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兮想起后台的事,像只想往猫身边蹭的老鼠似的,又怕猫,又馋猫爪子捧着的食物,小碎步挪过去,“那个戒指是我妈留给我的。”

何斯野闻言揉了揉她脑袋,“我知道。”

“不是的,”颜兮摇头,“跟你想的不一样,不是她在病床上给我的。”

“嗯?”

颜兮小声说:“我们遇到地震,房子塌了,我爸妈护着我,才,才没的。我爸先失去知觉,我妈怕我也睡过去,一直跟我说话,一直说,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直到她听见消防员救人的声音,她把戒指给我,就再也没说话了。”

“那个戒指我一直戴着,洗澡都没摘过,就好像她一直在我身边,小野哥,今天真的谢谢你。”

颜兮说得诚恳,脸上还带着笑,“我特别感激你,真的,好多事都谢谢你,我都记在心里。”

小丫头在笑着哭,何斯野抹了把她眼睛,“小可怜,看着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颜兮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

颜兮感觉自己好像又把天聊死了,笑说:“对了,我还有个小姨,小姨对我特别好,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嫁人了,一直没有消息,在姑姑家的时候,我总幻想我小姨哪天开着豪车来接我。”

何斯野听得勾笑,“想象力不错。”

礼品店里在放歌,颜兮看到小野哥笑了,放松许多,跟着唱。

三首歌下来,何斯野听得渐停下脚步。

小丫头技能倒是多,不仅没跑调,真假声和气声和原唱完全一样,连不同歌手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何斯野拿起台红色小法拉利模型车瞧着,随口问:“学过唱歌?”

“我小学是合唱团的,可厉害了。”

颜兮彻底放松下来,自信地吹嘘,“老师都说我这是天赋。”

何斯野放下小赛车,又拿起摩托车头盔,“都会模仿什么?”

“我会模仿好些女歌手,还会模仿台词。”

“哦?”

颜兮看小野哥不信的样子,拽他袖子让他看她,“真的,我真会。”

何斯野饶有兴趣地看她,颜兮清嗓咳了两声,登时起范儿,模仿了一段儿电影里的台词。

“我娘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见着了我爹,要我问一句。”

“你还记得那年大名湖边的夏雨荷吗?”

“还有一句,是连小燕子都不知道的。”

“蒲草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颜兮睁着小鹿眼睛,虽和演员模样不像,但颤抖的嘴唇,一停一顿缓慢又难过的质问,鼻间的抽泣声,眼里含着的盈盈泪花,那种楚楚可怜神态和带哭诉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模仿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尴尬,瞬间入戏,模仿完就笑,睁着她那双璀璨的亮眸追问:“小野哥,怎么样怎么样?”

何斯野这回却没笑,攒眉蹙额,若有所思,“丑。”

颜兮:“……”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抽20个送红包!

第18章

运动会下午场结束后,颜兮直奔姥姥家。

粉色自行车上,瘦小的身影使劲儿地蹬着踏板,风吹得校服鼓起,头发随风飞扬,宛若迎着阳光的向日葵,脸上的笑容灿烂又自信,阳光一样耀眼。

今天好多人围着她夸奖她,不只因为她给大家买饮料,不只因为她和校长的关系,而是真正地认可她,喜欢她,都是真实的夸奖。

她赢得了大家的喜欢,她想立即讲给姥姥听。

自行车渐近老院子,颜兮未看到往常坐在门前石凳上编筐摘菜的姥姥,笑容一点点的凝固。

车速未减,她几乎是从加速的单车上跳下来,单车哐当一声摔倒在地,她脚被门槛绊住,踉跄摔倒又爬起来,焦急喊道:“姥姥?姥姥?”

李阿姨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忙比划着“嘘”,“里面睡觉呢,别喊,别喊。”

李阿姨是方然给田婆雇的做饭阿姨,李阿姨不会每天都来,但至少也两天来一回。

颜兮拍着胸部,重重呼吸,“吓死我了。”

“可是我跟姥姥说过我今天这时候会来的啊?”

颜兮没能第一时间和姥姥分享她跳舞的事,喜悦被冲散了一半,喃喃道:“她怎么睡着了呢?”

“可能是忘了,”李阿姨摘着芹菜笑说,“没事儿,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我转告给她。哎呀不行,我这脑子也记不住。这样,小兮,你给田婆留个纸条,明天她醒了,我读给她听。”

只能如此了,颜兮礼貌地跟李阿姨说谢谢,边聊姥姥的近况,边给姥姥写纸条,写完请求李阿姨千万别忘了给姥姥读。

田婆最近睡得早,颜兮趁天黑之前还要回去,不舍得走,也得走了。

一路骑车回鹿儿湾,颜兮因为没跟姥姥说上话有点难过,但远远瞧见方阿姨院子里已经亮起灯,她又咧嘴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推车进院子,她声音充满高兴劲儿地喊,“叔叔阿姨,我回来啦!”

颜兮很少在家里大呼小叫,总是很小声说话,今天这一嗓子喊的,是真开心。

方然和杨锋俩人冲出来,方然笑着抱住颜兮,杨锋在后面也想抱,但没找好角度,张着手臂来回转圈,最后也没抱成颜兮,双手抱住方然,隔着方然拍了拍颜兮脑袋。

方然高兴地说:“小兮今天太棒了!我和你叔都看呆了!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快来吃饭,吃完饭咱们一起看碟,你叔今天录完像,给你刻成碟了,还有还有……”

隔壁,开着窗的房间里,何斯野刚洗过澡,头发湿润,浅蓝色格子睡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长睫毛微垂,在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他正在桌前焊接电路板,空气里散发着些微刺鼻的电焊锡条熔化的味道,却也都被他头发上清新的柑橘洗发水味儿盖过。

隔壁热热闹闹的喊叫声,极具穿透力的传来,杨教授都喊得很大声,焊接电容的动作稍顿,他关闭电源,放下电焊笔。

揉了揉锁骨间的小黑痣,唇角眼角都扬起了带笑的弧度。

按下通讯录里的沈飞,他含笑问:“你之前给小姑娘买的芭蕾舞鞋,在哪买的?”

沈飞大喊,“你别哭了!烦死了!再哭我把你嘴粘上!”

婴儿般的哭声渐远,沈飞重重甩上门,“妈的,我弟他妈才比我大两岁,野哥,你能不能找人给我把这小妖精给做了?”

何斯野打开抽屉,手碰上烟盒,轻描淡写地说:“等你弟长大,你家财产就已经被你败光了,不用怕他抢。”

沈飞被气笑了,“野哥什么事儿?”

何斯野按下打火机,“问你芭蕾舞鞋在哪买的。”

沈飞顿时大笑,“风水轮流转啊!你还记得我要给小姑娘买舞鞋你损我的时候吗哈哈哈!”

“说不说?”

“说,你要给颜兮买吗?就在商贸城那边,我把具体的发给你。”

何斯野悠悠地看着火焰,“还有MP3,周末陪我去买。”

沈飞兴奋:“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不是,”何斯野的语气还没春天的风热,“你不觉得送生日礼物这事儿很俗么。”

沈飞:“……”

运动会后,学生们上课恢复正常,高一准备期中考试,高三准备高考,一切按部就班的继续进行。

周一,阴天沉沉的,天空像蒙着层灰烟。

高一三班学生们还没从运动会上的兴奋劲儿里走出来,前后桌够着唠嗑,夸颜兮和韩伊娜。

韩伊娜本就是全能班花,大家并没有太惊讶,相反颜兮平时总不声不响的,突然跳街舞这么厉害,让大家都刮目相看。

任奕鸣发作业本,发给颜兮时,他脸上的笑容恍惚让窗外的阴天都变亮了,“多才多艺的学霸,真得厉害。”

颜兮腼腆一笑,道谢,然后就低头翻作业本,看有没有做错题。

前面韩伊娜一直在看着这两人,脸上在笑,却没笑进眼里。

等任奕鸣走后,姚瑶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小声问:“任奕鸣喜欢你啊?”

“啊?”颜兮迷茫,“怎么会。”

下课后,一名校服女生捧着一沓卷子低头走进教务处。

教务处没人,电话响,她接起来,解释说老师不在,对面急道:“我是方校长,麻烦同学你去趟高一三班,让颜兮立即来二院急诊室。”

女生立即道:“好的校长,我现在去找她。”

女生挂断电话后,犹豫一分钟,捂着脸低头走出办公室。

她回到教学楼,直奔洗手间,许多穿校服的女生进出洗手间,紧盯监控器都无法分辨女生之后去了哪里。

五分钟后上课,高三一班,沈飞小声喊何斯野,“四爷,借我手机用一下,我忘带手机了。”

何斯野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翻着论文看,“我手机没电了。”

“我去走廊充!”

何斯野随手将手机扔给沈飞,“去吧。”

沈飞叹,“别是又得充一小时才能开机吧?你手机都坏成这样了,再买一个呗?你不用给我用啊。”

何斯野没抬头,“除了我爸妈电话,也没别人通话,坏了就坏了。”

沈飞嘿嘿贱笑,“等你处对象的,你就该买新的了。”

何斯野懒得理他,拿过沈飞的书,看目录,翻书,画下两道横线,写下三个字,字迹瘦劲清峻:必考,背。

一节课后,高一三班门口,司机孙江跟老师说完情况,朝颜兮招手,“颜兮,快出来。”

颜兮诧异出去,“孙叔叔?有什么事吗?”

孙江急道:“没有同学通知你让你去医院吗?”

“没有啊。”

“快跟我走,田婆现在在抢救室。”

颜兮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孙江扶住,“别急别急。”

又二十分钟后,沈飞蹲在走廊里充电,终于开机,钟芸芸电话打来,“怎么电话总打不通!颜兮姥姥在抢救室,儿子你要过来吗?”

沈飞立马举着手机冲进教室,“快快,四爷,电话,田婆要不行了。”

何斯野眼前一闪而过他奶奶去世前的模样,倏忽站起身来,凳子和椅子发出巨大声响。

同学们全在看他,滕珊珊也在看他,生物老师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斯野猛地冲出教室,焦灼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重重回响。

车里,颜兮不安地抓着衣服,眼睛已经发红,不停地弓起身看车窗外,急得踩脚。

车速减缓停住,颜兮焦心地掐着手心朝外看,前面一条长龙。

孙江也探头朝前面看,担心地说:“前面好像肇事了。”

颜兮回头向后看,后面也堵得水泄不通,进退不得。

何斯野冲上出租车,打电话给孙江,“孙叔,我是小野,你们到哪了?”

孙江急道:“我们在长江街这边,肇事堵车了。”

何斯野沉稳道:“我骑车过去找您,别让颜兮下车,心急不安全。”

“好好好,你也慢点,注意安全。”

何斯野摔门下车,冲回学校取自行车,手臂刮到翘起的铁丝,划出一道从手腕到手肘的长口子,鲜血直下,他没理,低头解锁。

解锁后往外拽车,连着碰倒一片,没时间扶,跨上车猛骑。

颜兮不安,心里直打鼓,心跳要冲出嗓子眼般,深呼吸都没用,声音泛颤,“孙叔叔,您能再给方阿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吗?”

孙江已经打了好几遍电话,方然每次都是同样的话,“别急,安全第一,让小兮别担心。”

孙江转告给颜兮,“还在抢救,你去了也是在外面等,别急。”

颜兮还是急,连阴数日的天陡然一声雷响,眼看着窗外大雨从远处逼近,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就像是一种悲鸣的暗示,又一道闪电划过,颜兮脸色猛然变得惨白,猛地推门下车。

外面狂风暴雨,颜兮紧咬着嘴唇在雨中奔跑,跑得气喘吁吁,累得停下脚步,拄着膝盖剧烈呼吸,又继续向前跑。

何斯野迎风骑行,就像那个风狂雨骤的夜晚里,小丫头在暴风雨下执着坚韧地学骑车一样,顶雨狂蹬。

颜兮累得双腿打颤,几乎已经提不起双脚,电闪雷鸣间,恍惚听到十岁那年消防员叔叔和她说的话,“你爸妈在抢救室,放心,没事的。”

方阿姨也是这样说,姥姥在抢救室,放心,没事的。

但是爸妈都没活过来。

颜兮累得几乎要摔倒时,突然一双手拦住她腰,在雨中异常沉稳,“别急,小野哥带你去。”

颜兮回头看他,眼前一片模糊,“小野哥,姥姥……”

“别急。”何斯野还是那句话,将她放到后车座上,脱下校服盖她头上挡风雨,“闭眼休息,再睁开就到医院了。”

颜兮双手环抱着何斯野的腰,任风雨雷电不近人情地吹打,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小野哥双腿用力地蹬车,自行车颤颤巍巍却又万般坚定地前行。

终于到达医院,颜兮脚软得已经走不动,何斯野俯身将她背起,直冲向抢救室,门口站着的杨锋一把按住他们。

就像曾经她要往抢救室里冲,医生拽住她一样。

方然含着泪说:“对不起,小兮,对不起。”

颜兮没哭,趴在小野哥的肩上,全身哆嗦着,嘴唇咬到发白,只有眼泪在掉,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

当夜,殡仪馆守灵。

颜兮跪在寿棺前,依然没有哭,只是双眼通红地跪着。

仿佛从此以后她在这天地之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独无伴。

何斯野拿了盒饭来,用勺子递到颜兮嘴边喂她,颜兮摇头不吃,声音嘶哑,“小野哥,你要高考了,你先回去吧。”

何斯野没答,蹲到她面前,握住她放在膝盖上凉透的双手,轻轻的呵气,怜惜的搓揉。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就闭嘴吧……

第19章

殡仪馆的夜里,一个廊道里十间灵堂,三个楼层,四个廊道,逝者无数。

许多家属都在守夜,这是一个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不得闲的地方,哀乐三百六十五日、秒秒都在奏响的地方。

钟芸芸和方然站在门口望着寿棺前的两个人。

颜兮跪了三十个小时后,终于被何斯野说通,合眼休息。

小丫头膝盖仍是跪在地上,上半身垂在瓷砖铺的厚厚黄纸上,怀里捧着小兔子的暖手宝,脑袋躺在何斯野的腿上,呼吸清浅。

何斯野未睡,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田婆的遗像上。田婆和他奶奶有三分神似,也或许所有慈祥的老人都神似。

方然问:“我记得去年小野也是一直跪到第三天的遗体告别礼,是不是?他心里也不得劲了吧?俩都是重情的孩子啊。”

钟芸芸感慨叹道:“哎,好歹小野陪他奶奶到最后,见了最后一面。小兮这个,就差那几分钟没见着最后一面。”

方然飞快眨眼,憋回眼泪,“这孩子命太苦了。”

钟芸芸担心地问:“小兮还没哭吧?再不大声哭出来就该病了,小野暑假那俩月,连着大病了两场。”

方然摇头,轻叹。

下午放学,沈飞听到消息,找到姚瑶,一起来殡仪馆。

方然劝颜兮,“小兮,还有一天呢,你先吃口饭,好不好?好歹喝一小口粥?”

颜兮也没怎么喝水,上下嘴唇发干地黏在一起,摇头,“阿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吃,等回家我好好吃饭,可以吗?”

方然叹气出去,换杨锋劝,杨锋也劝不动,夫妻俩人齐齐看向何斯野。

何斯野颀长清隽的身影立在窗前,正在和沈飞通电话,告诉他开进永寿陵墓地正门后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