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皇帝一点头,着人赐坐。霍祯坐下来,神色从容若常,伸手接了宫人奉上的茶盏印了一口,什么也未说。

霍祁一睇他:“有事?”

“并无它事。”霍祯搁下茶盏浅一颔首,“只听闻今日是要问那日行刺的事,臣弟担忧,特来看看。”

如此乍听之下很是说得过去,此次行刺来得太突然,满朝文武都对此很关心。但细一想,众人又都存了个疑影,静默少顷,可算是有胆子大些的嫔妃嘟囔着把这疑影说了出来:“查了也有几日了,偏今天是禁军都尉府找鸢令仪问话,殿下便来了…”

说得已足够明白。席兰薇面色一凌,轻浮的笑意好像在面容上添了一层霜雾。她凝视了那嫔妃须臾,一抹讥嘲的笑容现得分明,端得是有意让对方觉出她有多瞧不起她。

那嫔妃被她这份讥嘲弄得面色一白,碍于皇帝在旁边,忍着不快又嗫嚅一句:“臣妾也没说什么,才人娘子何必如此反应…”

霍祁斜睨着席兰薇,看她面上那份嘲讽一点没减,提笔就开始写了起来,不知她想拿什么话呛回去。

待得席兰薇搁笔,皇帝径自拿了那张纸来看,看罢忍笑交给宫女递过去,那宫女无意中一扫也是一副抿笑的样子。

那张纸上写着:“陆琼章若真想调好身材,就莫要死命地饿自己一整日、反在睡前忍不住吃东西了。”

这陆琼章和席兰薇同住祺玉宫,近来发福愈加明显,瞧着身子“见状”,可白日里无论是晨省时见到她、还是闲来散步时碰上她,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一次甚至差点栽倒在宫道上,分明是节食过了头。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见瘦、反倒胖得更加厉害——若是当真一点不吃,哪还有接着胖下去的?再说,那样活到今日非得成仙不可,可见是晚上睡前总扛不住。

席兰薇想着觉得可笑,倒也没想过拿这个挤兑她什么,毕竟事不关己。但今日是她找茬在先,她只好把这个写出来反找陆氏个不痛快了。

陆氏看罢,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再看皇帝忍笑的样子,更加气不过,出言驳道:“谁…谁睡前忍不住吃东西了?”

席兰薇索性懒得多理她了,只心中念叨了一句:嘁,那宫人大晚上忙着送进你房里的那许多点心,难不成还是等着放到早上吃的?

“禁军都尉府镇抚使到——”宦官悠长的声音响彻宣室殿,报得气势,实际却还没有方才询问是否召见越辽王惹人注意。

一众宫嫔该品茶便继续品茶,一个镇抚使罢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然而片刻后,仍持着茶盏的宫嫔们手上都一顿。

席兰薇眉头微凝,抬眸望向殿外,沉肃地看着,努力地想看到更远、看清来人。

一派安静中,一步又一步踏上长阶的脚步声很是明显。那么沉稳的声音,传入殿中时虽已显轻微,却仍让人听着感觉就像洪钟撞响般有力。

长阶级数很多,许久都未见来人是谁,但殿中众人都仿佛看到那穿着飞鱼曳撒的男子的身形,好像眼见着他足下的黑靴踏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终于出现在殿门口…

直至他真正站定在殿门口时,众人才恍然回神,知他一个镇抚使是穿不得飞鱼服的,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宝蓝暗纹曳撒。颜色极正的浓重蓝色,穿在他身上,好像带着夺目的光彩。

他面容谨肃,在门口停了一停,视线在殿中诸人面上一荡,方提步入殿。每一步都仍走得铿锵有力,行入殿中一段距离,复又一驻足,拱手一揖:“臣楚宣,拜见陛下。”

这声音却让席兰薇一滞。

有些熟悉、很是熟悉,熟悉得让她浑身一冷,却又很快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这声音,实在跟那刺客…太像了。那在黑暗中一次次传入她耳中的声音,让她那时心慌又心安,如今在一片光明中再度听见,好像反倒心慌更多些。

席兰薇定了定神,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轻一颔首,示意他有话尽管问便是。

“这位可是鸢才人?”楚宣问道。皇帝一点头:“是,你有话便问吧。”

“请问鸢才人,那日可有看见刺客长相?”

楚宣言毕,等着对方作答。却见这鸢才人执起笔来,不觉一怔,正疑惑不解,听得越辽王在旁解释了一句:“楚大人莫要奇怪,这位鸢才人…不会说话。”

“不是不会说话。”皇帝即刻接了口,淡睨了越辽王一眼,幽幽解释道,“前些日子因故致了哑。”

语毕自己一滞,他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去想席兰薇会在意怎样的说法。

楚宣怔了一怔,视线挪到席兰薇肩头,问道:“娘子肩上的伤,便是那刺客所致?”

席兰薇一并答了,着宫娥呈给楚宣去看,纸上一共两行字:“未曾见刺客相貌,只大致之其身量、亦闻其声;肩头剑伤确为刺客所致。”

兰薇凝神,见楚宣接过那张纸去读,便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连一点轻微的变动都不想放过。她觉得是自己多疑了,但还是谨慎为好,便刻意提了记得那人的声音。

只见楚宣将纸持在手里细读了两遍,视线始终回荡在两行字迹间,微蹙着眉头仿若在思量什么,并无半分半毫的慌张失措。

微微屏息,兰薇心下思考着,如他是那人,他下一句会问什么;如不是,又会问些什么…

倒是没什么肯定的结果。

楚宣喟了一声,抬起头来缓缓道:“长阳已封了城,查了几日没搜出这人。才人娘子可否再与臣说说此人,记得多少便说多少…此事,总得抓住这人,才好知道始末。”

他的口气平静无比,甚至有几分因为寻不到进展而带来无奈。但是…就如那日在黑暗中,那刺客的声音让席兰薇莫名其妙的心安一样,此时他的神情,让席兰薇没由来的怀疑更深了些。

辩解

纵使心底生疑,兰薇还是将那日的事详细写了下来,一句话都没有放过。

写至自己受伤后被那刺客扶着坐下时,微有一停,想了一想,还是如常写了下去。写罢这一段,搁笔停了,先呈给了一旁的皇帝。

皇帝轻怔,不解地看看她,席兰薇抿笑,手指在那一段上点了一点,皇帝便看下去。

字迹清晰、描述得也清楚,遂是一笑大是无所谓:“朕知道,无碍。”

她与刺客相对而坐的事,先前禁军就已禀过了。目下虽是加了那刺客扶了她一把之事,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兰薇继续写下去,很快收了尾。足足写了三张纸,由宦官交予楚宣,楚宣迅速看罢、叠好、收在袖中,遂一抱拳:“多谢才人娘子。”又朝皇帝一揖,语声清朗,“臣问完了,回去着手彻查。”

霍祁点头,随口应了句“去吧”。楚宣再一长揖,刚欲退出殿外,宣室殿一隅却有个娇娇柔柔的语声想了起来,温柔动听,却显无善意:“楚大人留步。”

楚宣站定了脚,回首一望,旁人的视线自然也投了过去,但见泠姬嫣然笑着啜了口茶,向皇帝颔了颔首,曼声道:“陛下,臣妾有一疑想问楚大人,不知可否?”

坐上帝王神色清淡,只觑了她一眼,微点头道:“问。”

“谢陛下。”泠姬蕴着笑容道谢,每一个字都说得轻缓,就好像刻意地拖长了语调、让众人都听听她的声音有多好听似的。

她站起身,缓步行向殿中,在离楚宣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脚,眼波一转,徐徐问道:“本宫不懂这些办案上的事,只是实在疑惑,该是怎样的理由,能让那刺客不取席氏性命、反倒与她同坐呢?要说…这席氏又不会说话,刺客总不能是在殿中觉得无趣了,想同她聊天解闷吧?”

嘲意分明的话语传入诸人耳中,在座不少嫔妃都暗自点头表示赞同。就连霍祁也不由得皱了眉头,驳不得她这话——他不在意,只是因为相信这席家的女儿不可能与刺客有甚瓜葛,但泠姬的这一句疑问,却是连他也想不明白的。

泠姬视线微偏,从楚宣身旁直投到席兰薇面上,笑靥明媚:“鸢才人,你如何看?”

席兰薇垂眸静坐,闻言未动。这其中原因,她也是想不明白的。

这一席话本就只是想把这天大的疑团捅出来,问楚宣的意思不过是个幌子。是以话问出来了,众人反是都等着席兰薇的反应,没什么人在意楚宣的存在。

“请问您是…”楚宣在这一派静默中突然开了口,短短四个字,倒是询问泠姬的身份的。

泠姬秀眉轻轻一挑:“本宫是泠姬。”

“哦,泠姬娘娘。”楚宣遂露了些许笑容,垂眸一颔首,接下来的解释说得坦坦荡荡,“臣拿不准原因,只是想着先前所闻诸多描述,有个猜测罢了,不知泠姬娘娘可有兴趣一听?”

泠姬娇俏的面容上便显了点不耐,轻轻一笑:“楚大人说了便是。”

“诺。”楚宣又一颔首,带着沉吟踱了两步,朗然道,“听闻那刺客功夫极好,出入皇宫、收拾掉一干宫人不曾引起任何注意;在近百禁卫到达宣室殿后,仍轻轻巧巧地跃窗而出——如此,此人恐非世家宗亲所豢养的刺客,倒更像是江湖奇人。”

“江湖奇人?”泠姬听得不解、更不屑,“江湖奇人又如何?便是不杀席氏的理由了?”

“泠姬娘娘莫急。”楚宣轻哂,续道,“江湖奇人虽有出手更狠辣的,但亦有许多决计不会伤老幼妇孺。按鸢才人方才所写,她与那人过了数招,纵使发不出声响,那人也有太多机会知她是个女子。”他回过头望了一望席兰薇,语中带着些许思量,“若真如臣猜测这般,他不杀席氏,在情理之中,不需要鸢才人与他有甚瓜葛。”

他始终说得小心,不止一次地强调只是猜测而已。结尾添的那一句辩解…旁人顺着听下来觉得合情合理,却让本就存疑的席兰薇再度眉头一皱。

“大人觉得说得通?”泠姬自是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一时有点不得不信,还是强顶了一句,转念一思,倒还真找到了破绽,“大人说那些个‘奇人’不伤老幼妇孺,他刺鸢才人那一剑可是不轻——若当真是不想伤,凭他的功夫,即便鸢才人与之动手,他防着便是了,何故一剑刺得那么深?伤人却不取其性命,倒更像是从前便相识、有旧怨又有旧情,想痛下杀手又到底不忍心。”眉眼带笑,泠姬再度瞟向席兰薇,半开玩笑的口气很是明快,“该不是从前有什么事,让那刺客对才人你因爱生恨吧?在座的可也都知道,才人是长阳数得上的美人。”

席兰薇当即只觉得,这泠姬不去舞文弄墨写写戏文、反是入宫做了宫嫔,真是屈才了。

眼下的情形却不是单凭她的腹诽就能过去的,不知皇帝听了这一席话是否也会生疑、会疑多少。席兰薇低头思量着,不仅想琢磨个说法堵她的嘴,也想让自己想明白此事。

那一剑…刺在左肩上,用了十足的劲力,当时便让她觉得若是再往下几寸,她便没命了。

而在她再度提剑、站立不稳倒向那人的时候,他却忽然收了手…

沉吟中手被一握。席兰薇垂下眼帘,视线停在那温热有力的手上,随即便听得皇帝道:“泠姬歌喉甚美,只莫把歌中故事当了真。才人入宫时日是不长,但此前身在席府——泠姬,你觉得席将军不懂得如何教女么?”

一字字掷地有声,不满与责问并有,听着又好像并不是着意袒护席兰薇,只是表露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席家的敬重。

泠姬面色一白,伏地拜下去,谢罪道:“陛下恕罪。臣妾不敢说席将军的不是,方才那猜测也确是不可信了些——可即便如此,陛下便不觉得那刺客对鸢才人这般很是奇怪么?”

兰薇侧首看去,见霍祁仍是神色淡淡的,未因泠姬心急之下这颇有些不敬的反问之语显露不快。睇视了伏地不起的泠姬片刻,他执盏抿了口茶,薄唇轻动,好像还认真品了一品,继而从容不迫地回了三个字给泠姬:“不觉得。”

就算对兰薇尚且不算熟悉,这种猜疑他也并不信。

语罢,殿中一冷。霍祁觉得如此问上去无益,便想吩咐众人告退了。觉出身边之人一颤,侧首望去,却是兰薇提袖轻掩朱唇,略略一笑,放下手来,在他手掌心里写着:“臣妾有话说。臣妾写出来,让秋白替臣妾说了,可好?”

显是对于此事有要解释的。皇帝点头应允,等着她写。

席兰薇写罢一句便换一张纸、将写好的那句递与秋白,秋白也未有惧意,兰薇怎么写的她便怎么念,口齿清晰、不卑不亢,甚至让众人觉得…若是鸢才人能说话,现在大抵就是这个口气。

“谢楚大人点明,臣妾也有个大概的猜测,不知泠姬娘娘想听与否?”

泠姬微起抬头,隐带错愕,木讷地点了点头,正好接过席兰薇下一张纸的秋白就又读了下去:“在那刺客刺伤臣妾之前,并不知臣妾是女子。”

众人都一怔。再等下文,倒是半天也没等到。席兰薇奋笔疾书着,似乎写了很长才递给秋白,秋白沉了沉气,朗声读出:“那日虽是十六、本该月圆,然却是阴天,乌云蔽日几不见光。刺客入殿熄了殿中灯火,臣妾也仅是灯火熄前一刹瞧见那人身形。此后半点余光也无,虽都在寝殿之中、过过几招,仍不知对方相貌如何。”

“是以那人亦不知臣妾相貌、身量,只觉被设伏,大抵猜臣妾是男子。故而一剑刺入臣妾左肩…楚大人,敢问这剑刺入我左肩的高度,如是刺至大人身上,如何?”

楚宣听及问,微一思量,便道:“正中心脏,立时毙命。”

席兰薇笑容漫出,颔首,随手将又一张纸递与秋白。

“臣妾受伤后,仍想与之一搏,提剑欲再刺,怎奈身形不稳撞在此人身上。他反手触及臣妾腰间,大概如此才知臣妾并非埋伏在此的禁军,故不再起杀心。”

秋白读罢,殿中众人只剩了低头沉思的份儿,什么也说不得——方才泠姬那番猜测就让人觉得甚为离奇,席兰薇这番解释更让众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回不过神却又觉得颇有道理,只得安静听着。

“大人觉得可解释得通么?”秋白莞尔,略躬了躬身,替席兰薇询问楚宣的意思。

激辩

“解释得通。”楚宣略一点头,眉宇间的沉稳不失两分思量之意。

方才被皇帝斥了两句的泠姬目下仍是跪着,听言不由得猛抬了头,轻挑眉头尖声道:“楚大人别怪本宫多嘴。大人受命查这案子,总是谨慎些的好,如此听了鸢才人几句辩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为她开脱,未免行事太急躁了…”

“是行事急躁,还是受人之托?”慢悠悠的问话听得席兰薇一凛。侧眸望去,当即心底轻笑不已:从前旧怨那么多,她竟能出言帮泠姬说话?也真是为难了这杜氏…

倒是可见目下杜氏恨自己更多些了。

“都知道楚大人您和沈宁沈大人是远亲。”杜氏笑了一笑,续言道,“楚大人接手此案,只怕也是沈大人引荐的吧?哦…险些忘了,沈大人的夫人芈氏和鸢才人交好,莫不是想避嫌又想护上一把,便推了楚大人出来说这些话?”

杜氏慢条斯理地说着,绕过了刺客一事,反直指席兰薇与几人的关系。扯是扯得远了些,却远比泠姬方才胡乱猜测席兰薇与刺客有不轨之事要可信得多了。

一时殿中气氛凝滞,宫人们屏了息、嫔妃们皆看向楚宣。皇帝和席兰薇犹是神色无甚变化地静默而坐,倒是越辽王霍祯一笑,拱手向皇帝打趣了一句:“先前倒是不知,皇兄的嫔妃们愈发爱猜事、爱说笑了。”

席兰薇眉心猛一跳。霍祯这话明显是打圆场不假,在她听来却不能不别扭——上一世的事全是算计、从一开始就是算计,那么既然并无真情,她现在已入了宫,他何必再假惺惺的装腔作势?

若她能说话,即刻便要出言将霍祯呛回去、不想他再接着往下说了。眼下却没什么法子,只好听着。

霍祯的圆场却只能“打”到此了,见皇帝轻缓而笑,刚欲再开口说下去,楚宣倒先他一步开了口,将霍祯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喉中。

“臣既接手此案,就不怕旁人知道臣与沈大人是远亲。”楚宣的面色分明黯了两分,没打算在皇帝跟前掩饰这份不快。侧目淡瞟了杜才人一眼,他又道,“陛下敢让臣接手此案,也是任贤不避亲——若就此有人疑臣是因兄嫂之故想护席氏,是否也疑陛下有意护席氏故而用臣?”

这话说得胆子忒大,但若要治罪,还绝不是他的错。杜氏听得神色一震,牙关紧咬着愣没说出话来。

楚宣复又侧过头去,视线下移,凝视在端坐在席的杜才人面上:“沈夫人芈氏与鸢才人交关系如何,就算人尽皆知,但与臣今日办案无关。臣敢担此任,自知不能辜负圣上嘱托,一言一行皆经慎思,无袒护鸢才人之意。”语中微顿,楚宣将话语放缓了些,“但臣既办着此案,便有权、有责凭自己所知判断谁可疑、谁可信,这是臣职责所在,亦是禁军都尉府职责所在。”

一席话掷地有声,始终沉然的面容上,轻启的薄唇将一字字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耳中。有理有据、底气十足,生生听得很多人都提上一口气来、怔在位子上。

口吻倏尔厉了两分,楚宣的视线方从杜氏面上移开,冷言冷语地又续了一句:“无端猜忌,臣只解释这一次。”

又是良久的沉寂。随着楚宣话音落下,皇帝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面上划过,好像在等下一个说话的人,却是久久没有回应。

末了,皇帝径自站起了身,在众人未及回神间已行至大殿一半。跪了许久的泠姬可算回过了神,下意识还要再辩,有些阻挡的意思:“陛下…”

“问得差不多了。”皇帝停下脚步,回首瞥了楚宣一眼、视线又停在席兰薇身上,“楚宣回去细查便是。鸢才人肩伤还要换药,别耽搁了。”

席兰薇听言,双颊微一红。见他又分明是在等她的意思,垂首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莲步轻移,一直走到他的身旁、任由着他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霍祁半揽过她,低下头轻声道:“同去云宜阁,朕正好还有点别的事。”

别的事?

为她换药的几名医女已在云宜阁候了多时,见皇帝一同进来,忙行了大礼。霍祁略一点头,遂道:“先给鸢才人换药吧。袁叙,去传御医来,朕有话问。”

不知皇帝要问御医什么,几人也未敢多言,手脚麻利地为席兰薇清洗伤口、换上新药。兰薇重新穿好衣衫时,宦官刚好来禀,御医到了。

又是一番见礼问安。礼罢,皇帝淡声问那御医:“鸢才人肩上的伤,多久能好?”

御医一揖,如实道:“才人娘子这一剑刺得不轻,起码还要月余才可痊愈。”

这么久…

席兰薇咬了咬下唇,对这几日的行动不便颇感不耐和恼火。那药止疼效果极好,偶尔还会一时忘了有伤,猛地一动,每次都能疼出泪来。

“哦,不急。慢慢养着,别留下病根就是。”皇帝点了点头,又道,“召你来是想问,才人的嗓子,在你看来能医不能?”

御医一惊、席兰薇也一惊。

御医抬了抬头,触及皇帝神色的时候登觉一阵压力。听他的问话,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他是否能医而已。可看这神色…端得是不许他说不能。

都知道席兰薇的嗓子是因药致哑的,也不知是怎样的猛药,听说当场致了晕厥、醒来后便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是以御医心惊胆战地默了半天,这话还是不能不回:“臣…臣须得先诊过、再回太医院与众位御医、太医研究一番…”

“哦,那就先不必诊了。”皇帝淡一笑,“你们择个日子,一并来诊过、再一并议个法子出来便是。免得你一人诊了,回去再说不清楚,也无甚大用。”

“…”御医被皇帝噎得很彻底。一时甚至没想明白,自己受召来云宜阁走这么一遭,怎么就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目送着御医面带忐忑地告退离开,席兰薇回思着御医方才的神色变化,到底忍不住沁出笑来。走到他身边坐下,觉出他瞟着自己、有意品茶不理自己,拽过他空着的左手就写道:“陛下别为难御医。”

“嗯…”霍祁闷闷地应了一声,茶盏没离开嘴唇。

兰薇蹙蹙眉头,看他一副悠哉哉有意晾着她的意思,低头一思忖,起身就去案几上取了纸笔来。

认认真真在他面前铺好,明眸大睁地望着他。

“…”霍祁觑着那白纸:什么意思?他懒得说话她就直接当他也不会说话?还让他写?

看看端着茶盏的右手,霍祁可算腾出嘴来回了席兰薇一句:“喝茶呢,别闹。”

然后就又把茶盏凑回了嘴边。

“…”明知他是成心逗她,席兰薇还是忍不住就赌这口气了。任由他右手端着茶盏继续品他的茶,席兰薇一睨他左手,温婉笑着将毛笔蘸好墨,轻轻柔柔地搁进他左手里。

霍祁一愣,随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笔握端正了。

冷睇着她脸上发自肺腑的窃笑,霍祁饮着盏中最后一口茶落了笔:“莫担心,如此只为让他们尽力而为。”

席兰薇这才舒了口气。至今仍觉这位帝王着实…喜怒无常了点,但还是言而有信的,他能把这话明说出来,就不怕他再“喜怒无常”一回了。

于是霍祁放下茶盏时,便见席兰薇衔着微笑给他添茶,娴静的样子一时衬得一切皆好。

刚搁下茶盏的手腕被霍祁一钳,席兰薇抬头回视着,见他笑意深深:“谁告诉你朕左手会写字的?”

他万分确信,就连执掌凤印的景妃也不知道。

席兰薇歪头,眨了眨眼,明摆着是在说:“没人告诉啊…”

于是霍祁沉了口气,改口又问:“怎么猜着的?又从哪看出来的?”

这个问法对了…

席兰薇忍着笑,将纸抻过来正对着自己,字迹轻松明快:“陛下知道握笔握久了,笔杆上会留指印么?”

霍祁点头:“是,怎么了?”

席兰薇笑意愈深,继续写道:“臣妾第一次去宣室殿,天明告退时恰逢越辽王求见,恐生不快,陛下便让臣妾先在旁坐了,陛下可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