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这名字从夏侯赦口中出来真是……

够稀罕的。

一时之间,见愁自己乐了一下,竟然失笑:“夏侯道友,如今我是真要怀疑心意珠在你处了。”

第177章 过河人

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很轻松的玩笑意味。

夏侯赦站在原地,暗红色的衣袍袍角轻轻垂落,垂落在黑暗的河流边,也垂落在荒野杂草上,有轻微的声响。

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见愁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接了三枚心意珠,并不知三枚心意珠所从何来。不知,见愁师姐指的是哪一枚?”

“江山胜事,我辈登临。不识吾者如君卿,愿得为挚友知交,渺云汉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间……”

声音渺渺,混杂在流去的河水声中。

见愁顿了一顿,而后低眉敛目,只道:“海内知己,天涯比邻。”

夏侯赦听着,并未说话。

见愁看他:“我的三枚心意珠,有恶、有困、有善。恶与困,我都已知道去了谁手中,唯独最后的一枚‘善’至今不知到底被谁取走了,便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总是让人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就是了。

在见愁目光注视之下,那站在水边的少年,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有唇角有那么一丝弧度,带着几分轻嘲:“似见愁师姐这般竟会在心意珠中放入善意之人,着实少见。不过,我并未收到见愁师姐这一枚心意珠。只怕师姐是问错人了。”

“是么?”

见愁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只笑道:“便当我是问错人了吧,只是可惜了这一枚心意珠,到底最终还是一个谜了。”

夏侯赦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看向面前的两座桥:“见愁师姐选哪座?”

选?

见愁瞥了一眼他面前那一座“无情”独木桥,又回头来看一眼自己面前这一座独木桥,只道:“人合其桥,我自然是眼前这一座桥了。”

有情人,行有情桥。

整座独木桥,不过只有一尺宽,五寸厚,在这茫茫的大河之上,向着对面的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见愁没有什么犹豫,只一步迈出,便占了上去。

整座独木桥虽然给人一种颤巍巍的感觉,可站上去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没有摇晃一下。

见愁走了两步,便站在桥上,回首看向夏侯赦:“此桥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下师弟上桥之时,还是当心些。”

夏侯赦没有说话。

他一副冷淡的模样,并不喜欢与人接近,即便是方才对见愁,也不过是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无奈之中凑到了一起。眼下听见愁说话了,他只点了点头。

迈开脚步,就要如见愁一般,一步踏上独木桥。

却没想到,就在他脚面即将落在桥面还上的瞬间,一道强悍的阻力,忽然从整座独木桥上弹起,竟然像是一道屏障一样,轰然朝着夏侯赦挡来!

这一瞬间的变化来得极快,极陡!

就连见愁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桥头前面“砰”地一声响,夏侯赦整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忽然出现的屏障撞得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还好他反应够快,在被撞出去的一瞬间,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形稳住,重重落到了地面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点地的脚尖在河岸边的杂草丛里,化出了一道深痕!

夏侯赦愣住了。

彻底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静静悬浮在河面之上的独木桥,上面刻着的的的确确是“无情”二字!

怎么可能……

见愁还站在自己那一座桥上,这一刻也愣住了。

唯有那低矮的天空之下,沙鸥扑棱着翅膀,从两座独木桥的上空飞过,发出奇怪的叫声来,像是嘲笑。

依旧是河边。

依旧是桥。

不同的是,这两座桥,很长,很大,很宽阔,是两条长长的康庄大道。

桥身通体是一整块白玉,精致的花纹雕刻在桥头、桥栏甚至是桥面之上,从花鸟虫鱼到飞禽走兽,各式各样的雕刻纹路,瞧着有一张堂皇之感。

两座桥并联在一起,最前方的桥头猛兽柱上,站了一只虎皮鹦鹉,正非常讲究地用喙整理着自己身上漂亮的羽毛。

如花公子手中捏着折扇,忍不住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只鹦鹉。

虽然刚才这一只鹦鹉已经在他们面前展露出了“学舌”这种技巧,按理说没什么好观察的了,可他怎么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鹦鹉,有那么一点爱美?

还觉得自己挺美?

看看这模样……

“陆仙子,咱们走吗?”

如花公子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回头,向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一名白衣女主说道。

陆香冷静静站在两条道前,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只道:“聂小晚师妹在玉简之中曾言,这隐界之中有诸多的灵兽守护,想来我们之前遇到的猪,还有那施展挪移之法的神秘人,包括眼前这一只鹦鹉,都能算入其中。对方手段超绝,分开且搬运我等来此处,悄无声息。想来,即便对方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应当自持主人身份,不会对我们下杀手。”

有道理。

如花公子听着,点了点头。

陆香冷道:“见愁道友有伤在身。我等不能在此多留。”

回头一看,身后无路,留给他们的只有这河上的一座桥。

想必,即便是要找人,也都是过了河之后找。

陆香冷微微拧了眉头,看了一眼那刻着有情无情二字的两条大道,只向着“有情”二字而去。

如花公子脸上没露出半点惊讶的神情,最后只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早在她金丹初期的时候,便行走于中域左右三千之间,道中采药寻丹,救治过不少修士的性命。尽管白月谷只是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门,可因着陆香冷这一份济世的仁善心肠,倒有不少人听过白月谷的大名。

心思剔透,为人出事有礼有节,自是白月谷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心怀苍生,悲悯天下,医者有情,自然是有情道。

至于他么……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轻轻在自己嘴唇前面一比,勾出一道近乎诱人的弧度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当然是——

无情道!

宽大的衣袖一甩,如花公子几乎与陆香冷同时抬步向前,就要踏上这一片平坦的长道。

蹲在桥头之上的虎皮鹦鹉,在这一瞬间,忽然歪了歪自己五颜六色的脑袋,看了看如花公子,又看了看陆香冷。

如花公子注意到了这鹦鹉的动作,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玄机,那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原因无他,整个长道之上,竟然出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止着他的进入……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不客气地一皱眉:“这桥什么意思?”

不是说人与道相合就能过河吗?

心念一动,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问问陆香冷,没想到,一转头,却只看见另一侧,陆香冷怔怔地站在桥头前,眼底带着几分没想到的错愕。

诧异。

费解。

不相信。

陆香冷有些僵硬地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掌伸了出去,因为常年接触各种灵草灵药,所以便是连指缝里,都缠着几分清苦的药味儿。

她已经熟悉这种味道,平日里这样的味道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可在此刻,半点没有作用。

触到了。

一片屏障。

就在她探向这一座石桥所在的范围的同时。

“……”

脑子里忽然有些乱。

陆香冷知道如花公子正在看她,也说了一句话,她该转过头去回答的,可是这一刻,她竟没有动。

石桥桥头柱上刻着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情。

“……怎么会?”

宽阔的河面,依旧流淌,鹦鹉懒洋洋地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两只爪子抓着船桨,慢慢在水里划动。

“哗啦,哗啦……”

一下又一下。

每划一下,船就朝前面行上一点点,速度着实不快,灰毛老鼠已经年迈了,半点也不着急,只偶尔向着船行进方向那一片黑暗之中看去。

谢不臣站在船头上,望着那一片河面。

茫茫的雾气,笼罩了河面,什么都看不分明,不过已经隐约出现了一片浓黑的影子,对面的陆地,似乎快到了。

他一身青袍,人皇剑已归入鞘中,面容之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隐晦,只侧头向来处看去。

小船划开一道道鱼尾一样的波纹,慢慢飘荡远了。

在那一片压抑的黑暗里,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小船倒扣在河面之上,漂在水里,随波荡着。

谢不臣望着,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黑暗里不知时间流失几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那灰毛老鼠将船桨慢慢靠在了船边上,只对谢不臣开口,声音依旧尖利,只是多了一份苍老:“无情魂,你到岸了,下船吧。”

谢不臣转过身来,便瞧见这一条小船已经停靠在了一片浅滩上。

他躬身对着那灰毛老鼠一拜:“多谢。”

灰毛老鼠站在船上,一双灰暗的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说话。

仿佛,除却传达鲤君的意思之外,它什么也不会说。

谢不臣亦没有多言,下了船,踩过那一片浅滩,便到了岸上。

顺着这个方向朝岸的那头望去,过了一片荒草从,地势便高了起来,那竟然是一座高高的云台,以白玉搭建,云台尽头好像有光,不过站在这个地方,他也看不分明。

“哗。”

水声再起。

谢不臣回头看去,只见那方才送自己渡河而来的灰毛老鼠,已经重新划着船桨离开。

那小船上刻着的“有情”二字,也慢慢去远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小船的影子,谢不臣才转过身,径直穿过了那一片荒草丛,向高处云台而去。

第178章 追杀?

随着他一步步走高,那白玉堆砌而成的云台,也就越来越清晰。

谢不臣随手自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感觉着药力渐渐在口中化开,进入周身经脉之中运转,慢慢将体内的伤势修复。

尽管最后他的剑没有落到见愁的身上,见愁的斧头也没落到他的身上,避免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他身上原来的伤便没有好完全。

方才与见愁一战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就连要再抬抬手,都觉得有些困难。

更不用说,这内里隐隐痛着的暗伤了。

微微皱了皱眉,谢不臣已经到了白玉云台的最边缘。

这是一片宽阔的圆形高台,修筑在岸边的高地上,倒与昆吾云海广场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形状不同,地面之上的图腾也不同,显得没有生气,也更为古旧。

谢不臣还未来得及将这一片云台的情况打量完全,便忽然听见了声音。

不止一个人。

在斜对面的云台边缘,竟然聚集了五个身穿暗色长袍的修士,看穿着打扮,却不是中域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衣服的领口袖口都盘着一些颜色鲜艳又奇丽的花纹。

五人之中,三人盘坐在地,两人正在旁边拿着阵盘忙碌。

一人嘀咕道:“你们说少宗主为什么要咱们先进隐界啊?咱们修为又不够,万一死在里面怎么办?”

另一人立刻开骂:“你担心个屁?少宗主叫你去死,你还敢活不成?能为少宗主探探路,乃是我等荣幸!”

“好了,没什么可吵的。”坐着的那人似乎是此处的话事者,听得有些不耐烦,开口道,“如今少宗主正与雍昼斗得激烈,蛮荒情势千变万化,只是若我等隐界之行有能重创中域修士,或者得到任何一点与《九曲河图》相关的消息,必定能帮得少宗主大忙。”

其余两个人立刻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那两个拿着阵盘忙碌的人也走了回来,其中一人道:“杨护法,我等已经布置好了秘密阵法,待得少宗主从此处经过,必定能察觉我等留下的信息。”

“好。”

被成为“杨护法”的男子点了点头,面色沉凝地起身来,便要招呼所有人走。

只是没想到,就在起身之后,其中一人正要收回的阵盘之上,竟然亮起了一点异常的红色光芒!

那一瞬间,杨护法面色一变,竟然直接将腰间长刀拔8出,朝着谢不臣藏身的角落怒喝一声:“什么人!”

“轰!”

炽烈的刀气,几乎霎时便跨越了大半个云台,来到了谢不臣的身前!

独木桥上。

见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狭窄的桥上,眼看着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能看见对岸一座隐约的高台了,她才一侧头,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另一座独木桥,接着脚步一停,含着笑意回头看了一眼:“我说夏侯师弟,这独木桥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就是名字上有‘有情无情’两字的差别,你犯得着跟要上刑场一样吗?”

至少,她也没感觉出这“有情桥”对自己来说有什么阻力。

甚至,见愁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出来:夏侯赦走在上面也如履平地一般,应当不会跟之前一样。

怎么偏偏夏侯赦这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就走在见愁身后没几步路远的地方。

见愁停下脚步来,他也将脚步停下,就保持着一个与见愁固定的距离,似乎半点也不想接近。

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含着冷意与幽深的注视。

见愁看向他,他也看向见愁,没说话。

“……”

这一瞬间,见愁心里着实有些无奈。

看看这少年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是她身上带着什么叫人嫌弃的病,非得要保持这个距离才能安全一样。

不就是在之前,直接拽了他与自己一同上有情桥吗?

前方路还长,想了一会儿,见愁终于还是没在桥上停留很久,只挪步朝着前方去,用后脑勺对着后方没什么好脸色的夏侯赦:“不过就是一座桥。你我的目的乃是借桥过河,到底有情桥,还是无情桥,只要能过河,不都是对的桥吗?还当夏侯师弟能想得开,没想到竟然也执着于这有情无情二字的困惑。”

夏侯赦依旧没有说话。

若非死活上不了无情桥,他想自己绝对会与见愁保持距离,而不会这样稳稳当当又偏偏颤颤巍巍地走在她身后,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荒谬的感觉,至今没有从夏侯赦的脑海之中退去。

举世皆敌,他不需要朋友。

甚至……

也不需要见愁这么一个同路人。

不知觉间,目光又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夏侯赦想起了先前导致众人分散的那一场近乎惊天动地的战斗,目光于是一下落到了见愁受伤的肩膀上:身负重伤,并且修为完全没有恢复,甚至现在还用后背对着她……

后背。

一个适合偷袭的位置。

心念忽然一动,夏侯赦的脚步,微微滞了那么一个瞬间。

可也就是在这一滞的时候,见愁那轻松而平淡的声音,便被风吹到了他的耳边。

“夏侯师弟,我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算是经验之谈:若有人敢背对你而立,那么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偷袭此人的念头。因为,若非此人将你当做知己来信任,便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

夏侯赦一下抬起眼来。

见愁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甚至好像没说过刚才那一番话一样,只将手腕轻轻一转,那一直握在她手中的狰狞鬼斧,便闪过了一道流光。

要么是当做知己来信任,要么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夏侯赦眉心之中那一道深深的长线,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那么,她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吗?

他紧抿的薄唇里,透着一丝凝煞的味道,略略一分,便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可转眼之间,又立刻闭上了,一语不发地继续跟在见愁身后走。

见愁的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前方那一片已经很近的云台,不由得微微一挑眉,勾了唇角笑起来。

“到了。”

独木桥很长,竟然一路越过了黑暗的大河,向着那高处的云台延伸出去。

见愁一步从独木桥上迈下,落脚便已经是白玉云台了。

宽阔的云台高高地,周围却是一片迷雾。

只是在见愁落脚处的正前方,竟然还有一条宽阔的白玉长道,只是尽头隐没在云雾里,也看不分明。

她在云台之上走了两步,这时候夏侯赦才从独木桥上下来,朝着周围打量了一圈。

“嗯?”

疑惑的声音,一下从见愁处传来。

夏侯赦还没来得及将这云台的全貌打量传来,便通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立刻向着见愁看去。

手持鬼斧的见愁,此刻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只低垂了视线,看着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地面。

白玉云台之上,虽然已经有几分陈旧之感,却依旧能窥见往日的气魄与恢弘。

只是,此刻这云台之上,竟然溅开了一片鲜血。

蹲下了身来,见愁右手持着鬼斧,左手垂下去,只用指头一沾鲜血。

粘稠的一片,余温未尽。

周围地面之上还有打斗的痕迹,见愁皱着眉,起身来走了两步,仔细一查看,却是目中精光毕露。

在她查看情况的时候,夏侯赦也已经走了上来,顺着见愁所看的方向一一看去。

在看见云台中心偏右的地方,竟然有一大片恐怖的刀痕剑痕。

“竟然有人在此处先我们一步交战,还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