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你见到十五的。”姿姿低声说着,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久便有宫人送来饭菜,清若正要去开门被姿姿拦了,她亲自去开了门,宫人端着托盘恭敬站在门外,“请卓大人和两位姑娘用膳。”

姿姿从他手里拿过托盘,却不进屋,站在门口当着守门的两个暗部,一松手,饭菜砸了一地。

“大人——”

“叫十五来送饭,否则来一次我砸一次。”说完便转身回屋。

之后又有宫人和暗部来送过两次,在姿姿砸完之后,终于等来了第四次开门——只是来的依然不是十五,而是夜叉。

“我说要见十五,你怎么来了?”

夜叉对清若和清惠道,“你们先出去。”待她们离去关上房门,才站到姿姿面前,“这一回你该死心了,圣上没有罚你已经是十分意外的万幸,不要再折腾了。”

姿姿赖歪歪的坐着,她知道夜叉这一次没出卖她,可是即使夜叉不出卖,阎裳依然找得到她。“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我可以死心,但是别想我就这么乖乖当个听话的娃娃。要我不折腾,告诉阎裳先让我见十五——要活的。全须全尾,别少胳膊断腿。”

夜叉蹙眉片刻点了头,“圣上这些日子处理国事剿灭乱党,还要查找你的行踪操劳过多,现在恐怕没有精力管这许多。这件事我可以做主,见了十五,你就不要再闹了。”

姿姿扭着头不说话,她跟夜叉也算无法沟通的类型。夜叉沉默片刻,道:“圣上不是有心囚禁你,只是三个刚还俗的尼姑在宫里进进出出不好。你现在这个模样被外人看到日后总是留下把柄,我们会尽快找到掩饰的办法,就放你出去。……姿姿,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去出家,为什么要做这么绝,不惜落发?”他忘不了阎裳摘掉她帽子的那一瞬间,满头黑发不见了踪影,他的心也被重重一击。

姿姿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摸了一把自己光亮的头做爽快状,“不是很凉快吗。”

“……”

卓姿姿跟罗刹,真的是一个人吗?

在夜叉离去之后果然如他所言姿姿见到了十五,只不过是被抬进来的。他趴在担架上,熊一样的体格足六人才把他抬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看不出受过什么刑罚。

“十五?”

十五稍显艰难的露出个笑容“大人,我没事。”

帮她逃跑,怎么可能没事。姿姿早也想到的,不过幸好,至少性命还在。

“这是怎么了?”清惠有些惊讶有些着急,姿姿适时的退开一点,顺水推舟,将十五交给清惠照顾。毕竟十五有伤在身不能总留在这里,姿姿让暗部安排了邻近的房间,她却依然不被允许离开这个屋子。

“清惠,十五就只能让你操劳了。”

清惠也是明白的,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我不怕操劳。”

姿姿拍拍清惠,走到十五身边蹲下来低声对他说,“清惠挺不错的,除了脾气差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十五愣一下,明了姿姿的意思之后沉默片刻,却道:“只是我的身份……”

“我会让你离开暗部。”姿姿双臂环着膝盖,浅笑一下,似乎带了些许落寞。她已不可能离开,至少多放一个人自由也是好的。

“但是大人,从没有一个暗部能活着离开——”

“可以的,我会去找阎裳,只要他还肯听我的要求……今后你就带着清惠,好好过平凡的日子,好好照顾她。”

十五低头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郑重应了一声,“哎。”

姿姿笑了,“今后也许没有再见之日了,你保重。”她站起身吩咐暗部将十五抬去休息,“清惠,你跟着去吧。”正要转身,十五突然唤道:“主子!”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暗部,向来只称阎裳为主。

姿姿笑笑,“我只是个受你许多帮助的人。”目送十五和清惠离去,她对看守道:“能告诉阎裳我要见他吗?”

“抱歉大人,圣上吩咐过,他今日事务繁忙,只要一得空便会来见大人。”

姿姿一回身看到清若幽幽的眼神,心里满是疑惑。

“清心,你为什么要从皇上身边逃开呢?皇上……哪里对你不好呢?”

姿姿不带情绪的看了看清若,“可能,你要到一千年后才能明白。”

我自妖娆我自生?正文 第四章 红尘内外5

一千年的差距,即使头破血流也要挣脱出束缚的心情,姿姿却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不是已经动摇。

夜里一直无法入睡,那么多次的尝试,周琅的死,似乎在阎裳的纵容与束缚的矛盾中变得毫无意义。在这个世界,她终究赢不了皇权吗?

门无声开启,姿姿顿时警觉,只是熟悉的气息让她没有感到紧张,只是半撑起身冷冷的看着黑暗中的人影走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同样也不知道在自己冷漠的伤害下,自己的对手还能坚持多久。

“我已经睡下了,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阎裳却像听不到她的话般,在床边坐下,俯下身,搂住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腰间。

姿姿的身体瞬间绷紧,然而阎裳只是抱着她,像一个没有依靠的孩子。姿姿不敢动,也动弹不得,她似乎从没有和阎裳这样亲近的接触,也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他。月光下阎裳的脸上似乎带着浓浓的阴影和淡淡的疲惫,几乎要让人以为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阎裳。

“我要睡了。”她淡漠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阎裳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合着双眼。她知道他没有睡,可是眼前的阎裳,让她无法推开。

阎裳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只是静静依靠着姿姿,她无法推开,也只能装睡。

天将亮时阎裳默默离去,姿姿也一夜未睡,竟然这么好的机会跟阎裳说十五的事,却没有开口。那时的宁静,只让人觉得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打碎掉什么。

可是天一亮,姿姿的理智也回来了,只能懊恼着错过了机会,一早便找到守卫,“我要见阎裳。”这次不再是询问的口气,守卫像是得过命令,派人去询问了,便由两个人护送她前往。

“他不在御书房?”

“是,皇上刚下朝,命我们带您在这里等候。”

姿姿想起昨夜的他,虽然双眼闭合着,却不知有没有睡着。而天刚亮,他却又起身去上朝。她所见到的阎裳,与记忆中窥探到的那个鄢王,有太大的不同。

究竟是人变了,还是她的记忆有了差错。

远远看着那个身着皇袍的人走来,不见了墨绿金蟒,暗袖浓重的长袍上,暗金的朱雀自左肩拖下长长的尾羽。

面如冷玉,全然不见丝毫昨夜的疲惫。

阎裳屏退暗部,只是未退宫女和宫人。或许在宫中人眼中,他们的存在根本不算是存在。

“你找我?”阎裳的脸上浮出一道笑容,曾经觉得他的笑那么难得,现在,却宁愿希望他不是为她而改变……

因为这样的改变,注定连回报都没有。

姿姿稍稍移开目光,“是,我有事求你……”

“不用说求,有什么你就说吧。”

姿姿抬头,“放十五离开吧,我可以保证他从此只当一个普通人绝不再露面,不与官服和江湖有任何瓜葛。”

阎裳的笑容有少许的敛去,却依然没有消失,淡淡的凝在脸上,微微勾一下唇角,“你倒是改变了不少,为了别人的事情这般上心……”这或许不是第一次见,之前,有过那个叫新月的女子,卓姿姿的姐妹。后来,又有那个一脸浓妆的庸俗男子。

为何,卓姿姿的目光,她的关心,就不曾落在他身上分毫?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他一条命?他带你逃走我本留不得他,只因他对你,尚且忠心。你说,我该如何做?”留他,因他尚且有用。但留他,也依然是个祸患。可是不留,就再无留他的理由。

风动衣袂,他们彼此对视着,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良久姿姿终于开口,已下了决心——“放他走。我不再逃了,逃也逃不掉,我会留下来。”低头咬了咬唇,“这次,是真的。”

她终于还是输了,不得不认输,不得不在这个时代中对权力低头。

只是她心里依然赌着气,下定决心,就算留下来,她也绝不蓄发绝不入后宫。阎裳就算要勉强她,他要拿一个光头尼姑怎么办?

只是一抬头,却迎上阎裳深达眼底的笑意,那双薄冰般的眼瞳透着暖意,让姿姿心里一震,心里竟生起浓浓的愧疚。

他何必?

真的何必……

她并不是那么真心的留下……

“我……十五的事就拜托你,我还是先——”话音未落,只见阎裳脸色一变,一旁两个宫人不知何时掏出短剑直向他们刺来——那两人本冲着阎裳而来,姿姿身置他们中间眼见一把短剑就要除去她这个障碍,阎裳将姿姿往他身后拉去,自己却没来得及防备,被剑深深刺中的肩头——

“阎裳!!”

“有刺客!护驾!!”四周暗部飞速赶来,那两个宫人竟也武功不俗,一时混战起来,阎裳拉着姿姿退出危险之地,身体始终挡在她之前。

姿姿看着那汩汩浸透了整只衣袖的血,暗袖的衣衫颜色变得更加暗沉,暗金的朱雀隐没在血中。

“阎裳!快叫大夫来啊!”这一刻姿姿的心真的软了,何必呢何必呢?她从没有把他放在心里,从没有诚心留在他身边,就在刚才她还只是想着怎样跟他对抗。可是阎裳却为她无奈下的妥协真心的欣慰着。

她看着血从阎裳的指缝间依然不断渗出,伸手去帮他按住伤口,原来他的血,也是热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再逃了。”

这句话情不自禁的出口,像是魔怔了一般。从很早她就知道,在这个人身边,她会变得渐渐不像自己。

御医很快被招来,刺客已被暗部拿下,那凄惨的声音让姿姿不想去知道他们如何下场。

她松开了阎裳的肩由御医去处理,自己手上满满的血迹渐渐冰冷干涸,粘腻的触感让人心中微颤。

这一次,是她输了吧。

——她走不了了。

床榻上阎裳惨白着脸色,神情却依然冷傲,若无其事的听暗部回报,不肯显出一丝虚弱。姿姿只坐在一旁看着,只觉她和阎裳之间仿若有一种束缚,逃脱不开,却又靠近不了。

阎裳和罗刹之间,是不是一直如此。

阎裳听着暗部的回报,眉头却越蹙越紧,安排好各处加强守卫之后,却唤姿姿道:“宫里可能还有刺客隐藏着,你收拾一下,我派人护送你去行宫。”

姿姿默默点头,如今怎样的安排都无所谓。她已经答应了不再逃,皇宫还是行宫,没什么不同。她起身,阎裳突然唤她,“罗刹。”

姿姿愣了一下才转头,阎裳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叫她“没事,去吧。他们会保护你,等刺客的事情了解,就把你接回来。”

他或许是想问,她答应的,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作数。

他终究没有问,因为他该相信罗刹。罗刹从不会对他食言——只除了一次。唯一的一次,他所熟知的罗刹却是永远消失。是他先放开手,让罗刹身置险境,因为他相信着她的承诺。然而,终究得到了报应。

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姿姿坐上马车,十个暗部护送她,出城不久,便远远看到白云庵的庵顶。她想起夏扬,便探头对赶车的暗部道:“可不可以绕一下路?我有事想往那边的镇子去一趟。”

暗部看看天色,“禀大人,现在快马加鞭才能在天黑前赶往下一个城镇,如果耽搁下来,今晚就要在附近住下。”

“那就住下。”

暗部稍一迟疑,他们固然是担负着姿姿的安全,不敢有所疏失。但此次出门是护送而非押送,他们自然要遵从姿姿的意思,便在附近找了客栈。

“大人,天色已经稍晚,就不要再出门,请明日再去陈庄。”

如今情况特殊姿姿自然会听从暗部劝告,跟随暗部走入客栈。

“小二,要邻近的六间房,准备饭菜送到房中。”

客栈一楼是酒楼,从二楼可以直接看下去,暗部查看了六个房间,正在安排人员,姿姿百无聊赖的站在扶栏边看着楼下,突然一道身影从门外翩翩走进,一身天蓝锦缎,让姿姿的心重重一跳。

那样熟悉的天空蓝,发色漆黑,一丝不苟的拢进精美的束发。

姿姿几乎要停了呼吸,一刻也不敢移开视线。楼下的人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悠悠一笑,冲她眨了眨眼睛。

一股巨大的情绪像是要冲脱出来,姿姿极力压住喉咙里想要叫出来的名字,努力的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比起笑,她现在更想哭。

让人熟悉的浓妆,让人熟悉的笑容。她以为不会再见到了,以为,这一切早已经沉入滚滚的江水再也无迹可寻。可是她却不敢叫出他的名字冲下楼去,不敢让暗部和阎裳知道他还活着。

楼下的人看了看姿姿身后注意力正放在房间里的暗部,对她做了个手势,指指天,指指两人。姿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是天黑后再想办法见面,便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在暗部的引领下走进房间。

暗部的房间分布在她左右两边和对面,并无人看守她,似乎她的一切行动也都是自由的。阎裳信了她,无论是不是真心,他只让暗部保护她的安全,却没有监视她的行动。

她没有忘记自己答应的事,她不会逃走,可是不能不见周琅。

姿姿在房间里坐立不安,虽然没有人监视,但是她可以从走廊上走过而不被暗部察觉吗?烦恼间窗户却被轻叩,姿姿一怔,随即冲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天空蓝的锦缎长衫出现在窗外,周琅一只手挂在窗上一手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对她招招手。姿姿拉住他的手,周琅一用力便将她拉出窗外,抄住她的腰飞了出去。

姿姿险些惊叫出来,她不是没飞过,但从不知道周琅有这样的身手,着实心里忐忑了一下。他们在远处的树林停下,姿姿落地,半是惊讶半是欣喜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活的好好的也不早点来找我!”

周琅歪头笑了一下,姿姿才想起来,“对哦,我在宫里,你也不能来找我……”

她的一颗心似乎终于悠然落地,那些痛那些伤此刻都那么遥远,不禁苦笑起来。很安心,很安心,安心到想哭。这个家伙,这个祸害,没死呢。

“啊,周琅你——”姿姿一抬头,却见周琅脸上带着冷冷的奸笑,一只手突然伸来,扼住了她的脖子——

我自妖娆我自生?正文 第五章 逃出生天1

“周琅!?”

“我看的没错,什么甘心留下,你根本只是个未知的变数,留下来迟早是祸害——”阴阳莫辨的尖细嗓音,那根本不是周琅的声音。

姿姿被掐住脖子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已经明白一点——无论这个人是谁,他只是要躲过暗部把她引诱出来,除掉她。

眼前的“周琅”高高抬起另一只手,运足了内力,“你留在主上身边迟早只会坏事,不如早早除了你,断了主上的念想!”他的手掌就要落下来,此刻姿姿真的体会到什么叫生死一线,在那只手掌落下之时,她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原本试图扒开他的手突然抠上他的脉门,力气大到指甲都陷入皮肉,“周琅”抽手甩开她,反手抽出一把短刀便向她刺来——刀锋划过手臂,姿姿吃痛的呻吟,却还是忍着抓住一切机会逃走。

那人一刀未果,正要再下手,林中突然有动静传来,暗部发现姿姿不见已经分头出来寻找,一人正找到这里,喝一声“住手!”便飞扑而来拦住“周琅”。姿姿趁机脱身,拖着刺痛的手臂跑去,身后却传来暗部的一声惨叫,再无打斗的声息。

真真切切的死亡,真真切切的恐惧。在这片漆黑的林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帮她,身后的人越追越近,脚下却像是前路无尽,根本没有逃脱之时。

此时突然眼前一亮,林子已到尽头,皓月当空,明晃晃的照在身上,然而面前的河流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姿姿回身,那人似已知她走投无路,放缓了脚步,从林中一步步走出。月光之下,天空蓝的锦缎仿佛生辉,映着脸庞,他脸上的笑容与周琅一般无二。那令人怀念的笑就这样逼近,姿姿的恐惧突然变得悲伤和愤怒,他怎么可以这样用着周琅的形貌,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虽然别人不会听到了,不过我还是可以听一下。怎么说也是你最后的遗言。怎么你不感谢我吗?你很快就可以去见周琅,而且,以同样的方式——希望这条河,最终能汇入江中吧。”

姿姿应着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丝毫惧意,“你这么肯定我会死?”

“当然,我会确认你完全没有心跳之后,再让你随着河水走的。”

“那么就算死你也该让我死个明白,你是为了阎裳而杀我?”

“没错。”

“你——是修罗。”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动,即使自己如此隐秘的身份被姿姿猜中也丝毫没有一点惊讶。不,大约在他看来,身为罗刹,这点眼力她还是该有的。

“你杀我,就不怕阎裳发怒?”

修罗笑了,“我几时杀了你?大概你是自己逃走时,不小心掉进河里的吧。”

姿姿明白,今日她若是死在这里,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而在阎裳看来,她是又一次背叛了他的信任,从他身边逃走了吧。

她不能死在这儿。

想到如此,她已经顾不得身上的伤,毕竟留下来也只是死,她只能赌一次。转身,她猛地跳进河中,修罗自然早已经料到这种可能,既然不急,自然是不怕她有这一招。他拿出数支雷公钻,甩手飞出,钻身进了水也丝毫不减力道,潜入水中的姿姿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烈的钻痛,一张口气泡不断涌出,一口河水灌进口中。

难道自己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杀了她的人还继续在阎裳面前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