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用毯子盖住沙发上的书包。

这时,李旭彬站在玄关。

李深若无其事,走了过去,“爸。”

“深仔,今天大收获,爸钓了一桶鱼。装不下了,只好提前回来了。”李旭彬递过来一个小水桶。

李深没有接小水桶,而是在鞋柜里拿了双拖鞋。

李旭彬放下小水桶,换上了鞋。

李深又把李旭彬的皮鞋放进鞋柜。

因为李深的遮挡,李旭彬没有看见,鞋柜里有一双不属于这个家庭的小白鞋。

小水桶里,有几条大肥鱼吐着气,偶尔摇摇尾巴,还不知道自己就要被煮了。

李旭彬说:“一鱼三吃,你妈最喜欢的了。”

“嗯。”李深没有拎桶。李旭彬再递过来的时候,李深说:“怕腥。”

李旭彬看一眼儿子的短T恤。“你这衣服是不是露脐装?小心寒气都跑你肚脐眼了。”

李深:“没有露。”若隐若现才是他的目的。

李旭彬提着小水桶去了厨房。

李深回到了房间。

陈乌夏正在窗边探头。

他问:“你想做什么?”

她回头,捂嘴咳嗽了一声,悄悄地说:“我想看看能不能爬回去。”她伸手出窗外,指指斜上方,说:“我没关窗。”

李深:“然后,杂货店的人看着你,从我房间的窗户爬回你房间的窗户。”凭杂货店主的想象力,这房间的香艳程度不言而喻了。而且,杂货店主不仅编故事能力强,讲故事给别人听的技能也是满点。

陈乌夏:“……”是啊,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安静了。

她想起之前他碰她嘴唇的事,眼神乱瞟。就是没有看他。

过了一会,李深开口说:“我爸在厨房,一会儿我给你找机会出去。”

“好。”陈乌夏问:“你爸不再出去了吗?”

紧张的情境下,之前暧昧的气氛像是一个泡沫,瞬间被吓破了。

李深低头看着地板,说:“他钓了鱼回来,就不出去了。”今天可真是失策。

“深仔?”李旭彬喊了句:“你在和谁说话?”

陈乌夏立刻捂住了嘴巴。

李深很平静地回了句:“爸,我在打电话。”

李旭彬相信了,没再问。

陈乌夏胆战心惊,要是躲到伯娘回来还走不掉,那她也麻烦。她用唇语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李深却看懂了,说:“等会我爸杀鱼,我带你出去。”他比她镇定,还招呼了一下:“坐吧。”

这里只有一张电脑椅,他坐在了床上。

椅子就给了她。

一坐上去,她挺直了背,叹了声:“这椅子好舒服……”说完又捂住了嘴巴,紧张地盯着房门。越紧张,嗓子越是不舒服。她咳了咳。

李旭彬没有声音了。

李深:“嗯,人体工学椅。”

“噢……”她想不出什么话可说,抬眼看他。

李深神色自若。刚才他亲她的事,似乎没有发生一样。

陈乌夏不知如何启口,别了别头发。

窗边有一简约的书柜,放了满满的书。她上了高三,除了功课,已经没什么闲暇时间看书。她的书柜,堆着更多的是语数英相关。

两人的差距,一个天一个地。

她转头看着窗外。

春暖花开,树上绿油油的。她没有感受到生机,心里的幼苗反而被碾碎了。她给他想好了始乱终弃的理由:淫雨霏霏的春天蛊惑了他。虽然连恋爱的起点都没开始,但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天失恋了。

她缅怀自己的初吻。

又过了一会,李旭彬喊:“深仔。”

李深起身,“爸。”

“有空不?”李旭彬问:“鱼太多了,你给楼上的陈叔叔送过去吧。”

正是好机会。李深和陈乌夏互看了一眼。

李深说:“我出去拎鱼桶,你慢慢过来。”

她点点头。

这里是标准户型。厨房门正对餐厅,大门在餐厅和客厅之间。

李深拿回书包。

陈乌夏背上了,悄声问:“你爸不会看见吧?”

“不会。”李深说:“他杀鱼背对厨房门。”

她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向前走。

李深进厨房之前,两人打了个眼色。然后他进去了,“爸,就这桶送过去吧?”

“嗯。”李旭彬正在池子里冲水。水龙头哗哗响,他也听不见其他的动静。

陈乌夏踮着脚,急匆匆到了门口。她猫着身子,躲在鞋柜边。她不敢看厨房,生怕对上李旭彬的脸,宁愿自欺欺人地背向厨房。心中默念,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她。

李深:“爸,我现在就送。”

李旭彬:“嗯。”

李深拎着桶出来,走到陈乌夏的身边。

两人没说话,却极有默契。他打开了鞋柜。她连忙换上鞋。

李深回头说:“爸,我出去了。”

“嗯。”李旭彬还在洗鱼,说:“就说这些鱼都是我钓回来的。”

陈乌夏开了门,走出去才放下心。

果然,人不能干坏事。

一转眼,马琳上楼来了,见到了侄女,她惊讶:“乌夏?”

李深立即关上门,“阿姨好。”

陈乌夏轻声说:“伯娘。”

马琳纳闷着看着两个孩子。陈乌夏到李家补课,陈常平一直知道。他相信侄女,马琳也不好干涉。但现在瞧着侄女面红的样子,马琳有了些怀疑。

“阿姨。”李深由始至终都很冷静,说:“我爸出去钓鱼,钓了很多,让我给你们送过来。”

“太客气了啊。”马琳笑起来,问:“你爸在家吗?”

李深点点头:“他正在杀鱼。”

既然家长在家,侄女的补课就光明正大了。马琳接过小水桶,说:“谢谢了啊。”

话音刚落,李家的门开了。

陈乌夏吓了一跳,低了头。问候说:“李叔叔。”

“嗯。”李旭彬扫了陈乌夏一眼,略略皱了皱眉。

两个家长,两个孩子,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明所以的马琳走上前,“谢谢,钓了这么多鱼啊。”

李旭彬:“不客气,今天运气好。”

马琳把小水桶递给了陈乌夏。

桶里的鱼活蹦乱跳。陈乌夏觉得,自己的心和这些鱼一样,再怎么活跃也是垂死挣扎了。

她跟着马琳上了楼。

李旭彬走了进来。见儿子关上了门,才问:“陈乌夏是不是和她伯娘一起上楼来的?”

“不是。”李深不见一丝慌乱,回答:“她正在下楼梯,阿姨上楼梯,碰巧撞见了。”

李旭彬看着儿子,目光锐利,问:“对了,你还给陈乌夏辅导吗?”

“偶尔。这星期就算了。”李深走向卫生间,“我又不是家教,天天补课也烦。”

想了想,李旭彬提醒儿子说:“离高考不到两个月了。”

“知道。”

李深去洗了把脸,镜中自己的嘴唇,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其实没亲到,就是碰了碰。

第28章

这天晚上, 陈乌夏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哭到一半,她披着被子上网查找恋爱心理学。

她见到一个帖子。一个女孩和她的遭遇一样, 被男生突然亲了几下, 就没下文了。女生胆子大, 当面质问男生。对方给出的解释是:“亲吻只是一时冲动, 希望互相了解以后再交往。”

底下的评论都在指责男生是渣男。有一个人从生理结构分析, 男性的欲和爱是完全分离的两个概念。

陈乌夏更加难过了, 做作业也静不下心。这问题又不好去问堂哥,她一个人闷闷不乐。

黄学志打电话过来了, “陈乌夏, 明天的篮球赛,你……会来吧?”

她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说:“嗯, 我一定准时到。你加油啊!”

黄学志爽朗的笑声传来, “谢谢。陈乌夏,我等你。”

这是一场和外校的比赛, 李深不在。

陈乌夏仰起头。没有李深的天空,也是一样蔚蓝嘛。

那个自来熟的女同学也来了。李深澄清了绯闻,女同学为陈乌夏感到遗憾, 说:“他太绝情了。曾经有个师姐,也是年级排名前十的,去年的英语状元。她喜欢过李深, 也被拒绝了。我现在相信, 只有陈立洲才配得上李深。”

陈乌夏:“……”李深眼高于顶, 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有长远的发展。但,他亲了她一下、两下,总该给一个合理的说法吧。他却什么都不说。

想起李深,她稍稍舒缓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再一仰头,天空没那么蓝了。

比赛过程中,陈乌夏因为咳嗽的关系,喊的也不多。

黄学志赢得很漂亮,冲了过来,“陈乌夏,我赢了!”

陈乌夏称赞说:“你真的很棒。”

“走吧。”他擦了擦汗,“大家去下午茶,庆祝庆祝。这回……你不会不去了吧?”

“去啊。”陈乌夏说:“我还想学篮球。”

茶饮店的茶是好是坏,陈乌夏不知道,但是这家的杯子特别有趣。

杯下有四条腿,杯身冒出两只长耳朵,一只圆鼻子。立在桌上,完全就是一只小狗的形状。

她拍下了杯子的照片。

陈乌夏的朋友圈大多是高考励志语,偶尔会发几张小风景图,好比:热闹的木棉树、孤独的休息凳。

今天,她说,这是狗狗的乌龙茶。

李深从来不会点赞或者评论,就像从来没有光顾过她的朋友圈似的。

陈乌夏的这一张照片,主画面是小狗杯子,确实逗趣。

不过,有一只男生的手入了镜,而且还拍到了这人的蓝球衣。

李深这种玩“大家来找茬”可以轻松过关的人,当然发现了有男生坐在她的对面。篮球衣还和去年的比赛对上了。

她今天去给黄学志加油了。

李深用手指盖住了照片中的篮球衣。

Li:「你在哪?」

过了很久。乌小夏:「在外面。」

Li:「外面是哪里?」

乌小夏:「出了家就是外面了。」

和李深久了,她也学会了打太极这一招。

Li:「我们见个面。」

乌小夏:「没有空哦。我今天很忙,改天吧。」

有问必答,还是温柔的乌小夏,但拒绝的态度还是第一次。

她不在八点出阳台,纸飞机也飞不出去。

李深有些烦,他该为昨天的冲动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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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同一幢楼,同一个班,偶遇非常容易。第二天,就在路上遇见了。

陈乌夏正在哀悼自己无疾而终的初吻,忽然看到地上有一道和她并肩而行的影子。

以前她想象,这是朝阳的光在为两人牵线。一切幻灭了。她僵硬地打招呼:“嗨。”

“嗯。”李深安静了有三秒,他也看着两人的影子,才要开口说话。

陈乌夏加快了步子,越走越快,把他甩在了后面。

李深人高腿又长,很快追了上去。

太阳从他的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面前。影子越来越近,代表他在靠近。她开始小跑起来。摆明就是要避开他。

转过街口,路上多了许多学生。

李深不想给她招惹流言是非,没有再追上去。她的背影迎着阳光,一片灿烂。

下了第一堂课,李深到了她的座位,还没说话。

陈乌夏拉起了肖奕媛的手,“走吧,去卫生间。”

肖奕媛先起身。接着,陈乌夏从肖奕媛那边的走道离开了。

第二堂课,也是如此。之后的第几堂课后都是如此。昨天得知她去给黄学志加油,李深就开始压制情绪,渐渐的压不住了。面色越来越冷,一脸冰渣子。

陈乌夏没发现。没发现就是不存在。下午,她一下课又跑去了卫生间。

终于到了晚自习,李深想利用补课的时间,好好和她谈一谈。

她却说:“今天大伯生日,我要早点回家,就不补课了。”和他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黑板报。可能是紧张,两只手互相绞了绞。

两人之间的关系,李深失控在先,他多少有些理亏。这里是教室,他保持冷静,祝福了一句:“祝他生日快乐。”

这话缺乏诚意,甚至,陈乌夏觉得有那么一丝威胁的味道。但她还是礼貌地说:“谢谢。”

她是失恋的人,她允许自己任性那么一两天。她走了。

逃得快,她没有看到李深的眼睛。

第二天,失恋的心情仍然没有平缓,她不想见负心郎。于是又推脱了晚自习,她说:“大伯生日第二天,伯娘说还剩下很多饭菜,让我回家吃饭。就不补课了。”

李深说:“祝他生日第二天快乐。”

这下,陈乌夏看清了李深眼里的冷霜。

失恋壮人胆。她又跑了,跑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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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一走,回南天来了。哪儿都湿答答的,就算不下雨,走廊地面也有一片一片的水渍。

教学楼的走廊和柱子贴满了大红横幅。长年累月,横幅把墙面染红了。潮湿的天气,让横幅流下几滴掉色的血泪。

这种浴血的战场就是高三年级。

班级黑板上贴了一张醒目的标语:“踏歌而行,金榜题名!”紧迫感十足的,还有那一天天减少的备战天数。离高考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个放弃的学生,索性连课也不上了。

魏静享好几天没出现。

邝力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教室的窗户淌出了水。试卷和课本有润润的柔软,圆珠笔写在纸上特别好看。这是天气赋予字迹的柔光。

经历了数不完的大考小考,李深平淡地考完试,平淡地拿高分,又平淡地上了荣誉墙。

他的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无奇。

这天的数学考场,他给自己的考试生涯添上了一个特殊的记忆点。

陈乌夏躲他好几天了,李深的不耐也到了极点。

数学试卷发下来,他没心思做题,手上玩着一支圆珠笔,看一会窗外,再转向前几排的陈乌夏。

她可努力了,埋头做题。马尾辫垂在纤细的背上,不知她哪来的力量,寒窗十二年,一路跌倒,一路爬起。

就在这一瞬间,李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虽然荒唐,但他头脑是清醒的,清醒地做试卷。直到剩下了两道大题。

李深停下笔,看着窗外的高考标语。

他一定会去北方。但偶尔停下来等等她,也不算坏事。

数学老师对优等生格外留意,见李深在走神,他忽然大声地咳了咳。

李深低下头。

接下来的考试时间变得无聊了。以前,李深喜欢早早交卷。数学老师会先把他的答案粗看一下。今天为了避免这情况,他没有提前,而是在草稿上胡写乱画。

考试铃响,李深把空了两道题的数学试卷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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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多星期,陈乌夏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李深亲她的,有她从李家偷跑的,也有撞见伯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