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以比刚才还要接近的距离对战,刀法已不能发挥,各用刀柄和空出的左手作短桥粘打,四条手臂互相解拆进击,一眨眼就拆了五、六招。

——又急又近的短打,不能全倚仗眼睛去看,而要靠桥手感应和本能经验,旁观者更是无法看清。

在楼下的秘宗门董三桥,向来以桥手快密而自豪,看见这等对拆,也觉惭愧。

不管是燕横、虎玲兰和童静,还是武当派一方,都无法再助战——荆、锡二人几乎是扭打成一团,用刀枪攻过去,有误伤同伴之危。他们都只能站在旁边掠阵。

至于练飞虹,只是护在童静身前,看着两人比拼,又现出顽童般好看热闹的表情,似乎无意干预。

陈岱秀等未看清这崆峒掌门的意图,只知他是个强敌,一时也不再向燕横等人进攻,先看锡师弟能否打败“猎人“再说。

形势骤变成两个刀手的单打独斗。胜负全系此一战。

锡晓岩一向自恃筋骨异于常人,频以拳掌和桥手强攻,欲以刚力和硬度压倒荆裂;但荆裂不论体格和力量也不输于他,四臂互格发出的沉响,犹如包着棉布的铁棒相击。

两人手上仍有利刃,又令这近身格斗更凶险,双方都要时刻注意缠制对方的刀,随便被刃锋一拖一抹都可能致命。

荆裂就是看准这点,一见锡晓岩稍集中用左掌进攻,右手刀略放松之时,就将雁翎刀抽离了对方长刀的压制,顺势将刀刃拖向锡晓岩颈侧动脉!

锡晓岩察觉危险,左掌马上变爪收卷回来,将荆裂右腕一把擒住,紧接自己的右手长刀,亦从侧面剁向荆裂耳际!

荆裂几乎以同样的招式,左手虎爪如抹拭般一划,也将锡晓岩来刀的手臂截住,他沉腕收指,拿住了对方右腕脉门。

两个霸气的刀手,却都再施展不了得意的刀法,而进入了最单纯的僵持:各用一只手擒拿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两人四臂左右大张发力抗衡,相争不下,就如两头野牛,各用一对大角抵住对方。

最原始的斗争状态。

——这样的互擒,半点儿不潇洒好看。但真实的战斗,谁说是一定好看的?

手臂大张,自然中门大开。锡晓岩出于战斗本能,两臂的肘关节同时屈曲,肩胸展开,身体就向前冲入,以额头迎面猛撞往荆裂鼻梁!

——这招更是与市井打架无异。然而求胜,本来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尽用一切可能的方法。

如此近距的头撞,正常来说避无可避。

——但说到擒拿缠斗的经验,荆裂可是比锡晓岩多出数倍。

锡晓岩一动,荆裂已感知他意图。荆裂迅速往后大踏一步,反借他的前冲之力,左手猛向斜下方拉扯他握刀右腕!

锡晓岩头撞未到半途,却被拉得歪向一方,身体失去平衡,这头撞招式马上失去力量。

锡晓岩快要失足俯倒,急忙进马,大力踏一个前弓步稳住身体!

荆裂早将他这反应也计算在内,右足低踢出去,脚内侧扫往锡晓岩的前锋脚膝弯!

——此扫脚乃南海虎尊派特征的南方拳术下路踢法,再揉合荆裂海外习得的多国摔跤技艺,既准又稳。

再刚健发达的身体,关节的抗力还是有限度。锡晓岩虽尽力沉腰坐马,但荆裂左爪擒扯,早就令他重心前倾,这脚一踢在锡晓岩膝后弯,膝关节登时屈曲跪了下去!

荆裂抓着这黄金机会,以自身为轴向左旋转,身力带动左臂,再次发力拉动锡晓岩。锡晓岩本就失去平衡的身体,给这旋力带得离地,猛向横摔了出去!

锡晓岩只觉天地倒转。

那横壮身躯所飞方向,正是屋顶的檐边,瞬间半边身子已经越了过去!

虽然只是两层楼的屋顶,但加上荆裂的摔投威力,锡晓岩如跌落地上,冲力将等于从四、五层的楼塔堕下,不死也得重伤!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锡晓岩脑海蓦然闪现兄长锡昭屏的脸。

是在半年前。武当半山的“战玄武场“里。哥哥出发向四川远征之前,他们兄弟俩最后一次练武。

先是锡晓岩用木刀,逼得哥哥一筹莫展——连锡昭屏也不敢用他那刚如岩石的右手“臂盾“,去硬接弟弟的“阳极刀“。在木刀之下,他只有退避的份儿。

接下来两兄弟只用拳脚较量。最初仍是锡晓岩用那长臂的“阳极拳“,在长打远攻中占了上风;但锡昭屏把握一次机会抢入近身,“两仪劫拳“全力发挥,弟弟就再招架不了,被狠狠摔倒在地。

那时锡昭屏皱眉摇头。他自己限于天资和身体特质,没能修习“太极拳“,所以对两年前就有这机会的弟弟很是羡慕。

但两年下来,锡晓岩却因自己的倾向和性情,只专精去钻研“太极“的刚阳发劲之法,而怠疏了听劲化劲、擒摔缠打的柔功。这固然练出了强猛的“阳极刀“和“阳极拳“,但却流于单纯偏废。

锡昭屏那时摇摇头说:“一条铁链有多坚实,能够抵受多强的拉扯,是要看它最弱那一环。你的长距刀法虽强,但要是被闯过抢入身来,你不练近身扭打,终究要吃亏。“

那时锡晓岩不以为然,笑着抚摸木刀:

“那得等有人闯得过我的刀再说。“

现在快将飞出屋顶这一刻,锡晓岩终于也相信兄长所说。

——同时心里充满了对哥哥的怀念。

“师弟!“

一记令他清醒的暴喝。

一长物映入眼前。

是李侗倒转了缨枪,将枪尾猛地伸向人在半空的锡师弟!

锡晓岩在这危急间断然弃了长刀,伸出异常的长臂一抓,仅仅捉住枪杆最末端。

他身体本就不轻,这一摔力度又强,再加李侗身处站不稳牢的斜斜瓦面,被锡晓岩连人带枪也扯往屋顶边上!

但他死也不会放开这枪杆。

陈岱秀眼明手快,一手抓住李侗后心衣衫;双手受伤的焦红叶亦用臂弯抱住李侗。两人合力,这才将他稳住。

李侗用上习枪多年修得的强劲握力与臂力,锁紧那已经变弯的枪杆,终于止住锡晓岩飞跌之势。

锡晓岩右臂随即贯劲,借枪杆发力一挺腰肢,这才弹回来屋顶边上跪定。

他抬头。

七、八步之外,荆裂把雁翎刀搁在肩头,头上绑着已染成鲜红的布条,手腿多处也都在流血。夕阳照映,勾出他那傲然挺立的身姿。

他也正在冷冷俯视锡晓岩。

锡晓岩又看见,虎玲兰提着倭刀,站到了荆裂身旁。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好像就会自然互相守护依存。虎玲兰也跟荆裂一样,额上结着血迹。她反射着金黄阳光的明亮眼睛,正以信赖的眼神瞧向荆裂。

锡晓岩支在瓦面上的左手,将一块瓦片捏得粉碎。

绝对的屈辱。

锡晓岩除了丢失佩刀,其实毫发未伤。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刚才已经在所有人眼前,于单挑对决中狠狠输了一仗,只靠同门及时拯救,才不致摔个皮破骨断,感到甚是沮丧。

他却未察觉:荆裂俯视他时,并没有展露平日的笑容。

锡晓岩绝对是荆裂至今交过手最强的武当仇敌。但是他并没有如预期般因为胜了一招而兴奋莫名。不是因为自己借助了地利——比武争战,运用地形本就是重要一环。

荆裂只是仍无法摆脱锡晓岩那“阳极刀“的震撼。双臂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多次挡接长刀的触感。未能正面破解对方的得意绝技,荆裂始终感到,好像还未真正战胜。

——更何况,敌人还没有停止呼吸。

两人纠结的仇恨,更不能就此解决。

“要再来吗?“

荆裂冷冷地问锡晓岩。

他问的时候并没有笑。这是真心渴望再战。

但听在锡晓岩耳里,却像是揶揄与挑衅。

“掌门,请准许我跟唐谅也上去!“下方正站在姚莲舟旁的符元霸,看见同门失利很是激动,捏着斩马朴刀的手指关节在作响。

——己方有个焦红叶双手受伤,已无法再战;对方又多了一个练飞虹。此消彼长,现在武当阵营是以三对五。他们上去助阵,也不会有损门派名誉。

“不要冲动乱来。“樊宗断然反对:“杀那『猎人』虽然重要,但也不比保护掌门要紧。“

他说时一双细目盯向街道另一头那崆峒派的四个男女。崆峒掌门既加入了战团,其门下也可能随时向这边动手。

冷静的樊宗没有忘记:他们始终仍是以大约十人的战力,被数倍的敌人包围。那些小门派的武者虽一时为武当气势所慑,但是如果崆峒派加上那“猎人“一伙率先来犯,激起对方全体士气,己方随时又再陷入险境。

姚莲舟却沉默着,既没有答应符元霸,也没有对樊宗表示同意。他只是想着其他的事情。他的眼睛一直瞧着屋顶上的童静和燕横。

时正黄昏。屋影已渐斜。

形势就在这时出现巨大的变化。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二

武谚有云:“手是两扇门“,武学上有所谓“内门“和“外门“的概念。内门一般是指敌人在攻击或防御时,伸出的手臂(有时也包括踏出的腿)内侧;外门则相反是指外侧。如果是兵器对打,因兵器是手的延伸,亦一样有内外门之分野。

对敌攻防时,双方肢体或兵器交接,不论是占取对方内门或外门,两者皆各有不同的优势,故能清楚分辨内外,各施以适当的战术技法,则胜算倍增。

当进占对方内门时,最明显的好处,自然是对手中门打开,人身正中线从眉心、咽喉、膻中到下阴等要害,都暴露在眼前最短的直线距离。而且对方桥手被你拒于外围,往往难以回守中央。从中破敌,威力大而简单直接。

相反当控制着对方外门时(身处对方一边肩头和手臂的外侧),优势则是以自己的正身对敌人侧翼。对方较远那一边手,被他自己身体所隔已经用不上,敌人等于侧身单手对我,我方只要专心压制较近那边手臂就可以了,双手对单手,先立不败之地。如能顺势压制肩头,配合步法,随时更绕抢到对方背后,优势也就更加明显。

要注意的是,战斗乃双方不停互动,内、外门并非牢固一成不变的方位,随两人移动而不停转移。内、外门亦可能互为克制:己方入人内门同时,敌方亦可能正抢往你的外门施加压制,反之亦然。谁能取得优势,端视乎双方应变能力和转移路线的时机与速度。

特别要提一点:徒手打斗或者用双兵器时,因为左右手皆可用,故两边都有内门和外门;但在单兵器场合,则内、外门更为明显,因为主要只使用一边手臂(例如敌人右手持刀时,其右侧为外门,左侧为内门)。

第九章 约定

不过一个下午,“盈花馆“那两层建筑,就如被什么灾难侵袭过一样:许多面窗户破裂;屋顶穿了好几个窟窿,到处都是碎烂的瓦片;墙上满是脚印,还有插在墙壁的匕首;门前和四周街道遗留了一摊摊血迹…令人难以想象,不久之前,这儿还是莺歌燕舞的追逐烟花之地。

住在西安的人,大概作梦都没有想象过:这么一座红垣绿瓦的妓院,竟然成了天下武林一个历史重地。

两支人马突然就分从西、南两面的街道出现,到达“盈花馆“外围来。

群豪最初看见西面有大队伍到来,还想尹英川所率的西军终于赶至,有几个人还欢呼起来。但再仔细看去,那四十余人不论样貌衣饰和兵器,都跟西军完全不同,全是没有见过的生面目。领在前头一个满脸伤疤、左手戴着奇怪铁爪的人物,更是浑身一股杀伐之气。兴奋马上变成恐慌。

“江师兄!“符元霸看见率领四十余武当派“山外弟子“而来的江云澜,不禁高呼。

武当众人也都感到极之意外:江云澜本应还在四川跟着叶辰渊的远征军,却竟突然出现在这关中!

一听到来者确是武当派的人,群豪更是耸动。

——来了这么多武当弟子!

他们许多人猜想,西军迟迟未至,恐怕就是被这支武当生力军干掉了。恐惧的气氛弥漫全体。有的人开始懊悔,怎么要远来西安凑这热闹,很可能就此送死…

那队伍里其中四人,抬着一副草草搭造的担架,走在最后头。

躺在架上的人身材壮胖,正是“镇龟道“首席桂丹雷,身上到处是包扎了的伤。

江云澜急带着走在最前的十数名弟子,走到姚莲舟座前。

“弟子来迟了。“江云澜拱拳向掌门行礼,只简单说了这一句。武当派不好礼节,什么“请掌门恕罪“之类废话是不会说的。

姚莲舟略点头。江云澜观察掌门脸色,见他似乎不大精神,猜想是否受伤或者中了什么暗算,不免露出担心之色。

“丹雷他…“姚莲舟指一指队伍后方。

“桂师兄被敌人围攻受了些伤,不过无碍性命。“江云澜回答。

陈岱秀等看见下面躺着的桂丹雷,不禁都神情激愤。

江云澜这时抬头瞧向屋顶,看见了荆裂和虎玲兰。

“荆裂!“江云澜高呼:“我就知道在这儿又会见到你!“

荆裂俯看江云澜,想起牺牲了的峨嵋派朋友,心里像燃起了火,只是无言朝他点点头。

武当众人这才知道这个“猎人“的名字。陈岱秀听得出江云澜曾跟荆裂交战,那多数是在四川。他们先前只知有四位同门被“猎人“所杀,锡昭屏是第五个,那么船桨上所刻的另外四条纹,就代表他在四川所杀的另四位同门。

武当一方突增四十余人,虽然并非武当山的嫡系弟子,但兵力已与敌人相当;再加上有江云澜这位“兵鸦道“精锐剑士加入,一时军心大振。

符元霸和唐谅知道再不用顾虑保护掌门,正磨拳擦掌,准备上屋顶去助战,诛杀荆裂等人。

但江云澜人马还没完全站定,却又见有另一批人,这次由南面现身。

这些人数目比江云澜等少得多,但却更瞩目。

——能够比武当派更瞩目的人物,天下甚稀。除非是在“九大门派“排名里,比武当排得更前的名字。

——这样的门派,世上只有一个。

这支人马里走在最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仍然穿戴着“半身铜人甲“的圆性和尚。可是众人看他的脸,已无先前那充满好斗野性的气息,反倒好像略为沮丧。

圆性的背后好像驮着一物,细看才知原来是个极瘦又极矮小的苍老和尚,眼睛半闭着,不知是入定还是睡着了,乍看伏在圆性背项上的脸,还有几分像出生不久的皱皮婴孩。

在圆性后面又跟着六个僧人,穿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衣袍,手里也提着杖棒。六僧或手腿,或肩胸,都穿戴了镶铜的护甲,站立姿态各略有不同。在场比较有份量的武者都看得出,他们是因着自己擅长的武技,而在不同的身体部位穿佩这“铜人甲“。

少林派名满天下的“十八铜人大阵“。如今虽只来了七人,但还是令众武人心神震荡。铜甲反射夕阳,有如燃烧中。

对许多来自偏远地方或细小门派的武者来说,这个时刻简直有如置身梦幻:少林与武当,就在这名不经传的西安府城东大差市街道上相会,甚至可能爆发一场大战——这是武林百年难见的时刻。

一看见少林武僧竟也赶到来参予这战局,本因得到援军而略松了一口气的武当弟子又马上紧张起来——天下间能够令武当人如此戒备的,恐怕再无第二个门派。

尤其李侗和焦红叶,先前亲眼见过尚四郎给圆性打败,他们此刻的脸容就更紧了。

“我们先下去再说。“陈岱秀这时向同门下令。少林派一到来,杀荆裂这事情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锡晓岩愤愤不平,仍死盯着荆裂不放。李侗拉一拉他衣袖。师兄们刚才救了他,他实在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思,也就随着李侗退后。

陈岱秀下去之前,不忘将跌落在屋顶一角的掌门佩剑捡回来。锡晓岩沿墙下去之后,亦捡回先前抛落街心的长刀。李侗则扶着焦红叶下了楼来。四人不发一言,走回掌门那一边去。

“师兄…“李侗察看已经给放在地上的桂丹雷。

“什么都不用说…“桂丹雷笑了笑,呻吟了一声又说:“我又死不了…你们没看见尹英川那老头吧了…他伤得比我还重…“

荆裂虽然亦很想再跟锡晓岩打下去,但对方既先撤走,眼下形势也不到他缠着武当不放,就将雁翎刀收还腰间。

燕横亦收了双剑入鞘。这时他才有时间打量那个突然加入相助的老者。

他想起在“麟门客栈“听颜清桐说,崆峒掌门飞虹先生也要来赴会;又见到练飞虹那满身兵器,忆起师父曾描述崆峒派的“八大绝“武功,正与这些兵器相合,心里再无疑问,便走到练飞虹面前,垂头拱手行礼。

“感谢前辈相助!晚辈是青城派弟子燕横,曾听家师生前提及前辈…“

练飞虹瞧瞧燕横,似乎有听没听的。他倒是细看燕横的“雌雄龙虎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当年何自圣来甘肃修行时还未任青城掌门,自然也未得这对至宝,但早已修习“雌雄龙虎剑“这套青城派最高剑法,用的也是形制相近的长短双剑。如今看见这对剑,练飞虹回想二十年前较量被何自圣打败之耻,很是不快。

他一手抓着燕横衣衫,将他拉近抱在臂下,眼睛却看着另一边的童静,悄声问燕横:“你跟这娃儿…什么关系?“

燕横不知他问来作甚,一听“什么关系“,以为练飞虹误会了些什么,急忙解释:“她叫童静…我们只是朋友…她也跟我学剑…“

“你?“练飞虹突然怪叫,令旁人侧目:“你教她?不是吧?“

练飞虹还是不停打量着童静。童静虽然得练飞虹所救,但被这么一个老头瞧着,心里有点发毛,也就走到虎玲兰身边半躲着。

“你这样说…不算是她师父吧?“练飞虹又问。

“不是啦…她现在没有师父!“

“那就好极了!“练飞虹把燕横放开,拍了拍掌,也就半跑半跳地下了屋子。

荆裂这时站在屋檐边,朝下方的圆性和尚高呼:

“你迟到了呀!“

圆性搔搔头发,又抓抓胡子,满尴尬地说:“对不起。看来你在这儿打了一大仗,我却没来帮忙…之前我本来也追赶过去,怎知道追丢了你们大队,然后又迷路了…走着走着…“他指一指身后:“就给少室山来的同门找着了。“

圆性本来还想说话,一只鸟爪般的瘦手在他肩头一拍。圆性马上住口,将背上的老和尚轻轻放了下来。后面另一个武僧则将杖棒交到老和尚之手,让他可以拄着站立。

老和尚取下头上竹笠交给弟子,只见一张脸甚干瘦,眉毛都几乎全白,看来至少已是七十年纪。众人未知他身份,但即使是少林派元老,曾有过人武功,到了这年纪和状态也不可能再出手了。

圆性和六个师兄,拱护着老和尚,走近到姚莲舟前七、八步之处。锡晓岩等武当弟子自然也都戒备起来。

——虽未想过要这么快跟“天下武宗“一决胜负,但要是今日就得与少林为敌,他们绝不退缩。

“想不到。“姚莲舟仍坐着,对着比他年长大概四十年的少林长老并未施礼,只是冷冷说:“连少林派都加入来围攻我。可真荣幸。“

“老衲法号了澄。“老和尚一合十说:“这位檀越想必是武当派姚掌门吧?“

姚莲舟点点头,似有些不耐烦。

群豪中有人听过了澄大师的名号,不禁说:“啊,是少林的文僧长老…“

少林寺虽然武僧众多,但也不是每个寺里修行的和尚都有练武的资质,这等不学武的就被称“文僧“。寺院毕竟是修禅之地,故文僧在少林的地位,并不因他们不通武学而被低贬。

众人议论纷纷:这是武者的斗争,少林寺派个文僧来作甚?

“姚掌门想是误会了。“了澄语气极是祥和:“老衲带着几个弟子到来,并非要与贵派一战,只是来寻这个擅自下山的弟子而已。“说着就指一指圆性。

群豪一听很是惊讶。他们本以为有少林武僧助阵,就不怕与武当一拼,怎料这大师劈头就说不打,实在令众人甚失望。

“大师怎能这样说?“秘宗门的董三桥就率先不满:“武当派狂妄自大,号称『天下无敌』,还四出攻灭各大小门派,杀戮无数,凌人太甚!我等就是为了武林正义,结盟对付武当,少林派为武林泰山北斗,怎可反倒独善其身?“

圆性似是忍耐了很久,这时也将六角齐眉棍狠狠竖在地上,高叫:“太师伯,他说的对!武当派摆着是要称霸武林,少林早晚一天也会遭殃!我们现在不跟各派联手抗衡武当,到有一天武当将其他们门派都吞掉了,然后攻到来少室山,那时就太迟了!“

“圆性,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了澄大师叹气:“你偷偷下山来,要跟武当打一仗,就是想:不管打死了武当弟子,或者自己被武当杀死,少林武当结下血仇,我们也就不能再对武当派的霸业雄图袖手旁观了,是吗?你这么做,是忧心将来少林寺的安危,这无畏献身的精神,我是明白的。“

荆裂和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圆性外面看来是个好斗莽撞的野和尚,实在心里有这样的战斗理由。荆裂不禁以敬佩的眼神瞧向他。

燕横没怎么跟圆性谈过话,但圆性那种肩担本派将来的情怀,他感同身受,心里暗暗就已将圆性视为同道中人。

“可是你想错了。“了澄大师说着,又扫视街上的所有人:“各位檀越也都想错了。“

他再次看着姚莲舟,徐徐说:

“世上根本就没有『少林派』。只有少林寺。“

听闻此语,在场众人都大惑不解。

“愿闻其详。“姚莲舟说。

了澄大师娓娓道来:“当年达摩祖师东来,开少林寺『禅宗祖庭』,一心为弘法度人,并非开创什么武学门派。祖师传授『易筋经』、『罗汉十八手』等武学,一是因武道能参生死,与禅机相通;二是以之强健僧众体魄,以增进修行的精力,不致懈怠;三是时逢乱世,让寺僧练习拳棒,必要时可作护寺之用,免寺院落于奸邪之手,盗少林之名歪曲佛法。

“也是佛祖护佑,敝寺得保了近千年,香火不断,僧侣众多,本寺武道亦因此代代精研繁衍,得以自成一家。但少林武学的宗旨仍是贯彻始终,并非为了开门立派,在武林上与人争雄斗胜。

“故此老衲才说:世上只有少林寺。『少林派』一语,不过是武林中人的误解。“

姚莲舟听了,不禁冷笑。

他伸出一只手掌。陈岱秀马上将“单背剑“交还掌门。姚莲舟一边把玩剑柄,一边说:“你跟我说这许多废话干嘛?到头来只是想说『我们少林不跟你打』这句话了吧?“

“差不多。“了澄再次合十。

“打不打,不是由其中一方自行决定的。“姚莲舟身体又比先前恢复了不少,眼神凌厉地直盯着了澄:“战斗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贵派要是有天剑拔弩张踏上来少室山,说要『灭少林』,那确是没办法的事。敝寺僧众就算有再高妙的禅修,也不致甘心就戮,自当奉陪。“了澄虽只是一介文僧,没有学过半点武功,在姚莲舟的凝视下竟无半点生怯,祥和的眼神更直视武当掌门:“可是在那天之前,敝寺不会打破祖宗的戒律,争胜于山下武林。“

“这是老和尚你一人的想法?还是全体?“姚莲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