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惊,说,你入宫几年了。

宫女说,三年多了。

我说,难道你不知道百姓不能梳宫妆吗。

宫女答道,这也是大王吩咐的。

我奇怪了,你告诉我,大王要留我住这里,到底是何意。

宫女道,姑娘,我实在不知道,我只知道侍候姑娘。

宫女出去后,我呆呆地坐着,闭上眼睛,想预知一下我未来的处境,但还是只能看见花花绿绿的一团人影。

不知道不弃哥哥怎么样了。

我要找大王去,恳求他让我回去,看不见不弃哥哥,我一天也过不下去,我站起来,往门外走。

那宫女小跑着进来,对我说,姑娘,王后看你来了。

我纳闷地站住,来南诏快两年了,我一次也没见过王后。她来找我干什么。

王后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长得很清秀,脸上并没涂脂抹粉,白净的一张脸,看上去像三十多,穿戴华丽,长裙拖在地上,袅袅娜娜地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

她一进门就搀住我。笑着说,妹妹千万别给我施礼。

我根本就没打算给她施礼,我从来没给任何人施过礼。

我怔怔地看着她,按理她应该叫我独孤姑娘,怎么叫起妹妹来了。

王后看着我发怔,又是一笑,妹妹大喜。

我更迷糊了,我有什么大喜,莫非是不弃哥哥要----我的脸忽然红了,我怎么会想这个呢,我从来就没想过呀。

王后含笑道,妹妹不用脸红,女人都要过这道坎儿的。

是了,一定是不弃哥哥央王后来说的,怪不得他不让我见他,我红着脸不语。

王后说,那我回去复命去,我说,妹妹这么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妹妹,三天后就是好日子,我会给你安排好的,不用害怕。

她也不坐,径自让两个宫女扶起飘然而去。

我又惊又喜,芳心寸乱。对着镜子,看着里面晕红了脸的美人。自言自语道,不弃哥哥,你怎么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

我想起那日对爨军摆天玄阵,不弃哥哥对我说的话:我成不成功也没什么,无那,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不弃哥哥这次立了大功,大王就替他办喜事。

我觉得全身轻盈得要飞起来。

现在我多么想拉着不弃哥哥的手,像以前一样,在桃花和梅花上飞,在草尖上滑翔。

沉在幻想中,三天很快过去了。

这天一早,我刚醒来,就来了四个宫女,拿了全部梳洗打扮的行头,走了进去,对我施了一礼,齐声道,独孤姑娘大喜。

我笑成一朵山茶花。

接下来就是繁杂的梳洗装扮。

两个时辰后,我看着镜中的新娘。

凤冠霞帔,簪金佩玉。绣花折叠头巾,花边红色喜衣,里面是夹袖长衣,外罩开襟绣花领褂和大花带系腰;有数十种不同纹式和图案拼凑起来的刺绣,绣彩色花边,由七十二件绣花布条缀成的百褶萝茜裙,披一件精工制作的羊毛披毡。绣花领合、绣花挂包、绣花桂花、绣花腰带、绣花围腰、绣花围腰挂带、绣花领褂、绣花毛边底鞋、银项链、银质雕花针筒、扁银手镯、圆银手镯,花样繁多得说不出名目。

我脸生桃红,目若流星,被淹没在重重叠叠的绣花和叮叮当当的首饰里了。

就差红色喜帕往头上一蒙了。

吉时终于到了,我晕晕乎乎地让宫女将喜帕蒙在头上,晕晕乎乎地被两个宫女搀出去,晕晕乎乎地被搀到新房。中间的过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恍恍惚惚好像没有拜天地,直接从一个房间被搀到另一个房间,不,是从云端走过去的,我踏不着实地。

我稍微清醒一些后,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喜床上。

在雪血谷中的往事全部在我脑中重现,一点一滴。红的桃花,白的梅花,蓝的芬芳花,小木屋,香气,雪山,寒风,冰婆婆,阿丐,尘不生,灭幻,笑娘,十二指,剑,流风回雪,飞翔,花冠,冰湖,还有我的无弃哥哥。

我在等着不弃哥哥。

脚步声响起,一声一声地踩在我心尖上。

推门,关门,向我走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他站在我面前,我听到喘气声。我闭上眼睛,可我没闻到熟悉的芬芳草和他身上特殊的味道。

我的红色喜帕慢慢地被挑开。

我睁开眼睛,不由地惊跳起来。

怎么会!

怎么会是阁罗凤!

不弃哥哥呢!

阁罗凤的眼睛闪着光,就像他无数次看我的眼神,他笑着把手臂伸向我,温柔地说,我的天紫王妃,你怎么了。

天紫王妃!

我!

我瞪着阁罗凤,说,我的不弃哥哥呢。

阁罗凤微微一怔,说,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不许问别人,

我呆了,说,什么,今天不是我和不弃哥哥-----

阁罗凤说,难道王后没跟你说。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说,王后说了,我以为是不弃哥哥。

阁罗凤张开双臂,就要搂住我:我已经封你为天紫王妃了,你这个会发淡淡紫气的天仙,那天在擂台,我第一眼看见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我眼里了。

我后退一步,说,不,我不能成为你的天紫王妃,今生今世,我只能与不弃哥哥在一起。

阁罗凤的虎目一瞪,发出凶猛的光芒,他低声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我说,你杀不了不弃哥哥,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多活一刻。

他说,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他,我要把女儿嫁给他。

我说,不弃哥哥不会娶你的女儿。

阁罗凤黝黑的脸显出痛苦的神色,这么刚毅的男人,会有这样的痛苦神情,让人触目惊心。他坐在床上,忽然站起来,慢慢朝我走来。

我说,你忘了,那天和白魔比武,他中了我的毒,那是天紫蛇毒,我的身体布满了这种毒。

阁罗凤站住,喃喃地说,天紫蛇毒,天紫王妃,太巧了。我知道,只要你不想让我中毒,我就不会中毒。他说完,继续向我走来。

我冷冷地说,如果我想让你中毒呢。

阁罗凤停住,他绝望地说,天紫,无那,你难道就不能爱我吗。

我说,难道你就不能不爱我吗。

我一闪,闪到门口。

阁罗凤比我更快,我抬起头,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一把剑的剑尖顶住了我的胸口。

我继续向前,阁罗凤后退了一步,脸上出现悲痛和绝望混合的神情,他低声道,天紫,不要再往前走!

我听到房顶有人在叫,无那,无那,你在哪里。

是不弃哥哥。

他一定是因为阁罗凤宛然派人去说要将女儿下嫁给他,所以心中起疑,才冒险潜入王宫来找我。

屋顶上随即传来刀剑相碰的叮当声。

我猛地向前一步,阁罗凤收剑不及,我的胸口一阵尖锐的冰凉,我并不觉得疼,阁罗凤本能地收剑,一股鲜血像一簇红箭,喷将出来,射在阁罗凤的衣裳上。他手中剑当掉在地上。

我捂住胸口,深深地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阁罗凤,施展流风回雪,一路滴着桃花花瓣一样的血珠,飘过门外侍候着的宫女,飘过一重一重的深门。跃上宫殿的顶楼。

不弃哥哥抛开那些正在相斗的侍卫,飞掠过来,一把抱着我,我一口气没提上来,来不及叫他一声,就昏将过去。

☆ 第三卷第一章洛阳之花

两年后。洛阳。三月。

一个穿着湖绿长袍,腰悬宝剑,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坐在酒楼临街的窗前。向外望着。

时值牡丹花会,洛阳街头,车如流水马如龙。恍如回到大唐鼎盛时期。

穿圆領窄袖袍衫的官吏,紫色的三品官,绯色的五品官,从轻便小轿中时时探出头来,绿色的六七品官闲逛着。

仕女们的服饰更是花样百出。俏皮可爱的身穿胡袍,上面翻领宽袖,下着紧身古条纹裤;雍容华贵的身穿袒胸紧身袖衣,曳地长裙,胸下束着锦带,缀着玉佩;英姿飒爽的着男装,佩长剑。各式精美小轿,偶尔轿帘一动,美人如惊鸿一现。

街上时时能看到头戴黄锻道冠,身着黑色道袍的女冠和黄发碧目袒胸露乳的胡姬,这是大唐特有的奇观。

女冠即女道士,大都是风流之辈,女冠前身多为妓娼,甚至很多贵族豪门的女子,往往出家为女冠,可以不受礼仪约束,放荡不堪,女冠都能精通琴棋书画,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最能得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的怜爱。她们甚至可以随时召入宫禁,其实就是官妓和皇妓。

开元年间最负艳名的女冠是李冶,她姿容绝代,善抚琴,尤工于诗。六岁作《咏蔷薇》诗,诗中有“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一句,父亲见诗大惊,怒道:“此女子将来富有文章,然必为失行妇人矣!”因此,李冶十一岁便被送入剡中玉真观中作女道士。

不幸被其父言中,李冶出家为道后,不负其名,风流冶荡,交游甚广,有诗人、有和尚、有官员、有名士,著名的有陆羽、皎然、刘长卿、刘禹锡。李冶与诗友常会集于乌程开元寺,即席赋诗,谈笑自如,百无禁忌,一时传为美谈。她性情浪漫可人,韵事之多,难以胜数,与朱放、韩揆、阎伯钧这些当世名士均感情甚厚,与陆羽的私情最深,二人碍于身份,并未婚嫁。

唐玄宗听说后,传旨要她上京面圣。李冶已经四十多岁,这虽是莫大殊荣,但容颜已凋,她又悲又喜,挥墨作诗道:“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渐拂镜理衰容。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归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漫相峰。”语极感伤。

盛唐的绝对优势使周边的小国纷纷投靠以求庇护。西域各国争献艳姬美女,尤以胡姬最受欢迎。

刚开始那些冶丽的胡姬,是帝王贵胄的禁脔,可望不可及,清高的文人雅士甘心为她们泼墨如水,贩夫走卒为一睹芳容甘愿散尽家财。

别具风情的胡姬最先在龟兹,学习如何媚惑人心,如何且歌且舞。妆不点而浓,眉目深邃,唇色檀红,举手投足都带飞天的流丽。

随着龟兹乐的东渐,大批的胡姬进入长安。长安的百姓争先效仿胡人的装扮,学习胡人的歌舞。贵胄之家中有歌舞伎而没有胡姬,在当朝,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胡姬大批流入中原,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见到丰满美艳,充满异国风情的胡姬,这些胡姬或在酒肆当垆卖酒,或在富贾家宴承欢卖笑,或在金銮大殿愉悦圣听。

就连谪仙人李太白都有诗云,“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穿湖绿长袍的年轻人沉吟了一会,走下楼来,在街上闲步。

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压低了,从后面传来,“听说那藏宝图到了中原。”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听谁说的。”

年轻人心中一跳,藏宝图!他停下,等那两人走过去,他便漫不经心地跟上。

只听见沙哑声音的人道,“丐帮长老雷如风,他在南诏两年,就是为了打探这个消息。”

“雷长老从不说没影的事,他回到中原了吗。”

“对,他回来正是要向帮主禀报此事。”

“那图在谁的手里。”

“只听说图落入了一个武功极高极邪门的一男一女的手中。男的自称沙漠白魔,好像是个吐蕃人,那女的甚是年轻,不像是胡人。”

“这么说,武林又要兴起夺宝大浪了。”“谁说不是呢。”

“那图到底是怎么样的,真的有宝物吗。”

“….”

忽然背后有人一拍年轻人的肩膀,一个娇俏的声音道,“宇文哥哥,我到酒楼找你却找不着,原来你在这呀,走,咱们看牡丹花会去。”

原来这正是宇文忘,说话的当然是郁儿了。

宇文忘道,“你又来捣乱了。”

张目一看,哪里还有刚才说话的那两人的踪迹。

郁儿骨朵着嘴,说,“这怎么叫捣乱,宇文哥哥,你刚才在听什么,我叫你都不答应。”

宇文忘淡淡地说,“没什么,这洛阳城真热闹。我们去看花会吧。”

郁儿又高兴起来道,“好,宇文哥哥,听说这洛阳的牡丹天下无双,我们又刚好赶上了花会。”

郁儿本来是一个古怪精灵的姑娘,可不怎么的,自从遇到了宇文忘,她对他慢慢变得百依百顺,但对别人还是尖牙利齿,得理不饶人。

牡丹花会设于洛阳城东。

花会热闹非凡,文人雅客,官吏仕女,三教九流,接踵摩肩。

史书记载,隋炀帝在洛阳建西苑,诏示天下,进贡奇石花卉,易州州官进牡丹二十箱,隋炀帝大喜,植于西苑,自此,牡丹进入洛阳皇家园林,人人争种牡丹,牡丹成为洛阳最负盛名的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便是李太白借牡丹之美喻当今贵妃之雍容。

宇文忘和郁儿慢慢踱步,两边尽是万紫千红,美艳倾国的各种牡丹:

花香特别浓郁,花瓣金灿灿的,象美女褶裙的郁金裙;枝叶茂盛,花大如盘,清香扑鼻。初开时深红紫色,盛开后变朱砂红色,如状元的锦抱的状元红;花朵黑中透红,黑紫发亮,青色的花心弯弯曲曲,象一条小青龙的青龙卧墨池;花大盈尺,重瓣起楼,白色微晕,晶莹润泽,如美人肌肤的刘师阁;花白如玉,形圆似月,香味浓郁的白牡丹;紫色的花朵,暗紫色的花茎,紫红色的叶柄,绿紫色的花叶,花蕊是黄绿色的邦宁紫;花开青绿,色如青豆,娇嫩抚媚,清爽袭人的豆绿;

银红色的花朵不是开在枝头,而是藏在绿叶丛中,这是藏珠,也叫丛中笑;花朵红光闪烁,色泽耀眼.象熊熊燃饶着的火,这是丹炉焰

郁儿一面走一面惊叹,她实在想不到,牡丹居然有这么多品种,而且每一种都是绝色。

宇文忘的心却不在牡丹上,他想着刚才那两人的话,他们提到的藏宝图是什么藏宝图,难道跟他的半幅藏宝图有关吗。会不会是另外半幅图呢。

宇文忘在南诏境内,跟郁儿一走,花了三年时间,按那半幅图搜遍了南诏,却没有找到跟图中地形相似的地方。也许是父亲想错了,这藏宝的地方也许是在中原或吐蕃。

如果刚才那的所说的藏宝图是另半幅,那合两图一合,就能找到宝藏所在。

丐帮是江湖上新兴的一个帮派,由于天下为丐的人数众多,很快就成了江湖的一个大帮派,正蒸蒸日上。总坛正是设在洛阳,只是除了丐帮的长老,没人知道总坛到底设在洛阳的什么地方,丐帮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从来没有见过丐帮帮主的真面目。

雷如风是丐帮八长老之一,在江湖上名气甚大。

宇文想到这里,觉得隐隐看到了亮光,他拉了郁儿说,“走!”

郁儿看牡丹正看得心醉神迷,冷不防宇文忘这么一拉,差点绊了一跤。她问,“去哪儿,这么急三火四的。”

郁儿不明白宇文忘怎么越变越冷了,特别是自从在南诏的那次比武输给杨不弃后,他就变成了一块坚冰,任郁儿怎么样百般小心,也不能博取他的半点笑容。

郁儿常常想起在益州的第一次见面,她的宇文哥哥是怎样的玉树临风,温文可爱。还有他在山谷里从天而降,就像神话中的王子一样,把她从可怖的三神兽手里救了出来,从那一刻想,她就下决心,无论怎么样,也不离开宇文忘。

她跟着宇文忘在南诏三年,历尽艰难,但她从来不问宇文忘在干什么,似乎她的责任就是跟着宇文忘,上刀山下火海,都不问为什么。

☆ 第二章丐帮之主

初春。没有月亮,夜晚的寒风依然凛冽。

林中忽然传出了打斗声,隐隐杂夹着舞刀的呼呼声。

黑暗中,隐隐能分辨出四个人斗得正酣。奇怪的是明明听到有刀剑的破空之声,却看不到刀光剑影。

一个尖锐的声音道,“雷老儿,你认输吧,这荒僻之地,饶是你们丐帮,也没有到这来救你。”

从话中可以听出来,这是三个斗一个,那一个正是丐帮长老雷如风。

雷如风道,“你们三神兽跑到中原干什么。”说话间,他堪堪避过了黑狼暗中劈来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