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会编。

席兰薇抬眉睇一睇他:“你们寅时轮值,轮值前被咄上一口,到现在血还未凝么?”

说到底这其实都是小事,若搁在以往,她就是再细的心思,也未必拿这些当回事。近日大事已起,自然格外上分心,对种种异样不敢疏忽。见这宦官一味辩驳、神色闪烁,席兰薇半点不同他耽搁,直接找人请了袁叙来,带进宣室殿问话。

他扛着不说无妨,差人一路查到驯兽司,竟也未查出个所以然,连半点疑点都没有…

似是席兰薇多虑了。

只得搁下,不搁下也没什么法子。席兰薇细细思量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来。

太阳初落,连用膳时都格外安静,她思索着,霍祁也思索着,同是觉得大抵并非她多心。

突然扔进来的一只死鹦鹉惊得席兰薇差点把筷子扔出去,宫人们也顿时一阵慌乱。

“…”霍祁看看那色泽依旧很鲜艳的死鸟,平静道,“旁人都退下,退远些。”

片刻后,楚宣从未阖的窗中跃入。

眉头微蹙,席兰薇索性别过头去,不多理他。霍祁睇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楚宣目光瞟过那死鹦鹉,话语不温不火:“我不该说禁军都尉府是废物。”

…啊?

“现在没词说宫正司了。”他又续道。

追根问底,那宦官确有密信送出,不过是个极小的字条,藏在鹦鹉的翅膀之下。

席兰薇掂量一番,心平气和道:“平心而论,不怨宫正司,这地方确实不好找。”

“是么…”楚宣淡看着她,“那宦官手都被咬伤了,宫正司硬是没想着往鹦鹉身上找,要来何用?”

无言反驳…

好在就此好查了,密信藏在鹦鹉翅膀底下,那总得再有个人给送出去,没费什么力就查到了这人,之后,与先前那宦官一并送往禁军都尉府去审。

先前一味要求皇帝顾念手足之情的人哑了声,眼线直接安插到了皇帝身边,谁也救不了他。

于是满朝文物都安静等着,不知皇帝会如何发落越辽王。皇帝却仍很是平静,未削封、更没派兵,只写了一道长信予以斥责,信中内容不胫而走,据说感人肺腑。

大感皇帝仁慈的占了多半,席兰薇却清楚,他暗地里仍逼着霍祯呢。

先前安插过去的密探,早被发现的不必多提,尚埋伏得很好的,此时有了大用。四处散下音讯,让越辽百姓觉得开战在即,弄得越辽人心不稳。

而后,连秋日丰收的喜悦也被击碎。

明明是大丰收的年月,粮价却意外地上涨,比去年高了一倍、两倍…最终将近三倍。

先前已揭出过越辽王手下倒卖私盐之事,此番粮价上涨,根本不用费什么口舌,简简单单的煽风点火之后,罪名全到了越辽王头上。

席兰薇忖度着,任他怎样的阴毒心思,此时民怨到了此等份上,他总会焦头烂额的吧…

朝廷调粮调得很是时候,负责此事的,是芈家。

消息到的远比粮食快,好似久旱后的一滴甘露,让越辽百姓一筹莫展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可毕竟还得慢慢等着粮食送到,少说也要半个月…

有人以为,朝廷既有了这样的动向,皇帝的不满可见一斑,那么任凭官商勾结之下有怎样的势力,粮价也总会降的。

却并没有。不仅没降,且还又往上蹿了一蹿。

端的是越辽王一心敛财,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

各方重压会把霍祯逼得没有退路,且虽则百姓不知内情,他却知道得清楚,知道每一步都是皇帝的算计。

终于,在朝廷的粮食进入越辽前,越辽王起兵造反。

“打的居然是‘清君侧’的旗号?!”霍祁有些意外,哭笑不得,看向这“君侧”。

“君侧”无甚反应,继而略显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道:“说得通…臣妾被劫回宫后出的这些事,之后又是臣妾的父亲头一个要求陛下严惩。”

“没劲…”霍祁咂咂嘴,大觉索然无味,“原还想着一切办妥后,定要给他加个擅劫宫妃的罪名,这回被他先一步拿你说事了。”

争着抢着拿她说事,席兰薇大呼这路子不大对头。

再者,不说这二位,还有个楚宣呢…

“那日臣妾去沏茶的工夫,陛下和楚公子说什么了?竟也提到臣妾?”她问得有些突然,霍祁想了一想,方知她指的是哪件事,一点头道:“他请旨在禁军都尉府任职,理由是要彻查你被劫一事。”

“…”席兰薇默了一瞬后脱口而出,很有不忿“那是他干的!”

“是,所以只是个‘理由’而已。”霍祁轻轻一哂,全然不将此事当个事的样子,“这人能为朕所用也不错,所以朕答应了。如果他安了其他心思也无妨,朕还是那句话…”

不怕他抢她。

作者有话要说:霍祁:他要彻查你被劫一事

兰薇:他干的!

霍祁:他要彻查你被药哑一事

兰薇:还是他干的!

霍祁:他要彻查宣室殿遭刺客一事

兰薇:都是他干的!

背景音乐: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第117章 保重

这厢藩王要“清君侧”了,长阳城里,皇帝倒是很“厚道”地没有让“君侧”的父亲去平这个乱。

朝中可用将领不少,诸多人选中,霍祁最后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

“齐衡?”席兰薇看着人名想了又想,确信自己没听说过这号人。

“资历不浅。”霍祁思了一思,加以解释道,“和你父亲比…资历也不浅了。”

那就并不是个年轻将领了。如此深的资历却尚是“名不见经传”,可见…不怎么会带兵么。

疑惑地看向霍祁,他却只是轻松道:“不会什么精奇兵法,寻常的打法倒也够了,此番派他足矣。”

分明是不该小觑的一战,他却是如此不温不火的态度,弄得席兰薇心下徒生怀疑,悻悻道:“陛下莫不是又派了什么能人去暗杀吧?这一战不过是做做样子?”

“…没有。”霍祁面色一阴,对她于他的这番印象颇是不满,“为夫这么小人?”

席兰薇抿着浅笑不加置评,信他当真没有,只看又有说什么特殊的安排。

两军第一次交战之前,越辽王手下的骑兵营倒戈了…

这骑兵人数不多,两千而已,却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带兵将领趁夜领着精兵潇潇洒洒地杀出去,几乎无甚折损。

不想也知道,待得次日消息传遍军中时…人心该有多乱。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席兰薇轻轻笑着,手里翻着的书是本《楚辞》,说出的话却和书中内容全然无关,“眼下一鼓未起、一战未打,已然士气衰败,大约并不是这位将军‘识时务’这么简单吧?”

为将之人,兵法谋略固然重要,一腔热忱、一腔忠心更不能少,若是连连战败后出了倒戈之事也还罢了,这还没打呢…

霍祁看着她那一脸促狭回以一笑:“佛曰,说不得,说不得…”

“嗤。”她嘲得分明,心领神会。

不就是早先安□□去的细作也有混入军中主事的么…你知我知便好,不说就不说。

尔后,前线急报传来,首战大捷。

捷报来得太快、太顺利,以致于霍祁亲手温了美酒、兴致勃勃地想与兰薇共饮一杯算是庆贺的时候,她都没心思贺!

早先光觉得霍祯阴毒了,目下看来,跟霍祁比委实是差远了。

即便只差几岁,也仍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

闲闲地啜了口酒,她神色恹恹却又带了点笑意地问他:“接下来还有多少位将领要叛变?”

“那叫‘弃暗投明’。”霍祁认真地纠正着她的用辞,一顿又道,“不知,且看情况吧…”

可见是埋伏进去的人不少,怨不得连带兵将领用谁都无妨了,一点点从内部瓦解着,外面再有随意的一击…不需要什么技巧的一击,便足以让全盘崩溃。

一切明朗之时,楚宣提出求见兰薇。霍祁询问她的意思,她思忖着答应了,想着反正有霍祁在,也不怕什么。

仍是北边那处宫室,临去见时…才知霍祁在永延殿与朝臣议事。

这是压根没打算与她同去。

想想霍祁那“不怕他抢”的自信,她倒是也添了安心,平心静气,随着宫人往北面去。

同是那一方小院,却比从前安静了许多。院中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秋风徐徐刮着,扯着枝头还未掉落的树叶,一下又一下。

她刚望过去的时候,他正站在院中,背对着院门,抱臂而立,好像正思量着什么。但只是她迈入门槛时的那一点响动,便已足够让他回神,转过身来,他笑了一下:“来了?”

好像有那么点不真切,惹得她也有短暂的失神。抿了抿笑,她将口气尽量放得轻松:“又该叫声‘楚大人’了?”

“哦,这个随意。”楚宣又笑了一声,足下未动,静了一静,复又道,“我要去越辽一趟…帮陛下办事,此前,有些东西想给你。”

“什么?”她一怔,话音还未落,他就将一张对折着的纸笺递到了她面前,“很久以前替你求了个签,大悲寺的,应是很准…至少至今很准。”

大悲寺。

席兰薇想着那日圆信所说之言,心中仍很心虚。接过纸笺,那签文是:“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

不是什么好词。

思及那年除夕他掷在她院中的签子,席兰薇不禁笑了出来:“似乎楚大人一为本宫求签,就没什么好事。”

“…什么?”楚宣略一愣,很快明白过来,笑而解释道,“并不是…当初那签,是给我自己求的。看了签解,我原想赌一把,觉得你若能从中将我身份猜出一二,兴许你就会听我的,不会再动他二人的棋局。”

她却到底没往那方面想。

“浮云遮月,不须疑惑。等待云收,便见明白。”

回思着圆信对那枚签的十六字解,眼下真相大白,这解释倒是看着明白多了。彼时人人都在疑他、禁军都尉府花了大力去捉拿,于他这细作而言,真是“浮云遮月”,绝望得很吧…

但凡是人,总难免会动摇,他大概也会。这签解却是预示只须耐心便好,总有一切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那真是很准。”她微笑着,抬眸望一望他,问道,“那我的签是何解?”

“屋下安身,祸从天降。早觉先防,免遭其殃。”楚宣沉缓地道出这十六个字,席兰薇的心无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与那十六个字相比,虽都不算什么上好的签文,这一条却显然更让人心惊。“等待云收,便见明白”——那条签文好歹还能让人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憧憬,这条么…

“早觉先防,免遭其殃”,倒也给了个出路,只是眼下尚不知防什么、从何防起,便只剩了战战兢兢的份。

“不知一只签能准多久。”楚宣笑了一笑,轻喟道,“若这‘祸’只有一回,你就不用在意了,大抵就该是霍祯劫你的那一回。”

那一回,他“早觉先防”,安排得周全,让她得以“免遭其殃”。

“若不是…你就自己小心着。”他续言道。笑容有些泛苦,声音亦显得干涩,席兰薇怔了一怔,踌躇了须臾,终于问了一句:“此行…很危险么?”

听他的话,很像要一去不返了似的。

“不知道。”他如实答道,轻松地一耸肩头,“这些事…险不险皆说不好。我自是希望不险,但若万一天不遂人愿…还是将该交代的事先交代妥当为好,对不对?”

上扬的末音又浸了笑意,听上去是在答她的话,又像是在哄她。席兰薇沉默着,少顷,点了一点头:“嗯…”

“万事保重。”他又笑道。说出的话,生生让她觉得他抢了她的白。

明明是他要涉险、该他万事保重才对。

她也只好再点点头,回给他一句:“大人也保重。”

“还有…”他再度开了口,却格外停了一停,眉头微一蹙,仿佛在斟酌言辞。

席兰薇没有催促,静等他想好怎么说。良久,方听他沉沉道:“告诉简姑娘…”

兰薇心里一滞。

“我不该疑她是那种心思。”他言简意赅地认了个错,继而神色沉了两分,缓缓道,“但我不可能娶她,无关她是什么心思。”

她往回走着,想独自静一静,便让宫人们跟得远一些。

心绪复杂,又说不清复杂在何处。明明对楚宣没有半点那样的感情,却又满心都在担心他出事。

行路间始终低着头看着地,偶有一叹。一抹熟悉的玄色入了视线,她抬了抬头,望向正走过来的那人。

她停了脚,他还在继续一步步走近,直至到她面前才停了脚,见她不说话,他便也不说,无声地揽过她,继续走着。

“必须是他么…”她踟蹰着问道,纵知不该干预这些事,也还是万分希望能换个人。

“嗯…”霍祁沉吟着,一点头,“只能是他。”

“哦…”她便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不再多劝,默默地接着同他一起走。

“只有他能进出各戒备森严之地如入无人之境。”霍祁淡声道,似乎有意同她解释着什么。

席兰薇颔首:“臣妾知道。”

“也只有他能取来、或是送去什么东西后,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又说,她再度颔首:“臣妾知道。”

“所以…”霍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来,打量着随着他停下的她,眼中有些不安,“不想你觉得,朕是有心为了除他,才让他去。”

眉头轻轻一挑,席兰薇的脸冷了下去,话语清淡:“陛下,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是…”霍祁蓦地慌了,“我是看你遇上他的事便总会烦乱…”

她还是面无表情,随他在眼前发了好一阵子慌,在他急得连冷汗都要流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臣妾知道…”

“…”他神色凝住。

适才萦绕不散的忧心淡了两分,席兰薇稍缓口气,微笑而道:“遇上他的事便总会烦乱…许是有的,但再烦乱,臣妾也没疑过陛下的坦诚。陛下若当真是安了这个心,便不会让臣妾去见他了。”

哪里是她遇上楚宣的事就烦乱,分明是他遇上她的事就格外小心翼翼。席兰薇轻声叹息着,侧首瞧了瞧停在远处垂首而立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投进他怀里,将心中一切的烦乱逐渐理顺、放下,衔着浅笑又叹了一声,静静而道:“大事在眼前,不必总顾念臣妾…许多事臣妾许是不懂,但总还是相信夫君行得端做得正,不会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她信他们都是本心很好的人,只望他们…在这样的大事中,都能平平安安的。

“类似的话,你跟朕说过一次。”他回思着笑起来,“你说得该是对的…但朕近来愈发觉得,若是平定‘大事’间让你存了什么误会,也不值得。”

“…”她闷在他怀里,默了半天,诚恳而洒脱地道出一句,“自此之后,再有人要‘清君侧’,臣妾绝不喊冤!”

作者有话要说:《大夏军事报》:越辽王手下干将屡屡叛逃引争议。

《大夏娱乐报》:宫中昭仪私会游侠遭偷拍,经纪人称:没有的事。

《大夏青年报》:低调多年终得领兵,齐衡:我的世界听我的。

《大夏日报》刊登霍祁论文:《论昏君与明君的一线之隔——专宠与否不是重点》

第118章 荷月

“不知越辽出了什么事。”芈恬黛眉蹙得紧紧的,自她有孕至今,席兰薇从未见过她这副神情,“这些日子沈宁派了许多人去,昨天自己也往那边去了。”

席兰薇的心一悬,楚宣孤身前去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沈宁这禁军都尉府指挥使…

需要他亲自到场的事,绝无小事。

如此心惊胆寒地交谈时,她二人尚不知出了什么事。不过很快,事情就传遍了前朝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