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一变,林怀杨唱起了歌,是首老歌《童年》,简单的旋律,欢快优美的歌声。千尘被震动了,她坐直身听他唱: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

他的声音很清朗,适时地演绎着淡淡的回忆与快乐,不是流行歌曲,《童年》让千尘脸上浮现出微笑。她正眼打量林怀杨,他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优秀。

这天的温馨深深地留在了千尘的记忆里。

她和萧阳照样在一起,只是两人之间少了许多话,很多时候千尘就趴在萧阳腿上,安安静静地和他待一下午。

其实和林怀杨在一起话更少,然而,前者是因为家里的压力,因为看不到未来。后者不用多说,不用累心,同样轻松自如。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双方父母都满意。

她心里发慌,觉得快要抵挡不住林怀杨了。她打电话告诉萧阳,千尘不想瞒着他,然而萧阳却不在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嗯,我知道,别想那么多。”

这样的回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千尘无奈。

但又能让萧阳怎么回答呢?他又能怎么样呢?千尘知道,只要自己点头,她现在就可以和萧阳公证结婚,生米煮成熟饭。可是她不能,她又能希望萧阳怎么去表现才满意?

千尘不知道,她叹息的时候,尧雨也正在B市发愁。

她接到杂志社想做古镇游的系列活儿,第一反应是宣传B市在云顶山下的古镇。她从小生长在B市,对这座古镇太熟悉,走过许多地方的古镇,大都进行了商业性地开发,而这里,因为以前交通的不便,反而保存了古镇原有的天人合一的风貌。不用再看资料,不用再旅游,她闭上眼都知道这条巷子里住着会编苇席的阿婆,那条小街上有卖手工风味糕点的师傅。

古镇有七大怪、八大景,现在每家每户都能看到货真价实的汉砖,还有做砖雕、木雕的老师傅。这里每户院子都照风水布局,多字型、串珠型、福字型结构的明清木楼鳞次栉比。几十万扇年代久远的窗花渐迷人眼,每一扇窗子都雕刻着吉祥如意、人物传记、历史传说……

有首诗形容说:城中飞阁连危亭,处处轩窗临云景。说的就是古镇的建筑与依山面水的秀丽。

然而尧雨到来时,发现古镇边上挨着江边的一排房屋正在拆除。她心里一惊,这片房屋她再熟悉不过,里面有全国罕见的多字型建筑。虽然文革过后住进去的人家分割居住,但总体结构并未受到破坏。她没有多想就给杜蕾的老爸打了电话,“杜叔叔,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拆黄家院子,都拆了一半啦!”

“哦,是小雨啊,你回来了?这不是嘉林集团投资在那块地兴建商品房嘛,黄家院子正好在地块内。”

“杜叔,拆了多可惜啊,以后再也找不着那样结构的院落了。”尧雨心里很急。

杜主任笑了,“小雨,住黄家院子里的十来户居民都很欢迎拆迁,赔给他们的是新房啊,再说,这次合作只是第一期项目,接下来除了黄家院子,再过去那片老院子也要拆的,居民也很欢迎……”

杜主任还说了些啥,尧雨压根儿没有听进去。她痛心地想,以后这片还处于未开发状态的古镇就保不住了吗?她匆匆地道了谢挂了电话,马上给许翊中打了过去,“许翊中,你们的工程进度有多快?”

“什么?”许翊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尧雨说的是什么。

尧雨平静了下心思,慢慢说:“我想知道你们在B市的投资,挨着古镇兴建小区的工程进度有多快?我是指拆迁房屋什么的大致在什么时候完成。”

“小雨,”许翊中笑了,“出什么事了?拆些木质老房子,几天工夫而已。”

“你知道修小区要拆掉那片老院子的事情?”

“知道啊,那片老房子早就该拆了,让那里的居民住上新楼房不是很好?”许翊中没搞懂尧雨为什么这样说。

“你们一期工程拆掉的黄家院子是全国罕见的多字型结构,房间呈不规则的多字型排列,意味着多子多福的意思,多有意义啊,就给拆啦?”

“小雨,房屋本身已经很破旧了,又不是什么保护文物,这是B市政府规划出的地!”

“那你们修了一期,二期还要拆?也就是说一年之后,古镇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老院子会没了?”

“这个,”许翊中沉吟了下,痛快地告诉她,“对,照工程进度安排是这样,一期工程会在明年年底交付使用,二期工程紧接着要动工,明年年底就开始拆二期的老房子。”

“一期没办法了,二期能不能在别的地方选地啊?”

“小雨,这是集团的投资事项,不可能说变就变的,不是和B市已签了协议么?一期拆掉的居民房屋的损失,我们都赔偿了。二期老房子的收购明年年初就要着手进行。第一期也有示范效应,目前看起来他们都很欢迎的。”许翊中很疑惑,他去过古镇,古镇里现在住着的大多是老居民,老年人占多数,房屋损坏也严重,听说嘉林集团投资建新小区,老房折旧换房交的钱也不多,古镇里想换房的人多了,他不明白为何尧雨这么着急。

尧雨意识到是自己太急了。嘉林集团是房地产开发集团,用许翊中的话说,老房子破旧,能住上新房的老居民很欢迎。她没法在电话里把这里的情况和他说明白。

“小雨,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可惜了。没事,我过两天就回来。”尧雨挂掉电话。

许翊中纳闷了半天,心想,尧雨可能真的喜欢那样的古镇,现在的人都喜欢古香古色、原汁原味的东西。她从小长在那里,肯定舍不得。

尧雨跑到嘉林集团二期将要拆除的街巷去打听。这里的居民都愿意把房子拆了,还有人愿意用一座四进占地两百平米的院子,换城里一百平米的新房。在B市,就是十万块钱的房价。

她走进张家院子,这是二期最大的一处院落,福字型建筑,挨黄家院子很近。斑驳的朱漆大门,正对着一座硬山式砖雕影壁。原先雪白的墙面已污浊不堪,被孩子们画上了各种不成形的图像,院子里面住着七户人家,窗花上蒙着塑料布,有的镶着玻璃,裸露的电线横七竖八地拉着。

里面的天井,青石板凹凸不平,墙角处生长着深深的苔藓,上面牵着铁丝挂着被单、衣服。墙角处排着水管,每处天井里都有口装满水的大石缸,这是怕老房子失火以备急用的。

她随意问了一个坐在房檐下的人:“这房子听说明年要拆了,舍得卖吗?”

“卖了好,住新房多好啊。”

“给多少钱赔偿啊?”

“听说是按每家每户现在的居住面积,一平米一千二呢,城里的新房现在才一千二,合算!还不错啦。”

尧雨转身走了出去,连走了好多家。她暗暗地盘算着。

在B市待了三天,黄家院子已被铲成了瓦砾堆。站在上面,冬日的夕阳照过来,她心里涌起一种苍凉。极目远望,那片黑瓦粉墙密密地在眼前延伸。新城的发展就必然是以消失这片古老为代价吗?

尧雨没再停留,坐车回了A市。

“尧尧,我问过了,这是B市今年引进的最大投资,而且古镇现在还没列入省级保护,从市级到省级,达到保护级别的仅有云顶山上的一些景点和古镇中心原来大地主的院落。不好干涉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啊。”

“爸!”尧雨望着父亲,恳切地说,“你知道的,古镇本身是相当有价值的,为什么不申报省级保护呢?以后凭古镇、凭云顶山的风景,B市开发旅游也是非常好的啊。”

“凡事有个过程。我再让人调查一下。”

尧雨心里很急,她亲眼看到包括黄家院子在内的一万多平米的老房子在三天内被拆得干干净净。“可是杜叔说嘉林还有二期,张家院子那一片也要拆呢,没有别的办法吗?”

“尧尧,除非投资方肯让步,然后再和政府协调。你要知道,现在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现在是市场经济。”

尧雨站了起来,“麻烦爸爸了,我再想想。”

她离开家约许翊中见面。

尧雨选的地方在西山半山的一座茶房,从这里望出去,一山青绿夹杂着斑斑红叶,山中初冬的风景尽收眼底。

许翊中赶到时,正看到一幅极美的画面。尧雨坐在窗边往外看,她穿着对襟小袄,撑着下巴的手上戴着只青玉手镯,正好和他送的那对琉璃耳环配成对,古典优雅。他在不远处欣赏了会儿,才慢慢地走过去,左右看看无人,就绕到她后面抱了抱她,“小雨,你真美。”

“这里还不错吧?”

“嗯,人也少。”

“我泡茶给你喝。”尧雨叫来服务员,送上一套茶具,“你喜欢喝普洱茶是吧?但凡红茶都适合泡功夫茶。不过,我做不好,当是打发时间。”

许翊中含笑看着她摆弄茶具。

“小时候玩家家就是这样的,”尧雨熟练地洗茶具,拣茶、选茶、温茶,然后急冲泡茶,“我只喜欢做这几样,不是真正的功夫茶。”

许翊中轻端起一杯茶嗅嗅,“真香,你泡的我都喜欢喝。”见着尧雨心里高兴,甜言蜜语不假思索地往外冒。

“翊中,我求你件事儿。”

许翊中眉毛一扬,“啧啧,不容易啊,叫这么好听,啥事?上天摘月亮还是爬树摘红叶?嗯?”

尧雨听到摘红叶,脸上飞过一丝红晕,慢慢地抿着茶,好一会儿才说:“你们一期工程已经平了一万多平米的老房子了,二期能不能少建两栋新房,另外再找地儿建,就不用拆古镇的老房子了?”不等许翊中回答,她急急地说,“我知道,这很难、很麻烦,有损失,可是,那处古镇,全国都没几处地方能及得上的。现在不过保护起步晚,将来后悔就没啦。”

许翊中没有吭声,他静静地喝着茶,良久才回答:“当时去考察时也提过这个问题,杜主任及政府介绍情况的人员说,我们拆除的地方是没有保护价值的。”

“放屁!”尧雨冲口骂了出来。

许翊中“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原来小雨也会讲粗口的。”

尧雨的脸一红,撇撇嘴说:“那是他们目光短浅,一有人投资就生怕合作失败。听说嘉林集团是B市今年引进的最大一笔投资,把你们当神一样供着。许翊中,你痛快点给个话,能不能商量嘛?”

“小雨,这个话我不能给你,我不能因为你个人的喜好,就擅改集团的投资计划,要知道,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而且进行投资是经过层层论证的,哪有那么容易说改就改。再说,和你有多少关系?”许翊中笑了起来,他觉得尧雨太天真了,这样做的可能几乎为零。

“嘉林集团现在没有上市,也没有董事会什么的,就是你们家的,这可比要经过什么董事会、股东大会层层讨论通过简单多了嘛,翊中,能不能努力试一试?是和我无关,可是看到挺心疼的,我从小在那儿长大,我知道古镇有天肯定会出名的。”尧雨语气里自然地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许翊中很为难地看着她,“小雨,我们俩在一起,和工作是没有关系的,不要用这种私人的关系影响集团的运作,好吗?”

尧雨愣了愣神,心里有几分生气,“你以为我是在胡搅蛮缠吗?我是和你是私人关系,但是我不是因为这层私人关系就来影响你们集团的运作,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投资与保护能够不矛盾。难道商人眼中就只有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古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消失不见的,事后后悔有用吗?”

“你拿证据出来,如果我们拆掉了保护的文物,我们马上停工,马上赔偿!幼稚!”许翊中也有点火了。

“我知道提这种要求是幼稚了点,弄不好别人还以为我脑子有病!那些老院子算不上文物,可是那是古镇,你以为现在有多少古镇还能维持着原来的风貌?你以为你去多少古城镇,还能看到老人悠闲地坐在街沿边吃饭聊天歇息?那种氛围是重新修得出来的吗?就算你修了仿古一条街,一样用青砖、青石板,修的方法都和从前一样,那也是新修的,不是原来的!”尧雨声音也大了起来。

“政府觉得可以拆,当地的居民欢迎拆,我们做错了什么?”

尧雨站起来:“我和你无话可说!你说对了,要不是看在咱俩的关系,我还不提这种幼稚的要求!一期你们拆了一万多平米,二期别想!我讨厌只重利的商人!”

她说完转身就走。

许翊中气不打一处来,尧雨怎么这么不讲理?这又不是求他买件什么值钱首饰的小事,这是集团投资的大事,几千万的投资,就因为她说那些破破烂烂的老房子有价值,就缩小建筑面积另外选址?她怎么这么小孩子气?

普洱茶的清香还在鼻端萦绕,这才好了几天?许翊中瞪着面前的茶生气,他突然跳起来,扔下茶钱就去追尧雨。

尧雨气呼呼地走在山道上,听到喇叭声回头看到许翊中沉着脸的样子,扭头继续往前走。许翊中光火地停了车,几步走到她面前拦住。

尧雨倔强地瞪着他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眼,谁也不说话。许翊中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她,就往车上走。

“放手!”

他没理她拉着她上了车。尧雨揉着手,心里委屈得很,紧闭了嘴不吭声。许翊中脸色发青,突然吼了一声:“莫名其妙!”

“我是讲道理,什么叫莫名其妙!”尧雨的嗓门也不输他。

“那片老房子要是有价值,当地政府敢让我们拆?”

“说过是他们目光短浅,现在觉得没价值,等觉得有价值就完了!”

“有价值,证据呢?”

尧雨张了张嘴,现在是需要证据证明老房子的价值。她噎了半天,冒出一句,“就是现在申请省级文物保护,也要等一年半载,等文件审批下来,你们早拆光了!”

许翊中轻蔑地一笑,“省级?市级我看都不行!”

“说白了,你们现在就算知道有价值,也会赶着在文件下来之前把它拆了!商人,什么叫商人?一买一卖倒手赢利!你们舍得眼前的利益?”许翊中的神情激怒了尧雨。

“靠!商人,你不正喜欢我这个商人?!”许翊中话一说出口就知道不对。

尧雨愣了愣,眼泪哗的冒了出来,伸手就去开车门。

许翊中一把拉过她狠狠地吻了下去,他的手要把她勒进胸里,把她急促的呼吸与哭声全堵了回去。尧雨死闭着嘴不肯开口,挣扎半天没了力气,软在他怀里就哭。

“我说错话了,小雨,别哭。”许翊中冷静下来开始哄她。

尧雨哭得更大声,“谁喜欢你了?我才不要喜欢你!”

“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怎么行?”许翊中马上改口,“这不是我也没办法的事嘛。咱平心静气地说好不好?”

尧雨顺手在他的西装上擦手,“面纸!西服太硬,不好擦。”

许翊中赶紧拿起面纸帮她擦,尧雨一摆头抢过来,“我擦鼻涕,你擦不干净!”

他哭笑不得,好容易等她平静下来,一双眼睛已哭得红了,不禁叹了口气,说:“好好给我说说那个古镇,我还真不了解。我看了再说,嗯?”

尧雨破涕为笑,双手绕上他的脖子正要亲,突然停住,“不亲了,免得又说我用私人关系影响你们集团的运作。”

许翊中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一句就记心上了?我听你说完,好不好?”

“那去我家,家里有好多资料。”

尧雨细细地给许翊中介绍古镇的地理环境、历史传说,还拿出在古镇拍的照片一幅幅给他讲解。

许翊中认真地听着,眉头紧锁。“小雨,我听你说了,觉得古镇是有它的价值,但是我们集团在B市投资几千万,这地是合同中约定好的,不好操作啊,集团损失会很大的。”

“只要你们拖一下时间,别的我想办法。”

许翊中笑了,“你能想什么办法啊?”

“我想找千尘去写专访,她还能联系媒体的朋友,用舆论促使公众对古镇引起重视,这样有舆论压力,地方政府没准儿就要换个角度想问题了。”

“嗬!没想到啊,我的小雨居然这么能干,这法子也想得出!你以为媒体就能阻止?要知道,合同我们早签了,实在不行,可以先把二期的房子先拆了再修。”许翊中笑着抱她坐在腿上,“这里面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不是你想的那么正义、那么规范,有太多可操作的东西了,不过,我倒有个新的想法,我回去和大哥商量一下,以后不准火暴暴地开跑?丫头,你还嫩着呢。”

“我不是着急嘛,你等着瞧,古镇肯定有它的价值,你现在也估算不到的价值!它不比丽江差呢,丽江全是重新修建的,但是商业气息和当地的文化结合得非常好。B市的古镇最大的优势就是能见得到本地人的生活,最原生态的生活!”尧雨歪着头看许翊中,眼睛晶亮。

他忍不住被那双眸子里爆发出的神采所折服,低头吻了下去。

孤飞如坠霜

尽管许翊中说没用,尧雨还是找到了千尘想要报道古镇。“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说完古镇的事,千尘的眼中慢慢现出深思,她果断地吩咐尧雨需要准备些什么材料。尧雨听了佩服地点头,“千尘,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一说就说到点子上了。前些天许翊中说那些老房子没啥价值,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证据证明给他看呢。”

千尘轻轻笑了,“我这几天要是有空就去一趟吧。”

有些日子没见千尘了,她消瘦了许多,沉静了许多,一双清明的眼睛里装着尧雨熟悉的情绪,她不由得有些紧张,抓住千尘的手摇了摇,“千尘,你这样子就像……就像当初我和佟思成分手后去了腾冲的感觉。”

千尘静静一笑,“什么感觉?看破世事?还是无欲无求?”

“不,是淡漠。心硬了,对很多事都淡漠了。”尧雨缓缓地说道,“我就是赌一口气,想要找个不在意外在条件而只爱我本人的人。我离开家两年,学会独自生活、独自思考,但是我知道,内心还是渴望的,希望还能有那种冲动和激情。两年,现在我看男人就没感觉……”

“可是你现在和许翊中在一起了,想知道佟思成的样子吗?”千尘依旧是平静的语气,“他和萧阳成了难兄难弟,两人做公司更拼命,完了就喝酒、聊天、去酒吧玩。他很颓废,眼睛变得很……无神!仿佛没别的想法似的,除了赚钱。”

“萧阳这些天都和思成在一起?”尧雨有些内疚,她不能否认对佟思成的关心。

千尘叹了口气,“是啊,有时候我去坐半小时就走,也插不上什么话。佟思成瘦得像根竹竿。他现在不喝酒了,茶也不喝,喝白开水,可是他喝水的时候吧,小雨,也像是喝酒,会醉的样子。那种氛围有时候竟想躲开,可能意识里觉得累了吧。阿阳看我的眼神,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我知道,无奈,无可奈何地就这样拖着。”

千尘怅然,那种隐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和萧阳,不长久了。

这些时间林怀杨特别主动,只要有时间就主动约她。他也不多说什么,相处得很平静,而这种平静是千尘渴望的。她去找萧阳,父母问起时,她下意识地就扯到了林怀杨那里。有时候和林怀杨待会儿,千尘就要走,而他也不强留。而每每千尘转个身去找萧阳,那一天千尘就觉得快活许多,心里不用老惦记着会被爸妈盘问,林怀杨就像千尘的一堵安全的挡风墙。

林怀杨不会像萧阳那样逗她开心,带她去体验各种新鲜的事物,没有惊奇,没有激动,只有平静地相处。他真的像一棵杨树,安安静静地伫立着。

千尘想起去林怀杨家里,林怀杨常在下午约千尘。他家的房子采光很好,楼顶的双跃层,客厅落差有六米,林怀杨自己设计的,在顶层楼板上开了两平方米的天窗,冬日的阳光就这样洒落满屋。千尘一般去了会泡杯茶,然后蜷在沙发里,有时和他聊聊天,有时候是千尘自己找本书看,林怀杨做自己的事情。更多的时候,林怀杨会弹钢琴,一首接一首,从各种名曲到流行歌曲。

他从不会唱恶俗的《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他最有激情的歌就算是《大海》了,每当他唱这支歌时,千尘就会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怀疑他是不是那个温和安静的林怀杨。同时脑中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如果换了是萧阳,他会在那些深情经典的老歌之后,突然唱改良版的《老鼠爱大米》逗她乐。

而林怀杨回过头噙着一丝俊朗的笑容看她时,千尘会从那双柔和的眼眸深处看到他对她的感情。

林怀杨只是约会她,喝茶、聊天、弹弹琴消磨完一下午的时间,主动权都握在千尘手里,她如果不提留下来吃饭,他也不会挽留。千尘坐会儿想走,他就会送她。千尘不让他送,他就帮千尘拦车送她离开。

如果萧阳是时不时地冒出水花的间歇泉,林怀杨则是不起波澜的一泓湖水。

有时候,千尘坐在沙发上嗅着满室茶香,耳边听着优雅的钢琴曲,冬日暖阳笼罩在她身上,恍惚中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一刻。

林怀杨就这样静静地成为她必经道路上的树,没有花朵飘上她的肩头提醒花开是树的心跳,只用散满枝头的绿意抚平了千尘内心的烦躁。

他的优势显而易见,年轻有为、英俊有礼,得到千尘的全家乃至亲朋好友的一致好评。千尘的母亲甚至在院内遇到老师,别人问及前些日子登门拜访的林怀杨,母亲就乐呵呵地带着谦虚说,是张老的关门弟子云云。

而萧阳,他是父母不愿和别人提起的人。不说别的,就在C大读书时因为赌博被记大过的事,就足以打消父母所有的好感。

就这样过算了,千尘静静地想,不再夹在两边为难,不再爱得疲惫。

然而,七年时间,千尘闭上眼,昨日时光一一在眼前重现。她的心在林怀杨的家里只得到片刻的安宁,转瞬间又飞到了萧阳身上。

家里赞同的林怀杨和内心热爱的萧阳同时摆在千尘面前。从前是站在中轴线上,林怀杨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就像今晚,千尘回到家时,母亲亲热地问她:“千尘,到底怎么样了?给个说法嘛?怀杨约了你这么久,总有进展嘛!”

千尘看了母亲一眼,平静地说:“他人是不错,做朋友可以,恋爱我没感觉。”

“什么叫人不错,没感觉?人不错就对了嘛,你不要老想着萧阳!我绝对不同意!”母亲瞬间发作了,“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我听说怀杨主动得很,人家对你也是真心,你,你怎么就这么倔!”

千尘忍了很久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就是喜欢萧阳,你们喜欢林怀杨,可嫁人的是我!为什么不为我想想?!”

母亲看着千尘,眼圈慢慢红了,哆嗦着伸出手指,“好,萧阳,你喜欢萧阳,你去找他,你离开这个家就再不要回来,我一辈子……我就当没生过你!”

千尘呆了呆,转身就冲出了门,她从家里一路狂奔出了C大,脚一软就蹲在了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怎么这么难、这么难呢?就非得找个父母满意的?就非得找他们喜欢的?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响起,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了,她不认她,她一辈子都不认她。

冬夜的风吹着街道边的树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抬头看天,云层遮掩了天穹,看不到一颗星星。寒冷的黑夜像一望无垠的荒漠,她每走一步,都像在冰凉的水里,寒气从脚底升起,慢慢地冻得麻木。

她机械地、坚定地在路上走着,没戴围巾,也没戴手套,她抬着头,任由风吹干脸上的泪,然后再滑落再风干。

泪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清泠泠地如冰冷的蛇钻了进去,湿湿腻腻。胸腔里的心跳动得极为缓慢,良久才听到“扑”的一声。

她的心一如废墟,苍凉地立在月光下,偶尔有耗子跑过,声响转而消失,静,除了静还是静。

千尘没有回头,母亲的威胁吓不倒她。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认父母,不可能为了爱情而放弃父母。她二十五岁了,她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跑出家门,会带给父母什么样的伤害。然而,今夜,她想由着心意放肆。

长久的压抑,左右为难,母亲的话就是那根草,压断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尧雨打开门,再一次惊吓过度,“千尘,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会又和萧阳吵架了吧?进来!”

“我和萧阳最近只有不愉快,愉快的时候很少,是么?”千尘神态自若地进了房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见了尧雨想哭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