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揭开我心底的记忆伤疤,然后又消失了。

她放声大哭,冲着辽阔的海面。

黑夜笼罩下的海面,幽深得好像最深最悲伤又最隐秘的回忆。

舞台上的歌手依然敬业地唱着婉转轻柔的歌曲。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无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两个修长俊逸的身影,不约而同穿过人群,到她的身后。

“怎么了?”尹树嗓音低沉。

许年恩望着小攸,眼眸中是淡淡的哀伤与深深的怜惜。

小攸没有回答,她只是茫然无措地哭着,茫然无措地看着那望不到边的辽阔水域,好像希望她寻找的那个人会忽然从海的那一端,带着太阳般的光辉走来。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女孩子跑过来,狠狠地把小攸从海水里揪起来,劈头盖脸地扇了一个巴掌。

“够了!不要再装了!”安宁轻蔑地,“想要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博取同情,勾引尹树还有年恩,你这女人真是不要脸!同样的戏码一而再地演,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会让你…”

她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住。

她回过头,眼神一下子软了下来:“年恩!”她撒娇地。

“道歉。”许年恩轻若无闻地,眼眸里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怒火喷薄欲出,下巴的线条因为愤怒而变得僵硬。

安宁一愣。

“我不要!凭什么要我道歉!她先招惹尹树,又招惹你,这样不要脸下贱的女人…”

目光忽地冰冷。

许年恩扬起手。

小攸的眼眸忽地绽放光芒。

她抓住安宁的臂膀,脸上是狂喜的表情。

“是你…就是你!”

是她啊!

那天在街上,白色跑车里的女孩子,就是她啊!

她有着和安静相似的眉眼,但却不安静——

安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时怔在那里。

许年恩扬起的手慢慢地垂下,目光越加地冰凉。

尹树看着小攸。

他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会这样的激动!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上一次在景安的大街上把她捡回去的时候,她看到安静,眼里就是这样的光芒,绝望的狂喜——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是…

不是那个男人吗?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在哪里!”她发了疯似的摇着安宁的肩膀,小小的身子似乎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安宁踉跄几步几乎要跌倒。

她狠狠地推开小攸,漂亮的眼睛圆瞪,脸上是一副嫌恶的表情:“你这个疯婆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她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她,跟她的什么“他”也毫无关系!

这女人太会演戏了,难怪姐姐会栽在她的手里!

小攸怔在那里。

轻若无闻地低喃,眼里的狂喜渐渐退去。

“不可能…明明就是你啊,在他的车子里…”那天车子里的女人,的的确确就是她啊!

记错了吗?

因为太过于想念他们,所以出现了幻觉,还把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也带进了自己的幻觉了…

一定是这样的吧。

她忽然轻笑。

季小攸,你好像真的是疯婆子呢。

哥哥已经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呢。你每年都到他们的墓前去祭拜,却还依然傻傻地,在心里固执地不肯相信他们死去的现实…

真的,好傻啊。

脑子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忽然感到翻天覆地的眩目。疼痛蔓延到心脏,到四肢百骸,到全身…

妈妈,哥哥,小和,我好想念你们…

想念得,都疯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这个世界…

所有我爱的人都要离开我,在我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我没有办法去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只能选择接受…

她笑着,笑着,在泪水中那笑靥绝望而凄凉。她回身看着这热闹的海滩,明艳的篝火,舞台上依然敬业地唱着的乐队。

炉子上冒出的青烟,烤肉散发的阵阵香味。

好渺小…

她的悲伤。

即使她悲伤到死去,这个世界依然会按着原来的轨道继续运行,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情绪而暂停。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变得强大。

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

这样,才能让死去的亲人安息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窗帘照进来。

推开落地窗,海风带着淡淡的咸涩味道迎面拂来,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脸庞。

头依然是昏昏沉沉的,也许是昨天坐在海水中哭泣,哭得那么厉害着凉了吧。她深深呼吸,朝着明亮的朝阳露出一个美丽的笑。

“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努力的。”她轻若无闻地,好像是自言自语。手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把悲伤的因子从脑袋里打出去一般。

身后响起敲门的声音,她回身,许年恩笑着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一个铜制的托盘,放着牛奶和面包。

“身体好些了吗?”他将早饭放在桌子上,关切地问。

小攸点点头:“已经完全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拿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啃着,一面对许年恩展开灿烂的笑容。

她一定会好的。

即使所有的亲人都离开,即使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也要努力地活下去,带着明亮的笑容活下去,这样,那些幻觉才没有办法侵入到她的脑子里。

许年恩仔细观察她,她的脸色红润,没有黑眼圈。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好像是真的吃得很香。

她的笑容明亮灿烂。

这才放心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昨天你那个样子,真是吓坏我了呢。”记忆中的小攸,总是对他笑,那样的笑里满满都是宠溺,好像是姐姐对一个弟弟一般。

可是昨天晚上,他在她眼里看到的,与往日截然不同。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什么人?

是她深爱的人吗?

据他所知,那个叫秦羽的家伙并没有被邀请来呢。

“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那个能激发她这样浓烈的感情的人,到底是谁。他想了一个晚上,辗转难眠,那种前所未有的烦闷感折磨得他几乎要疯掉了。

对着许年恩明亮的眼神,小攸忽然怔住了。

良久,才笑笑说:“没什么,肯定是我看错了。”眼神里又浮上一丝淡淡的哀愁,“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死了…”许年恩的脸色忽然苍白,喃喃地低念着,“你也有心爱的人死了吗…”

“嗯。我是个孤儿。我的亲人全部都已经不在了。”她凄凉地笑笑,习惯性地用手去揉许年恩乌黑的发。“所以你看,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比你更不幸的人呢…”

他只是失去了姐姐,而她,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有可以去爱的人。

“没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他猛地打断她的话,表情沉寂得有些可怕。

“年恩,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

瞳孔猛地收紧,许年恩用力挥开小攸的手,腾地站起身子:“不,你不明白的!我并不是不幸,我是…我是…”忽然失神一般,他茫然地看着小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恐惧,“我是…最可恶的,我害死了她!”

小攸被他的反应吓得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海风吹起窗帘飞舞,沙沙作响。

海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在白净的脸上投下错落的阴影。

他茫然无措地喃喃着:“是我啊…”

小攸惊恐地站起来抓住他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子。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像是让他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年恩,怎么会是你呢…”她慌乱地,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温柔,“傻瓜,意外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啊!”

许年恩望着她,他的目光平静,平静得好像要死去了一般。他的面孔苍白如纸,睫毛的泪珠湿亮。他望着面前的小攸,她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可以想象得到她小时候的样子——

“小攸,笑一个好吗?”他空洞地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就像这样,笑一个好吗?”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小攸的心里剧痛!

“像这样吗?”她扬起唇角,绽放一个笑容。漂亮的眼睛因为笑而弯成了两弯弯弯的月牙。

许年恩凝视着她。

好像要把她的笑容深深地刻进自己的心里。

“好…好漂亮的笑容啊。”他恍惚地,痛苦随着他的呼吸一点一滴渗入他的血液,“好漂亮的笑,因为我,没了…没了…”他伸出手去,抚上小攸的眉眼。

他的手指冰凉!

小攸震惊地看着他,她在他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绝望和悲怆!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许年恩退后几步,躲开了她的手。

“不要碰我。”他好像在极力地控制着什么,不断地往后退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小攸,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不要碰我…你是来怪我的吗…是来怪我害死你的吗…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他往后退,一直往后退。

他退到了门外。

他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周围是一片宁静,静得好像是在梦里。她愣愣地站着,望着许年恩逃离的门口。疼痛好像风一般萦绕了全身,她心底隐隐地有一种极可怕的预感。

她慢慢地转过身子去,走到阳台上。

阳光依然是灿烂的,不远处的海,蔚蓝得让人好像要哭。海面上随波起伏的几只彩色帆船,好像是大海的微笑。

沙滩上有人奔跑着,玩闹着。

好像是一个再美丽不过的早晨。

楼下响起汽车的喇叭声。

小攸低下头去。

熟悉的香槟色房车映入她的眼帘,从酒店停车场的方向急速地开出来,一路上不断地按着喇叭,在广场上玩闹着的人群急忙避开,纷纷讶异地看着香槟色房车绝尘而去。

那是许年恩的车啊!

小攸急忙转身匆匆跑出去。

栀子花开满的长长木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