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笑着补了一句。

沈咎立刻开始了讪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选见愁的的确确就是最好的选择。

新一代弟子之中天赋最高、修炼最快、实力最强的崖山大师姐,一名不弱于任何男修的女修。

曾经一竿击退许蓝儿,曾经一腿撞破藏经阁大门,也曾经一脚踹飞周宝珠……

在西海上,更救了望江楼不少人,从此为人传扬。

当然,这里面功劳最大的是那个卫襄,一张大嘴巴巴不得告诉每个人,当初她看到崖山大师姐了耶,好帅好帅的!

所以,若论崖山新近两年入门的弟子之中,谁最适合去干这件事,当然非见愁莫属。

“以前这种事都是二师兄在做,不过么……”沈咎看了曲正风一眼,笑道,“现在二师兄也不是原来的大师兄了,当然要换大师姐来做。”

此话一出,见愁面色微变。

却没想,曲正风自己倒很淡定,道:“见愁大师姐去,再好不过。”

真心?

假意?

见愁也不知道。

她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连忙道:“反正山人我不去,见愁丫头你去也好,当初过崖山道那么惨,现在有机会去看看别人怎么惨,那可叫一个畅快的。”

“就像师父当初看我过崖山道一样吗?”

见愁直接问了一句。

扶道山人有些呛住,老脸一红道:“师父我像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都齐齐对望了一眼。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这一夜的扶道山人,注定受到自己座下所有弟子的鄙夷。

当然……

这一夜的见愁,也注定收到其余人的同情。

事情已定,姜贺小胖子走的时候,复杂地拍了拍见愁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大师姐,节哀啊……”

说完,他一脸沧桑地走开了。

见愁有些莫名其妙。

沈咎看了一眼,耸耸肩,原本也准备走了,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对见愁道:“大师姐,归鹤井有你的雷信。”

雷信?

谁会给自己雷信?

见愁诧异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多谢沈师弟提醒了,我回头便去看。”

沈咎也颔首致意,很快就与众人一起走开了。

曲正风也毫无异样,似乎根本没有多在意见愁一眼,便已经消失了踪迹。

仿佛……

他从来没有在还鞘顶上,对她拔剑。

见愁觉得奇妙,只觉得这一位曲师弟,真不愧是曾能震住整个崖山门下的人。

就这一份隐藏情绪的功力,自己是拍拍马不及。

眼见着众人都离开了,见愁也就直接脚下一踏,里外镜随她心意飞出,琉璃金光仿佛又纯粹了几分。

此刻,万籁俱寂。

高高的崖山绝壁,在月影之下,被洒上一层银辉。

半壁黑暗之中,一道琉璃金光从山壁高处投落,如同一道半弯的金虹,降落在了归鹤井旁。

仙鹤们早已经睡去,大白鹅也靠在水边上打盹。

见愁轻轻朝前面走了两步,抬手一挥,便有一道灵光洒出,归鹤井水面上,立时浮现出稀疏的一片银光。

其中一道银光周围闪烁着一道又一道的蓝色电弧,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

真的是雷信……

见愁伸出自己的手指去,那一道雷信银光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直接朝着水面上一跳,瞬时便朝着见愁掌心飞来。

噼噼啪啪……

电弧乱溅。

见愁只觉手指之间隐约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不过电弧在经过她手上血肉不久之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一半是因为这雷信上的电弧本来力量就不强,另一半却是因为见愁金铁之体方成,如此微小的电弧,自然不在话下。

她手指一用力,霎时间便见眼前爆开一团电光,噼啪作响之声顿时变大!

无数电弧弹射开来,炸得见愁眼前有些发晕。

然而,仅仅是片刻,这些乱窜的电弧,便已经连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古拙字体。

第一眼看见这些字的时候,见愁有一种迷茫之感。

不管是在人间孤岛大夏,还是在十九洲,她也学过不少的文字了,却不记得有任何一种文字长这个模样。

可偏偏……

明明不认识它们的她,在看见这些文字的一瞬间,便已经领悟了它们的意思。

只有短短的一句。

“西海大梦,匆匆一别,未问安好。今行至西海道中,天晴无雨,鲲问曰:无友乎?遂念及故友,问故友安。”

西海,大梦礁……

鲲?

见愁望着这一封雷信,真有一种如坠五里云雾中的感觉。

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她皱了眉。

这是那只蜉蝣?

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话——

至妖至邪。

蜉蝣朝生暮死……

这样一只小小的东西,若逆道而为,与天作对,想得长生,竟也成了至妖至邪之物?

见愁并不确定。

这一位“蜉蝣君朝生”,竟然把自己称为“故友”,于见愁而言,亦是奇妙至极。

见愁正自思索间,空气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刺响!

眉头一皱,她下意识直接一指弹出,一道灵气随时激射而出,将她眼前的这一封雷信打散,电弧乱窜。

另一只手,则直接朝后抬起!

咻!

那东西破风而来,霎时间撞到了她掌心之中!

见愁用力将之握住,只觉入手冰冷。

在一片混乱的电弧中间,见愁回头看去,先前离开了的曲正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见愁身后不远处,正款步而来。

“反应还不错。”

见愁皱了眉,轻轻摊开手。

“哗啦……”

一把被她一掌捏得扭曲变形的小匕首,从她掌心之中坠落在地,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团废铜烂铁。

“曲……大师兄。”

私底下,她得叫曲正风为大师兄。

见愁输了之前的那一场。

她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资格成为如今崖山大师姐,所以这一声倒也叫得服气。

曲正风看了她脚边上的废铜烂铁一眼,道:“比我强。”

见愁微微诧异。

曲正风也不解释,只道:“天一亮,便会有许多人出现在崖山索道对面,明日就要去主持新弟子招收之事,感觉如何?”

见愁一笑:“大师兄不会找我谈心来了吧?”

“……”

曲正风沉默了半晌,看了她身周电弧一眼,道:“只是路过,正好身上带了一把小匕首,所以试试小师妹的金铁之体,到了何种程度。”

随手一捏,便能让凡铁化作一堆废铁。

这本事,若继续修炼下去,未必不能一腿将自己撞个半废。

曲正风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高了一分。

见愁也看了自己身边快要消散的电弧一眼,眼帘一垂,解释道:“是无妄斋送来的雷信……”

无妄斋?

曲正风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抬头看去。

深沉的夜幕之下,一道柔和的细风忽然吹了过来,将归鹤井的水面吹皱,一道银光徐徐降落在了水面上,气息温婉,并不似雷信那般暴戾。

见愁忽然怔了一下。

这一道风信的气息……

太熟悉了。

每一道风信都可以指定收信阅读之人,这与阅读玉简乃是一个原理,在信到的时候,轻轻一感知,就能知道这一封信的来源和去处。

而这是……

无妄斋。

见愁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旁边的曲正风,自然也能一眼辨别出这一封风信的来处:“唔……无妄斋的小晚师妹一定是最近养好了伤,否则也不会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地发给你了……”

一种想笑的感觉,浮了起来。

曲正风摇了摇头,原本看见愁一个人站在归鹤井边,的确想要走上来说上两句话,如今么……

他转过身,便要离去。

见愁自然也知道,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无妄斋再怎么给她送信,也不该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谎言,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巧合给拆穿了。

只是……

曲正风竟然直接就走了?

见愁很奇怪,她随之转过身来,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大师兄,你不问那一封雷信的来处吗?”

脚步一顿,曲正风没回头:“你的信,与我有什么相干?”

见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风一匕首偷袭的时候,是什么举动……

曲正风修为比自己高得多,不应该没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信,可大师兄不怕这一封信来自妖邪吗?”

“妖邪?”

听见这两个字,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见愁一眼。

那目光,奇异至极,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小师妹以为,什么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鲲蜉蝣。

见愁还记得自己问扶道山人的话……

她几乎就想要脱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眼见着见愁答不上来,曲正风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和荒谬之事,竟然大笑了起来。

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而笑,只摇头离去。

笑声犹在,他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见愁不解其意,眉头紧皱。

方才的电弧,已经彻底在她身边消失了个干净,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

蜉蝣朝生的一封来信,就像他当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像是一个梦。

抬眼望去,归鹤井水面上,只有那一枚来自无妄斋的风信。

无妄斋,会是小晚吗?

第三卷 :杀红小界

第052章 冢间貂

崖山月华如练,照得见愁纤细的身影,拖在身后。

她抬手一指,那一道风信便飞到了她掌心之中,悬浮在两寸高的地方,缓缓沉浮。见愁掌心一拢,以指尖将这银光碾碎,便有新的一封信打开了。

“见信如晤,小晚问见愁师姐安。昔日西海上所受之伤,赖得师尊照拂,业已无恙,唯修行境界略有下降,然心性更加,是福非祸。曾闻师姐仗义相助,无妄斋上下皆感念不已,世事艰辛,万望师姐体谅。”

见愁看着一怔。

聂小晚聪慧又略带着几分羞涩的面庞,便在眼前浮现。

很懂事的一个小姑娘。

无妄斋不能为她出头,约莫她也是心知肚明,却依旧感念师尊救治之恩,想必也是知道无妄斋的难处,反而来劝她。

心里一叹,她继续看了下去。

“宗门有宗门之谊,弟子与弟子之仇怨却不因宗门而了。小晚为许蓝儿歹心所伤,诚有郁郁之气萦绕于心。日前曾联络封魔剑派张师兄并冲霄门周师兄,相约中域左三千小会,两年又七个月,定当竭尽所能,闭关修炼,不理尘俗之事。他日昆吾‘一人台’下,当一雪前耻。若有缘分,愿再见师姐。”

……

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每三十年有一次小会,聚集中域之中所有宗门之中新一代的精英弟子,于昆吾之山,一起较量高下。

听闻,唯一的得胜者可独自步上昆吾“一人台”,成为让那一代所有修士都仰望的“一人”之存在。

看来,不管是聂小晚,还是张遂等人,都很看重这“左三千小会”。

阅过聂小晚信后,那银光组成的一行一行字迹,便逐渐消散。

点点的银芒在月下飞舞,落在见愁眼底,有一种萤火一般的感觉。

昆吾。

一人台。

一代新弟子之中的唯一“一人”。

两年又七个月之后,谁会登上“一人台”?

见愁念及“昆吾”二字,自然免不得想起了谢不臣。

身为昆吾最出色的弟子,不知是不是也会参加呢?

月色照耀千里。

明日便是崖山十年一次新弟子入门的时候,等到天一亮,她就会成为这一次新弟子招收的主持者。

这感觉也来得很奇妙。

见愁忍不住回头望去,高峻陡峭的崖山道,便如一条腰带,系在崖山山腰之上。可是,在这光线昏昏的夜晚看去,她更觉得这像是一条锋锐的鞭痕。

像是曾有高人,一鞭子抽下,在崖山的山腰上,留下了这样一条独特的痕迹。

近日发生过的一件件事,都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她唤出了里外镜,从地面上升起,一路从山壁攀上,落到了崖山道上,顺着崖山道,一路朝着前山而去,经过摘星台时一看,只见崖山陡峭的山石之上,都散布着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星子。

果真是距离天很近的地方。

崖山太高,所以才有摘星台,揽月殿。

见愁微微一笑,不死来时一般狼狈,如履平地一般,便转过拐角,踏上了前山的崖山道。

哗啦啦。

江水奔流的声音,一下冲入了她的耳中。

一条索道斜斜往下,朝着对岸而去。

江流从索道下流淌而过,河滩上千座坟冢,皆在夜风之中无声,只有杂草从里,有小虫子飞过。

哗啦啦……

见愁站在索道尽头,望着索道对岸。

对岸,有一座高台。

明日的太阳,从群山之中钻出,照亮大地,就会有一群新的崖山弟子出现在对岸的高台上,希望能成功攀过崖山道,成为一名“崖山门下”。

前不久,她还是一名刚入门的崖山弟子,如今却要主持招收弟子这种大事,想来也是足够奇妙。

一步步向着索道对岸走去,见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江流奔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见愁忽然停下了脚步,此刻她站在索道的中央,也正好是在江心之处,高高的崖山索道横绝于江面之上,两边都有绳索作为栏杆。

兴许是念及今日来的两封信,兴许是想起了日后的日后,见愁总有几分难平的心绪,倒正好与这奔流不息的大江,有那么一点点的契合之处。

反正是难以入眠的一夜,才炼体之后的见愁,只觉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她直接抬手按住绳索,纵身一跃!

江面上的风有些冷,吹过她的面颊。

她的身形,急速下坠。

里外镜的琉璃金光,在她身周缓缓地绽开,像是在这一片黑沉沉的夜里,开出了一朵花。

江心处的水流有些湍急,被见愁踏在了脚下。

贴着江水的里外镜,被一些浪花覆盖,打湿了一些。

见愁也不在意。

扶道山人说,上古有九头鸟,每逢朔夜,便要自九头江入海口,顺江逆流而上,将世上人的亡魂载去轮回之地。

九头江,也由此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