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走到红薯藤旁边,用镰刀撬开一点,见红薯还没长出来,不能挖回去,干脆割一堆藤条回去喂牛。省得被山野畜生破坏殆尽。至于棉花,谢琅连着土移回去十株,种他家屋后,麦地头上。

牵着羊打算去河边放羊的村民看见就忍不住提醒,“三郎,现在的天不适合种东西。”

“我知道。”他担心那些山野畜生连不能吃的棉花也给祸害了,“我试试。能成最好,不能成,反正是从山里移回来的,也没什么损失。”

放羊的人想想他的话,“你说得对。不过你得赶紧浇水。”

谢琅拎起背篓,“我这就回去拿水桶。”瞥到藤条下的根须,脚下一顿,“这藤条上面怎么会有根?”

“你说什么?”放羊的人大声问。

谢琅扭头看过去,见他有五十多岁,应该经过不少事,就把竹筐拎过去,“我割点藤条喂牛。可这个藤条上面怎么会有根?”

“这种?”放羊的人没见过,但他见过类似的,“这种应该是藤条埋地里也能成活。”

谢琅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我把这根埋下去,过些天会长出一堆?”

“对。藤条这种东西特别好养活。你想种?不能种。会长到你家麦地里去的。”

谢琅心里稀奇,红薯真是个好东西,红薯藤也可以种。面上笑着说,“我家小麦过几天就割掉了。它若敢妨碍豆子生长,我就全割掉喂牛。”

“你心里有底就成了。对了,你家的羊要不要我牵过去一块放?”

谢琅看了看框里的红薯藤,估计得种好一会儿,“你帮我放一下吧。我在山上看到野猪很喜欢吃这种藤条,我家的牛肯定也喜欢吃,我想种下去留着喂牛。”

野猪喜欢祸害好东西,放养的人听到这话也没怀疑,牵着谢琅家的羊和他自家的羊就往北去。

如今天热,谢琅担心种不活。种的时候浇一遍水。晚上睡觉前又浇一遍。第二天上午又浇一遍。过了一天,棉花叶子没落,红薯藤叶子精神了,谢琅才放心下来。

翌日清晨,谢琅收拾好家里,就冲谢仲武那边喊,“耧车做好了,谁的谁拿回去。”

此话一出,排队烘腐竹的女人全跑过来。

谢琅立刻转身回屋,一次拿两个,三次把五个耧车拿出来,“回去跟你们男人说一声,帮我在门口搭个竹棚,再跟我去买一个石槽,农忙过后就教你们家男人做别的。”

村妇们一听这话,到家就把自家男人拉过来,随谢琅去山上砍竹子。以致于第二天傍晚,竹棚就好了,谢琅所需要的石槽也放好了。

谢广绕着竹棚转一圈,不禁说,“这怎么有点像牛棚啊。看,这里还有个水缸,不就是给牛洗草的么。”

“真的?三郎。”

忙了两天的人齐刷刷看向谢琅。

谢琅嗤一声,“你们信他还是信我?”

“我们当然信你。可是谢广说――谢广,你是不是想看到我们和三郎吵起来,回头三郎好教你一个?你个混小子,跟谁学的这么坏。”

“我没有!”这次真冤枉谢广了,他真觉得是牛棚。

“有你也不会承认。”

“吵吵什么呢?”谢建业走过来。

谢琅:“他们跟谢广吵。不是我。大伯有事?”

“去拿把镰刀,跟我去地头上割麦子,把打麦子的场地收拾出来。”谢建康道。

谢琅险些忘了这事,“好,我这就去。”

拿着镰刀和谢建康以及姚桂芝割掉一片快熟了,还没熟透的麦子,又用锄头把麦根扒出来,谢琅就牵着牛去谢建康家拉石磙,把地压平整,好打麦子。

此时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割麦子了。

翌日,谢建业一家也下地了。

谢琅不想去帮忙,可他如今没什么事,回头无需他开口,谢建业也会帮他割麦子,吃过饭犹豫一会儿,谢琅就拿着镰刀,领着他家四个小的去帮谢建业割麦子。

夫子家也有田地,他也得回家割麦子,再说现在天也热,屋里没法上课,先前卖熊的钱也用的差不多了,学堂就放假了。

谢琅下地,小七就领着他猴哥,虎子和小狼在阴凉的地方玩。

金猴来养蚕里也有一个月了,村里人见过它凶狠的模样,饶是看到小七趴在它后背上,也不敢离猴儿太近。

绕过金猴,还忍不住问谢琅,“你就不怕那猴子伤着小七?”

“小七不伤它,它就不会打小七。”谢琅心想,猴儿恨不得把小七当儿子疼,伤着它自己也不会伤着小七,“有虎子在,它也不敢。”

“你家虎子才三个月。”

还是小奶虎一枚。

谢琅:“你没听过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别看虎子小,猴子也怯它。”

说话的人看了看趴在地上滚成一团的几个小的,没看出来猴子哪里怕小白虎,“你心真大。”

“我心不大,也不敢当你们的里长。”

“噗!”姚桂芝笑喷,“你跟他费什么话。赶紧割麦子。明天割你家的。”

谢琅摇了摇头,“我家麦粒大,还得再过两三天。”

“对!三郎,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前里正谢健康正打算去地里看看他家麦子熟了没。听到谢琅的话立刻跑过去,“我一斤半换你一斤。”

谢琅点头,“可以。打下来就和你换。”

“行,行。”谢建康放心了。

姚桂芝家隔壁的人听到这话不禁问,“换什么?”

“你们没发现?三郎家的麦粒大又饱满,我觉得他家一亩地能六石粮食。”

“六石?!”姚桂芝不禁直起腰,“三郎,真的?”

此时顶好的一亩地也就见四石粮食。汉朝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但此时的一斤是后世半斤,也就是后世的六十斤。

养蚕里的一亩地没后世一亩地大,但今年天气好,除了开春的时候旱,后面可以说风调雨顺,谢琅觉得一亩地能收后世的四百斤。

“差不多。”谢琅在心里计算一遍才说。

姚桂芝立刻说,“三郎,也给我留点种子。”

“三郎,也给我家留点。”

“三郎叔,也给我家留点。”

谢琅脑袋一抽一抽的痛,“停停。我已经答应我大伯,前里正大伯和谢广,除了我自家留种的,全换给你们成了吧。”

“我们都听见了。”

谢琅想翻白眼,“我谢三郎一个吐沫一个钉。”

众人放心下来就说,“你家收麦子的时候跟我们说一声。”

“不会忘了你们。”谢琅上山打猎,下地挖井都行,就是割麦子不成,弯下腰干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乐得村里人都跑去他家地里“抢麦子。”

三天后,养蚕里大部分麦子都割掉了,谢琅才拿着镰刀,领着孩子下地。

谢建康和谢建业家都只剩一小块麦田。见他下地,立刻把家里的女人赶过来帮他割麦子。

谢伯文和谢仲武的麦子也割好了,见姚桂芝领着儿媳妇去帮忙,他们也过去帮忙。

人多割的太快,谢琅不得不借用谢伯文家的驴和场地,让谢伯文帮他打麦子。

两个场地打麦子,以致于还没到傍晚,谢琅家的八亩地就全收上来。

起风时把麦壳飞掉,谢琅就让谢大郎和谢二郎装麦粒。

谢建康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秤,他们装一袋,他称一袋。所有麦粒装好,谢建康惊得合不拢嘴。

围在地头上等着换麦种的人连忙问,“多少?”

“三郎,麦秸垛里还有不少吧?”谢建康不答反问。

地里割的快,谢琅匆匆压一遍,把大部分麦粒脱下来,就把麦秸垛起来,打算明天再仔细压一遍。

谢琅这样搞的时候,谢建康也在跟前,不怪他这样问,“不多,一点点。”

“你的麦子没晒,晒两次会少一点,就当那些是折损好了。”谢建康道。

谢建业:“所以这里有多少,就说明三郎一亩地见多少粮食?”

谢建康点了点头,“是的。”

“那究竟多少?”谢广忍不住问。

谢建康长叹一口气,“六石零一斗!”

“一亩地?!”

谢建康:“一亩地!”

“三郎,三郎,先给我换!”

“三郎,你答应过我,先给我换。”

谢琅翻了个白眼,“猴哥,虎子,过来!”

打麦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风吹麦浪的声音。

谢琅双手叉腰,睨着众人,“我答应谁了?”

没人回答,连呼吸声都弱了。

金猴到谢琅身边,就站起来仰头看着他,叫我干啥?

“去山里抓只鸡,我给你炖鸡肉。”谢琅指着东南方向,咕咕两声,又指着自己的嘴巴和猴子的嘴。

金猴放下前爪,四肢朝地。

谢琅指着虎子,“跟你猴哥去爪鸡。”

金猴扭头看到他指小白虎,冲小黑狼唧唧两声,小黑狼抛下小七跑过来。

金猴领着虎子和小狼远去,众人才敢大喘气。

谢琅再次问,“我答应谁了?”

“你答应你大伯,前里正,和谢广。”

谢琅:“那你们是不是得往后退一下,让人家过来先换?”

众人连连后退,让开一条路,谢伯文背着麦子过来,“我家只有六亩麦地,一石就足够了。”

“一石?!”众人惊呼。

谢琅家总共才五十二石,他一人换走一石,口气真大。

“现在一石,晒干后会少好几斤,种六亩地刚刚好。”谢琅看向谢伯文,“种太密也不好。”

“可是你家才五十石。”有人提醒道。

谢琅指着麦秸垛,“还能打出几石。也不是每家都有六亩地。”

“你大伯家十几亩。”

谢琅看向谢建业,“那要不地多的只给换一石,麦地少的按地来换?”说完,就转向谢建康。

谢建康很后悔当众提醒谢琅,早知道就偷偷找他了。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

“听你的,你是里长。”谢建康道。

谢琅看向众人,“现在行了?”

有些人担心换不到,可他家就这么多粮食,逼谢琅也没用,不好也只能这样。

翌日,没换到麦种的人吃过早饭就去谢琅家。

谢琅叹了一口气,牵着牛,叫谢广牵着他家驴,去打二遍麦。

下午,不甚热了,谢琅把麦秸垛起来,看到地上厚厚一层麦子,不禁惊呼,“还有这么多?”

“多少?”谢伯文扒开一看,“还能再打四五石?”

谢琅点一下头,就把昨天买换到的全部叫过来,扬掉麦壳,装起来称一下,足足八石。加上昨天的五十二石,谢琅家八亩地见了整整六十石粮食。

比谢琅估计的四百斤还多了五十斤,谢琅有点意外。养蚕里的人震惊了。就连已有预感的谢伯文都忍不住问,“你怎么种的?”

“没怎么种,这边连粪都没放。”指着靠东边的那片地,“只有西边撒了一点粪。”

“难得是因为没撒粪?”

谢琅摇头,“我觉得是因为以前犁的不够深,种的也不均匀,地有劲也没使出来。明年风调雨顺,也不一定能收这么多。”

“不多一亩地也能见六石。”谢伯文道。

谢琅看看麦粒,都挺好的,“差不多。”

“那也比我们自己的好太多。我们种仔细点,说不定也能和你一样,一亩地见七石粮食。”谢伯文道。

“你快别说了。三郎这些给我们,那个麦秸垛再摊开晒一天,再压一遍,说不定还能再出点。”

谢琅想说不可能。可见众人包括谢伯文在内都希望他再压一遍,便点头说,“好。”

翌日,忙活一天,只弄一斗粮食。而这一斗也被人给换走了。

谢琅家除了他自己留的一斗,全是村里人的粮食。这些粮食有的很干瘪,有的麦粒瘦长,谢琅都不想吃。可他家没大磨盘,出去磨面粉,只能用这些粮食。用他江山图里的一定会露馅。

好在有村里人帮忙,这场农忙没怎么累到谢琅,麦粒不好,谢琅也忍了。

在家歇三天,给家里几个小的做几顿肉,天空飘起细雨。雨停了,地晾晒一天,谢琅就牵着牛扛着耧车下地种黄豆。

豆种自然也是来自江山图。

种豆不需要再犁地,谢琅特意天蒙蒙亮去种。等他种好,村里人才下地。没人看到他的豆种,也没人发现他的豆种颗粒饱满,也没人要跟他换豆种。

豆苗出来,也可以收糜子了。

糜子收上来,谢琅家最东边的那间房也堆满了粮食。

歇息一天谢琅就带人上山,把水里的竹子捞出来,让村里人把竹子砍开,把竹子里的那层白皮揭掉。

众人满心疑惑却不敢问,便撺掇谢广问谢琅要做什么。

在谢琅家门口干活的都是男人,谢琅也没瞒着他们,“做可以写字的东西。”

“你要做纸?”众人齐呼。

谢琅震惊,“你们怎么知道?”

第59章人多力量大

难不成在他之前有人来过。

谢琅看向前里正谢建康,“你会做?”

“我不会做。但我跟人学过。我家也有纸。”谢建康道。

谢琅心中一凛,试探着问,“那我怎么没见你用过?”

“没法写字。”停顿一下,谢建康道,“擦屁股都扎人。”

不会吧。

谢琅面露怀疑,“你,去拿过来我看看。”

谢建康见他不信,而又不想陪谢琅瞎忙活,就立刻回家拿纸。

“还做不?”谢广问。

谢琅点头,“继续。我觉得前里正口中的纸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还能做出别样的来?”村里人不信。

谢琅看向说话的人,“我做出来了,回头我家割豆子的时候,你们一家老小都先去帮我割?”

黄豆比麦子更脆弱。麦穗掉了可以捡起来。豆子熟透,豆荚炸开,要一个豆粒一个豆粒的捡。说话之人可不敢跟他打这个赌。

当了半年农夫的谢琅也听人说过豆子的事,便故意问,“怎么不说了?”

“我就随口一问,又没怀疑你。”

谢琅嗤一声,“快点吧。真能做成,明年开春就把河边,山脚下,和咱们村这些空地上全种上竹子。到那时也不用做油皮,每年做两个月竹纸就够咱们用的了。”

“为什么只做两个月?”谢广不明白。

谢琅:“山上的竹子全砍了,做整整一年。以后还做不做?不给你儿孙留点?赚的钱你花光了,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上山打猎啊。”

谢广不禁摸摸脑袋,“我忘了。”

“我家才存两贯钱,就先后有我姑,我舅、姨母,小偷光顾。竹子全砍下来,一次赚十贯钱,你们觉得你们能守住吗?”谢琅看向众人。

兄弟多的人觉得能守住,脸上也就浮现出来。

汉武帝一朝的名人谢琅知道的不少,卫青、霍去病是在书上看到的。但更多的是儿时在电视里看到的,像东方朔、郭解这类。

谢琅便问,“来的不是普通小偷,是游侠郭解,你们还能守得住吗?”

众人面露惧色。

养蚕里大部分人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并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家贫,每天吃了上顿没上顿,想思考些道理也没心情去想。

谢琅就耐着性子说,“我以前听人讲,小富即安,很不以为然。可纵观这一两个月出的事,让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

“你们看我有了钱就给猴子买鸡和鸭,认为猴子不吃不行。其实是的。但我不买,我家那只猴儿就自己打猎。既如此我为什么还找你们买?就是担心家里钱太多,惹来郭解那样厉害的游侠。”

“郭解知道我们?”谢广不禁问。

谢琅笑道,“王公子最近都没出过长安城,都知道我们养蚕里。你说整天四处游荡的游侠知不知道?”

“咱们养蚕里现在的名气这么大啊?”谢广惊呼道。

谢琅看向其他人,“大不大?”

“养蚕里的人做出薄豆腐,做出臭豆腐,又做出油皮,还做出素鸡和豆腐干。如今长安城中三岁的小儿都知道长安城南四十里有个养蚕里。”谢伯文说着,也看其他人,“我说的对吧?”

众人连连点头。

谢琅长叹一口气,“我是这样想的。真能做出来,咱们今年也别拿去卖。明年开春太学开课,咱们再拿过去。你们意下如何?”

“先前不是说好了,无论做出多少都归你?”谢广道。

谢琅点头,指着不远处堆成小山的竹子,“这些归我。真能做出来,不用今年生的毛竹,用两三年的竹子也成。但比用毛竹麻烦一点,工序复杂一点。”顿了顿,“我不要你们现在就回答我。”

众人面露不解,那什么时候回答?

此时还没有中秋,但有拜月的习俗。

谢琅就说:“拜月节那天,你们的亲戚都会来吧?”看向谢伯文,“你姑,你姊妹会不会过来?”

“有空就来。”谢伯文仔细回想一下,“去年来了。今年说不准。”

谢琅:“你们的亲戚过来,看到你们家日子好了,不露出羡慕之色,或者不管你们借钱,那你们就把今年做的竹纸拿去卖。”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出怎么可能不羡慕,不借钱的神色。

谢琅见状,这才说,“小富即安有没有道理?”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谢琅又接着说,“即便你们想多赚点,在外也要装作只有点小钱的样子。比如存了钱就把房子盖上。即便游侠来了,找不到一铢钱,他下次也不来了。这点懂吧?可咱们要是把竹子全砍了做纸,你说你没钱,自己信不?”

众人连连摇头。

谢琅便问:“同意每年做两个月竹纸不?”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为了全家人的性命着想也得同意。再说了,每年两个月,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些东西,生生不息,就更得同意了。

村里人说服了,接下来就是自家人。

“二哥,你丈人和小舅子有没有管你借钱?”谢琅看向谢二郎。

谢二郎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看了看众人,又看看谢琅,吞吞吐吐,半晌愣是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谢琅都替他急得慌,“有还是没有,一句话的事。”

“我说吧。小广的姨在城里碰到你嫂子,问过你嫂子。”谢伯文开口道,“你嫂子说我家的房子快塌了,赚点钱全买砖了,暂时没有,他姨才没往我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