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颖扬着一张懵逼脸问向梁维远:“请问远哥,这管物质的作用是……?”

梁维远一脸的“你真无知”表情:“消肿啊!等下你要是被抽肿了正好用。”

郑颖:“……”

没听说过达克宁是消肿用的!它正确的使用方法明明是——

“友谊哥,给你留着治脚气!”郑颖把软膏抛向余友谊,字字铿锵说。

余友谊接过软膏后,反应了一下,立刻把软膏往地上用力一掼,脱下一只鞋就往郑颖身上砸过去:“老子什么时候得过脚气?”

郑颖跑跑跳跳躲开臭鞋钻进化妆间去了。

余友谊踹导演:“去给我捡鞋!”

导演装疯卖傻:“我聋了。”

沈一帆站起来,走到郑颖刚刚站着的位置,把余友谊的鞋子捡了回来。

他把那只鞋放到余友谊面前时,余友谊惊吓得声都颤了:“我的天呐!这怎么好意思呢!”

沈一帆冲他微笑:“其实不臭的,可她为什么一直那么怕你的鞋呢?”

余友谊把鞋穿了回去,对沈一帆解释:“她落下精神病根了。有回我带着她去跑一个乡村戏的龙套,天黑路滑,我一不小心一脚踩进粪池了,乡下没鞋换,当天是她给我刷的鞋,她一边刷一边吐,吐得差点厥过去。”

沈一帆听得不由发笑。笑着笑着,他心里有了酸酸胀胀的感觉。

她和友谊哥之间有很多很多开心而特别的经历;而他却只留给她一本心脏学那么厚的压力。

各自化好妆后,郑颖和倪裳、梁维远走到摄影机前。

导演一声开始,三个人面容一整,全部进入到各自角色中。

倪裳扮演着有点激动的娴姐,她把郑颖一把扯到梁维远面前。郑颖被她拉扯得脚步踉跄。

她还来不及站稳,倪裳已经指着她对坐在椅子上梁维远开了腔。

她把娴姐演绎得入木三分,用痛心到凄厉的声音对戏里的董彦良诉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是许承华派来的奸细吗?你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许承华吗?”

梁维远演技爆棚,一语不发,用深沉的眼神演绎着默认早已知道一切的董彦良。

看着他的表情,娴姐明白了,原来她的丈夫早知道一切,只是为了护着那女孩不点破而已。所以她眼下的做法,才是真真的多余啊。

倪裳向后踉跄一步,凄然的苦笑一声。她把娴姐的震惊与自嘲演绎得无可挑剔。她用无法置信的尖利音色表达着心中的怨怼与质疑。

“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是许承华,你还这么惯着她护着她?”

听到这句台词,郑颖怔了怔。

倪裳又自己改词了。

她不着痕迹飞快瞟了眼梁维远。他神色依旧,全身岿然不动。

再竖耳聆听,导演也没有要喊卡的迹象。

郑颖心一横,决定索性随机应变,就这么脱缰地演下去好了。

场下沈一帆扭头看看余友谊。他看到余友谊目光深沉,沉到几乎叫人感受到他心头在发酸发痛。只是不知道这酸与痛,他是为了场上那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所发出的。

沈一帆压下心头涌起的异样感觉,轻声开口:“她又自己改台词了。”

余友谊“呵”的一声笑:“是啊,真是个败家娘们。”

他说着这话时,耳畔回响的是刚刚那句台词,由着那句台词的牵引,他想起了他和倪裳昨晚的对话。

倪裳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越向着她,她从我这吃的苦就越多。

而他说:可你越给她苦吃,我就越向着她。

然后倪裳说得就是刚刚那句话: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喜欢的是沈一帆,你还这么惯着她护着她?

他当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沉默以对,就像场上的梁维远所扮演的董彦良一样,用默认无形中承认了她的诘问。

场上,娴姐因为董彦良的默认更加激动起来。

她扯着思妍,推搡她:“他不说话,你说!他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背叛他!如果你心里装着另外一个男人,为什么还要勾引彦良?别装柔弱,你一点都不柔弱,说话!”

她推搡着思妍。思妍被搡得差点跌倒。

思妍努力站稳自己,抬头间,眼底是深深的哀伤与沉痛、纠结与茫然。

而在她刚刚快摔倒的刹那,董彦良皱紧了眉心,眼底闪过一抹动容。直到她站稳,他终于舒展了眉心间的结。

场下,沈一帆不声不响地打量着余友谊。他刚刚的反应,和场上梁维远所扮演的董彦良,一模一样。因为担心她会跌倒,他眉间有皱痕,眼底有动容。

沈一帆觉得胸口除了发闷发痛,还在发酸。

“你发现的,都是事实,我无可狡辩,”思妍眼里蓄着薄泪,她努力噙着它们,说什么都不叫它们落下来。“娴姐,我对不住你们对我的好,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们,可我也很迷茫,我到底该算是怎样的人?我弄不懂这个问题,我的良心受到谴责,所以后面那些情报,我一条都没有往外再送。”

娴姐冷笑:“一句对不住,挽回不了任何事的!”她转头面向董彦良,厉声说,“彦良,你醒醒吧!她的心不在你这,这女人的命不能留了!”

董彦良看着思妍良久,字字铿锵开了口。

“她的心在不在我这,我不在乎。我的命是她救过的,冲着这个,现在你们不能要她的命。以后她的命到底留还是不留,也由我来决定。”

娴姐无法置信地看向董彦良。

“彦良,你这是图的什么呢?”

董彦良望向她,目光如水,声沉似铁:“我什么也不图。”

娴姐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渗出了泪:“你们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喜欢,就要作践自己吗?”

倪裳的演绎出神入化,她无限感伤的一句泣诉,叫场下人无不跟着动容。

沈一帆再次轻声开口,对余友谊说:“她又改词了。”

余友谊有点出神:“啊?”

沈一帆:“她最后一句台词里,多了‘你们男人’几个字。”

那句台词本该是针对董彦良一个人的,现在倒把其他某个男人也意有所指地给包进去了似的。

余友谊讷讷地,无声一叹:“是吗。”

他的思绪又飘回到昨晚。

倪裳红着眼睛问他: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这,你这么护着她,到底图什么呢?

他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时,情绪依然很平静。他告诉她:我什么也不图,我只是冲着心意走。

娴姐情绪愈发激动。她扯着思妍,把她扯到董彦良身前,厉声地说:“你张大眼睛看看,看看彦良是怎么对你的,而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的良心呢?!”

思妍终于也忍不住了,她抬头迎视娴姐的目光,抬高了声,开口说:“娴姐你呢?你明明舍不得你的丈夫娶别的女人,却还一定要做出大度的样子去成人之美,娴姐你图的又是什么呢?”

娴姐一下愣在那里。

一瞬间后,她歇斯底里了:“你住口!住口!”

思妍并不住口。

“你喜欢他,你就告诉他啊!你嫁给他,你们不圆房,你就拼命给他找小老婆,找一个又一个,一个一个最后又都因为些什么做不成他的小老婆——”

娴姐疯狂地吼着:“住口!不要再说了!”

思妍:“——娴姐,你这是何苦呢?你直接告诉他,你爱他,不好吗?”

娴姐终于忍不住,朝她扬起了巴掌。

“我让你住口!”

倪裳抬高手臂朝郑颖挥过来。

梁维远从椅子上站起身冲过来,劈手要去捉倪裳的手腕制止她。

但郑颖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腕。

她扬高了下巴,闭上眼睛等着挨那一下。

等着挨打的时间,一秒钟好像足有一世纪那么长、那么叫人忐忑。

终于,“啪”的一声。这一声仿佛打破全世界的安静,也仿佛打得全世界都变得安静。

郑颖反应了一下,她的左脸右脸全都不疼。

她睁开眼,看到惊诧的一幕。

倪裳自己脸颊上,有一片手指红印。

她从梁维远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惊诧。

所以,倪裳是把那记巴掌,挥在她自己的脸上了?!

娴姐顶着脸上的红印,恨恨地笑:“我打你做什么呢?我该打醒的是我自己啊!你们心甘情愿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这样在中间做恶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戚戚然地转身,走出房间去。

思妍不忍心她凄绝的样子,要跟着追出去,却被董彦良一把握住手臂拉了回来。

“别去,”董彦良对她说,“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娴姐。”

这句话讲完,导演激动地喊了一声“卡”。

他拎着喇叭冲上场来,透过扬声器嗷嗷地叫:“你们这场戏演得太棒了太棒了!果然精彩的戏都不该按照剧本来演!”

倪裳无视导演存在,越过他直接走到场下,走到余友谊面前。

她脸上挂着被自己抽出来的红印子,笑着对余友谊又说了遍刚刚在场上说过的台词:“我该打醒的人是我自己啊,你们心甘情愿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这样在中间做恶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余友谊沉着脸,面无表情。

“已经喊卡了,不用再演了。”顿了顿,他说,“回去敷一下吧,你对自己也挺敢下死手的。”

倪裳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越过他往片场外面走。

场上的郑颖推开导演,提着旗袍撒丫子跑,追上了已经拐出片场的倪裳。

她从后面叫了声,倪裳应声停住脚步。

她绕到倪裳面前。

她好像有好多话想问,可是问题太多,在舌头尖上挤来挤去,最后被挤出口的,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个:“你干嘛要把自己的角色自黑成日本间谍呢?”

一问完这个问题,郑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明明最想问的是:你不是要抽我的吗?怎么突然改抽你自己了。

第五六章 别替我抱不平

郑颖问倪裳:“你干嘛要把自己的角色自黑成日本间谍呢?”

倪裳闻声笑了,笑容冷淡戏谑:“做真恶人多过瘾,当白莲花最恶心。”

郑颖自行认为她后半句只是为了和前面那句话对仗而已,而不是有针对性地意指自己。毕竟她也是个爱当面劈砖的选手,并不喜欢采用背后讲坏话的方式。

“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剧情改成娴姐和董彦良从没圆过房?”郑颖问出第二个疑惑。

作者大大的原著里明明不是这样写的,书里娴姐早年的确是跟董彦良那啥过的。小说里因为这个问题,当时在文下还产生过许多声讨和责骂,一些人认为思妍后来再怎么样和董彦良两情相悦,她也是娴姐和董大大之间的小三儿。

郑颖当时批过马甲上去辩论过,她的看法是,在那个时代,一个男人有妻有妾并不违法,不应该用现代的婚姻法去评判那个时代的妻妾关系。她那条留言被垒了几十楼,层层叠叠都是祝她以后被三、祝她穿到那个时代给人做小妾的。

她当时被一部分眼里死活不容沙子的人喷得头昏脑涨,洗完澡连裤衩儿都穿反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争议的点,最后居然是被倪裳自行改剧本给化解掉了。

所以她很好奇,倪裳改掉这部分设定的动机是什么。

倪裳听完郑颖的问题,戏谑的笑容加深,满嘴都是阴恻恻的嘲讽语气:“因为我不屑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啊,无论戏里,还是戏外,都是这样!”

郑颖被她的阴恻恻笼罩得眉心微微一皱。

等她松开眉心结时,她也笑了,她对倪裳笑着说:“你把坏人演得真像,不论戏里,还是戏外。”

倪裳本来连贯呈现的戏谑与阴恻恻,因为她的这句话忽然卡顿了一下。倪裳短瞬的一怔后,耷着眼皮斜睨郑颖,冷声说:“我本来就是坏人。”

郑颖从她冷声冷语中听出了点刻意的味道。

“你真那么坏,怎么那巴掌没扇在我脸上,反招呼到你自己脸上了呢?”她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倪裳呵的冷笑一声:“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扇你,不是吗?那我干嘛还要扇你而如了所有人的愿呢?”

郑颖叹口气。她松松肩膀,散掉一直剑拔弩张的状态。

她真是不适合和人长时间坚持这种对峙状态。

人生苦短,有限的生命应该投入到无限的吃东西当中去,而不该浪费在斗嘴撕逼上。

为了美好的有限生命,她决定和倪裳推心置腹一下。

“师姐啊,有些话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显得不难么尴尬,反正怎么说都难免尴尬,那我干脆直接捞干的说吧。”她顿了下,用这一秒的卡顿起到强调的作用,“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但我和友谊哥不是你所怀疑的那种关系。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倪裳又笑了,这回她的笑容灿烂得有如暖阳下覆雪枝头绽开的冷艳梅花:“呵,你说敌意吗?以前啊,他也是这么全心全意带着我的,为我遮风挡雨,护着我不挨欺负。可现在全变成你了,你说我眼睁睁看着,心里怎么能不起敌意呢?”

郑颖觉得这样的倪裳多少有点不讲道理了。就她从多方拼凑得来的信息,明明——

“当年不是你自己主动选择离开友谊哥的吗?”

她的这句话,让倪裳脸上的笑容迅速变硬变冷。

倪裳看着她,冷声说:“小姑娘,这个世界不缺少卫道士,你最好还是别来当这个正义使者,你又不是事情亲历者,你没什么立场来批判我先离开所以错更多。”她忽然又笑了,笑容变得阴柔旖旎,郑颖看着她变来变去的笑,开始担心她会不会精神分裂。

倪裳的笑容在阴柔中发起了诡谲的腻:“如果我把当年一切都戳破摆到台面上来,大家难免一起尴尬,你说是吗——”倪裳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郑颖以为她是在问自己。可是定睛看了看,她发现倪裳的眼神其实是越过她的。那眼神擦过她的脸颊越过她的肩膀,直射向她身后去。

她蓦地反应过来,立刻转过头看。

“——友谊哥?”倪裳腻腻地讲出这三个字。

郑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余友谊,他沉着脸,不作声,面无表情。

而他旁边,还站着沈一帆。他同样的,一脸沉静,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余友谊和沈一帆并肩站在郑颖身后。

倪裳发言完毕,余友谊果断下达指令:“郑颖,跟你哥先回酒店去。”

郑颖有点发懵,这是余友谊第一次这么沉重而一本正经地给她下发命令,她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部表情给予回应。

沈一帆跨上前一步,揽着她的肩膀,轻声说:“我们先走,让他们谈谈吧。”

郑颖立刻领悟接下来的独处对于余友谊和倪裳来说将具有重大意义。

她二话不说黏糊在沈一帆身边走掉了。

郑颖以为他们这些闲杂人等走后,余友谊和倪裳将会展开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忆往昔岁月和还看今朝。

她想很可能俩人说到激动处会抱头痛哭,痛哭到难以自持时就对着激情乱啃。

然而她全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