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起蛋白吃了。

替他吃蛋白这事儿,以前都是关顾做的。

周小庄不能做。

“昨天关顾公司打电话来,你告诉人家说关顾今天要去上班,是吧?”周放道,“不许去。”

小庄道:“可他一个星期没上班了,再不去工作就要丢了。”

周放心累得不行,道:“你别假装为他好了,昨天你怎么说他的,怎么侮辱他的,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庄抿了抿嘴唇,说:“昨天我醉了。”

周放道:“呸。”

小庄却说:“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

周放:“…”

小庄冷着脸道:“我就是嫉妒他,讨厌他,昨天说他的那些话,全都出自我的真心,我就是觉得他是个怂货,是个婊子。”

周放把筷子一摔,道:“你够了!”

小庄也摔了筷子,吼道:“你才够了!”

周放本来就怕他,被他这突然一吼给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小庄阴着脸道:“我现在还喜欢你,愿意让着你,你要骂就骂,想打我也不会还手,可有一条,别想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周放磕巴道:“你,你想去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你那心肝儿回不来了,以后班我要替他上,妈我要替他养,至于你,”小庄抬了抬下巴,有些傲娇道,“不是我说,就算以后我不想要你了,你舍得离开我吗?”

周放:“…”

小庄吃完早饭,起身进卧室,换了身正装出来,竟然真要去替关顾上班。

周放不死心的阻拦道:“不许去,顶着这么个大花脸,去上什么班?还不够丢人的。”

小庄完全不在意,道:“他们要问起来,我就说我老公打的,正好能出柜。”

周放:“…”

他只好换了个说辞:“他们公司是搞金融的,你去了能干什么?”

小庄道:“先去试试,大不了辞职,回来继续写我的稿子。”

周放道:“关顾可是年薪百万,你写稿才能赚几个钱?你别忘了,以前你买衣服可都是刷关顾的卡!”

小庄说:“我赚不到,你就养我呗。”

周放鄙夷道:“你谁啊?我凭什么养你?!”

小庄变脸道:“那你就别挡着我上班,让开。”

周放:“…”

眼睁睁看着周小庄出门去替关顾上班,周放完全无计可施。

对着空气发了一会儿脾气,他想起来正经事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急忙打给关妈妈。

“阿姨,是我…药?给他吃了…这不才吃了两次吗,您别急…您能把关顾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有个朋友在美国念心理学,她的老师是心理疾病的专家,我想请人家给看看关顾的病历资料,说不定能提供点更专业的意见…好,那您和大夫先打个电话说一声,我带朋友过去,您说地址,我记着。”

他没敢说周小庄不但是个骗子还是个疯子,更没敢提周小庄大摇大摆的顶替关顾去上班了。

他都怄得快吐血了,那可是关顾亲生的妈,听了得气晕过去。

记下地址以后,他就出门去接了姚贝贝,给自己戴了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一起到医院去见了关顾的主治医生。

医生和姚贝贝聊了一会儿,他在旁边一知半解的听着,似懂非懂。

然后医生拿了些资料给他们,又说会通过邮箱再发一部分电子档案给姚贝贝。

和医生告别出来,送了姚贝贝回家,姚贝贝让他也回去等消息。

周放慢吞吞的回了家,先去关顾家看了看,没人,又上楼回了自己家。

和外面比起来,家里温暖如春,猫来团在飘窗上睡觉,也许梦到了什么,发出小小的、愉快的梦呓声,梦里和梦外,它都还是岁月静好的一只喵。

它爸爸一点都不静好,陷在泥潭里出不来,猫也不想撸,焦躁又孤独。

从来没有什么时刻让周放感到这样寂寞,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好的和不好的,快乐的和悲伤的,成功的和失败的,只要他一回头,关顾总是站在他的身旁。

肯给他这样的陪伴,除了至亲,也只有毫无保留的爱人,他不但迟钝得全无所觉,等真的得到关顾,他居然都没有珍惜。

他是恨周小庄,但更不能原谅的,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关顾,又总是有意无意在伤害关顾的自己。

天色渐黑,他伏在窗前,望着外面亮起来的万家灯火,眼含热泪。

假如关顾再也回不来,那这个世上,就永远也没有哪一扇亮着灯的窗,是属于他的家。

手机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关顾”。

是周小庄。

“我下班了,你在楼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我买了榴莲,带猫来下来吃。”

周放没有抱猫来,一个人下了楼。

小庄正在费力的剖开榴莲,动作和表情并不轻松,明显还是不能适应那个味道。

但他看见周放进来,马上便换了开心的表情,说:“这个是售货员帮我挑的,说熟透了,保甜。”

周放没接他的话,问道:“你今天在关顾公司都干什么了?”

小庄的笑容退下去,道:“没干什么,就开了两个会,上司交代让做什么方案,我让实习生去做了。”

周放火大道:“你会把关顾的事业毁了的。”

小庄一副好笑的样子,道:“现在我就是关顾,我又不在乎这工作。”

周放:“…”

他忍气道:“既然你那么讨厌他,别人管你叫他的名字,你难道不生气吗?”

小庄皱着眉剥出一块榴莲来,道:“不生气,我高兴得很,都这么叫我才好,那就更证明从今往后,没他什么事儿了。”

周放气得脸发白。

小庄把那块榴莲给他,说:“老公,我给你剥的。”

周放道:“你自己吃吧!还有,叫我周放。”

小庄屏息慢慢咬了一大口,嚼吧嚼吧吞了,表情微妙了一会儿,说:“这东西好像是不难吃。”

周放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榴莲上,只觉得越听他说话越生气,道:“不管你怎么想,你别在我面前学他。”

小庄边吃榴莲边道:“长得一样怪我吗?谁学他了?”

周放指着榴莲道:“没学他?那你买这个干什么?”

小庄的手和嘴巴都顿住。

周放道:“我看你不只是嫉妒他,你还羡慕他,所以你一边说你讨厌他,一边还使劲模仿他,我昨天就说了句他以前不吃,后来吃了,你今天就赶紧买一个回来练,你这叫讨厌他?你这明明就是想当他想疯了。”

小庄把那块榴莲捏在手里,几乎捏成一团烂泥。

周放倒是愣了愣,他是随口挑难听话说,看小庄这样,好像说中了?

他试探着又说:“你也不一定喜欢男人,你是看他喜欢我,就学他,也来喜欢我。”

小庄的目光猛地直刺过来,否认道:“才不是,我是看你的话剧,才对你一见钟情,看话剧的是我,又不是他,我是真心喜欢你。”

周放讥讽道:“得了吧,还真心喜欢我,早上不还说 ‘以后就是我不要你了,你也舍不得离开我’?我是舍不得,可我又不是舍不得你,你嘚瑟什么?你想当关顾就能当了?你还不想要我?我压根就没想要你。”

”啪——!”小庄把手里那块被捏烂的榴莲用力摔在地上。

周放又开始怂得后背冒冷汗。

换谁不怂?小庄疯起来可真是连自己都敢打。

“你以为我多想喜欢你?”小庄望着他的双眼里,满是怨毒,道,“我要是能管住自己,能不喜欢你,早就离你远远的了。我做不到,说句狠话也不行吗?”

周放:“…行。”

小庄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周放又说:“可我说的不是狠话,我舍不得的只有关顾,我不要你,我只想他回来。”

第四十七章 简宁川

互相放过了狠话, 又闹僵了。

小庄阴着脸进卧室, 砰一声摔上了门。

周放呆站在外面,手脚冰凉, 他心里隐约有些刺伤小庄的快意, 快意之后却又是更深的绝望。

有什么用呢?他现在做的这些, 对周小庄来说,只不过是隔靴搔痒。

卧室门锁上那个被小庄撬坏的洞, 像是小丑滑稽的嘴巴, 在狠狠嘲笑他。

偏偏这时他的手机铃声欢快的响起来。

是小安。

“哥,看完剧本了吗?”小安问他, “这都一个多礼拜了, 差不多了吧?明天该给片方回馈信息了。”

周放哪有心情和他聊剧本, 说:“没看,顾不上,不拍了。”

小安:“…啊?那可是陈导的戏啊,而且合同也签了。”

周放心烦道:“什么导我也不拍了!该赔多少就赔吧!”

他脾气一向暴躁, 但还没有干过这么不着调的事。

小安小心的问道:“是不是家里有事儿啊?和关先生吵架了?”

周放:“…”

关先生, 关先生, 哪还有关先生?

他的泪腺突然之间便控制不住,泪水哗一下奔涌而出。

小安听出声音不对,道:“哥,你不是哭了吧?”

周放:“…”

小安道:“真和关先生吵架拉?是不是你跟小庄聊骚的事儿被发现了?早跟你说了这样不好…”

这句话简直令周放如芒在背,道:“别说了,我错了。”

小安:“…”

他只当周放这是换了发脾气的套路, 胆战心惊的改口道:“那个什么,剧本就慢慢看吧,晚几天也没什么。”

周放稳了稳心神,道:“你和公司说一声,就说我想放个假,这戏我真的拍不了了。”

小安却说:“哥,你有事儿就先处理事儿,这戏它也不急着拍,有消息说男一要换角,估计还得再拖好一阵子呢。哦,对了,简宁川也要上这个戏。”

周放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个名字,道:“小简又怎么了?”

小安八卦道:“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听说是李铮专门给他写了个新角色,咱们拿到的那个剧本里压根就没这号人。他没跟你说?你们最近没联系了吗?”

周放道:“他在横店打过一次电话给我,说回来找我吃饭。你还有别的事儿没有?没有我先挂了,不想说话。”

小安忍了忍还是劝道:“哥,你别怪我多嘴,有话你好好和关先生说,你那脾气可改改吧,说不了两句就炸,就你和小庄聊骚…聊天的事儿,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琢磨着你也就是闲着无聊,只要跟关先生说清楚,再认个错,保证以后也不犯了,关先生肯定能理解的。”

周放:“…嗯。”

他为什么和关顾错过这么多年,终于在一起了还是弄成这样,就是因为他没学会和关顾“好好说”。

挂断电话一抬头,小庄站在卧室门口,木着一张脸,盯着他看。

他不想吵了,说:“你别惹我,我现在特别累,一个字都不想说。”

小庄阴阳怪气道:“听见简宁川的事儿你就不累了,是吧?”

周放:“…”

小庄质问道:“他什么时候约你吃饭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放:“…凭什么告诉你?”

小庄冷笑起来,说:“好,你别告诉我,你尽管背着我跟他见面,你试试。”

周放道:“你要干什么?”

小庄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放:“…”

他什么底牌都没有,小庄手里全是内幕。

这牌根本没法打。

小庄威胁完他,就又摔门进了卧室。

周放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一想到周小庄在里面透过摄像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就浑身发毛。

上楼到家一开门,猫来坐在玄关地毯上,仰着脸冲他:“喵,喵,喵。”

他蹲下来抱起它,它好像瘦了。

不瘦才怪,这几天他心思恍惚,别说陪它玩,每天喂它都是敷衍了事。

他又差点不争气的哭出来,这减掉的可都是关顾养出来的肥。

他没吃晚饭,也感觉不到饿,不想洗漱,衣服都没脱,就搂着猫来躺在床上,一心只想睡着,想睡得特别特别死,想把一切都忘掉。

越是这样反而越是想些乱七八糟。

他上高中,他爸刚生病的时候,他年纪也还小,突逢巨变,成绩又差,站在人生的交叉口,拿了一手烂牌,不知道该怎么走,是关顾连推带拉,硬拖着他一起往前走,终于走到了事业有成,暗恋成真,一手好牌又被他打得稀烂。

脑子真是个好东西,他从来都没有。

半夜里,枕边的手机振起来,他都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茫然的接起来。

“周放,我是姚贝贝。”

他嗖一下弹坐起来,道:“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姚贝贝道:“我刚和我导师聊完。”

周放看了眼床头桌上的表,已经快两点了,他匆忙道谢:“贝贝,谢谢你啊。结果呢?”

姚贝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和几位同行们一起看过,都说这个案例…可能很难。”

周放急道:“什么叫很难?他们也没办法吗?”

姚贝贝道:“不是没办法,只是没人能保证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周放沉默半晌,说:“现在的结果已经够坏了,更坏还能怎么样?把周小庄也弄没了?那可真没什么不好,如果救不回关顾,至少也报仇了。”

姚贝贝:“…你别这样。”

周放道:“你还是先说吧,什么办法?”

姚贝贝道:“那几位专家都认为,主人格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被压制,小庄一定看过很多解离症的资料,所以才能步步为营,有计划的打垮关顾的自信心,关顾情绪崩溃的那一瞬间,他就能抓住机会反客为主,但是关顾还在,只是被次人格压着出不来。”

…关顾还在,还在,还在。

周放想,让他做什么都行,杀人放火也没问题。

“但是想让他出来,并不容易,”姚贝贝道,“小庄击垮了他才能压制他,我们得替他冲破小庄的压制,他能有机会再醒过来。就目前的情况看,小庄的内心强大到变态的程度,别说你,我都被他骗了很久,一丝破绽都没有看出来,想击溃他太难了。”

周放深以为然。

姚贝贝道:“你觉得,他的弱点,或者软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