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还没回答,这人已经凑上来,一脸的猥琐:“是不是那个——啊哈哈,年轻人嘛,总是熬不住,我知道我知道。”

小麦眨眨眼,心想我还不知道呢,你到底知道个啥?男人继续滔滔不绝:“我前年也得了这个病,那不是出差时间长,老婆不在身边嘛…后来也不敢让人知道啊,就买点药吃,越吃越坏。最后没办法了,有朋友介绍到这边来,吃他们的中药,三个月就好了!这家有中医世家的人坐镇,专治这些病…”

得,小麦明白了,这是个医托,肯定的。得病,你才得病,你全家都得病!

医托先生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识破,或者即使知道不可能也要做最后的努力,又向小麦贴近一点:“我一看你就是还没结婚,只要治好了谁也不知道。我带你去见见那神医?”

一般来说这年头被称做神医的绝大部分都是骗子,就好像被称做专家的大部分都是砖家。不过小麦倒是没反对,跟着就进去了。之前东方良就说,像医院这种地方,最好能把符咒贴到楼里面去。但是大医院卫生搞得比较严格,小麦没法在人家雪白的墙上贴这玩艺,只能趁着清洁工不注意的时候往塑料椅子下面悄悄贴几张。至于那些贵族医院,一进去就有热情的前台小姐迎上来,实行人盯人策略,小麦也就只能落荒而逃,在医院外面贴几张符了事。

这个诊所可就没那么干净了,小麦一进门就看见墙角上那发黄的水渍,一股子消毒水味发散不出去直呛鼻子。大厅里的灯虽然亮着,却显得阴沉沉,跟外头明媚的阳光和碧蓝的天空很不协调。一般人可能会以为是采光的问题,但小麦却看见地上和墙壁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使得那墙壁再粉刷也不觉得干净。这小诊所到底干什么了?难道是公开杀人?小麦在大医院都没看见这么多黑气。难道就像周琦说的,这家诊所医术太差,出医疗手术死的人多,所以冤气也多?那也不对劲啊。现在这年头,医院治死个人是极大的医疗事故,就算不是正规医院,治死了人也会被报道,然后就是关门大吉,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一直开下去啊?

医托先生完全不知道小麦在想什么,拉着他想往楼上走:“走走,那神医在楼上坐诊。”

小麦干咳一声,拉回自己的胳膊:“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像正规医院啊?”

医托的脸立刻沉了:“兄弟,这怎么不是正规医院了?你别看着地方小就觉得不正规,这里头坐诊的大夫,那都是从别的医院挖过来的。再说了,大医院有啊,那看个病得花多少钱?其实治起来也差不多…”

小麦听他口若悬河,正琢磨着怎么能摆脱他去找个地方贴符咒,忽然从二楼楼梯上下来个人,两人打个照面,都愣了一下。

“麦子?”

“隋峻?”

医托没想到拉来的这人居然还在医院里有熟人,一愣神的工夫,小麦已经被人拉走了。

“麦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隋峻拉着小麦往走廊另一头走,担心地上下看他,“你,你病了?”

小麦笑笑:“没有。刚才在外头被那个人硬拉进来的。”

隋峻不放心:“真的?我跟你说,千万别听他们的,有病得去正规医院治,不然在这个地方可能白花钱还耽误了病。”

小麦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隋峻脸上一红,把他拉进一个狭小的办公室:“那什么,我,我在这儿上班,当会计。”

“在这?”小麦有些惊讶。隋峻跟他是同级但不同系,学金融的,不过两个人都在校田径队,宿舍又在隔壁,所以比一般同系的还亲热点。

隋峻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这,这地方钱给得多点,而且时间上有空闲,一般请假都随便请。你知道,我妈——”

小麦了然。隋峻学习成绩极好,但家里情况很差,父亲早死了,母亲一身的病,精神上还有点问题,离不了人。隋峻高考的时候成绩本来可以到外地去上重点,但因为母亲不能远离人,家里经济情况也不允许,所以还是在本地上了个一般的大学。

“阿姨身体怎么样?”

“还那样,不过近两年可能心情好点,不经常犯病了,要不然我出来工作也难。”

“你真不容易。”小麦由衷地说。当初他和隋峻算是同病相怜,可是他至少没有家庭拖累,隋峻就不同了。

隋峻笑笑:“习惯了,自己的妈,没啥。对了,听说你们班要搞同学聚会?”

小麦一愣:“是吗?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一直就没跟你们同学联系?对了,听说你不是跟你们班那个魏什么的一起开公司了吗?现在怎么样?”

小麦苦笑了一下:“没有,魏炎回家了。我现在开个小点心店糊口。”

“那也是小老板啊!不过你学广告的,怎么去开点心店了?”

“也是凑巧,有个朋友手艺好,就是自己干不来,我们算合伙吧。”

“哦哦,”隋峻羡慕地说,“给自己干多好,哪像我——这个破医院,明年我一定得换工作。”

“待遇不是还不错吗?”

“唉——”隋峻一声长叹,“待遇是不错,可是再呆下去我也难受。你不知道,这就是一黑诊所,你知道来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打胎的。”

“打胎?”小麦终于明白这医院里萦绕的黑气是怎么来的了。

“是啊!”隋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些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呢。我就觉得,咱们国家这个性教育实在是——你不知道,有些怀孕了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好几个来打胎的时候都五六个月了,你说能打吗?哭着喊着非打不可,又没钱上正规医院,出人命的都有!”

小麦听得直皱眉:“这也太——”

“太不可思议是不是?”隋峻哼了一声,“现在这不负责任的人太多了。离开父母出来打工,又没上过几天学,什么也不懂就敢上床,弄出孩子来了根本养不起,要打掉;男朋友不负责跑了,要打掉;也有些倒是学生呢,一样啥都不懂,出了事怕父母知道,也来打掉…总之就是打掉打掉,我跟你说,有些都快可以生下来了,那真是…”

小麦听得后背上一阵阵发凉,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那些已经成形或尚未成形的魂魄不甘不愿地飘出来,然后用或怨恨或迷惑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身体…

隋峻叹了口气:“所以我想明年一定得换个工作,老在这地方呆着,我都觉得能看见那些小鬼。”

“真的,那还是换个工作吧…”

“哎,已经有点眉目了,一定下来我就辞职。对了,我那天看见你们班好像在网上弄了个群,你没加进去?”

“我还真不知道,群号是多少?”

“我也忘了,等我上网给你找找。不过这台破电脑,开机真是慢得个死!”

电脑还没打开,小麦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周琦的号码:“哦,有朋友催我了,我得走了。”

“那行,你把Q号告诉我,我回头给你发过去。”

周琦坐在车上等了半天才见小麦出来,松了口气:“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找你了。”

“遇见一个朋友,说了几句话。不过因为是他送我出来的,我没机会贴符咒,只在大门外头贴了几张。那里头阴气确实重,我怕这样不够。”

周琦闭起眼睛感觉了片刻:“里头大部分都是婴灵,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在外头多贴几张也就差不多了。最多到了时候多注意一下就行。”

小麦点点头,下车又在诊所墙角里贴了几张符咒才回来。周琦一脚油门,又往前头去了。

两人折腾了一天,也幸亏滨海市不大,总算把指定的地方都贴了符咒,然后累得软趴趴的各自回了家。小麦几乎是爬着上了五楼,勉强摸出钥匙开了门,又爬着进了家门,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浴室里传出水声,几分钟后邵靖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回来了?”

小麦勉强抬抬眼皮:“你早回来了?”

“也就十来分钟。”邵靖随手拿毛巾给他抹了抹脸上汗,“厨房有绿豆汤,我去给你盛一碗。你饿不饿?我现在叫外卖,你去洗个澡?”

小麦死活不想动,哼哼:“吃完饭再洗…”

邵靖笑笑,从厨房里端出碗绿豆汤来:“累了吧?”

小麦接过绿豆汤大口地喝,断断续续地说:“主要不是身上累,是心累啊…什么贴符咒,根本就是个贴小广告的啊!还要偷偷摸摸的,差点被城管逮住。”

邵靖从小到大也没干过这种事,自然不知道:“是吗?”

“是啊——”小麦怀疑,“你们今天在百龄园怎么干的?难道你们能光明正大地贴?”

邵靖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怎么可能!人家让吗?”

邵靖无所谓地说:“我们说是上面来检查工作的。”

小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样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

小麦噎住了,然后恨恨喝汤。邵靖看他那样,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活都干完了,明天你就呆在家里别出去,听见没有?把镜子带在身上,我再在家里贴几张符。”

“行。”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了,小麦也不坚持那些自己干不了的事,“你的事都办好了?”

“嗯。明天我和良子一起去盯着,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真要是鬼门开了,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七月半的时候鬼门才开,那时候大小鬼出来都是有秩序的,为的回来收香火纸钱,天亮了就会回去。这没什么,能放出来的就不是恶鬼。但是日食的时候鬼门开就是两回事,与其说是鬼门开,不如说是阴阳暂通,就好像监狱的墙上开了个洞,什么样的犯人都会往外跑。”

“明白了。那你们两个人,顶得住吗?”

邵靖丝毫不以为意:“没什么可怕的。”

小麦歪着头看他,邵靖的侧脸线条清晰硬朗,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真是——赏心悦目。

“看什么呢?”邵靖从来不怕被人审视,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脸上有点发热。

小麦笑嘻嘻地:“看我男人有多帅。”

邵靖脸上浮起点可疑的红晕,随手拍了他一巴掌:“吃完饭收拾你!”

“好呀。”小麦搂住他腰,“我才不怕呢。”

邵靖干咳了一声:“那什么,有个东西,我觉得——还是用上的好。”

“什么东西?”

邵靖摸出一根红色的东西:“这个。”

小麦一瞧:“红线?”

邵靖躲闪着他的目光:“难得弄来,别浪费了。”

小麦心里一热:“还没用我的血染过呢。”

邵靖有点诧异:“还要用你的?不行,太危险了。”

“小岳说左手食指也能有心头血。”

“哪那么多讲究。”邵靖直接低头就把红线往小麦脚踝上系,“扎了流出来的不是心头血怎么办?十指连心,不疼?”

红线系上脚腕,小麦就觉得一热,接着红线就像有生命一样贴在他皮肤上,渐渐淡化,最后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倒是长出来的那一段红线还握在邵靖手里,乍一看,好像红线是从小麦腿上长出来。邵靖轻轻拽了拽红线,小麦的腿就跟着动了动,邵靖觉得有趣,又拽一下,小麦一把抢过红线:“你拽狗呢!”

邵靖嘿嘿一笑。小麦已经弯下腰把红线另一头系在了他脚踝上。同样的,红线也迅速被皮肤吸收了进去,而且两人之间连着的那一段,也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小麦再动动腿,就没有刚才被牵着的感觉了。

“看来不是假货。”

小麦翻个白眼:“这东西怎么会是假的?你心头血都染上去了。”

邵靖端详了一会,觉得不太满意:“怎么就看不见了?”

“那你想看见什么?”

“至少留个花纹,让人一看就知道。”

小麦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再翻个白眼:“你干脆画一个好了。”

邵靖没再说话,打电话叫外卖去了。小麦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邵靖是想要个标志,让任何人看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蜷缩在沙发上,小麦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个闷葫芦!

第70章 诊所事件

本世纪最大一次日全食,从早晨起小区里就有人抢占楼顶了。小麦趴在窗口看着那些人煞有介事地还架起了大望远镜,心里真有点羡慕。

邵靖一早就跟东方良和周琦出去了,临走前严令他就呆在屋子里,所以再怎么想出去看看,小麦也得老老实实的。

幸好人类发明了电脑。小麦上网搜索到某个直播日食的网页,打算就在网上看看。忽然间屏幕右下角的QQ跳出了系统消息,小麦点开来一看,是隋峻要求加他好友。小麦一点下同意,隋峻就发过来一个群号:“这就是你们班的群号,还是前一阵子在路上碰上你们班长,告诉我的。我说,你是不是毕业之后都没跟你们班同学联系啊?”小麦的班长是校队跑短跑的,经常在一块场地上训练,和隋峻也熟。

小麦回了一句:毕业之后不大顺,忙得要命,就没顾得上联系。

其实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本来上学的时候,因为性向跟一般人不同,小麦在同学里就没有几个特别亲热的,后来跟魏炎好上,怕人看出来,就更要躲着,毕业之后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开公司,再后来魏炎走了,小麦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跟同学联系。

隋峻发过来一个坏笑的表情:忙什么忙得要命?忙找女朋友吧?

小麦苦笑。女朋友这种生物,这辈子他是没有缘份了。男朋友倒有一个,可惜不能带出去给人看。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小麦有点怕耽搁隋峻上班:“你在上班?聊天不要紧?”

隋峻:没人管我。今天有个女的来打胎,好像大出血,正抢救呢。

小麦:大出血?会死人的!

隋峻:废话!要不然全诊所的人都在忙?要我说就得赶紧送正规医院,真出了人命了不得!

小麦:那快送啊!

隋峻:我说了管用吗?人家属都没说送呢,我一会计,管个屁的闲事!

小麦:她家属怎么不说送啊?

隋峻:你傻啊!农村进城来打工的,送正规医院交得起手术费吗?

小麦没话说了。确实,正规医院的收费别说是农村进城来打工的,就算是城市里的人,也不是个个都交得起。

隋峻感叹:现在这年头,真是看不起病啊!这种黑诊所之所以屡禁不止,跟医院收费高很有关系吧?我刚才看见家属来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是不敢往大医院转,唉,这年头,难啊…

小麦正要回答,窗外的阳光暗了下来,小区里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日食了日食了!”

小麦给隋峻发过去:今天日全食,你不找个地方看看?

隋峻:还日全食呢,我这个地方是全诊所最黑暗的地方,不日食都见不着啥阳光,估计日食了我就跟黑夜差不多了,哈哈。

小麦一想上次去他办公室,果然是大白天的也要开着日光灯,窗外是条三米宽的夹道,那边就是一道墙,墙那边还有几棵树,树枝直伸过了墙,夏季里茂密的树叶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看见一片浓绿,见不着阳光。

隋峻又发过来:别说,这一日食,这屋子好像还挺冷的。前几天就热得要死,一点风都吹不进来,这会小风飕飕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麦:哈哈,正好凉快凉快。

隋峻:切!你小子在哪儿呢?是不是在你的店里吹着空调舒服呢?看兄弟这边遭罪也不说拉一把,送个空调过来,还在那儿说风凉话,可恨啊可恼!上菜刀!

小麦对着电脑屏幕笑起来。隋峻在大学里的时候就爱“贫”,现在毕业没两年,大约是生活压力太重,人也沉稳了很多,这会儿聊了一阵,渐渐显出“本色”来了。

窗外更暗了,小麦隐约听见外面在喊:“快要食甚了!”

隋峻发过来一个裹着被子发抖的小猫:奇了怪了,窗我都关上了,怎么冷风还往里灌?我这屋子现在像冬天一样了。我找个温度计看看——

小麦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隋峻,你到屋子外头去看看,也那么冷?

隋峻:我擦!十五度!搞毛搞?七月末啊,十五度?我这屋子平常都得有三十度以上!擦!还在往下降啊!

小麦越想越觉得不对:不对,你出去看看,别在屋子里。

对话框忽然跳动了几下,接着黑了。小麦心里一紧,摸出手机打电话,过了一会才接通,电话里沙沙的全是杂音,隋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麦子?我电脑忽然黑屏了,怎么觉得刚才好像地震似的,电脑都跳了一下。”

“你快点出去,别呆在屋子里。”不管怎样,屋子里气温急剧下降绝对是不正常的,邵靖曾经教过他,如果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妥当的办法是先离开不正常的地方,再想办法。

隋峻的声章隔了大约一分钟,又响了起来:“门怎么打不开了!”

电话里传来咔嗒咔嗒拧门把手的声音,隋峻的声音有点变了:“麦子,门打不开!好像有人在外头把门锁了!”

“屋子里的温度怎么样?”

“…还在下降,十度了!”隋峻的牙似乎开始打架,“怎么会——我这屋只有个风扇,没有空调啊!”

“踹门!或者把窗玻璃砸碎了,总之先出去再说!”

很快就响起重物撞击的声音,隋峻似乎抡起什么东西在砸门,砸了几下又大声喊:“谁在外头?谁在外头!我被锁了!快开门啊!”

“食甚了,食甚了!”小区里传来兴奋的喊叫,小麦在电话里却听见隋峻惊恐的声音:“麦子,门砸不开!玻璃也砸不碎!怎么办!温度降到八度了!”

小麦匆忙地说:“你等一下,我先给别人打个电话,他应该知道怎么办!”他挂断了隋峻的电话,匆匆拨给邵靖。熟悉的铃声响起来,也夹杂着沙沙的噪声,但是半天都没有人接。小麦急得要死,挂断又拨了一遍,却只听见模糊的:您拨的电话现在不在服务区…

“我靠!”小麦再拨周琦的号码,结果完全一样,都是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小麦掉头再去拨隋峻的,这次却打不通了,而且连沙沙的噪声都没有,根本就是完全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