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畴在家,开门一闻到他满身酒气,怒不可遏,直接一脚踹过去。陆青崖身形晃了晃,仍旧站稳了。

陆良畴看向林媚,“林老师,这小兔崽子这阵是不是没好好上课?”

林媚心里有鬼,陡然觉得臊得慌,“…抱歉,陆先生,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一周的工资您也不用付给我了,明天起,我就…”

陆青崖忽地目光扫过来,“教得挺好的啊,干嘛辞职。”

“教得挺好…”陆良畴又一下抽过去,“你上过课了吗?”

“上了啊,今晚上的是社交英语,是不是,林老师?”

林媚实在不擅长撒谎,脸发热,支吾不言。

“不信?”陆青崖瞅着陆良畴,“要不我给您来两段?”

陆良畴的英语水平勉强能把二十六个字母认齐,陆青崖真要糊弄他,他也听不出来。

他绷着脸,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往门里一搡,“老子就给你一暑假,那个什么福的考试,过不了你就别想出国了,滚工地上搬砖去!”

林媚没被炒鱿鱼,隔天上午按时去报道。

到时,陆青崖已跨上摩托车,准备出发了。

林媚赶紧跑过去,“哎哎!你昨天答应我什么了?”

“我说你就信?”

林媚脸上表情霎时垮下来,微微抿了抿唇,声音冷淡:“骗我有意思吗?”

陆青崖瞅着她,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摩托车后座,“你要是半道不喊下车,我就跟你上课。”

林媚打量他,判断这话的可信度。

陆青崖挑了挑眉,“不敢?”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肩颈线条利落分明,明明是男生,皮肤却白得透明,眉目深刻,这样懒散立在清晨阳光下的场景,活生生让她联想到了一些文艺电影里的场景。

林媚语气平静:“…头盔呢?还有多的吗?”

陆青崖笑了声,“门口,柜子里。”

林媚套上头盔,跨上后座。

陆青崖拧油门,“坐好了——”

摩托“嗡”一声蹿出去,林媚没坐稳,身体一个后仰,赶紧调整。

车如贴地飞行,风驰电掣。风里混合了清凉的水汽,有压力一般地擦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快了,没想到还能加速,摩托一个急转,身体仿佛要被甩出去,林媚再也硬撑不下去,伸手,抱住了陆青崖的腰。

心跳声剧烈,她猛地屏了一下呼吸。

从里到外,从心脏到发肤,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好景不长。

陆青崖似乎故意刁难她,把车开得跟个半夜瞎晃的酒鬼一样,时快时慢,急转一个接一个。

林媚胃里翻江倒海,连抱着陆青崖这件事的美妙,也没法跟不舒服相抵消了。

头盔闷得她有些难受,又一个急弯过去,她忽地一下把头盔摘了下来。新鲜空气涌入,巨掌一样捂住鼻子嘴巴,风嗖得她睁不开眼,头发乱飞,但心里却畅快起来,没忍住:“啊——”

摩托前轮一拐,走了个S线,然后降速,陆青崖转过头来,“鬼叫什么?”

林媚脸热,不吭声。

陆青崖却愣了一下——隔着头盔玻璃,他瞧见她眼里亮晶晶的,盈着春水一样的笑意,那张五官并不多么出众的脸,立即就生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多年,重逢后的“陆少”还要表演一手撬汽水瓶盖。

闷骚得没谁了。

第9章 荒草盛夏(03)

这目光让陆青崖像是明火执仗的人被兜头泼了一桶水,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后半程规规矩矩地骑着车,到了那铁栅栏围着的操场门口,把车停下。

林媚跳下车,望着他脸泛白,拧着眉声音有点哆嗦:“…是不是该你履行承诺了。”

陆青崖一声不吭,只是不自觉地挠了挠背——林媚的胸全程抵在那儿,似给捂出了一层的汗,总觉得不大自在。

林媚没等到他回答,却也再说不出别的——起了阵风,空气里残留的一点儿汽油味就这么钻进了鼻子里,她胃里一翻,忍了一路的恶心压不住了,背过身蹲下就开始干呕。

陆青崖:“…”

林媚蹲下之前记得把身体背了过去,但也明白都这样了,这补救措施其实没多大意义。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心里更沮丧,呕得眼泪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又听见脚步声响起,硬撑着没回头,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白衣的陆青崖,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翻身上了摩托,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起点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本科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等进了大学,时间都拿来苦学英语,出国交流、实习…等回过神来就毕业了,好像自己是过了一个延长的高三一样。

大学里有追她的,但她统统都拒绝了。不清楚自己想找个怎样的,但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自己理应不该这样仅凭几面,就肤浅地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这个男生小她两岁,还是她的“学生”。

想得乱七八糟,没觉察到时间早过了十五分钟。

等回过神时,陡然发现陆青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媚愣了下,慌落落地别过视线,“…那,上课吧。”

陆青崖“嗯”了声,但并没有坐起来,翘起了腿,仍是那么随意地躺着。

林媚:“…说好了的。”

“上啊,你讲,我听。还得像小学生那样把手背起来?”

林媚陡然觉得没意思,一回两回就算了,还能三番五次上他的套。

一把抓起了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径直往外走。

“林老师,”身后陆青崖声音带点儿谐谑的笑意,“你别这幅表情啊,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林媚一顿,猛地转身盯住陆青崖,怒道:“耐心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

安静一瞬。

陆青崖笑了,“原来你会生气啊。”

第10章 荒草盛夏(04)

林媚气结。

这要是还能忍她就是神仙,可她也不能跟他吵,跟一个小屁孩,多掉价。想了想,撂下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话:“告诉你爸,这个家教我当不了了。”

出了空调房,外面热浪瞬间能把人蒸掉一层皮。

林媚找了个树荫,傻愣愣戳在路边等车,待了没多久,就被午后闷热的空气熏得臊眉耷眼。这儿荒凉,来容易,回去难,只能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回市中心的车,能顺道载她一程。

“嗡嗡嗡”一阵引擎轰鸣的声响。

林媚抬眼一看,立马别过脸去。红黑涂装,一看就是陆青崖的。

那车飞快驶过来,在她身侧稳稳停下,陆青崖扔给她一个头盔,“上车。”

林媚抿着唇没动,她刚放了话,这才过了没三分钟。

陆青崖拧着眉,神色凝重,看着不像是开玩笑,飞快戴上了头盔,说道:“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车。”

林媚只犹豫了一秒,也就把头盔戴上,跨坐上去。

不像来时故意刁难,回去陆青崖车骑得又快又稳,进了市中心,没走红绿灯多的大路,专挑小路绕行。

林媚方向感不行,绕了一阵之后,她扬起戴着头盔的脑袋,越过陆青崖的肩往前看,视野里出现了“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

摩托车在医院后面找了个地方停下,他飞快跳下车,摘了头盔往林媚手里一递,“帮我锁下车。”没多做交代,朝着住院大楼飞奔而去,身影跃过了拐角,很快消失不见了。钥匙还插在车上,晃荡了一下,静止不动了。

林媚锁上了车,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待着等人。

半小时后,陆青崖下来了,脸色不大好。

林媚迎上去递上钥匙,陆青崖接过揣进口袋里,低头看她,“帮我个忙。”来去匆忙,他脸颊上全是汗,肩背处的布料也湿了一片。

他语气诚恳,和之前态度完全不同。

林媚刚下了没到一小时的决心瞬间土崩瓦解了,“…你说。”

“这几天帮我照看一下爱德蒙,狗粮在东边房间柜子里,不用遛。它脾气好,不咬人。”

林媚说好,看他一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