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许年恩也想起了这件事情,一路上,手紧紧地牵着她,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又会离开一般。
白色的栀子花开了一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和淡淡的沉默。
“听说,尹氏收购了May呢。”小攸轻轻地。
许年恩笑,笑容中有了夜色的妖娆。
“你在担心我吗?”
小攸微怔,有些哭笑不得。
“是啦!是在关心你啦!”两年不见,他给自己的感觉始终还是个孩子。或许是因为本来他就比她小三岁的关系吧。
想想外界的那些关于她和许年恩的绯闻,真是觉得好笑呢。因为她始终只是把年恩当做一个弟弟一般啊,因为…
许年恩牵着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心里会想起小和呀。
“没有关系。”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小攸。眼睛深深地凝视她,好像掬了一汪清泉,盈盈地在眼中,清亮得像是三月里明亮的春光:“有你的关心,我会好好的。”
姐姐,有你的关心,我会好好的。
小攸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连忙退后一步,转过头去假装研究路边的栀子花,白净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酒红色:“呃…那就好。”其实,即使不做明星,许年恩也是无须担心的吧。即使一辈子都不工作,许年恩也是无须担心的吧。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江水中心的小岛上,五彩的灯光迷离。
有夜行的船只拉响汽笛。
两个同样瘦弱的身影在夜色中缓缓地走着。
肖管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远处。
“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忽然,许年恩轻若无闻地。
小攸一时愣住。
家人…
她还有家人吗?
夜风将过去的记忆翻涌起,那些沉浸在内心深处的回忆,因为许年恩的一句话全部涌上心头。好像是枝头淡淡的栀子花香,轻薄却又丝丝分明,入鼻清晰。
“家人…”她凄然地笑笑,“要从谁先开始说起呢?妈妈的话,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记忆里面,她好像总是很疲惫的样子,每天在小镇上四处奔波,一个人做好几份工作…”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吧,所以妈妈经受不住,早早地就去了天国。
“哥哥…是个有着很温和的笑容的人呢。每天都会在校门口等着我和弟弟放学,会做很好吃的饭菜,只是很简单的白菜萝卜,在他手里也会变成很可口的美味。”妈妈去世之后,哥哥就身兼母职,不仅会做饭,还会缝衣服,呵呵,真的是为难他了吧,那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是每日驰骋在山野里才是呢。
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和妈妈,哥哥还有小和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贫穷却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日子,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不过好像是一眨眼的时间,一切都仿若在昨日。
怎么会物是人非,怎么就都回不来了呢…
那些幸福的日子…
“那么,弟弟呢…”许年恩轻若无闻地,明亮的嗓子莫名地变得低沉沙哑。
“弟弟的话…”忽然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是个很调皮的孩子呢。古灵精怪的,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贪吃,贪玩,不爱读书,一大堆的缺点。”语气里带了一丝丝甜蜜的责备,眼睛却忍不住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那你…喜欢你的弟弟吗?”他小心地侧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皎洁的月光下,她的面容在淡淡的月色里。她有很好看的侧脸,不张扬不美艳,却让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他想要这样一直看着她的侧脸,一直地看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当然喜欢啊。”她的笑容幸福,“怎么会不喜欢呢。看到他明亮的眼睛,我就觉得很幸福,听到他甜甜地喊我姐姐,我就很幸福,牵着他的小手的时候,我也很幸福…”
她忽然不能再说下去了。
因为许年恩——
再一次像两年前那样,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的泪水滴在她的肩膀上。
他抱住她,先是轻轻地,然后越抱越紧,那么用力,好像有巨大的悲伤,将两个人紧紧地挤在一起。
如果当初他没有无法自拔地爱上她,决意要隐瞒住事实的话…
如果知道我和哥哥没有死的话,你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吧,能够再次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吧…
“对不起…”
江水翻涌着。
他冰冷的泪清晰地滴在她的肩膀上,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去,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漾开来。他的悲伤,好像和着泪水一起,渗进她的皮肤里去,慢慢地扩散开来。
小攸的身子微微僵硬。
“可是…你对不起我什么呢?”她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会忽然这么不安呢?
“如果你的弟弟…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会原谅他吗?”他在她耳边低低地,“无论是什么事情,如果他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如果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姐姐你会原谅我吗?
你会不理我吗?
被许年恩勒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漾起淡淡的好看的笑。
“当然…当然啊。他是我的弟弟,我当然会原谅他…可是,他怎么会伤害我呢?他也一定很爱很爱我啊,他不会舍得伤害我吧…”就像她很爱很爱他们一样,他们也一定很爱很爱她啊…
许年恩没有回答。
他重重地呼吸着。
没有人看见他眼底铺天盖地的悲伤,没有人看见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自责,和无力地挣扎着要紧紧抓住那一丝希望的悲怆。
对不起啊,姐姐…
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姐姐你那么疼我,你会原谅我的吧。
都是因为,我那么爱你啊…
我那么深那么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作为季小攸的你啊!
我没有办法忍受你成为别人的,我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放手。
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地保护你,请你——
以恋人的身份,留在我的身边,好吗?
身后浓重的夜色里,肖管家的眼底是复杂的光,深深地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少爷。年迈的面容上,有了下定决心般的决绝。
许年锦望着眼前的老人,温和的眉眼,有不敢置信的震惊。
“你…说什么?”他的脑子里是一瞬间的空白,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肖管家刚刚说什么?
派人收集May的资料,私底下接触陈部长,要求他在股东大会上提议同尹氏争夺May的经营权的,居然是年恩?
他的弟弟年恩?
那个瘦弱到让他心疼的年恩?
肖管家沉重地点点头。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天少爷得到尹氏成功收购了May的消息,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是我亲耳听到的,不会有错。”那天少爷的语气和表情,那么狰狞可怕,决然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羸弱的少年。
他甚至要怀疑,少爷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附身了。
许年锦不信。
“不可能。年恩从来不会过问公司的事情。就算他要和尹树争夺May,他完全可以找我帮忙…他还只是个孩子!陈部长怎么会听他的?”
肖管家表情严肃。
“如果是一个将来注定会继承银日,成为银日的掌权人的孩子呢?”他无法再继续看着少爷继续这样下去了,如果不及时阻止,他的抑郁症可能会恶化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大少爷你也许不知道,但是陈部长和其他银日的*心里都清楚,老太爷是绝对不会把银日交给您的。”
“因为,您的身上,有毁灭银日的诅咒。”
许年锦颓然靠在沙发上,温和的面容此刻痛苦得几近扭曲,他苦笑着,鼻尖微微泛红。原来,当年妈妈是因为他,才会被爷爷讨厌,才会没有办法在许家继续待下去。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身上所谓的“诅咒”。
是因为他,妈妈才不得不选择出走,才会生活得那么辛苦,才会导致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许妹妹和弟弟,都会在许家的庇佑下快乐幸福地成长,无忧无虑,纯白得像是天使一般。
原来,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既然这样,爷爷又何苦要送我去英国,现在又为什么要让我掌管银日呢。他不怕我身上的诅咒,会毁灭银日吗?”他紧紧攥拳,几乎是咬牙迸出了这句话。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可怜的一个角色,他却浑然不觉。
“老太爷也知道那样的诅咒实际上有些可笑,只是他始终不敢拿银日开玩笑,所以要把银日交给小少爷才放心吧。”
“所以我只是个工具,是吗?只是个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工具,是吗?”他痛苦地垂下头去。
肖管家的脸上有一丝不安。
“大少爷,这都是老太爷的意思,少爷他…”
许年锦无力地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其实,他在意的,并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啊,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弟弟,他最疼爱的弟弟。他最在意的,是所有的人都瞒着他——
连年恩,都瞒着他。
“那你现在把这些都告诉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肖管家目光暗沉。
“只有您能帮小少爷。他还只是个孩子,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和我的孙子一样。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得那么富于心计,活得那么累。”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
许年锦微愣,然后重重叹息,起身过去接起电话。他的脑子依然处在震惊之中,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喂…”
忽然眼眸明亮,绽放出华丽的光芒。
“什么…找到季教授的资料了?好,传真过来给我,马上!”
夜风轻柔地吹着,撩动落地窗边上的白色蕾丝窗帘。温绰飞拿着手机,站在窗边低低地讲了很久电话,他只是起初接到电话,听了几句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就沉默下来,只不时地“唔”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小攸喝着罐子里的可乐,电视机里播着甜得发腻的偶像剧,男主角与女主角又因为误会大吵起来。然而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今天的七张稿子是交了,明天呢?
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构思着新的设计,一个个灵感闪过,又一一地否定。
温绰飞挂掉电话。
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住小攸。
刚才的电话是年锦打来的,证实了小攸的确只是季教授的养女而已,是季教授从孤儿院里领养回来的。这说明——
小攸是绰辰的女儿的可能性,已经是百分之百。
电话那头年锦声音沉重,毫不掩饰的疲惫。末了,他只是低低地对自己说,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攸。
“是为了年恩吧。”温绰飞低低地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无力地挂断。
温绰飞看着小攸,摇摇头。
老天爷对这些孩子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深呼吸,将这些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他漾起一贯迷人的笑容,凑到小攸身边去:“怎么样,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小攸好不吝啬地给了他一记白眼:“如果除去某人板着脸退回我的设计的那部分,总体来说还是很美好的。”
温绰飞挑眉笑笑。
其实小攸的那些设计,是极有创意的。只是他必须让她明白,服装设计并不只是天马行空的想象,那些夸张的服装是让模特在T台上秀的,而他要做的,是人们日常能穿出去的衣服。
是能让女孩子穿着,去和心爱的人约会的衣服。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冲着小攸神秘一笑:“你猜这是什么?”
小攸头也不抬,只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
“是你的粉丝写给你的情书吗?”
“我的粉丝不会用这么朴素的信封给我写信。”温绰飞笑得灿烂欠揍。
“难道是要给我的奖金?”双眼忽然发亮。
“季小攸!你才第一天工作,哪来的奖金!拜托你用心猜好不好!”温绰飞头痛地抚上额头。真是的,和当年的绰辰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攸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来。
温绰飞扬了扬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