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个买面具的摊主听到这句话,很惊讶地看着他们。这句话被不明所以的人听了,很容易误会,慕明棠本来有些尴尬,但是她不知道怎么灵机一动,竟然顺势泪眼汪汪地看向谢玄辰:“二郎,我们就算逃出来,又能逃多久呢?我们背着你哥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摊主听到嘴巴都撑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谢玄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想做什么:“你说什么?”

“你哥是个好人,我们这样做,是不能长久的。”

谢玄辰气到深处,反而笑出来了。他本来看着就不好相处,这样冷冷一笑,更加阴狠了:“没事,反正他都死掉了。谁敢和我抢女人,我就弄死谁。他九泉之下知道我把你照顾的很好,一定很安心。”

慕明棠即便戏精附体,此刻也被雷得不轻。她用帕子掩着脸而去,一边走,一边贞烈地推开谢玄辰的手:“你别这样,我是你的嫂嫂,你不能对我这样。”

面具摊主的下巴都掉了,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出去老远,他还费力探出身看。

等走远后,慕明棠再也忍不住,噗得笑出声。她越笑越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笑得路都走不动。

“那个摊主回去之后一定得说道好几天吧,我都能想到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谢玄辰却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扣着慕明棠的腰把人拉过来:“我们这样不长久?嫂嫂?”

作者有话要说:不瞒大家说,这是全文灵感核。就是想到了这里的嫂嫂梗,有了慕明棠和谢玄辰两个人物,之后补充前因后果,完善世界观和时间线,才有了嫂嫂这篇文。

一切,都起于一对情侣突然戏精。

☆、游医

慕明棠没料到谢玄辰突然动起手来。她猝不及防被拉到他身边, 简直是扑入他怀里, 脸距离他的下巴极近。慕明棠脸腾地红了, 慌忙想退开,可是谢玄辰的手不过稍稍使力, 她就又跌回来了。

谢玄辰的手看着修长白皙, 可是箍在她腰上, 动都不动。

慕明棠挣扎片刻, 脸越来越红:“你松手, 还有人呢。”

谢玄辰挑眉,故意说:“那没人就可以了?”

“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慕明棠见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慌忙拍谢玄辰的胳膊, “快放开,很多人都在看。”

谢玄辰可不是一个怕人看的人, 他依然稳稳地揽着慕明棠的腰, 说:“你不把刚才的话解释清楚,我就不松手。反正污名已经担了, 我总不能白吃亏。”

他们两人都华服层层叠叠,谢玄辰单手环着慕明棠的腰, 才感觉到宽松的衣服下细腰如何盈盈不及一握。谢玄辰终于明白之前的疑惑了, 原来, 女子的腰, 确实是软的。

又软又细,柔若无骨,手感极好。

慕明棠腰被扣住, 上半身控制不住地朝谢玄辰身上倒去。她不小心靠在谢玄辰胸膛上,连忙又支起身,可是这样却站不稳。最后,她只能艰难地支着腰,一手抓着谢玄辰胳膊,另一手虚虚扶着他的胸口。

慕明棠明白今日谢玄辰是必然不依不饶了,只好缓了口气,说:“我方才那些话都是随口诌的,为了骗骗路人罢了,你较真做什么?”

“我非要较真。”谢玄辰哪里肯轻易松手,假公谋私,一边感受温香软玉、纤腰在怀的感觉,一边理直气壮地说,“你还说我们不长久?怎么就不长久了?”

“我那是演戏啊。”慕明棠都觉得无语,“我还说我是你的嫂嫂,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呢。你怎么听话只听一半,较真也只较一半?”

谢玄辰冷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慕明棠鼻子,说:“想当我嫂嫂?这恐怕不行。我唯一的哥哥五六岁就死了,就算定了娃娃亲,也该顺延到我身上了。还说我们这样不长久?只要我想,就没人敢阻拦我,不长久也得长久。”

慕明棠听到这些话不堪入耳,瞧瞧这都是些什么。她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脸颊一片绯红:“胡说八道什么,还顺延婚约。这话让老学究听到,非打死你。”

谢玄辰突然反问:“那你呢?”

慕明棠语塞,一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愣了一下,用恼怒佯装道:“我也打你。”

谢玄辰不满地瞥了慕明棠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看表情竟然还很委屈。慕明棠重获自由后,立刻逃出三步远。

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她发现许多人都在看他们,尴尬至极,连忙用帕子遮着脸,飞快遁走。

长得好看的人在哪儿都瞩目,何况是这样两位俱都年轻貌美,且衣冠华丽的男女。俊男美女举止亲密,拉拉扯扯,周围经过的人无不在看他们。慕明棠遁走后谢玄辰轻轻笑了一下,他也不急,慢悠悠地追上去。

慕明棠走了半条街,感觉身边没有异样的视线了,才如释重负地停下。她才刚刚慢下脚步,路口一个算命摊子立刻招揽她:“娘子,贫道观你眉宇生华、福运连绵,必是命格高贵、逢凶化吉之人。不妨让贫道给娘子算一卦,十文钱一次,不讲价。”

慕明棠讶异地朝旁边瞅了一眼,自从她嫁给谢玄辰后,敢和她搭讪的人可屈指可数。往常谢玄辰杵在她身边,十步内生人勿进,根本没人敢不长眼地凑上来。没想到今日她甩开谢玄辰,第一个和她搭讪的,竟然是算命先生。

那个算命先生支着一个简易的小桌子,背后挂着道卦,身穿青色道袍,年轻白净,圆脸豆眼,看面相倒很可亲。

慕明棠哭笑不得,她这样一看,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你不正是上元那天在路边表演枯树结果,然后卖膏药的人吗?原来你还算命啊!”

算命小道士惊奇地看了慕明棠一眼,语气越发热情:“没错,是小道!娘子和小道士有缘,那更要给你算一卦了。娘子是有缘人,按熟人价,八文钱就可以。”

还想着算命呢,慕明棠失笑:“你不是说,不讲价吗?”

“有缘人当然是有缘人的价。娘子,劳烦伸手。”

慕明棠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谢玄辰的声音:“敢让她伸手,你不妨先算算自己的命,还能活多久。”

慕明棠回头,见果真是谢玄辰来了。那个年轻的道士瞧见谢玄辰,明显气势弱了,但还是努力给自己招揽生意:“这位郎君看着杀气极重,恐怕手上不止有人命,还斩过龙气。斩杀龙脉业孽重,回报也重。郎君命格极硬,若是能逢凶化吉,蹚过命中大劫,日后进势锐不可当。郎君不如和我算一卦,贫道帮您看看如何度过命中注定的大劫难。”

这些话谢玄辰自然嗤之以鼻,他不信神佛,不信妖魔,只信他自己。人生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能走到什么高度,也全靠自己,哪是算命先生嘴皮子一碰,就能帮你把未来安排好的。

慕明棠也无意多耽搁,礼貌地笑了笑后,就要和谢玄辰转身离开。小道士见自己招揽了半天,一个铜子儿都没有,顿时急了:“两个人一起算可以半价的!实在不行,买小道的膏药也可以。你们身上熏了乌羽飞、曼陀罗,我这一帖膏药下去,保你们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谢玄辰脚步一顿,慕明棠的脸色也变了,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谢玄辰慢慢回身,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中杀气毕现。小道士被他们俩,主要是被谢玄辰的眼神吓到了,说话声音不知不觉变弱:“我说我的膏药起死回生,乃灵丹妙药…”

“不是这些。”慕明棠急了,连忙问,“是前面那些。”

“前面?你们熏了乌羽飞、曼陀罗?你们自己身上的香料,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慕明棠和谢玄辰对视一眼,都收起玩笑之色。慕明棠走回小道士的算命摊子上,直接摆了锭银子上去:“把刚才那两种香料告诉我们,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你若是知道这些香料有何用处,如何使用,如何解除,后面有的是银子等你。”

“好!”小道士激动万分,一口应了,“小道我没有看错,我就知道你们俩有钱!别急别急,我再仔细闻一闻。”

小道士亲眼看着自己算命桌子的一角被人活生生掰了下去,语气越来越低。他不敢再废话了,慌忙用力嗅了一口,分辨片刻后,说:“娘子,可否将您的衣袖给我,有几种我需要凑近了才能分辨。”

谢玄辰听着就挑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道士气弱:“我这不是不敢和郎君您要么。随便什么东西都行,最好和你们待得时间长一点。”

最后谢玄辰递了一块自己的纯白锦帕过去。小道士凑近闻了闻,慢慢说:“我刚刚闻的没错,主料是乌羽飞,辅以曼陀罗,其他还加了朝颜、苦艾草,另外用沉水香、麝香等味道重的香料掩盖味道,更多的我就分辨不出来了。不过差不离,主要就是这些。”

慕明棠脸色凝重,问:“这是什么?”

“朝颜、曼陀罗等都是致幻的草药,其中乌羽飞最为罕见,这种异草产自南疆,得去大理才能采到,而它的效果,也是最好的。乌羽飞晒干后焚烧,香味又轻又淡,初闻没事,得闻久了,才能一点点显现效果。”

慕明棠心中发凉,手脚也全冰冷了。反而是谢玄辰依然不动如山,问:“什么效果?”

小道士挠了挠头,说:“我也不清楚。乌羽飞十分罕见,中原鲜有人识,还是我师父专门研究过,我才略懂一二。但是我师父当年都没研究明白,我更加说不通了。听我师父说,大概是时间长了,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攻击性高。只需要用乌羽飞根做成的药引刺激一下,就会陷入狂躁,攻击四周,且不知疲倦。”

所有的症状都很像,慕明棠立刻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又无故消失的香熏球。

乌羽飞根,药引!

慕明棠回想当天的事,那时候谢玄辰站在窗边,门户大开,秋风瑟瑟,药引的香味被风吹淡,所以他们说了会话,谢玄辰才突然觉得头疼。

一切都是对的上号的。

照这样说,乌羽飞分两部分,一部分常年累月地侵蚀着谢玄辰的精神,另一部分是药引,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忽然将神志隐患激发出来,让谢玄辰失控。

他武力高的可怕,平时随便一捏就能把普通人捏紫青,更别说失控状态了。

慕明棠不禁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所以,第一部 分幻药就熏在他们的衣服上?是了,公侯贵族习惯熏香,家家户户都有专门的熏香丫鬟,衣服洗过后,唯有熏了香,才算干净,不然就被视为寒碜失礼。而王府的排场更大,仅慕明棠知道的,她和谢玄辰日常穿的衣服,都要至少熏一整夜才会拿到他们跟前。

慕明棠自从知道可能是香料有问题后,屋内再不燃香,连饮食也暗暗注意着。谁能想到,对方入手的点竟然在衣服的熏香上。

熏衣味道淡又悠长,最重要的是谢玄辰从小习惯了衣服上熏香,根本不会注意丝毫。在这种地方下药,委实刁钻又狠毒。

药引,多半便是香熏球里的香料了。

慕明棠一时觉得心情复杂,她完全没有想到,探访已久的事情一直没有突破,反而在随意逛街时,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撞到了答案。

谢玄辰听着却渐渐变得严肃,他低头看了慕明棠一眼,眼神压抑又愤怒。慕明棠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所以现在,慕明棠也被下了药。

谢玄辰光想想就想把那些人的脖子拧断。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暴戾,对小道士说:“还有一物,你若是能分辨它的主料和配料,无论是什么,你随便开口。”

谢玄辰说着,低声对慕明棠说:“明棠,净厄丹。”

慕明棠这才想起来,赶紧从绣囊里拿出来。自从谢玄辰上次意外发病后,慕明棠一直随身带着净厄丹,生怕再遇到什么意外。她并不知道其实净厄丹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直到今日谢玄辰说,她才明白这个药不能吃。

但是紧接着他们就跑出来逛街了,所以净厄丹慕明棠还带在身上。慕明棠把丹药翻出来后,立刻递给小道士。小道士本来一直神神叨叨的,打开锦盒后,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

慕明棠期待地看着他,盼着他再说出些什么好消息来。然而小道士仔细看了看,甚至还刮下来一小块抿在嘴里尝试,最后摇头:“不行,这个丹药我看不出来。”

慕明棠难掩失望,然而小道士话音一转,竟然和他们打起商量来:“不过,你们能把这个丹药买给我吗?我拿自己做的膏药和你们换。”

小道士说完看对面两人脸色不对,语气变弱:“用算命抵账也行。实在不行,你们把这锭银子拿回去?”

小道士说完简直仿佛隔了块肉下来一样,疼的眼睛都看不见了。慕明棠气得说不出话来,谢玄辰不紧不慢,问:“你为什么要买?”

说完,见小道士迟疑,他自己帮小道士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这是你亡师遗物。”

☆、后人

谢玄辰说完后, 许久都没人说话。慕明棠看看面无表情的谢玄辰, 又看看紧绷着脸的小道士, 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当年为王爷研制净厄丹的游医, 是你师父?”

小道士没想到世事竟然如此之巧, 他就怕遇到当年的人, 偏偏随便在路上拦了一组生意, 就是当年那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小道士二话不说, 连银子也不要了,飞快地收拾东西要溜:“你们的命我算不了, 这生意我不做了, 我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小道长…”慕明棠一见他要溜急了, 连忙说道, “你的银子还没拿呢。”

“钱财乃身外之物,小道不要了。”

“那改成黄金。”

小道士脚步停顿了片刻, 背影隐隐透露出一股挣扎,最后但是咬咬牙说:“小道仙风道骨, 不爱俗物。不要。”

“那你的命呢?”谢玄辰幽幽说, “你的命, 你师父的仇, 你还要不要?”

小道士霍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谢玄辰不紧不慢,说道:“你师父是如何死的,想必你比我清楚。你若是打算下半辈子一直这样担惊受怕, 四处流窜,毫无尊严地活着,甚至连你师父的仇也不报,那你尽可往前走。”

小道士一张小圆脸气得皱起来:“你…”

小道士胸膛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师父当年云游四海,偶然来到京城,发现皇城中正在张贴皇榜千金求医。他师父医术高超,遇到疑难杂症自然想试一试,于是,就揭了皇榜。

没想到这一揭,就害了自己的命。他师父在京城留了好几个月,最开始他跟在师父身边,可是后来有一天,师父突然要他去给曾经的一位病人送药,面色严厉,当天夜里就打发他走了。小道士不明所以,等他再回来时,得知师父已经离开京城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甚至连口信都没留,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小道士四处去寻找师父,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听人说,师父云游至一处荒山野岭,采药时,不慎摔落山崖,已仙去了。

小道士自然是不信的,他师父注重养生,腿脚比他利索多了,又有多年的采药经验,悬在石壁上采药都没事,怎么会在一个山坡上就失足摔落了呢?小道士不死心,暗暗查访,越查,越心惊。

他终于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惹的事情,师父的死,也没法查出一个水落石出了。小道士不敢再行医问药,但是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只好隐姓埋名,依靠在师门学过的卦术,连蒙带猜地给人算算命,驱驱鬼。偶尔表演个障眼法,推销膏药挣点外快。

没想到他都改行算命了,竟然还是遇到当年的事主。

小道士开始没注意,等见他们拿出净厄丹后,才想起当年这一桩事。他本来想装不认识,把师父的丹药拿到手就跑,然而,还是暴露了。

小道士明白,别看谢玄辰现在孤身一人,看起来势单力薄,但是就依他刚才掰断桌角的力气,仅凭谢玄辰一人,已经足够收拾小道士了。若是谢玄辰不想让他走,小道士是走不出去的。

小道士气了一会,道:“我说了这个病我治不了,我师父都治不好的病,我哪成啊?两位大人有大量,还是放我走吧。”

慕明棠心想怎么可能,正好今日他们是偷溜出来的,身后没有皇帝的眼线,简直是天赐良机。小道士虽然说他治不了,可是他毕竟是当年游医的徒弟,就算真治不了也好过没有。反正今天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这个小道士绑到,啊不是,请到王府。

慕明棠发现她和谢玄辰待久了,变得一身匪气,当然这不要紧,慕明棠压下自己的真实念头,和善地笑着,说:“小道长有所不知,今日我和王爷出来时,并无侍从。此事只有你、我、王爷三人知道,外人断不会知晓你的身份。你只需扮演成一个算命先生…算了,还是幻术手艺人吧,随我们回王府,吃住都包,每个月发月俸,年节另有打赏。而且这些和你的诊金是分开的,若是你能想出药方,每一帖药一百钱。小道长,你看怎么样?”

小道士忍不住在脑子算一帖药一百钱,一个月下来共有多少…小道士强行打住,贪生怕死的念头依然占着上风:“挣再多钱,也得有命花。我隐藏在市井中都担惊受怕,要是跟你们回去,岂不是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不妥不妥,这个钱我不能挣。”

“不会。”谢玄辰说道,“王府中如今所有人都重新换过,当年涉事之人死的死散的散,恐怕连你师父都认不得,谈何当年只是一个小药童的你呢?何况,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你如今毫无自保之力,一旦被人发现,只有等死的份。而且你不作为,还给对方省下了动手的麻烦。你师父死了,尚且有你追查暗访,若是你死了,还会有谁记得你们师徒二人?”谢玄辰看着小道士的神色,放下最后一记重锤,“只有我,和你们师徒的立场是天然一致的。你跟着我,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保你安享太平一日。”

小道士有点被说动了,他贪生怕死,这几年过得心惊胆战,更要命的是他不敢从医,连维生的钱都挣不到,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是难熬极了。可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谢玄辰活着时自然能保他,万一谢玄辰自己都活不了呢?

慕明棠见小道士似在犹豫,这一刻慕明棠突然福至心灵,轻声说:“小道长,你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算命一辈子挣的钱,恐怕也不如去王府胡吃海喝三天。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呢?”

小道士被着一句话豁然点通,对啊,他勤勤恳恳挣一辈子,恐怕也比不上王府三天的花销。那这样他还努力什么,不如去狗大户府上蹭吃蹭喝,说不定用不了一个月,就把自己这一辈子的钱挣回来了。

这么一想果然亮堂多了,小道士被说动,掰着指头和面前这两个狗大户算账单:“你们说的,包吃包住,每个月发俸禄,年节有赏金。诊金另算,一帖药一百钱,买药材的钱你们自己出!”

慕明棠一口咬定:“好。”

“成交。”

·

王爷和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整个王府都惊吓起来。相南春跟着众人赶到后门,见地上扔着一条被暴力破坏的锁链,后门大敞,而王爷和王妃的人已经杳无踪影了。

相南春当时险些晕过去,侍卫长也吓得不轻,赶紧派了几路人从后门追出去,沿街寻找,务必把王爷王妃找回来。

相南春留守王府,不断派人在四处查。婢女跟在相南春身后,低声询问:“相姑姑,王爷失踪一事…是否要禀报宫里?”

相南春脸色难看,她想了一会,缓慢摇头:“再等等。若是被圣上和皇后娘娘知晓,必然要治我等之罪。先让侍卫出去找,说不定王爷王妃只是心血来潮,一会就回来了呢。”

婢女领命而去。相南春说完,心情愈发沉重。

她这个位置便是夹缝求生,里外不是人。谢玄辰防她,宫里也防她,费心费力做了许多,最后很可能哪面都讨不着好。

就像今日,她上报也不是,不上报也不是,左右为难。

王府正鸡飞狗跳着,相南春突然听到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报信:“相姑姑,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相南春猛地站起来:“什么?”

“真的,就在门口。还带回来一个手艺人!”

相南春急忙赶出去,果然在正门路上,遇到了慕明棠和谢玄辰。

相南春吃惊,慌忙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妃。奴婢伺候不力,请王爷王妃降罪。”

“无妨。”慕明棠摆摆手,一点都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反而还很大度地表示宽恕,“是我和王爷兴起,随便去外面看看。对了,前些天李夫人不是请来一个会表演蝴蝶幻术的人吗,今日我也在路上看到一个,精妙程度不比李夫人的差。正好养在王府,这样等我无聊的时候,想看随时就能看。”

相南春飞快地瞟了眼慕明棠身后的江湖艺人,虽然惊讶,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按理安排客舍这种事用不着慕明棠一个王妃操心,但是今日她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竟然问了问王府中的空房子,然后亲自给那个穿道褂的艺人指了间屋子。

慕明棠不敢做太多,给小道士定了一个方便来往的住所后,剩下的事情,就全交给侍女们去安排了。

等到了晚上,慕明棠和谢玄辰分别换了暗色的衣服,趁夜去找小道士。

小道士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被从床上惊醒。他打着哈欠,强撑着困意把了一会脉后,不得其解:“脉象稳健,这不是没事么。你们到底过来干什么?”

慕明棠着急,压低声音说:“不是让你看他现在,现在他当然没事。问题在于乌羽飞,如果下次再碰到药引,他还会发作吗?”

小道士按了一会,很肯定点头:“会。”

听到这个答案慕明棠难掩失望,谢玄辰早有预料,倒不觉得多遗憾。他问:“可以解吗?”

这次小道士想了想,迟疑道:“当年我师父在京城停留数月,就是想研制出解药。我被打发离开时,丹药只有雏形,我并不知道完整的药是什么样子。可是我师父行医多年,医术高超,医德崇高,他绝不会糊弄人。他最后拿出手的,必然是尽全力后配置出来的药。但是就算如此都治不了王爷,我医术远不如师父,我师父都不行,我更不能了。”

慕明棠斟酌着,说:“并非净厄丹不能解,而是有遗有后患,且会上瘾。”

“哦?”小道士惊讶地挑眉,说,“把丹药给我,我再看看。”

慕明棠递上净厄丹。小道士切了一小块磨碎,又闻又尝,最后若有所思:“师父去后,我找到师父手稿,上面好像提过这件事。他平生云游四方,见识过许多疑难杂症,也治好过许多,京城岐阳王便是一例。只不过后来师父手稿中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丹方,他后面一直在寻找万全的治病方法,只可惜尚未找到,师父就出事了。”

原来当年那位游医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法子,可惜在他想到方法前,就已不在人世。慕明棠感到忧心,问:“那怎么办,你能改进你师父的方子吗?”

“不能。就算把师父的药方给我,我也改不了,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药方,只有成品药了。”小道士说完,很努力地回想,“我记得师父手稿最后几页上写,以药治药是行不通的,靠药来对抗另一种药物,最后只会被新的药物控制。要完全戒除,只能靠自己。这些话他写的很潦草,剩下的我就看不懂了。”

慕明棠听到这些话,忧喜参半,喜的是毕竟有解开的可能性,忧的是,不能用药,不知道方法,无异于没说。

不同于慕明棠忧心忡忡,谢玄辰倒仿佛很是放下了心。他说:“知道了原因,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乌羽飞必然已经下了很久,日积月累,滴水石穿,后面才会被引发。不过知道是药就够了,只要能下药,总是能治的。”

慕明棠也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我们慢慢来,总是有办法的。”

慕明棠说完后自己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倒还不如你这个病人看得开。”

谢玄辰摇头,握着慕明棠的手不说话。慕明棠听到小道士说没有药时十分失望,谢玄辰却觉得安心。可能是这些年屡次失望,谢玄辰的要求已经变得很低。只要知道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外物操控,甚至当年他突然发疯也可能是药引诱导,谢玄辰已经安心了太多。

不会有什么,比他已经经历过的更糟了。

谢玄辰这个病人心态好的出奇,还能反过来安慰身边人,小道士也有些赫然,说:“我回头再翻翻师父的手稿,虽然说不能靠药物,可是戒除乌羽飞期间用药物调养身体,加快恢复,还是可以的。”

“好!”慕明棠大喜过望,一口应下,“有劳小道长了。只要对王爷有益,无论你需要什么,都尽管开口。”

慕明棠和眼神太过恳切,倒把小道士看得心虚了。他不知不觉扣指甲,说:“我不确定一定有用,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给人看过病了。”

慕明棠也看出来了。小道士这么一说,慕明棠果然更担心了,她不由拍到桌子上,眼中急切地要着起火来:“你不能不确定!这些药他是要喝的,你给喝坏了怎么办?你必须万无一失才能动手。”

“无妨。”谢玄辰拦住慕明棠,把她的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握在自己掌中,“让他治吧,配成什么样子都无妨。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慕明棠看看谢玄辰,即便心中还是不放心,也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们两人回屋后,关上窗户。今夜月色正好,透过窗格,地上如水一般清澈通明。

慕明棠解下披风,莫名低落:“小道士说没有解药,最多能用药减轻你的痛苦。怎么办?”

“没关系。”谢玄辰合上窗户,见慕明棠一脸凝重,好笑地摸了摸慕明棠头发,“走到哪儿算哪儿,总不会比原来更糟了。不用怕。”

“可是…”慕明棠看着还是怏怏不乐,“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谢玄辰失笑,月光从窗户中穿入,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谢玄辰摸了摸慕明棠毛茸茸的发顶,忽然伸手,轻轻抱住慕明棠:“不会再有什么,比我过去那两年更难熬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仅仅是站着这里,就已经比任何药都管用了。”

☆、解毒

月光清澈, 给一切都笼上一层微微的、银色的光芒, 慕明棠的侧脸照在月光中, 有一种冷清又温柔的美感。

尤其她的眼睛,如珠似玉, 穿云拨雾。

谢玄辰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拥抱, 他也果真抱住了慕明棠。这个拥抱轻微又珍重, 不含任何□□味道。

谢玄辰在月色下抱住那个曾经给予他无限支持, 生生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姑娘, 心中一时感动不能自持。

当年亲信和战友的死宛如一座大山,这些年一直沉甸甸压在他身上, 谢玄辰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每想到就觉得痛苦, 连着自己过往的功勋也成了罪恶。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他犯下这等罪孽, 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之前两年,他就这一样一边自厌, 一边本能求生。理智告诉他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可是感情上却害怕当真如此, 他痛苦挣扎了许久, 直到某天耳边传来动静,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床边响起:“王爷, 我是慕明棠。”

接下来那半年,谢玄辰无异于为慕明棠而活。他无意求生,可是却知道他若是死了, 慕明棠必然也活不下去。为此,谢玄辰每每告诉自己,再多撑一段时间,再多为慕明棠铺垫些许。

然后牵绊越来越多,心中生出的奢望,也越来越重。

之前发现香熏球时,谢玄辰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信,只要他不当真,以后就不会失望。直到今天听到小道士的话,一切猜测证实,谢玄辰心上悬挂的利剑也铮的一声坠地。

他并非怪物。他还有资格留在人间,他还有资格希冀日暮炊烟、妻子在侧的生活。

谢玄辰觉得他何其有幸,在自己都放弃活意后,却有另一个姑娘,不断告诉他你不能死,要死也不该是你。她总是那样笃定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提起他的名字时,眼睛都闪闪发光。谢玄辰可以肯定,如果这半年他没有遇到慕明棠,他一定已经死了。

他又何其有幸,在黑暗中挣扎出卑微的祈愿后,果真遇到了当年游医后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至于小道士所说的能不能治,如何治,又有什么要紧。天底下不会有什么比他过去的两年更难熬了。

无论需要付出什么,忍受多少失望和痛苦,都不值一提。

未来于他,也不再是泡沫般漂浮脆弱、一戳即破的幻影,他终于有资格承担慕明棠说过的那些计划,也终于有资格畅想,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谢玄辰抱着慕明棠,明明是环抱的姿态,两只手却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他从小就身负神力,成年人都举不动的重物,在他手里如玩具一般,可是现在他却瞻前怕后,仿佛连慕明棠纤细的腰都握不住。

月光从他手心倾泻而过,连怀中的慕明棠都仿佛是月光般,一碰就要消失。

这个拥抱温柔又珍重,慕明棠完全没有躲开。她静静站了一会,感受到身后轻微的力道,微微叹了口气,主动抱住谢玄辰。

她想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又觉得语言在这样的场景前太过轻飘,说什么都太单薄了。最后,慕明棠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情。

谢玄辰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仿佛虚无缥缈的月光终于抓到了实形一般,将慕明棠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月光传堂而过,两个人的影子交叠,最后几乎只剩一人。

室内安静了一会,慕明棠轻声说:“一切都会变好的。不对,已经在变好了。”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上天在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后,终于又仁慈地送来了慕明棠。现在他心结彻底放下,也是时候,着手准备复起之事了。

他的女人,就该自在随意,无所忌惮。她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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