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皱纹,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竹楼里光线黯淡,跳动的火光一映,简直像个骷髅,目光也带着阴沉劲儿,看得小麦心里发毛:“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

吴二叔冷冷地说:“胡说!独道不是山林子,随便你到处乱走!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麦觉得他这分明是在审犯人,但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只好忍耐:“我跟着白宛给的甲虫找到了石室,在石室里碰见一只怪虫。我好容易把怪虫烧死了,但是我也被咬伤了,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里,医生说我是在河边被人救起来的,所以到底怎么出来的,我真不知道。”他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这个吴二叔,所以把邵靖隐瞒了起来。

吴二叔冷冷地盯着他:“白宛带你进独道,她反而死了?她可是老头子的女儿,得了老头子的嫡传,她怎么会死,你反而活着?”

小麦忍着气说:“她是被劫匪打死的,当时守门神龙要吞劫匪,那家伙眼看着没希望了,就打了她一枪。”

吴二叔没再说话,半天才把烟筒在旁边磕了磕:“我们这寨子,多少年没有汉人进来了,也不欢迎汉人。”

小麦心想这还搞种族歧视的,要不是为了续命,鬼想到你们这个满是虫子的地方来啊。

吴二叔低头装烟,冷冷地说:“你说的张家,是汉人的天师,跟我们蛊师没什么交情。”

祁任赶紧说:“吴二叔,话不能这么说,老头子让我去接他们,应该就是答应他进山的。”

吴二叔瞥了他一眼:“老头子进独道了,他不回来,谁也不知道真假。而且汉人进寨子,是犯忌讳的,你不知道吗?”

祁任张了张嘴,底气不足地说:“吴二叔,那都是老黄历了,多少年了…”

“糊涂!蛊王答应吗?多少年了,这也是规矩!”吴二叔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小麦,“等老头子回来才能处置他,现在先关起来。”

“啊?”小麦腾地站起来。这演的是哪一出?怎么就到了把他关起来的份上了?

“我干什么了你们就要关我?再说了,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如果你们早说不让汉人进寨子,我不来就是了!”

祁任扯他一下,小声说:“你如果不来,是见不到老头子的。你那个——先委屈一下吧,等老头子回来就没事了。”

小麦还没来得及分辨,已经有两个壮实汉子上了竹楼,吴二叔随手一指:“把他关到古树下面去。祁任,你违了寨子的规矩,该怎么办自己知道!”

小麦简直是又吃惊又愤怒:“你们——”两个汉子不由分说,架着他就往外走,祁任跟出来,小声说:“吴二叔是古板一些,等老头子回来就好了,他们不会怎么样你,你别害怕。我到寨子东边守夜,明天早上来看你,别害怕。”

小麦气得说不出话来,被两个汉子一直架到一幢空竹楼里。那两人用根绳子把他手脚一绑,扔在竹楼里就走了。

小麦坐在竹楼的楼板上足足气得半小时不会动弹,这到底算什么事啊!半个小时之后,他安慰自己,生气也没用,等那个老头子回来就好了。再过几秒钟,他又把心提起来了,万一那老头子跟这个吴二叔一样怎么办?随即又想,张升夷既然说有交情,总不会把自己拿去喂蛊吧?然而再一想,他又头皮发麻了,万一张升夷就是要让他永远回不去呢?不过,如果这样,张升夷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把他送这么远吧?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直到木窗里透进的阳光已经转为昏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被大唱空城计的肚子撵走了。

似乎没有人来送饭啊。小麦挪动着到了窗口,费了半天力气才站起来,往外看了一眼。入眼就是一棵巨大的樟树,树身得有七八人才能围抱起来,繁茂的枝叶把附近几座竹楼都盖住了。不过——小麦窥探了一会,发现这几座靠近樟树的竹楼都没有烟气冒出来,没人住。难道都是用来关人的?为什么要建在这棵树旁边呢?小麦试着用肩膀撞撞竹楼的墙和窗,发现居然很结实,不是他的力气能撞得开的。也是,解放以前少数民族还要靠这竹楼挡野兽呢,怎么可能不结实?

小麦靠着墙壁坐下来。时已近冬,天黑得很快,竹楼里四面撒风,他有点冷了。直到天色黑透,都没有人来给他送饭,肚子一饿,人就更冷。小麦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放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吗?好歹给送个饭吧!”

没反应。小麦郁闷地又扒到窗口看看了。这棵巨树好像是在寨子边上,除了树边的几幢竹楼外,其他的屋子都离这树很远,最近的灯光也有三百来米远,小麦要是用喊的,估计喊破嗓子的时候才能有人听见。

小麦喃喃地骂了一声,又坐下来开始研究身上的绳子。这好像都是棕绳,又粗又硬,拧在手腕上跟铁丝似的。小麦的背包也掉在吴二叔的竹楼上了,这时候全身上下连把小刀都没有,想把绳子割断都不行。他沮丧地坐着,竹楼外十分安静,连唧唧的虫鸣都听得清清楚楚。小麦百无聊赖地听着,过了一会,虫子不叫了,四周安静极了。又过了半分钟左右,小麦听见一种极轻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贴着竹楼在轻轻摩擦。每隔几秒钟,就有一声轻微的咝咝声。

什么东西?小麦一阵毛骨悚然。那声音从竹楼下面响起来,一直响到窗口上,小麦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三角形的东西从窗口探进来,前端有条细信子一伸一缩,那是一条蛇…

第114章 百年恩怨

月光从窗外射进来,在地板上清楚地投下一个三角形的,来回晃动的黑影。小麦整个人都僵了。他现在全身上下啥也没有,就连赵宝宝的神主都在背包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咝咝的吐信声渐渐响亮起来,竹楼的每个窗口都出现了摇晃的三角形脑袋,也不知有多少条蛇。借着月光,小麦甚至能看清那些菱形的鲜艳花纹。他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蛇,也没心思去研究,三角形头的基本上都是毒蛇,他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僵硬着身体,小麦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他恨不得吹进来的风再冷一点,最好把他的体温从三十七度吹成七度,免得被蛇的红外探测器发现。

可惜这愿望显然的不能实现,蛇群从窗口滑进来,很快,竹楼的楼板上就铺了一层彩色的甲壳质地毯。小麦真觉得血都凉了,没去喂金蚕蛊,倒喂蛇了…

蛇群在距离小麦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在楼板上来回扭动,相互推挤着不再上前。小麦紧张地左右看着,忽然之间,他隐约听见一阵轻细的哨声,立刻,蛇群像开水锅一样蠕动起来,看得小麦后背上汗毛集体立正。但是蛇群虽然翻腾得厉害,却仍旧保持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偶然有一条蛇被同伴挤到前面,立刻掉头就挤回去…

小麦诧异地看着。他现在已经隐隐猜到了,这哨声就是指挥蛇群的,十有八九,是指挥蛇群来咬他的。可是为什么这些蛇满地乱动,就是不来咬他呢?

哨声轻细而执着,不停地催动着周围的蛇群,小麦正在满头冷汗,哨声忽然发出一个走调的滑音,停了。四周的蛇群没了催促,像潮水一样慢慢蠕动着退了下去。楼梯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门被一把推开,祁任冲进来,一眼看见小麦,噗地吐出一口长气,差点坐倒下去:“山神爷爷保佑,你还活着哪!”

小麦看见是他,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一点:“是你?刚才有很多蛇…”

祁任摸出牛角尖刀,两下挑断小麦身上的棕绳,拽着他就往外走:“快走快走,胜亮把祁松弄倒了,要不然他再吹上几下,你就被吸干了!快走,先离开寨子!没想到这次是吴二叔在造老头子的反,麻烦大了!寨子里有不少蛊师和药师都听他的,老头子要是回不来,咱们只能跑,谁也兜不住他!”

小麦被他扯着跑下竹楼,只见大树后边走出个后生来,祁任简单地说:“吴胜亮。他是吴二叔的侄子,我就是打电话叫他用蛊通知老头子,谁知道他被他叔放倒了。祁松解决了?”

吴胜亮抹了把脸上的汗:“没有四个小时他醒不过来。咱们赶紧去独道,去的晚了啥都完蛋了。我叔这次是铁了心要把蛊王弄到手,他绝对不会让老头子活着回来的。”

小麦一听独道,后背上不禁一阵发毛:“要去那个地方?”他实在不想再进一次蛊道了啊。

祁任苦笑:“你以为我愿意去?可是早点见到老头子,咱们的命就能保住,否则…快跑吧,别说了。”

吴胜亮扛着一枝猎枪,祁任仍旧提着他的大刀,又塞了一把长刀给小麦,三人撒腿就跑,在夜色中跑出了寨子。

天色很快就微微亮起来,山林中飘起了雾气,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居然带点粉色。吴胜亮停下脚步,摸出一包药来:“晨瘴起来了,先避一避。药抹到鼻子里,找个高点的地方坐一会。”

那药气味辛辣,小麦抹上一点,直打喷嚏。祁任扯着他走到一块空地上,夸奖说:“你挺能跑,一般汉人没你这么能跑。”

小麦又要喘气又要打喷嚏,气已经不太够用了,喘着说:“我,我想到那些蛇,不跑也得跑啊…”

“哈哈——”祁任笑了半声,忽然顿住了,“什么蛇?对了,你好像说过你看见很多蛇,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小麦莫名其妙:“当然在竹楼,我当时不是说了吗?”

祁任猛地停下动作:“你在竹楼里看见了很多蛇?有没有被咬到?快说,有没有被咬到?”

“没有。”小麦把他满身乱摸的手推开,“真要是被咬了,我能跟着你跑这么远吗?早就毒发身亡了吧?”

祁任紧盯着他:“不对啊!祁松那家伙养的是千蛇蛊,虽然还没炼成,他那些蛇可不是吃素的,都进了竹楼,居然没咬你?我当时就怕去晚了,你会喂了蛇!”

“但是那些蛇确实没咬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它们挤到很靠近我的地方就停下了。”

“你身上带驱蛇的东西了?”祁任像条大狗一样扑到小麦身上闻来闻去,被吴胜亮拖开了:“别胡说,真要是有驱蛇的药,我早就闻到了。”

祁任怀疑地看着小麦:“你别是身上带着蛊吧?”

吴胜亮白他一眼:“所以说你就不是养蛊的料!这小兄弟身上要是带着蛊,我叔的蛊早就感觉到了。能光是把他关起来吗?还叫祁松去弄蛇咬死他?”

祁任不服气地反驳:“也有他看不出来的蛊!”

吴胜亮嗤了一下:“那除非是蛊王!你总不会说小兄弟身上有蛊王吧?”

祁任没话说了。小麦擦了把汗,问:“总听你们说蛊王蛊王,到底蛊王是什么?”

祁任嘴快,接口就说:“蛊王是万蛊之王,你要想续命,就得靠蛊王。无论什么蛇虫毒蛊,见了蛊王都要退避三舍。最妙在蛊王是看不出来的。普通蛊虫无论如何厉害,受过训练的蛊师药师都能看得出来,只有蛊王,除了饲主,外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下蛊最巧妙之处就在无迹可寻,所以炼得出蛊王,就是达到了蛊师的最高级别。”

小麦琢磨了一下:“可是,如果能让任何蛊虫都退避三舍,那蛊王不是也落了痕迹吗?”

祁任被他说得干瞪眼珠子却回不出话来,吴胜亮嘿嘿笑起来:“小兄弟说话犀利。没错,蛊王当然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否则不是等同于没有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完全无迹可寻的?蛊王是最高等级的蛊虫,能够与饲主合为一体,几乎等于是饲主的一部分,因此绝无反噬的危险,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麦有些吃惊:“蛊虫都会反噬主人的吗?”

吴胜亮耸耸肩:“没错。你们城里汉人不是喜欢养宠物吗?低等的蛊虫就好比你养条毒蛇做宠物,难道你不担心哪天被它咬一口?高等的蛊虫能力更强,也就更危险,好比你养一个替你杀人的人,没准哪天他不想听你的,回手就把你杀了。比如说金蚕蛊,能招财能杀人能驱除其它蛊虫,可是它若给你招来了财,你就要买人给它吃,不然,它就要吃饲主了。”

小麦想起祁松和水花妹说过的话,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养蛊呢?”

“这——”吴胜亮被问住了,过了几秒钟才说,“这我倒真没想过,只是祖祖辈辈都养,那我也得学。”

祁任翻个大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要是没人养蛊,谁能给你续命啊?养蛊自然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有些人养蛊是为了害人,把蛊师的名声都搞坏了。”

小麦想了想,没想到哪种蛊虫养来是不为了害人的,只能保持缄默。祁任还想再嘀咕两句,小麦也听不懂,无聊地低头数脚边的草,忽然间他猛打了个冷战,指着祁任的脚大叫:“虫子!虫子!快点把它弄掉!”

祁任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运动鞋上的颜色似乎浅了一层,因为上头爬满了半透明的扁平的小虫子。吴胜亮低头一看,脸色唰地变了:“恙蛊!”

小麦顺手扯了根树枝要过去帮祁任扑打虫子,却被吴胜亮抓住了。吴胜亮脸色惨白:“别动他。不惊动恙蛊,祁任暂时还没事,只要惊动了…”

小麦想起蛊道里横肉脸上游动的紫色斑点,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冷:“如果,如果早的话,也许虫子还没有…”

祁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慢慢把宽大的裤脚提起来,只见古铜色的小腿上开始稀疏地出现暗色的斑点:“晚了…”

小麦声音发抖地说:“你身上有伤口吗?”他记得横肉当时正是因为皮肤破损才钻进了虫子的。

吴胜亮嘴唇动了动,沙哑地说:“你对恙虫知道的不少,可是这是恙蛊,用不着有伤口也能钻进皮肤里。是我二叔,他追过来了。”

小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吴胜亮苦笑一下:“不用看,他人现在还没过来。估计这蛊是他昨天晚上下在祁任身上的,他一向做事周全。”

祁任迅速作出决定:“你们走!去蛊道把老头子接回来!”

吴胜亮又苦笑一下:“你当我二叔没想到吗?我敢打赌,用不了我们走十步,这些虫子就会都钻进你身体里。除非我们两个有本事眼看着你被啃成骨头架子,否则就只能等在这里…”

祁任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你们两个等在这里也是死!”

吴胜亮只是摇头,小麦呆站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是不是他的脚步惊动了恙蛊,那些扁平的虫子顿时骚动起来,吓得小麦赶紧收住脚。祁任说得没错,等在这里,三个人估计都是死,可是知道祁任死是一回事,在眼睛还能看见、耳朵还能听见的范围内旁观他的死亡那是另一回事。吴二叔狠,而且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太准确。现在,即使明知是死,他们也只有等着的份。

吴二叔来得并不慢,还带着十几个壮实的汉子。他只是随便看了三人一眼,就挥挥手:“捆起来,带回寨子。”

小麦被人按倒在地反绑了起来。混乱之中他瞥到祁任的脚,那些虫子和皮肤上暗色的斑点已经都消失了,他甚至不知道吴二叔是什么时候把蛊收回去的。

寨子里的人全部聚集在古树下。小麦一眼就看见平地上放着一具尸体。其实说尸体也不太准确,确切地说,那是一具包着皮的骷髅。深陷的眼眶里已经没了眼珠,空洞地瞪着天空。吴二叔指着那具骷髅,淡淡地说:“胜亮,和祁任两个勾生吃熟,勾结这个汉人,杀了祁松,你虽然是我侄子,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偏袒你了。”

小麦大吃一惊:“祁松——”他明明记得当时吴胜亮说过四个小时祁松就会醒过来,他分明并没有杀祁松啊。

吴胜亮梗着脖子:“二叔,我根本没杀祁松。”

吴二叔点着了烟筒抽了一口:“你没杀他,他怎么会被自己的千蛇蛊吃成空的?”

小麦一阵恶心,勉强压了下去:“这寨子里有多少人,你凭什么就说是吴胜亮杀的?”

立刻就有人给了他一拳,揍得他直弯下腰去。吴二叔点了点头,一个汉子拎着他的背包过来,倒过来一抖,背包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吴二叔用脚尖点了点赵宝宝的小神主:“大家看这是什么?这就是汉人养的小鬼。”

空地上的人们一片大哗,吴二叔冷冷地说:“你带着养的鬼到寨子里来干什么?想害谁?”

小麦只觉得好笑:“你们养蛊,却不让汉人养鬼?何况我养鬼就是要害人?那你们养蛊也都是为了害人的?”他才说到一半,拳头就纷纷落下来了,可是他还是挣扎着要说,“你不让吴胜亮用蛊传信叫回白老爷子,你安的才是什么心?你想害谁?”重重的一拳落在小腹上,打断了他的话。

吴二叔吐了口烟,淡淡地说:“老头子为什么去蛊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叫回来,你倒说说?”

祁任大声说:“麦子进过蛊道,知道白宛已经死了,所以不让老头子再进蛊道!”

吴二叔斜瞥小麦一眼,微微嗤笑:“他进过蛊道?他进了蛊道还能活着出来?”

小麦忍着疼抬起头来:“我确实进去过!还进过石室!就是白宛给我指的路。”

吴二叔深陷在皱纹里的双眼寒光一闪,呵呵冷笑起来:“有谁不知道,独道无论进去多少人,都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那么白宛呢?她在哪里?”

“我说过她死了。”

吴二叔怪笑一声:“是啊,她如果不死,你怎么能出来呢?”

小麦稍微一捉摸就咂出了他话里的恶意挑拨:“你什么意思?白宛是被歹徒劫持进蛊道,最后被一个歹徒用枪打死的。”

吴二叔大笑起来:“白宛是老头子的女儿,身上带的蛊虫有多少种?几个歹徒,就能打死她?”他笑声一收,两只眼像刀子一样死死钉在小麦身上,“是你这个汉人用养的小鬼把她害死的吧?这次来寨子,你还想害谁?为什么要把老头子叫回来?你是想把他也害死吗?”

小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看看周围的人,脸上却全露出厌恶中带着恐惧的表情。他搞不明白这里世世代代汉人与少数民族的恩怨,也不知道千百年来这里对养鬼的厌恶和恐惧,可是吴胜亮和祁任却是知道的,看着地上那小小的神主,两人脸都白了。

吴二叔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又抽一口烟,随意地挥了挥手,随即就有两个汉子把小麦拖起来,一直拖到古树下面。人群散开,小麦才看见那里已经堆起了一个柴堆。两个汉子把小麦扔到柴堆上,吴二叔用脚尖一蹴,将赵宝宝的小神主也踢进了柴堆:“点火烧死他。”

祁任扯开嗓子喊起来:“他是龙虎山张家送来的人!”

吴二叔冷笑了一声:“是吗?他是你带来的,谁能证明他是龙虎山的人?何况,他根本不姓张!”

这事急切之间是根本说不明白的,吴二叔当然也不打算让他说明白,点了点头,一个汉子举起早已点好的火把,向柴堆走过去。眼看他已经走到了火堆前面,举起火把准备投到干柴堆上,突然砰地一声枪响,火把被从中打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地回头,只见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的枪指着那点火的汉子:“谁敢动他一根头发,就是跟龙虎山张家过不去!”

第115章 内斗

小麦尽力侧头望过去,阳光明亮,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洒落在邵靖脸上,英俊夺目。小麦觉得眼眶热乎乎的,想要眨眨眼睛,又舍不得少看他一眼。

邵靖张开手,手枪在指尖上一转,垂了下来,示意自己并无敌意,左手一翻,亮出一块桃木牌子来:“江西龙虎山张家六十三代长房长子张靖存,按礼前来拜见蛊寨头人白老爷子。”

周围的人一片轻微的骚动,有些人低声议论起来。显然,即使是常年不出大山的人,也颇有些知道龙虎山张家的名气。吴二叔将手里的烟筒在身边石头上用力磕了两下,响亮的声音使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冷冷地说:“提枪上门,这算什么礼数?”

邵靖高举着右手,手枪还挂在他指尖上:“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了。不过张家送一个人来见白老爷子,却被绑上柴堆,不知道这又是蛊寨的什么礼数?”

吴二叔沉沉地说:“带着小鬼进寨子,这是犯了蛊寨的忌讳,理应烧死。”

邵靖左右看了看:“请问告示在哪里?”

吴二叔微微一怔:“什么告示?”

“自然是不许带小鬼进寨子的告示。”

这种告示当然是没有的。西南少数民族对养鬼的汉人的深恶痛绝源来以久,不准带着小鬼的汉人进寨子是不成文的规矩,却从来没有什么告示。邵靖这么一问,包括吴二叔在内,全都答不上来。过了片刻,吴二叔才冷冷地说:“就算这个规矩他不知道,那么杀死蛊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麦大声说:“我们根本没有杀祁松,你别乱扣帽子!”

站在火堆前面那汉子举起手里的半截火把就想给他一下:“你少插——”

砰!半截火把又断成两截,子弹几乎是紧贴着那汉子的手过去的,谁都没看清邵靖的枪什么时候又握回手里的。他阴沉着脸,把枪口略微往上抬了抬:“谁再动他一下,我就不客气了。”

吴二叔脸色比他还阴沉,又把烟筒在石头上磕了磕:“张少,你把蛊寨当什么了?龙虎山吗?”

邵靖反问:“张家按规矩来请个人情,你们却把他绑起来要烧死。我按规矩来拜山,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你们还要对他动手,又把张家当什么了?”

吴二叔嘿嘿冷笑了一声:“这里是蛊寨,不是你们汉人的地盘。”

邵靖眉一挑:“汉人怎么样?苗人怎么样?景颇人又怎么样?都什么年头了,你还想用这一套来挑起矛盾?或者你觉得蛊师这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深山里,永远不去你所谓的汉人的地盘?”

吴二叔被他驳得眉梢直跳。但是时代确实已经不一样了,即使是在深山里的蛊寨,也不能不被现代生活所同化。连地球都已经是地球村了,你还能说自己永远在深山里不走出去?即使你不走出去,你的儿孙也不走出去吗?即便是现在,蛊寨中的一些年轻蛊师也并不是始终都呆在寨子里,时常要进古城里去,更不必说一些蛊师的儿女尚未入行的,就更是要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要是在外面也讲什么民族之分,只会被人笑掉大牙。

邵靖环顾四周,看没有人再反驳他,便说:“那么,是不是能把他先放开了?”

吴二叔把手一举:“慢着!虽然他是张家送来的人,但涉嫌杀了蛊寨的人,现在也不能把他放开,必须审问清楚才行!”

邵靖眉头微微一皱:“好,要审问是吗?那就审吧,我也听听,他是怎么杀人的。”

吴二叔一时语塞,但随即指了指地上祁松的尸体:“这就是证据。”

邵靖嗤笑一声:“证据?这尸体只能说明有人死了,可怎么能证明是谁杀的?”

吴二叔冷冷地说:“这寨子里只有他一个外人,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

邵靖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看地上那具皮包骷髅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汉子抢着说:“他是被人打死之后被自己的蛊反噬的。”

邵靖淡淡看他一眼:“反噬?蛊师死后被自己的蛊反噬,这种情况似乎少之又少啊。如果人人都是如此,蛊师有几位能死留全尸的?我对蛊术知之甚少,不知在什么情况下蛊师会被自己的蛊反噬呢?”

蛊师在什么情况下会被自己养的蛊反噬,这个问题很复杂。一般来说,最可能被反噬的情况就是蛊师对蛊照顾不周的时候。这就好比养狗,你非把它饿着,没准什么时候他饿急了就会咬你一口。另外就是像金蚕蛊这样要求比较特殊的高级蛊虫,要喂人给它吃是必须的,如果没人吃,你养得再好,它也要吃你了。其次就是蛊师强迫蛊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比如强迫蛊去面对不能应付的危险,蛊虫在恐惧中有可能回头反噬主人,以求摆脱控制。再就有可能是蛊被能力更强的蛊师控制,让它反过来噬咬自己原来的主人。但是这三种情况,小麦都不符合。

小麦完全不知道蛊反噬主人有些什么情况,而且他很明白,邵靖也压根不知道,就是在唬人而已。不过他这一唬还正唬到了好处,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回答不出来。邵靖环顾四周:“怎么?没有哪位能回答我?”

人群里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这里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小麦,有些甚至打小麦进了寨子都没朝过相,更谈不上恩怨,主要还是因为吴二叔的威信和小麦背包里那个疑似养鬼的神主才对他反感,至于火刑,既然是吴二叔宣布的,即使不明内情,大部分人也不觉得有必要去反对。毕竟在老头子下面,吴二叔是蛊寨里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时间长达几十年,不少人已经习惯了老头子在听老头子的,老头子不在,就听他的。但是邵靖这么一闹,他们也就忍不住要议论一下,小麦到底有没有杀祁松。尤其一些年轻蛊师,已经不像老人那样守旧,动用私刑杀人是违法的,这一点他们比那些老蛊师更清楚。毕竟你再不食人间烟火,法律也是要遵守的,虽然这里是自治州,但并不等于你可以随便就杀人。

吴二叔倒是不着急,随手用烟筒向吴胜亮和祁任指了指:“这个汉人或者不能,但加上他们两个就可以了。胜亮是我侄子,我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小麦倒吸一口凉气。够狠啊这老头子,连自己侄子都不放过啊。吴胜亮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半天才说:“二叔,你,你真是丧心病狂了!我知道你想当蛊寨的头人,想得到蛊王,可是我真没想到,我是你侄子,吴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居然…”

这一次人群里的私语声大了些。蛊寨的头人,蛊王,这几个词儿刺激到了蛊师们的神经。一个跟着吴二叔的汉子立刻冷笑着说:“难怪吴二叔要大义灭亲了,你这个亲侄子,连栽赃陷害自己亲叔叔都干得出来!你倒是说说,你跟这个汉人勾结在一起要干什么?如果你没杀人,逃什么?”

吴胜亮愤怒地瞪着他:“我要去追回老头子,不让他进蛊道!”

汉子轻蔑地笑笑:“说来说去又转回来了。要通知老头子,为什么不用飞蛊传信?”

“飞蛊被我二叔收去了!他还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去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