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陆羽将那枚戒指高高地举起,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是一颗星星缀在上头,闪闪发亮。

我们站在天台上,夜色如水,那是大三下学期的尾声,盛夏马上就要来临,陆羽生日的时候,收到了程沧给她买的戒指,白金的。

那时候她真幸福,尽管晚饭的时候他们吵得歇斯底里,就差拿啤酒瓶砸对方的脑袋,但很快硝烟散尽,和平时代的幸福来得那样突然,但我早已习惯他们的速战速决。

我喜欢寥城的夏天,没来由的喜欢,尽管这个地处南方的盆地每年也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燥热,潮湿,令人觉得呼吸困难。

“程沧说,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结什么婚呀,你看他,什么都还没有,就让我嫁给他。”即便是这么说,但她显然还是幸福的,“我忽然觉得我好惨啊。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她耸耸肩,表情欠揍的幸福,“你看我连个前男友都没有。”

“你至于晒幸福晒得那么婉转吗。”我翻个白眼,羡慕嫉妒恨。

“还是你好,还有机会去体验很多种爱情。”她收起戒指。

“算了吧。我这个人生性凉薄,不太适合博爱。”

“你都单身那么久了啊……拜托啊!就没有顺眼的?”她一脸讶异,然后说,“怪就怪在你的前任太好。不,不是他太好了。是你自己还困在这里头,走不出来。”

我一时竟不知该接什么,只记得当时陆羽笑得没心没肺:“你不相信爱了?对不对?”

看着她的时候,我总觉得世界上还是有长情的爱,只是我运气不太好,没碰上罢了。

我记得她说:“那我证明给你看吧,姜未。”

——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酒气,头胀得要命。

喝断片这种事,我本以为不会发生在我的人生之中。用了几分钟时间才彻底反应了过来,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拖着秦牧在喝酒,我说什么了来着?记不清了。

我应该没有太丢人吧?我心里惴惴不安,爬起来找手机,想要拨给老季。几十个未接来电来自陆羽。

这是怎么了?我头重脚轻地给她回了电话。

她那头很吵,语气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没事,姐们分手了,我这正做按摩呢,先不跟你说啊。”

我看她语气平静,也就没太当回事。老季的电话正好接着进来,问我酒醒了没。

我这才知道我昨天晚上真的是喝得太大了,但老季死活没说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只一个劲儿地说,姜未,你这次丢人是丢大发了,那家大排档啊,短期你就别去了。

我额上几条黑线:“我怎么了嘛。”

“哈哈,也没什么。对了,昨天可是我和秦牧一起把你送回宿舍的,你吐了人一身,还……”他顿了一顿,“你要不要留个他的联系方式?”

我想起那个讨厌鬼,撇撇嘴说:”才不要。”

“嘿,你们俩也是冤家,明明兜兜转转才认识吧,最后两个人还真是有十足的默契。”

“什么默契?”

“我问他要不要跟你留个联系方式,他也说不必了。”

我……瞬间有些恼羞成怒,再怎样,作为一个女生,这简直是一个侮辱嘛。我忍不住啐道:“他以为他是谁啊!我不跟你说了,我写论文去了。”

挂掉电话,我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并非仅仅来自秦牧的“不必了”,昨天晚上牵扯出来的记忆,到现在还有些阴魂不散,那些过去了的事,终究还是雁过留痕吧。

他们说,没有长夜痛哭过不足以语人生。

可是我总觉得,那些真的痛的,会化作唇齿间的说不出。

是的,说不出,忘不掉。

毕业期间太多的事儿,毕业答辩把我折腾得够呛。过几天就是毕业晚会了,我正抓紧找房子,陆羽这几天,也是不见人影,不知哪疯去了。

陆羽只是简单地跟我交代了一下分手的事,她加了一句,不要问为什么了,老子腻了。

那时候,我还满以为他们就是旧日伎俩,分手冷战,最后又以莫名其妙的秀恩爱手段重新回归。

所以,我并没有太过担心她。

答辩结束之后,周诗余来找过我,旁敲侧击地问我,陆羽和程沧怎么样了。

我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她说,未未,我看到程沧和那个谁在一块儿……

我瞪了她一眼,说了句我没兴趣。

这些年她嚼的舌根子还不够多吗?我实在,没办法喜欢她。

她很识相,没再说什么,只说,未未,毕业快乐。晚上毕业晚会,别忘记了。我订了包厢了。在东城区新开的好乐迪。大伙儿AA,我请你。我被甄芙录取了。

我并不吃惊,她这四年大学也实在用功,被甄芙录取也不奇怪,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替她开心。我只冷冷地说:“不过是唱个KTV,我还不至于这个钱,都付不起。”

她尴尬地笑了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么多年,都没有请过你吃个饭什么的,不然……”

“不必了。”我打断她的话,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在我身后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未未,今天是长原哥的生日呢。我晚上买个蛋糕,一起庆祝吧。”

天哪,她非得把我搞得崩溃吗?这么多年,每一年都是这样,尽管栗长原早已销声匿迹,她却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时时提醒着我。

我实在习惯不了,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你够了。”我终于怒了,腾地站起来,失手打翻了电脑旁的一杯水,周诗余赶紧地冲过来,拿着一块毛巾。

“没事儿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她匆忙地替我收拾着桌子,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身边的人里只有你认识长原哥,姜未,我只是怕你忘了他。”

我忍了好半天,才没对她说出一个滚字。电脑黑了屏,我的脑子里也一片混沌。

是的,我跟周诗余是高中同学,甚至是同桌,我曾经将她当做我最好的女生朋友。

她是一个唯一知道我的过去和我的秘密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拿着这些过去和秘密来戳我软肋的家伙。

我没办法理解她,更没办法理解命运竟会将她在大一那年新开学的时候,抱着一床被单和我再度重逢。

在我们,早已就不再是朋友以后,这种笑脸下,让我觉得藏着刀。

大四第二个学期,为了存点钱,我跟陆羽都报了家教班。陆羽沉迷恋爱,没出两个星期就以小孩儿太淘气为由跑了。淘气什么呀,陆羽那是没见过李念念什么阵仗。

哦,李念念,提起她我就头疼。

每周末,我都会去静湾小区给她上课,其实说白了,倒像个小保姆。我有她家的钥匙,拧开门,径直进去。不出意外的话,女主人是不在家的。

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有一双细长的小眼睛,但一看到我来了,小眼睛就圆鼓鼓地瞪起来,一脸的敌意。

这就是我的家教学生,李念念,8岁,二年级。女主人叫刘西宁。年纪比我其实大不了太多,母女俩住在一间大房子里。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可见家底不错。

而最近,刘西宁告诉我念念不肯去念书,原因是跟同学处不来。她只能放任她在家里。

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气软软的,是我很喜欢的那种温柔,她闺女跟她一点都不像。

哦,我没在家里看到有男人的气息。

李念念的的确确是个怪胎。沉默起来便可以一个晚上一个词儿都不蹦,话多起来,直接可以把我的声音盖过去。

倒也不是跟我说话,而是对着她的玩偶。

她有一大堆玩偶……多得眼花缭乱。她倒不偏心,今天跟多啦A梦谈心明天跟海绵宝宝扯淡。这么说来,她倒是有很多朋友的。

所以,跟她做师生一个多月了,她依旧生硬地喊我,喂。依旧跟我只有基础交流。

倒也不是完全不上进,事实上我在讲课的时候,这小家伙也在听的,只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关我屁事”的态度。在下次见面,又会别扭地喊我:“喂,这个字,到底怎么念啦。”

被惯坏了的小孩,不愿意去“不友好”的学校,也是寻常事。

“上次布置的作业你写了吗?”

“没有。”她忽然抬起眼来,语气硬邦邦地说,“我今天不想上课。”

“那可不成。我是拿工钱的,就必须管你上课。”

“我怎么这么讨厌你啊!”她生气地一跺脚,“我今天就是不想上课!”

语罢,她就愤然转身,坐在长沙发上,人陷进去,噼里啪啦玩起植物大战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