前英国几个朋友的恋爱史,最后得出结论:男人们到了最后总会很有风度地找个台阶给女人们踩踩的。第一天,江夏恨恨地想:这辈子都不原谅这个程三娃,让他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一整天,江夏一直泡在外面,跟着江春到周庄、到酒店,又跑到云依宁的房产公司美美地喝了一顿下午茶。第二天,江夏坏坏地想:要么稍微刁难一下这个木头吧,嗯,让他学小狗叫,或者可以让他给小帅当马骑,然后就原谅他吧。想着想着,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整天,江夏呆在屋子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隔几分钟就看看自己的手机到底有没有开机,信号正不正常。第三天,江夏傻傻地想:怎么一直不来哄我?难道他又出差了?难道他手机坏了?难道…一整天,她坐卧不安,等到天边的彩霞晕染了整个天空,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她忽然浑身发冷:难道他是想要放弃了?

一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地拎了包往外走去,和迎面而来的江春差点撞了头,江春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江夏犹豫了一下,说:“我去找程风行。”

江春皱了皱眉头:“你别去了,他这两天好得很,B市的朋友来了,唱歌、吃饭、喝酒、游玩,过得不要太滋润。”

江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

江春愕然看着她,第一次从江夏的嘴里听到她不相信他的话,一股酸涩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良久,他摸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沉声说:“好,我带你去找他。”

Q7在马路上飞奔,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江夏打开车窗,呼啸而过的风发出尖锐的声音,让她的脑子忽然有点发疼。

“哥哥,停车。”江夏忽然打破了沉默,“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家。”

江春松了一下油门,旋即又踩了回去。“为什么不去,你不是不相信吗,不是说哥哥骗你吗?”

江夏觉得很害怕,在她经历了这三天的等待和期盼之后,她害怕看到程风行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会让她所有的信心都毁于一旦。她更害怕自己会沦陷在爱情的陷阱里,变成象陈师母、象云依宁、象裴媛媛一样可怕的女人。“不,我不想去了,随便他在干什么,和我没关系。”

“小夏,你不要逃避了。”江春温和地笑了,“你如果期待程风行这三天象你一样关在家里,为了你黯然神伤、身形憔悴,只要你一出现,他就会感激涕零地拥抱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不是这样的人,没有了你,他或者会伤心难过,但是,他依然是程风行,他的脚步却不会为你停留,他所有的规划不会停滞,小夏,看看他六年前的反应,你就会明白了。”

江夏呆呆地看着他,忽然问:“哥,你是不是很讨厌他?”

江春愣了一下,微笑着说:“是的,我不喜欢他。他把你抢走了,把我那个最乖最可爱的妹妹抢走了。我原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只有彼此。”

“哥,我怎么听不懂?我不是还在这里吗?”江夏迷惑不解地问。

江春猛地一踩刹车,车子轮胎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他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说:“到了,他们几个今天在这里吃饭,应该差不多了,你是要进去看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出来?”

江春俊朗的侧脸上带着一股强压的忍耐,江夏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心里生气,她隐约觉得哥哥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但是却一下子想不出这句话的深意。饭店门庭若市,泊车的小弟举着荧光棒指挥着车辆,车辆的引擎声、喇叭声、刹车声混合着人们的送别声,显得十分噪杂,忽然,江夏的脑子停顿了片刻,她看见程风行和几个朋友从饭店里走了出来。她想了想,还是打开了车门,走下了车。

隔着一条马路,江夏可以清楚地看见风榆阳和李飞扬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程风行和一个女人走在前面,江夏眯起眼睛,觉得那个女人很眼熟,她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这个女人不就是程风行恩师的女儿,他的小师妹董佳怡嘛。

她往前走了几步,张嘴想叫程风行,却忽然发现自己连叫他什么都不知道,程风行?程木头?程三娃?还是她从小叫到大的那一声“喂”?

还没有等她想清楚,只见董佳怡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停下脚步,笑得灿若春花,程风行的脸上虽然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也很轻松。不一会儿,江夏的脑子轰的一声,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切仿佛慢镜头一样在她眼睛里上映:董佳怡转身抱住了程风行,嗔笑着在他耳边说话,而程风行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犹豫着覆上了她的背。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江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然笑了,在这一刻,她脑子里居然掠过的是很久以前孩童时代的一句稚语:白雪公主要躺在那里让王子来找她,多没劲啊;我要演可以自己出去找王子的公主,王子都在家,乖乖地等着我来找。

她终究还是没有成为一个游戏世间万叶丛中过的公主,她还是爱上了一个王子,乖乖地等着爱她的王子披荆斩棘地来找她,可惜她没有等到。

第 49 章

江夏一直觉得自己模模糊糊的,在一刹那的意识迷失后,她感觉到江春着急地叫着她的名字,车子的引擎声和油门声都隐约可闻。等到她把眼睛睁开,已经是在医院了。费医生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张CT片子,问:“你现在什么感觉?头痛不痛?晕不晕?”

所有的事情一下子涌入江夏的脑海,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小汪医生跟在费医生的后面,神情紧张地看着她,江春站在另一旁,满脸忧色。江夏忽然觉得很好笑,她支起了身子,问:“哥哥,你到底给我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啊?快一次性告诉我吧,别瞒着我了。”

费医生和江春对视一眼,江春朝他点点头,说:“我来和她说吧。这一阵子,麻烦你了。”

江夏看着两位医生走了出去,镇定地瞅着江春:“说吧,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是不是没几天好活了,你说吧,我挺得住。”

江春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你这脑瓜子里每天都想些什么呢。不是什么大病,简单点说吧,就是你脑袋里有个血块,以前一直压制了你的一小部分记忆。这次你绑架被救回来以后,记忆恢复了,但同时这个血块就会压迫你的神经,如果情绪激动就会导致头晕和昏迷。费医生有两个建议,一个是手术去除,这个手术在脑部手术里不算复杂,成功率有百分之九十;二是保守治疗,保持心态愉快平和,过个几年,血块应该会渐渐被吸收。”

江夏怀疑地问:“真的?不是那些韩剧里那样得了什么脑癌、白血病什么的?”

江春板起脸:“你能不能往好里想?”

江夏惋惜地说:“我还在想着,要是我快死了,我一定想干嘛就干嘛,就算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没有人会骂我任性、幼稚、无理取闹。”

江春盯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刚才的事情,要不要…要不要叫小行过来…”

“用不着啦。哥哥,你就不要再给我收拾烂摊子了。”江夏耸耸肩,轻快地说,“发生了什么,我都忘记了。”

江春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小夏,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江夏笑着点点头:“那当然,你永远都是最爱我的哥哥,就算嫂子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江春一震,迷茫地看着江夏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翦水秋瞳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也仿佛映出了所有他心里的秘密;那眼底有着江夏最真的感情,却不是他想要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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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是大年夜了,江家的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年货早已经置办整齐,江小帅左手拎着一大袋五颜六色的烟火,右手拿着一盒摔炮,在小区的马路上东甩一个,西甩一个,忙得不亦乐乎。江夏无事可干,卷着袖子想帮孙阿姨整理物品,被孙阿姨轰出了房间,说她越帮越忙。

不知怎么的,江夏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程风行的房间。房间里好多天没有人住了,铺上没几个月的被褥却依然一股阳光的味道,想来孙阿姨一直在晒,整个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物,她忽然突发异想,拉开床单,床底下堆了两个大箱子,她吃力地拖了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都是程风行以前在N市读书时的一些旧物,一些奖状、获奖通知、几张旧照片,照片里的程风行才十来岁,板着一张脸,小小的个子,带着从农村来的土气,定定地看着前方。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随即感到心里一阵刺痛,飞快地把照片翻了过来。下面是一些书,江夏翻开了几本高中课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字迹挺拔有力;忽然,最下面有个本子露出了一个角,依稀看的出来是缎面的,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轻轻抽了出来,发现漂亮的缎面隐隐有点发黄。

江夏犹豫了片刻,屏住呼吸四处看看,偷偷地打开了第一页。扉页上的字歪歪扭扭的,日记的第一篇没有几行字:

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可是妈妈这里有个很讨厌的女孩子,她长得真漂亮,可是她真的很讨厌!我真希望能和妈妈一起回家去,那就再也不用看到她了。

江夏迅速地合拢了本子,飞快地把它塞入了箱子的最底下,匆匆地把箱子放回床底。纵然在心里做了千百万次的自我建设,可是她还是不能控制地觉得无与伦比的伤心,幼时的程风行和现在的程风行交错在一起,冷冷地、倔强地看着她,眼神轻蔑,让她从骨子里感觉到了寒意。

从房间里走出来,孙阿姨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正在看电视。茶几上放了一盆水果,江夏叉了一只葡萄,心不在焉地扔进嘴里,忽然听见孙阿姨犹豫地叫了她一声:“小夏…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江夏摸了摸自己的脸,乐呵呵地说:“没有啊,我很开心啊,要过年了。”

孙阿姨忧虑地看着她,低声问:“是不是小行惹你不高兴了?告诉阿姨,我去骂他。”

江夏的眼里浮起了一层水汽,眨眼又消失不见,抱着阿姨撒娇说:“怎么会,阿姨你别胡思乱想了。”

“那,你和小行到底是算什么?我年纪大了,都被你们年轻人弄糊涂了,”孙阿姨叹了口气说,“你爸爸说你们谈恋爱,那小行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上门来了?你们吵架了?分手了?”

“我也不知道。”江夏喃喃地说着,忽然展颜一笑,“阿姨,你别管这些了,不管我们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小夏,以后会孝顺你一辈子的。”

孙阿姨摇摇头,叹着气,她弄不懂他们之间的问题,只好回到自己的热播长剧中去了。

下午,江爸爸和江妈妈的麻局提早结束,回家过年了,江春也匆匆从周庄回来——今天是所有的饭店淘年夜饭金的大好时光,他去辖下所有的饭店转了一圈,一切顺利这才回家。零零星星的除夕鞭炮已经开始燃放了,江小帅又怕又好奇,这是他第一次在中国过年,捂着耳朵却仍缠着江春放了一个又一个的烟火。

江家的年夜饭向来都是在自己家里吃的,比起往年,家里热闹了很多,人都到齐了,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江爸爸却一直不让孙阿姨把最后一道山药虫草炖老母鸡端上来,江小帅拍了拍肚子,说:“外公,宝宝饿了。”

“乖,等你的程叔叔来了再吃,这样我们才算是一家人团聚了。”江爸爸耐心地说。

江夏一怔,问:“爸爸,是你叫他来的还是他自己和你说要来的?”

“这又有什么区别,一家人谁叫谁那不是都一样的。”江爸爸笑眯眯地说。

江夏想了想,笑着说:“是的,都是一样的。”

刚说到这里,客厅的门被推开了,程风行拎着许多包东西艰难地走了进来,江爸爸高兴地说:“小行你可来了,事务所这么忙吗,年三十还这么晚下班。”

“不忙,买了点东西就晚了。”说着,程风行把买的礼品都放在了桌上,江小帅眼尖,看到一辆很大的遥控模型汽车,大叫着扑了过来,一把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来,程风行蹲□子,把他抱在怀里,蹭了蹭他柔嫩的脸颊。

“叔叔,让你咬一口吧,他们都喜欢咬我的肉。”江小帅慷慨地伸出了自己的小肥手,放到了他的嘴边。

程风行凝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在他的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年夜饭很丰盛,孙阿姨的手艺也越发精进,江爸爸兴致很高,说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江妈妈抱怨着明天一定会下雨,老天爷都听得不耐烦了。最后,饭吃完了,老爷子说了一句话作为总结:“总之,你们都是在江家一起长大的,都是江家的孩子,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点要牢牢记住。”

江春垂下眼脸,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汤,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爸爸,你可以去学校开一场关于家庭伦理亲情的演讲。”

程风行默然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

江夏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笑嘻嘻地说:“爸爸,我也知道。对了,是不是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也都总是你的女儿?”

江爸爸怔了一下,佯怒说:“这是什么话,你从小到大做错的事情还少啊,难道你什么时候不是我的女儿了。”

江夏鼻子发酸,振作了一下:“那我跟你们说件事情,先说好,你们不要生气。”

餐桌旁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冲着程风行笑了笑,在心里对他说:这是我欠你的,我现在还给你,我不欠你了。

“你们不是一直问我小帅的爸爸是谁吗?其实我不说是因为你们都认识。”江夏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小帅的爸爸是程风行,可是所有的事情和他都没关系,他只是在前一阵子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四周一片静寂,几个大人目瞪口呆。

程风行默默地看了江夏一眼,又迅速地把视线转开。

江爸爸第一个回过神来,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锅碗瓢盆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巨响:“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江春闲适地说:“爸爸,注意你刚才说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要太激动了。”

江爸爸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没被闷死,指着自己的儿子:“你——你——都是被你惯坏的,小夏还是小毛头的时候,她多乖啊!你看看,现在简直无法无天!”

孙阿姨呆呆地看看自己的儿子,看看江夏,又看看江小帅,眼圈都红了。

程风行迅速地接口说:“都是我不好,江伯伯你要怪就怪我吧。”

江夏耸耸肩,聪明地没有说话学做隐形人。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江爸爸霍地站了起来:“结婚,你们两个马上给我结婚,过完年就结!”

程风行沉默不语,江春看着程风行,嘴角浮起了一丝讽刺的微笑。短暂的沉寂之后,江夏缓缓地站了起来:“对不起爸爸,我不想结婚。”

第 50 章

年夜饭不欢而散。程风行抱着江小帅和孙阿姨说了几句话,就和江爸爸告辞了。走到玄关处,他不着痕迹地往楼上看了几眼,却没有看到江夏的身影。他很想冲到楼上,抓住江夏大声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想结婚?难道以前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可是,仅存的几分自制制止了他:程风行你别傻了,你还看不出来,在你和江春之间,她永远只会选择她的哥哥。没看见江春刚才一言不发,她就不想结婚了吗?你醒醒吧!

从江家走了出来,程风行并没有开车,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满地都是嫣红的鞭炮纸屑,有种凄凉的感觉。

电话响了起来,是回B市过年的风榆阳。“哥们,现在干嘛呢?你哥哥我都快透不过起来了,这年夜饭吃的,一帮老头老太堵着我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啦,什么时候结婚啦,要不要给我做媒啦。靠,这是个媒婆的世界。”

“有人关心你还不好。”程风行淡淡地说。

“别提了,一个个平时在电视上看到都人模狗样的,一到下面全都是那副八卦的样子。”风榆阳叹了口气,话题一转,“你咋样了?你那个笑面狐狸的大哥搞定了没?还有,不是哥哥不教你,和女孩子要讲究策略,冷战几天就好了,女孩子面皮薄,给个台阶下下,别太贪心,懂不?”

程风行心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定了定神,说:“我懂。”

一旁有人在叫风榆阳,他急匆匆地说:“新年我赶紧要去去霉气,过完年再过来N市找你那个狐狸大哥过过招,新年快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程风行漠然看着手里的电话,慢慢地在大街上行走。回公寓的路很长,他走了很久,身体很疲惫可是脑子清醒得木然。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零售店依旧开着,他走了进去,买了一箱啤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或者,只有这种能瓦解意志的液体才能让他疼痛的心暂时麻痹。

公寓里漆黑一片,程风行开了一瓶啤酒,白色的泡沫缓缓流出;大口大口的啤酒带了点清香和苦涩滑入食道,可惜,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度不够,他依然清醒如常。借着月光,他能清楚地看到书柜的最醒目处是自己留到现在的那个玻璃瓶,里面的话梅糖早就换了,换了那天和江夏一起挑出来的,他把整个瓶子都塞得满满的,仿佛这样就可以贪心地拥有满满的爱情。

是啊,人总是贪心的,就像他一样。以前,只要能默默地陪在江夏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可是和她在一起了,却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她心无旁骛地看着他,想要她的心里就爱他一个。或者,老天爷是在惩罚他,让他就像那个《渔夫的金鱼》里的老太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回到了起点。

程风行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忽然,他喃喃地问自己:这么痛,放弃了吧…空气中忽然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在他身边飞舞,一个个都诱惑着说着:“放弃了吧…放弃了吧…”他站了起来,走到书橱边,把那瓶话梅糖拿了出来,高高地举着,想要往地上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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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年夜,江家也不平静,老老小小除了江夏,全都窝在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兼开江爸爸的批斗会。

江爸爸声如洪钟:“小夏呢,叫她出来看电视。”

江春凉凉地往沙发背后一靠:“你倒是去叫她啊。”

江爸爸清咳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水果,对孙阿姨说:“指望小春这个猴崽子是指望不上了,还是你去叫吧,端盘水果上去,看看她在干什么,顺便让她下来看电视。”

孙阿姨心里也担心呢,端着水果走了上去,不一会儿就下来了:“小夏说她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江妈妈急了,踹了江爸爸一脚:“你看看你,好好地吃年夜饭,训她干嘛。”

江小帅扁扁嘴巴:“妈咪说要和我一起放烟火的。”

江爸爸赶紧安慰小外孙:“外公陪你放,我们放好多好多大烟火,有那种降落伞的,还有那种火箭的,不给妈妈看。”

“我要妈咪陪,妈咪说她会放那个最响的二踢脚。”江小帅不给外公面子。

江爸爸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作为一个老年人,放二踢脚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他只好说:“那小帅你去叫妈妈吧,让她陪你放烟火。”

江小帅眨眨眼睛,忽然有点忧郁地说:“妈妈是不是伤心了?以前在英国的时候,妈妈要是想家了,就是这样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们怎么叫她都不出来。”

大家都楞了,两个女人顿时眼圈红了起来,江妈妈一把抱起小帅,狠狠地剐了一眼江爸爸:“快去把小夏哄下来,不然我们都回房间去,让你一个人看那个劳什子的什么春晚。”

江春站了起来,刚想去看看江夏,只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夏轻快地跑了下来,神色如常地笑着说:“今年的春晚有本山大叔吧,我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以前过团圆年的感觉了,于是,家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江小帅拎着自己的一袋烟火宝贝满屋子乱跑,几个老人看小品看得乐不可支,江夏一看到电视里的明星出场眼睛都亮了,抓着江小帅指着王力宏说:“以后你一定要长得比这个叔叔帅,不然妈咪把你带到韩国去整容。”

孙阿姨笑着说:“小夏你又胡说八道了,那得多痛啊。”

江小帅认真地盯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说:“妈咪,那个叔叔的脸太长了,小帅现在就比他好看。”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江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江夏几眼,不免心存侥幸:还好,说不定小夏对程风行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看她这不是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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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鞭炮渐渐接近尾声,只听见街头上间或传来一阵炸响,忽的又归于平静。江夏站在阳台上,定定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看着偶尔一闪而过的绚丽的烟花,心里觉得无尽的疲惫。或者,对于她这样一个不善于伪装的人来说,刚才的快乐花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家人们都已经睡了,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失去爱情的女人,在月色下黯然神伤。

窗外的梧桐树依然是光秃秃的,那些风车早就被西北风吹得七零八落,然后都被孙阿姨收了下来,从窗户上看出去比以前更凄凉。江夏自嘲地笑笑:虚假的东西果然不能持久。

时间渐渐流逝,江夏感到了一丝寒意,可是她不想进去,呆在狭小的房间里,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忽然,天边闪过一束亮光,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黑漆漆的天空中各式各样的烟火一束又一束地绽放着,绚烂无比,江夏仰望着天空,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一双大手把她整个身体都扮了过来,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沉声问:“你就喜欢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哭?你这样还是我江春的妹妹吗?”

江夏闭上眼睛:“哥哥,我就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明天我还是你们快乐的小夏。”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木头?”江春忍了半天,终于愤愤地开了口,“你那么喜欢他怎么刚才说不要结婚?”

江夏哽咽着说:“我才不要呢,那是爸爸逼他娶我,我才不要为了江小帅和他结婚。你看看他,沉着一张脸,走进屋子里都没看过我一眼,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从明天起,我就把他忘了,我要找一个比他帅一百倍的,比他会甜言蜜语,比他爱我,总之,什么都比他好一百倍。”

江春怅然地看着她,良久,叹息着问:“是啊,比他好一百倍的人有的是,只不过你会爱这个好了一百倍的人吗?”

“我才不要再去爱一个人,再也不要干这样的蠢事了。”江夏有点忧伤。

江春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好了小夏,不要伤心,明天我就去找小行。”

江夏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江春,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特别的亮,亮过了天上的星星。江春的心里一阵苦涩,心里刚刚下定的决心差点又动摇起来。

“不,哥哥,”江夏开口了,“我不要你去找他,我的事情,你就让我自己解决吧,不然我都要瞧不起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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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江夏陪着江爸爸和江妈妈四处走亲戚、看朋友,有时候江春冷眼旁观,要不是除夕夜那天看到她的眼泪,他都会以为江夏早就把那个人抛到脑后去了。初四那天他们一家在尚伯伯家做客,终于看到了尚可那个神秘的女朋友,长得很普通的一个,就是一笑起来鼻子就皱了起来十分的可爱。那个女孩子叫萧萧,一见到江夏就一直好奇地盯着她,江夏打趣说:“你再盯着我看,尚大哥都要吃醋了。”

萧萧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好奇,尚可被别人揍了两顿,都是因为你。”

江夏心里一动,问:“一次是我哥哥揍的,谁让尚大哥说话不算话。可是还有一次是谁?”

“就是那个程律师呗,”尚可凑了过来,嘴里还啧啧地响着,“这位程律师揍起人来很有专业的水准,要不是他朋友拦着,我可就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