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正风眯着眼睛瞧她,看着她白皙的脖子,开始思考真的拧断她脖子的可能性。

小师妹一点都不可爱,师父收她有何用?

面对着见愁这平静的目光,曲正风也无比平静地回了一句:“死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我只好奇,我提崖山大师姐,他从未提过你名字,似乎痴迷修炼,根本不闻外事。看来,他果真与小师妹有不浅的瓜葛了。”

这不是曲正风第一次怀疑了。

见愁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月儿圆圆。

跨越茫茫的西海,人间孤岛之上,早已经夜色深深。

青峰庵隐界里,那一片巨大的戈壁山石之下,空旷又寂寥的风,从每一块山石上吹过。

黄沙漫漫。

“轰隆。”

那不知道静止了多久的巨大石块,忽然颤动了一下,像是那山石之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是破碎的隐界,危险的隐界,也是辽阔的隐界。

自成一个空间,自成一个世界。

只有天地间的法则,与外界一般。

一缕又一缕的灵气,游弋在巨大有破碎的棋盘上,游弋在旷野山林之间,游弋在那一片一片浩瀚的虚空里……在中心戈壁处那山石震动的一刹那,所有游弋的灵气,都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为之一顿。

随后,恢弘的奇景,便在这空无一人的隐界之中展开!

灵气一顿之后,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吸引,轻轻颤动,而后猛然调转了原本的游弋方向,混杂在一道一道的风里,像是一颗有一颗流星划过的尾焰,璀璨无比!

一道又一道发光的灵气,从青峰庵隐界各处,从四面八方,全数朝着山石之下汇聚!

它们竭力地钻过了山石的每一个孔隙,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朝着那被压在暗无天日之中的干枯身体,奔流而去!

哗啦啦……

明明是一片黄沙,明明是一片戈壁,干涸得生不出一片绿草。

可空气中,却偏偏有了水流的声音。

灵气如实质,汇聚成长河,全数朝着那山石冲刷!

一点一点的璀璨的星尘,在山石的孔隙之中闪烁。

狂风涌来,被掩埋在黄沙之下的一角染血的衣袖,再次露了出来,纵使尘土沾满,也无法掩去那五根手指透出的书卷雅气。

枯瘦的五根手指,已经有如枯枝。

此刻狂风吹来,灵气涌来,便忽然又动了那么一动。

一座三丈方圆的巨大斗盘,在这一刻,终于贯穿了碎裂山石的阻挡,在这空无一人的隐界之中,缓缓旋转。

天元处的星尘,不断地增加,银光璀璨到了极致之时,便忽然出现那么一点点隐约的金色……

青峰庵隐界大门外。

半圆的平台上,赵卓转过了身去,便要御剑而起,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

然而,在他转身朝着隐界紧闭的大门之内看去的时候,又全无踪迹。

来到人间孤岛这几日,他已经试过了无数的办法,却迫于隐界被破坏太严重,已经无法承受高阶修士的威压,至少元婴期的修士无法进入了。

消息已经通报给吴端师弟,赵卓想,他也应该回去了。

眼底一抹疑惑,终究还是被赵卓压了下去。

他直接化身一道流光,冲出了隐界。

一片璀璨的星空,赫然出现在眼前。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俗世也美得惊人呵。

赵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回望这轮回尚存的俗世一眼,终于重新投入了茫茫大海,消失不见。

夜色越发深沉。

俗世中,千门万户紧闭。

大夏都城,更是一片的肃然,廷尉衙门,诏狱之外,十余名老百姓伏地跪拜,恸哭哀求:“冤枉啊,张大人冤枉啊……老天爷,求求你睁睁眼,为何不给他一条生路!”

……

衙门外,重甲在身的兵士们,一脸冷肃,甚至对这些苦苦哀求的言辞嗤之以鼻。

酷吏张汤,明日处斩,乃是大快人心之事,也只有这些愚民,才会以为他做了那么一点点事,便是好官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更何况,还是张汤?

小小的一方窗,将皎洁的月色投落。

一身厚重的官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沾血囚服。

张汤就枯坐在这狭窄的诏狱之中,坐在他折磨过无数犯人的地方,赤着的双脚已经被沉重的铁链磨出了重重恐怖的血痕,脖子上的枷锁更沉重得让他难以抬起头来。

可他依旧僵硬着脖子,在这牢狱之中坐得挺直。

抬目望向窗外,对明日来的死亡,张汤全无畏惧。

那一声一声的哀求,也传入了他的耳中,可无法让他心底的死水有半分波动。

眉心一道深深的竖痕,为此刻的他,增添了一种凛然难犯的威严。

他死,朝野上下,一片欢呼。

便是大夏无数的百姓,也拍手称快。

待得这一轮月落下,新的朝阳从东方升起,他的人头,也将伴着溅出的三尺血,滚落在断头台上。

秋意深深。

明日,一切便要结束。

张汤缓缓地垂眸,将双眼闭上。

而对十九洲中域左三千的修士而言,却恨不得今夜再长一些,明日来得再迟一些。

天一亮,钟声一响,便又是新一轮更残酷的战斗。

百二接天台下,见愁站在原本自己的那一座下面,对面便是曲正风。

她已经沉默了良久,只道一句:“仇人。”

没有回答,没有确认,却也没有否认,只道一声:仇人。

曲正风忽然摇头笑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与见愁大师姐说话,总是这般有意思又没意思。

见愁望着他昂藏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想起自己《人器》第五层的修为,想起曾经在还鞘顶上那一场争斗……

一种强烈的战意,忽然在她心绪之中涌动。

那一刻,见愁忽然朗声开口:“小会之后,曲师兄可愿与我一战?”

脚步顿住。

曲正风似乎想要回头,却又没有,只侧头看了一眼周围浓重的黑暗,看了昆吾那月色下巍峨的影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漠。

“愿。”

只有一个字,愿!

说完,曲正风抬步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见愁的视野之中。

一阵风吹来,再没有半点踪迹。

见愁站在原地,细细思索着这一个“愿”字,却隐约觉出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来,可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回首望着高悬于地面之上三十丈的接天台,月光照下,下方也有浓重的阴影。

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她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明天,她会遇到怎样的对手呢?

见愁不知。

来者皆吾敌,一力战之!

第116章 英雄遍地

月坠日升。

长夜在逐渐到来的光亮之中消亡,见愁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连身上都带着露珠。

周围很快热闹了起来,修士们三三两两重新来到了昆吾山脚下。

“见愁师姐!”

聂小晚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见愁回身看过去,这一次终于完整地看见了聂小晚、周狂、张遂三人,这是她还没到十九洲的时候遇到的朋友们,如今三个人并肩从远处走过来,倒一下叫见愁生出几许莫名的感动来。

周狂与张遂待走近了,也一齐抱拳道:“见愁师姐。”

“你们来得倒是挺早。”

昨日见愁一句话没说就直接上台去了,倒不知下面几个人到底如何。

她好奇地看了过去。

聂小晚脸蛋红红,长得虽然还没见愁胸口高,不过隐约已经能瞧见日后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了,她道:“昨日原本是想等见愁师姐修炼完再说走的,不过我们看见崖山的曲师兄也来了,便没过来打扰。师姐不会怪罪吧?”

原来是瞧见曲正风来了,所以他们倒不敢上来了。

看来,这一位凶名在外。

见愁心里觉得好笑,只问他们:“昨日我上去只顾着修炼了,你们呢?”

“都还不曾上接天台去,毕竟只是第一日,不过今日只怕就要好好筹划筹划了。”

但凡是昨日出手的,要么是实力超强之人,要么是实力很弱,上去过一把瘾的。其实,依旧有大部分的人没有出手。

聂小晚对这些情况倒是一清二楚。

周狂也扛着斧头笑道:“我也算过,此次排名前十的修士里面,也就两位出过手,其余的八位不是掉出了排名,就是人不在这里,或者根本还没出手露面。我们几个,运气好或恐能入小会,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扔在外面了。”

张遂听了,想起封魔剑派之中那一位强得诡异的天才,也是微微点头,倒似无比赞同。

他抬起眼来,瞧了瞧见愁,眼神微微一闪,没说话。

见愁也看了他一眼,只道:“不知张师弟又是如何打算?”

“每名修士都有十次机会,我等排名也在前百,不至于夺不到百二接天台之一,入小会是不必担心,不过要一关一关留下来,却不一定了。”

张遂是很理智,淡淡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身负长剑,倒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排名前一百的修士,也都拥有十次机会,除非黑马太多,不然大浪淘沙之下,大家都是真材实料,不至于连个入场的机会都拿不到。

更何况,张遂、周狂、聂小晚几人,出身的宗门也都不差。

见愁回首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座接天台,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守在下面了,正低声议论着什么,想必也是好奇什么人会来挑战她吧?

忽然叹了口气,见愁道:“其实迟些上去也好。”

“噗嗤”一声,聂小晚笑了出声:“大师姐是怕打得太累吧?”

“没办法,自作的。”

见愁摇头苦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周狂与张遂对望了一眼,却都是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苦笑。

尽管崖山大师姐莫名被排在第一,让许多人完全不明白,但是打败了昆吾谢定却是不争的事实,真正敢挑战见愁的又有几个人?

而且,天才与天才之间也都有默契:眼下不过才是入场选拔,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跟最强的对手对上,乃是完全的不智。

所以兴许有人会对见愁的排名不满,但要发难也是真正进入小会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的接天台之战,已经可以说,见愁百分百拥有一个进入的名额。

毕竟,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一位见愁,乃是崖山的大师姐。

张遂曾想,她会成为一个对他们而言,触不可及的名字,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巨大的差距已经横亘在眼前,让他曾问的那一句“可有道侣”成为了一句十足的笑话。

张遂的目光之中闪过一分暗淡,渐渐垂了下去,不过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聂小晚乃是如今几个人之中修为排名最高的,她也看向了那些接天台,道:“师尊交代过,我修为并不算顶尖,不过也是时候上去挑一座接天台,也正好磨炼磨炼自己。所以,今天恐怕不能看见愁大师姐与人比试了……”

言语间,竟然透出一种遗憾来。

见愁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并不在意:“我等必会在后面遇见。”

说着,她也将目光递向了周狂与张遂。

张遂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周狂这边却是长叹了一声,道:“你们都这样,这是要逼我拼命,也不能落在后面了。”

“周师弟排名也不低,何必妄自菲薄?”

拿到入场的机会,哪里有那么困难?

见愁微微一笑,还想要说什么,眼角余光一闪,却忽然瞧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周承江。

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带着一种潜藏着的力量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见愁已经与周承江交过手,对他的气息已经无比熟悉。

只是今日再看周承江,她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惊讶来。

一切,只因为周承江那并不愉悦,甚至强忍着不耐烦的脸色。

“前辈,前辈,别走啊。给我签个名,咱们留个神识印记好不好?”

一个身穿普通青色道袍的青年,手里持着一个羊皮小簿子,手里拿着一管毛笔,脚步飞快地跟着周承江。

他面颊精瘦如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流氓气,看着周承江身影的眼神却像是在发光一样。

周承江似乎不耐烦与此人说话,所以脚步越发迅疾。

那青年的脚步,竟然也跟着快了起来,还着了急:“那什么,前辈,我们好歹也在黑风洞中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后来我跑到前面去了,但是我真的很崇拜你啊!你可是曾经的第二重天碑第一……”

喋喋不休。

周承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再走两步,一下就看见了侧面正用一种古怪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见愁。

“……”

见愁一下也说不出话来。

跟在周承江身后的青年像个瘦猴一样,发亮的眼睛底下都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崇拜,好像见到了自己毕生仰慕的人一样。

这一瞬间,她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黑风洞内数百尺处的一句“流氓也有春天”。

种种细节,都在告诉见愁一件事——

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无门无派、自称流氓、追随周承江进入黑风洞却一不小心超过了周承江的那名修士吧?

“周前辈?你不跑啦?”

那瘦猴一样的修士,见周承江停下脚步,一下惊喜起来,以为对方终于要接受自己的崇拜了,无比兴奋地喊叫了一声。

周承江与见愁默默地对视了那么一眼,然后撤回目光,回过头去:“左流道友。”

“前辈客气了,叫我小流子就好,什么道友万万不敢当的!”

瘦猴,也就是左流,连忙谦虚了起来,搓着手,眼睛像是两块发光的灵石一样,看得人瘆得慌。

周承江微微一笑:“左流道友天赋异禀,不必谦逊。方才道友说崇拜的人很多,不知可有听过崖山大师姐见愁?”

“她?”

左流怔了一下,一双眼眸之中顿时射出灼烫的光芒来!

他迅速地翻着自己手中的小羊皮簿子,一下翻到了某一页,颤声道:“当然听过了。见愁前辈可是小人第一千三百六十七位崇拜之人啊!”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

你到底有多少个崇拜对象啊!

周承江嘴角一抽,勉强维持着脸上疏离而有礼的笑容,一下让开一步,朝着见愁那边看去。

“喏,那边那位便是崖山的见愁道友,待人温和有礼,从不拒绝他人,想必很愿意结识左流道友呢。”

“咦?”

左流顿时惊喜地朝着见愁望了过去,在看见见愁的那一瞬间,便再次露出那种崇拜到了极点的表情。

“天,真的是见愁前辈啊!”

话音落地,他好不犹豫抛弃了周承江,朝着见愁跑了过去!

“前辈,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可好,我可崇拜你了!”

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霎时爬上了见愁的脊背!

虽然不知道周承江为什么不耐烦应付这个家伙,但是光看着对方这眼神,听了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见愁就有一种谜一样的直觉:这个叫做左流的家伙,绝对是个难缠之辈!

什么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

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周承江这是甩了一口大锅过来!

见愁又不是傻子,哪里能接?

几乎就在那左流拿着他那一小羊皮簿子跑过来的刹那,见愁便咬牙切齿道一声:“周承江坑我也!”

聂小晚等人都还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见愁已经里外镜一扔,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重新落到了南方第三座接天台上!

“嗡。”

她腰上佩戴的道鉴,在进入接天台范围之内的时候,立时有一阵濛濛的光芒散发开来,接纳了见愁的存在。

接天台,开启!

“当——”

几乎就在同时,红日升起,从地平线上缓缓冒出。

昆吾主峰的高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钟声,遮盖了这昆吾山脚下所有的喧闹,一时之间涤荡开清晨所有的雾气,四面山林里一片光明!

天,亮了。

人间孤岛诏狱之中,死囚张汤平静地睁开眼。

狱卒们带着他,跪在了断头台上,一道令签扔下,刽子手早将一把大刀擦干净,手起,刀落!

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寥寥的百姓们将扎的纸人纸马堆在了刑场之外,忽然间一片哭声。

青峰庵隐界里,一缕一缕的灵气渐渐稀薄起来,像是清晨的薄雾。

仙路十三岛上,昆吾的大师兄奔行在辽阔的西海之上,遥遥望着远处十九洲恢宏的陆地,太阳就从那里慢慢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