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声音就似一丝云烟那么轻,深彻的恐惧占满我的胸腔,我的世界只有眼前的一张脸,这一人,就是我的全世界。

小十乍然一笑,昙花绽放一般的悄然而逝,我死死的拖出她纤细的手腕,可手腕却从她手上的镯子中滑了出去,我牢牢握住的,不过是一只莹白的镯子。

身侧人影一跃,有东西跟着下坠的小十一起掉了下去,我手里握着镯子,看着季宁烟和小十轰然落地,看着那活尸的利爪没入他的背心处,血蔓延,真真切切,四溅而去。

身后不断有人扯我的身体,膝盖下,地动山摇,就像是开天辟地之初,混沌不堪。

我伸手,捞了一手空 ,胸中绝望和疼痛猛然爆发,犹如炸开我胸口般,锥心破腹一样,我声嘶力竭“小十”

四周都在摇晃,我如同被旋涡吸入吞没一般,跟着那道力量不断往下陷。那一刻,就算是全天下也都与我无关,易玄经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留住小十。

那洞口扭曲变形,我趴在洞口,想跳入却再也跳不下去。

绝望,如果没有经历过又如何知道我当时那种空洞与崩溃,被掏空了,我的心和思绪半分不剩,我是一具肚腹空空也也的人。

“小十…”我歇斯底里,可惜,天地不应。

活尸的半个手臂直插而入,两人胸口被一穿而透。

小十面对我,一口血,猛溅数尺之高,温热的扑在我的脸上。

那双曾经亮如星子的眼,如今仿若蒙上一层烟雾,淡淡的,与我像是隔了一世。

她再看我吗?那是眼泪吗?巨大而刺眼的红色血梅开在季宁烟的背心之上,他颓然低下头,身 下的小十,已经目光涣散,洞口不断变形,我被人生生扯离。

石落,沙散,周身都是火光,而我却似身处极渊寒冰之顶,无知,无觉,只剩两眼空洞。

我们从原来后面的盗洞钻了出来,我跌坐地面,看那山丘火光四起,没有任何东西支撑,整座山丘如半个火球,不断下陷,不停燃烧。

后面是皇上亲派迎接我的队伍,那面旗帜,迎着火光而起,像是笑到最后的一张脸。

是啊,这场你争我夺之中笑到最后的是他,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皇帝,我因着依附了皇上,出卖了平阳侯,也算计了永暨侯,可到头来,我什么都不剩,我只剩我自己一个。

“沈大师,快快请起,这次您算是立了大功”

“恭喜沈大师”

“恭喜沈大师”

面对着那火光冲天,无数人俯身拜我,向我道喜。平阳侯的军队被全部包围,皇帝终于可以接着这一次彻底铲除平阳侯盘根错节关系网,他如愿了。

“永暨侯呢?永暨侯人呢?皇上还等着他回去把平阳侯的罪证交待上去呢。”

我一顿,麻木不仁的眼动了动,好一个季宁烟,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舍弃了那些东西,是为了小十?还是为了自己不受牵连?我这算计竟然被他看破,可惜,可惜,枉我之前布了那么多圈让他跳。

季宁烟,你与我到底谁赢了?有液 体炙热的划过我的脸,像是要在脸上烫出一道疤一样热,我的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只镯子,肌肉一刻不敢松弛,仿佛轻轻一松就放掉了小十一样。

我的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抖。终是你赢,终是你赢。心中的不甘,绞痛,绝望,冲出胸口,跃然而上,我仰天怒吼,用尽我全身力气。

永暨侯被封护国侯,皇帝御赐厚葬,因找不到尸骨,苍山上只有一座华丽而庞大的衣冠陵。小十为奉为护国夫人,被安葬在同一座陵墓之中。

平阳侯因企图造反,私结营党,赐死,查抄平侯府,夷为平地。而相关等人全部诛九族,一个不留。

一年以后,梅妃死在宫中,无人知晓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这是个谜,有人说是病死,自从永暨侯死在金陵之后,梅妃就大病不愈,只拖了几个月光景。

也有人说,皇帝当初从平阳侯那里知晓永暨侯与梅妃之间的暧昧关系,一怒之下软禁于她宫中,日日餐食之中都有毒,梅妃最终被毒死。

还有人说,梅妃见永暨侯已死,皇帝虽然未曾点名,却不再宠幸与她,梅妃中无法忍受冷清孤苦,最后吊死在自己寝宫。

皇帝没有找到另一半骖沅的下落,金陵已塌,无所寻觅,而只要他手中有了其中一半,便是他人手中有了另一半也是无用,那半只骖沅被安放在重兵把守的地方,永久封存,不得再见天日。

苍山的双陵有一个守墓人,头花花白,年纪颇大,大家都说那是护国夫人的爷爷,老人整日疯癫,日日伴着身后的陵墓,时常念叨“丫头啊,为何当初不听爷爷的话,你这一走,爷爷可怎么办啊…”

一个月后,我被御赐本朝大法师,可随意进出皇宫,伴皇帝身侧,地位尊贵至极。

师傅远走,无论我如何挽留他都不肯留下,我终是拦不住他,只好作罢。

一晃十年已过,无数昼夜更替,我却一如我当初的习惯,夜里会醒来,站在窗前望着一地月光,脑中浮现的都是那一张清秀而俏皮的脸。

“沈掬泉,你能不能什么都不要,只带我远走高飞?”

脑海边无数次想起这句话,每每听见,便是心头上狠狠剜下去的一刀,我的心不会再流血,它只是无时无刻不疼,如我现在一般,任由刻骨铭心的翻覆把我淹没,我却在没有一滴泪,我的泪,我的血,我的情,早在十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流失殆尽,丝毫不剩。

“好”

如果你若是在这般问我一次,我一定应你,小十,你可知道?可知道?

缘何你不在问我一次,为何只留我一个冷冷清清的看着一地月色,心寒如铁?

哀大莫过于心死,你远走,我已心死,就当我曾经辜负你对我的期望,这一生,我用我的一世葬你,你不会懂,这一世又怎么够我祭奠你?怀念你?

那个镯子留在我的身边,带在我的左手,就一如曾经你的手握在我手中。

灰飞烟灭之后,还好,我有这么一点可拥有的东西留在身边,那是我全部的依靠,我凭着这个靠近你,包纳你在我心中,我心有你,亘古不变。

头顶的月色正好,我坐在门槛上,扬起手,莹白半透明的镯子在月光下剔透而温润,笑轻轻的爬上我的嘴角,不自觉一语轻出“还好有你陪我。”

门外一个小小脑袋探了出来,我凝目,侧头。

“咦?你怎么还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旁边的门探出半个脑袋,那双眼,亮的很。

“你怎么也在?”我反问。

“恩,我家住这祠堂的后院,我爹是这里守祠堂的,我每晚都会过来。”童声轻脆。

我扯了扯嘴角,看她“天黑了,你不害怕?”

“不怕,娘说,这里面供的人是好人,是护国夫人,所以我不怕。”小姑娘笑笑,犹豫着慢慢蹭过来。

“叔叔是护国夫人的亲戚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

苦涩又上心头,我站起身,坐了许久,身体有些僵硬“我是护国夫人的故人,她是我挚爱之人。”

小姑娘一听这话,走了出来,个子不高,模样可爱。

“难怪呢”瞥见我脚边的一坛酒,纳罕“叔叔带酒来干嘛?”

“与故人一解情愁”我淡语,目光有些模糊,我扭头看见祠堂里面月光正如一展碎金蚕沙覆在灵位之上“许久不来,她会孤单,那么个不甘寂寞的人,怎么能让她孤零零的一人独守这月光。她会寂寞,会难过,也会脆弱,她想要的不过只是这一点而已,我如何能错过一次,而再错一次?”

小女孩不明白我的话,两道稚气的眉毛皱了起来“叔叔,人死了也知道寂寞吗?你怎么知道护国夫人寂寞?她不是跟护国侯一起住在双陵的吗?她有人陪,怎么会寂寞?”

童言无忌,身边的人都知道护国夫人是我的死穴,从不敢有人跟我提起。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当我面提起护国夫人。

我苦笑“你若当她死了,便真是死了,若觉得没死,她就活在心中,永远都活着。于我她从来没有死去,只是去了我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小孩子仍旧不懂我的话,我拎起酒坛,仰头喝尽所有的酒,扭头,望向那个令牌“小十,有时候懂得太晚了,就都错失了。你说你有三生三世,我不多求,哪怕只给我一生一世,我愿倾尽我所有,只为你一人。”

喉头苦涩哽噎“你,等我…”

“珍儿…你在哪里?珍儿…”

远处似乎有人正过来,我朝小女孩淡笑“回去吧,家人在找你。”

小女孩满脸期待“叔叔还会再来吗?”

我点头“她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只要她在,我就回来。”说完,我转身跃上树梢,再看一眼祠堂,提身飞走。

一生算不算长?为何十年过去了,我却觉得似乎过了几生那么久?如果不长,为何我们就只能拥有这一生一世?

正如你所说,这条命是你用你的命换来的,那么,小十,我这句话,你一定要记得,我,沈掬泉,就用这一世祭你。

我终不觉得孤单,不觉得枯寂,不觉得寒冷,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了,你还在我心里,其实,你一直都在的,从不曾离开。

你会长长久久的待在我的心里,独一无二,永生永世,再不会改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