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璐教我化妆了,平时买衣服她也会指导我,教我怎么搭配好看。”庞倩小声说,“你怎么从来不给我发张照片呀,你不是有电脑么,怎么还不能上网?”

顾铭夕呵呵一笑,说:“我没相机,也没摄像头,出租屋里没拉网线。”

“可是,顾铭夕,我都大半年没看到你了。”

他说:“你不是说暑假要来找我么,到时就见到了。”

2004年1月,李牧卖掉了旧房,拖家带口地住到了李涵的新家。两老住了李涵的主卧,李牧夫妻住了顾铭夕的房间,李世宇在客厅搭了一张钢丝床,而李涵则依旧和顾铭夕一起住在b大边上的简陋出租屋里。

李牧交新房房款时,李涵与他一同前去,她交给了他8万块钱,让他好好过日子。李牧又向她开了口,说新房装修钱不够,想向姐姐借5万元。

李涵借给了他,让他打了一张借条。

这一年的春节,李涵一大家子人在她的新房吃年夜饭。她和李牧还有一个姐姐叫李纯,嫁去了z城边上的一个县,这一年也带着丈夫、女儿回来团圆。

顾铭夕的外公外婆看着儿女孙辈们齐聚一堂,很是开心,李涵看着自己装修得温馨雅致的新房,也是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只是,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作为这间新房的主人,她和顾铭夕,一天都没有住过这房子。甚至于,吃过了年夜饭,他们还要回出租屋。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路上的雪积得很厚,李涵和顾铭夕一起裹着厚外套走在路上。天上是盛放的烟花,爆竹声声声不绝,顾铭夕沉默地看着远方,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慢慢地往前走。

岁末年初,辞旧迎新,顾铭夕回忆起了刚刚过去的一年。

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再也不是e市一中看台上那个青涩的少年,身边也没有了那个爱笑爱闹的馋嘴女孩。他站在这个北方小城市的街头,呼吸着陌生的空气,被刀子一样的冷风刮着脸颊,散乱的头发都遮住了眼睛。

顾铭夕遥遥地望着东南方向,一千多公里外,他的女孩,在那里。

刚结束的期末考,顾铭夕没有再挂科,得益于考前的突击复习,每一门课,他都是低空飞过了及格线。

这时候的顾铭夕觉得生活很糟糕,但却也像水一般得平静。他想要培养起对计算机专业的兴趣,既然无法退学,那就好好地学吧,花了时间、精力和人民币,总不能真的只是一日一日地发呆便过去了。

开年以后,李牧的房子就要开始装修,到了暑假,他们就会搬走。谢天谢地,到时候顾铭夕就能和李涵一起搬离这出租屋了。

而且,暑假时,庞倩还会来这里,想到那个女孩,他总是会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顾铭夕觉得自己和李涵的坏运气总会慢慢过去,他也渐渐静下心来,准备振作起来发奋学习,可就在这个时候,噩运又一次降临。

五月初的一天,顾铭夕回到出租屋时,敲了门,里面居然没人应。他只得把双肩包弄到地上,用脚趾夹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妈——”他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没来由的心里就有些发慌。

出租屋小得可怜,几乎可算一目了然,顾铭夕突然想起了念初一那年,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看到李涵倒在血泊中的可怕情景。

顾铭夕飞快地冲向了卫生间,没人,又跑到了相邻的厨房,一眼就看到李涵俯卧在地上。

第77章双城生活(4)

煤气灶上煮着一锅汤,水已经快烧干了,青菜早已发了黄,顾铭夕抬脚关了火,一下子就跪在了李涵身边,他喊着她:“妈妈!妈妈!”

他低头俯身,用嘴去咬李涵背后的衣领,她整个人软软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妈妈!妈妈你醒醒!妈妈!”顾铭夕又喊了几声,李涵还是一动不动,他真的慌了,也不敢随便动母亲,冲到客厅找到手机就拨了120。

说地址的时候,顾铭夕的眼睛湿了,声音也抖得厉害,但是他努力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知道这时候哭泣是最没用的事了,不管李涵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最亲的亲人,他要做的绝不是掉眼泪,而是不慌不乱地把事情都处理好。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时间里,顾铭夕快速地腾空了自己的背包,把李涵的身份证、病历卡、钱包等东西放进包里。想了想,他又给李牧打了一个电话,李牧一听很着急,立刻说:“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现场对李涵进行救治,确认她只是深度昏迷后,将她抬上了担架。

李牧骑着摩托车也赶来了,陪着顾铭夕一起去了医院。

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向顾铭夕询问这些天李涵的身体状况,顾铭夕说李涵这几个月来一直觉得很疲劳,面色发黄,食欲减退,前几天她总是说肚子胀胀的有点痛,还发过低烧,吃了一颗退烧药睡了一夜就好了,母子两个都没有在意。

医生问:“病人以前有没有得过慢性病?”

顾铭夕示意李牧把病历本给医生看,答:“十一、二年前得过甲肝,后来痊愈了。”

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先去做个ct吧。”

急诊ct两小时后出了结果,医生面色凝重地把顾铭夕和李牧叫了过去,他告诉他们,初步诊断,李涵肝部有一个肿瘤,良性恶性不明,需要切片化验。目前看来,恶性概率偏大,希望家属做好思想准备。依肿瘤大小,如果确认是恶性,就是肝癌中期。

这天晚上,顾铭夕和李牧通宵未眠,他们陪护在医院里,李涵一直都没有醒来。天亮后,李纯从邻县赶了过来,她是女人,照顾起李涵来要比李牧细心许多。顾铭夕一直陪在母亲的病床边,他脑子里空空的,总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

癌症——他从没有将这两个字和母亲联系在一起过,李涵看起来很健康,她才46岁,打扮一下依旧是个端庄美丽的中年女人。

顾铭夕还曾经开玩笑地对她说,回了z城,如果她想找个男朋友,他并不会反对。

“就是得让我把把关,看对方是不是好人。”那时候,顾铭夕依偎在母亲身边与她一起照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李涵,当年需要仰望的母亲,现在个子只到他下巴了。他说,“妈妈,你还是很漂亮。”

当时,李涵的脸颊上浮起了两片红晕,她揽着儿子的腰,说:“一把年纪了,还找什么男朋友,妈妈的心愿就是看你顺顺当当大学毕业,最好能再读个研,然后找一份好工作,娶一个好姑娘,以后生个小孩,妈妈帮你带。”

人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李涵绝对是一个好人,她善良温柔,大方得体,为□□、为人女、为人母、为人姐,都好得没话说。以前在金属材料公司上班时,她的人缘就很不错,顾国祥有了外心,厂子里的人背地里都是帮李涵说话,那一阵子,顾国祥在厂里的风评跌到谷底,最后,李涵都能顾全大局,和平离婚,不知叫多少女人觉得恨铁不成钢,却叫男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觉得有这样气魄的女人,最后的结局一定不会坏。

顾铭夕一直都觉得,李涵最后一定会幸福的,她能找到一个好伴侣,在这个小小的城市安稳到老。他从来都没想过,死亡,已经如影随形。

李涵在中午时清醒过来,看着病床边姐姐和弟弟凝重的面容,她心里略微有了数。找了个机会,她和顾铭夕单独交谈了一番。她让儿子不要瞒她,告诉她,她得了什么病。

顾铭夕说:“妈,还在化验呢,要过两天才有结果。”

“是癌症吗?”李涵问。

“不一定的。”

看着顾铭夕憔悴的脸庞,李涵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笑了一下,说:“放心,妈妈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妈妈死了,你怎么办呢?”

两天后,李涵的肿瘤切片结果出来了,是恶性。

李纯和李牧商量了一下,把李涵转到z城最好的医院去复诊,结果还是一样。

那些天,顾铭夕日日夜夜都陪在医院里,班长给他打电话时,他只是说,妈妈生病住院了,他没办法回去上课。

李纯知道了这个事,劝顾铭夕回校上课,在她眼里,顾铭夕就还只是个孩子,大人生病,孩子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她说:“我和你舅舅,还有你舅妈、姨父会轮着陪在医院里,还有护工,你不要担心。”

最后,是李涵将他劝回了学校,她说,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不想看到他再有不及格。

顾铭夕开始学校、出租屋、医院三头跑,他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了辅导员,辅导员安排了班里几个男生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上厕所和食堂打饭。

下午下课后,顾铭夕第一时间就赶到医院,一直陪母亲到谢绝探视的时间,他才一个人回出租屋。

每天晚上,他都是独自一人住在出租屋里,顾铭夕自己洗衣服、晾衣服,自己烧水,偶尔还打扫下卫生。

一个人生活,他难免会碰到一些困难,比如刚烧开的水壶很烫,顾铭夕只能坐在椅子上,高高地抬起双腿,用双脚提着水壶把水倒进热水瓶里。有一次,他的脚趾被烫了一下,装满了滚水的水壶跌落下来,虽然顾铭夕反应快,第一时间跳了开去,但还是被溅出的滚水烫伤了脚,起了好几个大水泡。

他没有把这些事说给任何人听,只是自己用针挑破了水泡,去药店买了烫伤药。

李涵的病情经过医生的诊断,大家讨论后,认为手术切除肿瘤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她目前的情况还不适宜手术,需要先做一期化疗。

当她的身体状况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程度时,化疗开始了。李涵对化疗的反应特别剧烈,她什么都吃不下,成天觉得头晕、恶心、乏力,三天的用药结束,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的治疗费正在源源不断地付出。李涵的退休和医保关系在e市,她在z城看病需要先付全款,再回e市医保报销。她的银行卡在顾铭夕身上,李牧几乎天天催他去缴款,因为治疗费又不够了。

李涵问李牧,她借他的5万块能不能先还点儿。李牧双手一摊,钱都用在装修上了呀,家里两个老的一个小的,他总得留点儿钱急用吧。

李纯给了顾铭夕1万块,李涵的一些老同学和亲戚来看她,都给了一些经济资助,少的1000,多的5000,陆陆续续也凑了两万。

李牧有点儿不好意思,干脆喊他老婆来全程照顾李涵,反正黄伶俐没工作,就当免费做护工。

于是,顾铭夕去医院陪伴母亲时,时常能看到黄伶俐在吃探病的人送的水果、糕点、保健品,吃不完还带回家。看到顾铭夕她也不躲,说:“你妈妈没胃口,不吃就坏了。”

她问顾铭夕要钱,美其名曰给李涵煲鸡汤、煲鱼汤,可是最后,这些东西都是进了她自己和李世宇的肚子里。

“你妈妈没胃口,说吃不下。”她说。

看在黄伶俐贴身照顾李涵的份上,顾铭夕咬牙忍下。李涵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过一段时间去医院复查,看看能不能进行手术。

顾铭夕向李牧提出,能不能让李涵住回新房,出租屋的条件实在太差了,根本就不适合病人养病。李牧说可以啊,到时让李涵住到顾铭夕的房间,他一家三口和顾铭夕一起睡客厅。

他就是装傻,不愿意花钱出去租房,顾铭夕没法子和他闹僵,还是带着母亲回了出租房。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真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无能。那是他和妈妈的房子,有着舒适的床,是他们去家具市场一张一张躺过以后挑回来的。新房子窗明几净,窗外是公园,空气很清新。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让他重病的母亲去那里休养。只因为,在很多方面,他必须要靠李牧帮忙。顾铭夕没有手臂,离开了学校,他才发现自己在外办事真的非常不方便,医院里的许多事都要靠李牧、李纯、黄伶俐来打理。甚至,李涵躺累了想起来坐一会儿,顾铭夕都没法子扶她。

回到出租屋,顾铭夕让李涵睡在他的床上,黄伶俐白天来照顾李涵,晚上则全是顾铭夕陪伴。

在这样的状态下,顾铭夕上课时实在难以专心,他根本就看不进书,去机房上机时,他也都是对着电脑屏幕在发呆。

他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有开机,偶然地开一次,竟收到了100多条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庞倩发来的。

顾铭夕身心俱疲,他咬着笔给庞倩回短信:【庞庞,你暑假里不要过来了,我妈妈最近身体不好,我们大概要去外地看病。】

庞倩的电话很快就来了。

她问:“顾铭夕,阿姨生病了?”

他答:“嗯。”

“什么病啊?”

“小毛病,你不要担心。”

“我可以过来看看阿姨的。”

“不用了,真的,路那么远,你来了我也没时间招呼你,而且我们真的有可能去外地。”他耐心地说服她,“庞庞,我们会有机会见面的。”

庞倩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她想自己这时候过去的确会添乱,她又问:“顾铭夕,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不开机?”

“我很少有空下来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忙,或者在路上。每一次手机响,我都没办法第一时间接听,看短信、回短信就更不要提了,手机一直在口袋里振动,会令我非常烦躁,所以我就干脆不带手机了,你能理解吗?”

他的语气很诚恳,庞倩噤了声,最后说:“能。”

顾铭夕叹气:“嗯,那就好。”

大一结束时的期末考试,顾铭夕又一次挂科三门,辅导员找他谈话时,他思索了一会儿,说:“老师,我想休学一年。”

暑假里,李纯陪着李涵和顾铭夕去了z城所在省份的省会s市,李涵住进了省里最好的医院,准备接受肝肿瘤切除手术。

李纯、李牧都要上班,李涵手术前后的半个月,黄伶俐到了省会照顾她。术后休养期间,她回了z城。

那一段时间,只有顾铭夕一个人陪在李涵身边。

他们在医院边上租了一个小单套,李涵睡床,顾铭夕睡地上。

很多年后,顾铭夕回想起那段时间,都会觉得像是一场梦。就是在那时,他学会了买菜切菜,做饭洗碗。

他背着他的双肩包去菜场,看中了什么菜,就让老板称一点,塑料袋一包,放进他背后的大包里。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绳子,下面吊着一个零钱包,顾铭夕让老板自己从里面掏钱、放找钱,没有人会去欺负他,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孩子,绝大多数人都会给予一些帮助,卖虾的老板会多给他一些虾,卖菜的老板会多给他一把菜。

回到屋里,顾铭夕开始洗菜、切菜,就是用两只脚。

一开始用脚趾夹着菜刀切菜时,他根本就做不好,差点要切到左脚的脚趾头,不过做得多了,他慢慢地熟练起来,现在已经切得很像模像样。

炒菜并不难,难的是炒完以后端出来,这一点,顾铭夕一直没有想到办法,只能让李涵从床上起来帮助他。

术后一个月,李涵还要进行两期化疗,因此,他们一直没有回z城。从7月到9月,李纯、李牧和黄伶俐断断续续地过来照顾李涵,顾铭夕整理发票时发现,已经用掉了25万。

母亲卡里的钱所剩无几,但是后续治疗、吃中药的开销是巨大的。顾铭夕觉得,自己要想办法了。

与李纯商量以后,他收拾了东西,背着双肩包独自一人登上了回e市的火车。一方面是帮李涵去进行医保报销,另一方面,他想去求顾国祥帮忙。

第78章故地重游

以前念书的时候,顾铭夕是一个温和内敛的男孩子。他骨子里有一点小骄傲,即使没有双臂,做起事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他很坦然地在人前用双脚做事,并不会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能够自己做的事,他都是尽量自己完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求人帮忙。

本来就是啊,在学校里,能有多少事需要别人帮忙呢?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庞倩,上下学的路上有她持久的陪伴,顾铭夕很少有感觉到不方便。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当年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卧铺火车上,车厢狭小,洗手间逼仄,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顾铭夕干脆就不喝水。肚子饿了,他也不想麻烦别人帮忙泡面,他吃着自己带的面包,喉咙里干得起火时,他才小小地喝两口水,缓和一下。

饶是如此,他还是需要上厕所,顾铭夕只能请男列车员帮忙。列车员陪着他去了车上的厕所,那么小的空间里,挤着两个人,顾铭夕满脸通红地在列车员的帮助下小便,完了以后,列车员洗了手,关心地问他:“你一个人坐车?”

“嗯。”他点头。

“怎么不找个人来陪你呢?”

顾铭夕笑笑:“我一个人可以的。”

列车员看着他干得起了皮的嘴唇,说:“小伙子,你别有顾虑,多喝点水吧,刚才我看你尿色很黄,这样子对身体不好,你要上厕所尽管来找我好了。”

顾铭夕低声应下:“谢谢你,大哥。”

列车开了20个小时,顾铭夕睡在下铺,整个晚上毫无睡意,清晨时分,他到达了e市火车站。

天才蒙蒙亮,气温有点低,顾铭夕穿得少,身子在寒风中被冻得微微发抖。他暂时没有地方去,就坐在了站前广场的长椅上。

他环视着这个广场,一年多前,他就是从这里离开的,离开这个生活了19年的城市,一年多后,他又一次回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顾铭夕一直坐到了早上8点半,才去公用电话亭给顾国祥打了个电话,顾国祥已经知道了李涵的事,他让顾铭夕在火车站等他,他开车过来。

顾国祥看到顾铭夕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不过一年多没见,顾铭夕居然起了那么大的变化。

以前,他是个英俊的男孩子,个子高挑,肩膀宽阔,身材并不瘦弱。他有着白皙的皮肤和清澈的眼神,剪着碎碎的头发,唇边时常露着温和的笑。顾铭夕穿衣服挺考究,学校里的女生都说他很帅,如果他有双臂,他一定是那种最受欢迎的男孩。

可是现在的顾铭夕,一个才20岁的男孩,应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居然变得又黑又瘦,憔悴又邋遢。他以前很在乎的发型已经被推成了平头,他脸颊消瘦,眼神黯淡深沉,两个漆黑的眼珠子凝视着顾国祥,令他头皮都发了麻。

顾铭夕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在火车上睡了一夜,衣服皱巴巴的,还透着一股汗酸味,他底下居然穿着一条休闲五分裤,裸//露着小腿,光脚穿着一双人字拖。

顾国祥心里一阵酸涩,这可是他的儿子啊,他曾经干净、帅气、几乎可算是养尊处优的亲生儿子啊!

顾铭夕喊了一声:“爸爸。”

他的声音嘶哑,出声后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顾国祥心中一惊,说:“上车喝水,我车上有矿泉水。”

然后,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夹克衫披到了顾铭夕身上,又拿起他的双肩包,说:“怎么穿得这么少?都快10月了,你怎么穿得像大夏天似的。”

顾铭夕说:“穿五分裤做事方便。”

“…”顾国祥看看他短短的头发,问,“干吗把头发剪了?”

“洗头方便。”顾铭夕笑笑,“我都想剃光头,但是妈妈不让。”

“你妈妈…”顾国祥沉吟了一下,问,“她现在怎么样?”

顾铭夕跟着顾国祥上了车,顾国祥先喂他喝了半瓶水,然后让顾铭夕把李涵的病情和治疗过程说给他听。顾铭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完以后,转头看自己的父亲,说:“爸爸,你能再给我点钱吗?妈妈的治疗费,可能会不够。”

顾国祥双手握着方向盘,沉默地注视着前方。

他带着顾铭夕回了金材新苑,停好车,他们走在小区里时,不时地碰到老邻居、老同事。

“铭夕!哎呀,铭夕回来了!”邱阿姨以前和李涵是一个部门的,现在退了休,在家带孙子,看到顾铭夕很是惊喜,一会儿后又疑惑了,“铭夕啊,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还晒得那么黑,是不是在北方吃不惯?”

顾铭夕停下脚步,点点头:“嗯,是不太吃得惯。”

邱阿姨问:“你妈妈现在好不好?”

“还行。”

“你这是国庆节回来玩一趟吗?”

顾铭夕瞅瞅身边的父亲,点头:“是的。”

“你有一个小妹妹了。”邱阿姨看着顾国祥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友好,她笑着说,“铭夕,你大学毕业赶紧结婚生个小孩,你的小孩就还能和他小姑姑一块儿念幼儿园呢!”

顾国祥脸黑了,退休工人邱阿姨才不怕他,哼着歌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