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桐没有陆简柔那么好的命,不能陪在他身边,但好歹今天她想把话说出来,往后自己睡不着的时候还有个安慰,总不至于太可怜。

  她声音很小,这一句似乎用尽全部力气,她说:“那年我的愿望是……我想嫁给你。”

  十八岁的年纪永远尴尬,站在一条孩子和成人的分界线上,迈过去世事险恶,停在原地又莽撞好奇。她一直在深宅大院里谨小慎微地活,连叛逆的底子都被磨平了,许愿这种事只是孩子的愿景,永远别想在成人的世界里找答案。

  果然还是没逃过,她这辈子总和幸福无缘,贺启诚是季桐唯一保有期待的人,最后还是弃她而去。

  贺启诚的手原本放在她身上,隔着一层丝绸套着的薄被,这动作自然而然。她话说完了他没生气,连表情都没变,他侧过身看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手下的力气忽然重了,沉沉落在她身上。

  季桐拉着被子挡住眼睛,边说边笑,“你就当我今天说胡话吧,突然想起来的……大家都说许愿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我现在觉得这话不能信,我也没告诉别人,一样事与愿违。”

  这恐怕就是命里无运相守,不必强争。

  他知道她还是哭了,拿被子挡着,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可这床上起落一个人形,肩膀的位置却抽着抖。

  贺启诚俯下身就这么隔着被子抱住季桐,她掩饰着想要爬起来。他不让,扯着她一直不放手,最后贴在她的后背上也一样躺下了。

  季桐这才想到这是他房子的主卧,她在他的床上躺了一下午,现在他们两个人这样算怎么回事呢。她想起身,可他手劲很大,她万般无奈转过脸,面前的男人已经闭上眼。

  贺启诚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赶行程再加上博览会的事情,整整二十个小时都没合眼,谁也不是铁打的,他累了的时候也没力气和她争。

  季桐看他这样不舍得打扰,于是半侧过身看他,他换了件衣服,舒服而精细的埃及棉,深色底子在他身上一样不敛棱角。这些年他什么也没变,和旧日里一样的眉目,轮廓都不易亲近,就因为这样,一点点的温存都让人难忘。

  何况她知道,他对她的好不在表面,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如今他还能守在这里就已经是全部。

  贺启诚终究比她大八岁,他早早在外边成了无数女人梦想的对象。在她还懵懂的青葱年代……连外人都爱冷嘲热讽,庄煜说他是老男人了,竟然还想不开,如果喜欢小姑娘完全可以在外边找个年轻的,逗一逗就算了,不能当真,何况季桐是他自己家里人,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所以季桐不能免俗地也有过疯狂想要长大的阶段,因为有差距,她多想能站在他身边而不被奚落,渐渐都成了执念。

  但贺启诚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顺其自然,顶多在家里不想告诉爷爷,老人那边认老理显然说不过去,但对外人而言,以他长子长孙的脾性,打从出生就没听过顾忌两个字,他喜欢就要守住,半点也由不得旁人指摘。

  季桐看着贺启诚出神,他是真的累了,眉头都松不开。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按照自己过去的习惯,突然伸手去揉他的眉心,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被他抓住了。

  贺启诚按住她,两个人手指交叠,引着她动作,让她替自己揉额头。季桐忍不住笑了,半天说不出话,又觉得这样暧昧实在不合适,她低声推他,想开口:“你……”

  他好像舒服多了,仍旧没睁眼,但声音已经放轻,“你在这里,我才能真正休息一会儿。”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短短一句,说得季桐情不自禁低下头抱住他。

  能陪伴他一时半刻,已是今生最大理想。

  贺启诚这下真的快睡着了,拍拍她的胳膊让她别闹,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在乎任何威胁,除了你,如果有人拿你威胁我,我什么都能答应,所以我今天才生气……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成了别人的筹码。”

  他很郑重地告诉她:“季桐,你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不够,你必须再坚强一点,必须保护好自己。”

  他可以只把她护在身后,但人间种种无法尽如人意,有些磨难并非坏事,他不能只为私心从开始就真的把她关在象牙塔里,他为她筹谋的是一生之计。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从早到晚,从失望到绝望,她终于回到他身边,隔着两年的时光,反倒显得这二十四小时怎么也过不去。

  季桐哽咽着又要哭了,但贺启诚让她再坚强一点,她必须让他放心,所以她忍着眼泪抱紧他答应:“好。”

第十一章 男人的野心

  那一天,两个人一觉睡得很沉,醒的时候都过了晚饭的时间。

  贺启诚从床上起来,把窗帘打开一些,市区之外的地方自然空气好,抬眼能看清天上的星星,静城今年入冬的温度忽高忽低,眼看这雪憋着下不来,夜里天也晴了。

  他扫了一眼外边,突然说了一句:“你就喜欢水,小时候在鱼池边上疯,后来又去筒子河。”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湖,和她说,“现在晚了,明天早上看看,如果不冷,我带你去湖边走走。”

  季桐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落地窗,她发现这半山上真的很适合住人,比起市区喧嚣,和真园里的山水让人格外放松。

  快到晚上九点了,他们再出去吃饭路程太远。贺启诚下楼,准备叫园里安排的厨师进来做菜。季桐心情不好,就算大家折腾完她也根本吃不下去,于是拦下他不想麻烦。

  他对吃饭上的讲究一如既往,电话拿在手里直接安排韦林去叫人,半点不想听她争辩,吩咐完了才和她说:“不行,你肠胃不好,必须按时吃饭。”

  季桐心里嘀咕,她这挑剔的肠胃明明就是他惯出来的,人总是吃得太精细就没有一点抵抗力了,可她这么大了也和过去一样,在他面前只有听话的份儿。

  她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什么,一提到吃饭她才想起自己不能在这里长住,家里还有樱桃,不能没人喂它。

  何况放松归放松,这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太容易陷进去。

  今天是晚了,但明天……她犹豫着和他商量:“明天早上我还是回去吧。”

  贺启诚看她,她一张谨慎小心的脸,让他连发火都显得多余,他知道她肯定还有顾虑,问她:“怎么了?”

  “樱桃……我总不能把它扔在家里不管。”而且季桐心里算着日子,快到周末的时候顾今冬也要回来了,她不能无缘无故就突然消失。

  贺启诚对樱桃的事毫不在意,靠在沙发背上看她,“还有?”

  季桐不说话了。

  “问一句说一句,你觉得我看不出来?还有顾今冬。”他替她补充,也不给她解释的时间,直接就说,“这不是老宅,你要是敢跑也给我想清楚了,没有车你就只能走,你看你一个人能不能找到高速。”

  他说完就上楼去了,留下季桐自己在厅里坐着。她没办法,贺启诚对顾今冬的事完全不能忍,她对陆简柔又何尝不是?这话说完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她只能四处看看,从墙上找到开关,打开屏幕看电视。

  很快门外有人请示是否能进来,季桐想着估计是贺启诚叫来的厨师,她过去开门,看到韦林带人进来安排晚饭,而他怀里竟然抱着樱桃。

  “贺先生下午就让我们去接它了。一来一回有点堵车,刚到。”

  韦林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更没照顾过猫,他抱着它姿势别扭,自己都觉得奇怪,他难得笑了一下,揉揉它的脸。

  季桐很惊讶,眼看他们把樱桃全套用具都带回来了,更疑惑他们从哪里弄来的钥匙。

  韦林先安排人去做晚饭,留下站了一会儿,他心思周全,主动和她解释:“您当时还在休息,贺先生不想打扰,我们直接去找了房东。”

  其实季桐下午闭眼躺了一会儿,根本就没睡着,估计贺启诚只是在门外看了一眼,看她躺下难得踏实,他宁可大费周章。

  季桐知道他心疼人的方式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她感谢韦林这一趟来回跑,这下放心了。

  她伸手把那胖胖的小东西接过去,猫的性格可不像狗,不是对谁都友好,樱桃被生人抱了一路,正在低头生闷气,一见到主人在才高兴了,蹦过来使劲蹭她的手。

  季桐陪樱桃在厅里玩了一会儿,很快晚饭已经上桌,下人布完菜来请她,随后也都退出去了。这房子似乎从一开始就打造成私人空间,大家虽然都住在园里附近,但谁也没有多嘴非要守着的意思。

  她上楼去叫贺启诚,他在书房里,门没关,季桐看了看就进去了。贺启诚手头有份文件没看完,她就在一边等。

  书房里有巨大的红木柜子,还放了展示架。季桐抬头看,忽然觉得东西都很眼熟,她凑过去看才发现这些竟然是她上学时候得到的各种奖励。

  有她十三岁跑步的二等奖,后来上高中后一次英语比赛的优秀奖,还有一些不过是重在参与的小小奖励,还有上大学第一年得到的全勤奖……所有岁月里琐碎的细枝末节都没放过。

  原本这些东西应该留在贺家,可季桐搬走的时候来不及收拾,再回去都不见了,她甚至自己都忘了,一直没在意,现在看来却被贺启诚通通收起来,摆在这栋房子里。

  她忽然明白了,和真园不是贺启诚临时起意,也不是他偶然规划出来的乌托邦,起码过去那两年,他是认真布置过的。

  季桐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到最后父亲也不在身边,她这一路成长所能留下的痕迹散落各处,唯一的收藏者就成了贺启诚。

  原来他从未错过,她的青春年华,他一一珍视。

  季桐心里又难过起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让她哭都要把眼泪往心里流,可见了他又一刻不能等。

  她想着想着一低头,樱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楼来了,一路跟着她。猫果然傲娇,来的时候还老大不情愿,没一会儿就迅速把自己当成主人了,四处巡视。

  樱桃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贺启诚起身准备向外走,它蹲在原地看他,突然冲他喵了一声。

  贺启诚停下了,季桐看他们一人一猫对视,觉得好笑,和他说:“它估计不认识你了。”

  两年过去,樱桃都长这么大了,也肥了很多,折耳猫胖起来显得脑袋更圆了,彻底成了肉乎乎的小胖子。

  贺启诚弯下腰,伸手想摸摸它,结果他刚叫了一声樱桃,这胖家伙竟然就直冲他跑过去,抱住他的腿还要往上蹿。

  它早不是小猫了,过了两岁就不爱抱着人的腿玩了。

  贺启诚愣了一下,低头笑了,把它拎起来看,“真没白疼你。”他转向季桐,顺口和她说,“看看,樱桃比你强,你都养不熟。”

  他说归说,还是腾出一只手等着她,季桐过来拉住,他就带着她和樱桃一起下楼吃饭。

  坐下的时候,贺启诚突然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人多眼杂,这里没人盯着你了,好好吃饭。”

  季桐忽然明白了,和真园不管多大多小,只要他用了心,这山这水还有过去的回忆通通能装下。

  这里就是只属于他们的家。

  同样一座城,到了夜里九点郊外林深露重,可这个时间在市区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候,晚饭的时间刚刚过去,商场在做打烊前最后的冲刺,天气再冷,街上行人也不少。

  中轴路附近相对安静下来,这里都是老城建筑,还留下了不少胡同,连砖墙上的牌子都歪歪斜斜,虽然后续换了现代化的电箱铁门,一样掩不住时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