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鱼,你包包里是什么?”

“课本,文具,漫画,衣服,鞋。”

她一片牛肉干含在嘴里,问:“昨天那些东西不是都发出去了吗?”

“山上有我一窝七八个私生子,当然要我亲自送。”

“咳咳咳,水……水……”

宋书愚眼里含笑。

“又不是母猪,一窝能生七八个我服了你。”

他哭笑不得,“不是你说的吗?”

“没一句老实话。”她忿忿的。

“老实话是第一年来这里,有个小男孩本来是每天四五点起床来回六小时山路,天天去小眉那里上课的,后来父亲瘫在床上,只能回家帮妈妈种地。从那时开始,每次来,我就帮忙送一趟书给他,脑子很聪明的小家伙。可惜了。”

心眉嘴里含着水,目光投在他郑重其事的脸上,好一会才移开。

“挪挪你屁股,该走了。”宋书愚站起来踢踢她后臀。

“老宋,其实、你挺好的。”

认识她十年,第一次获得这样的嘉奖。宋书愚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转过身提起背包背上,嘴角缓缓有笑意漾开。

第29章

宋书愚每隔几分钟问她要不要休息,问得何心眉烦躁。谁不想休息?可她怕一停下来就迈不动酸胀的双腿了。

山路越来越陡,几次不小心踩着石子,脚下一滑,她就以为这次完了完了,仰翻下去了,尸骨无存了,眼睛一闭打算和爸妈说再见的,结果他递过手来一把牵住她。

“要不要停下来?”

“松鼠鱼,你闭嘴。”她撑着自己膝盖对他翻白眼,“还有多久?”

“快了。”

她闭上眼,这家伙说了多少个快了?记不清楚,可她算算时间,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你说那小孩,每天来回六个小时,他真能三个小时爬上山?”

“他跟鹿似的,你没见过。”

心眉狂飙汗:回家就奋发向上开始锻炼!

咬咬牙往前迈了几步,宋书愚回来拖她的手。她想甩开,他坚持不放。

“我手心全是汗。”

“那又怎样?”

“……”

“快十二点了饿不饿?”他问。

“还好,你饿了?”

“唔。”他不说饿,估计这个好胜的家伙永远不肯停下来。

“那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坐。”

“松鼠鱼,我有点困。”她头枕着他大腿犯迷糊。

他帮她抹去嘴角的鸡蛋黄,手上拿起她的遮阳帽继续帮她扇风,“困就睡一会,我等会叫你。”

“可再拖就晚了,不是我的话估计你早上去了,我怕晚上我们赶不及回去。我才不要黑灯瞎火的在这个林子里摸索,刚才过去的时候有个吊死鬼差点挂在我脖子上。”

宋书愚微笑,突然发现晚上就在山上过夜是个好主意。“够时间,你放心睡。”他手上继续拨着说。

“半个小时,你负责叫醒我。”

“松鼠鱼,我就知道你十三不靠的,叫你负责喊我起来,你倒好,和我比着睡。”阳光在林子里的枝叶间忽隐忽现,小风凉凉的,她一口气睡醒,发现竟然已经是下午,而那个嘴巴上诺诺答应够时间的家伙象小鸡啄米一样也在打瞌睡。

“有你说话的这功夫,早上去了。”

她跺跺脚,比着对方背影竖了竖中指。

“手给我。”

她不理。

“眼睛瞅着脚下,别踩着过路的蛇。”

 她哇哇叫,扑过去搂住他一条胳膊:“在哪,你看见了?”

他只是笑。

风里有泥土的味道。

垂头丧气的何心眉已经根本不去想时间这个问题了,踉踉跄跄地被宋书愚一路拖行,她只剩喘气的力气。

“猪,就快到了。”

她对猪这个词毫无反应,迷迷瞪瞪抬起头,只看见蓝色的天。

又被宋书愚拖着往上走了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到了?”心眉突然间爆发,欢呼一声冲上去,声音戛然而止,她呼呼地抽冷气:“好漂亮。”

山坳里紧紧密密的十多座黑漆漆的吊脚楼,再远点红色的土壤间是一条条绿油油的梯田,放眼望去,层层白雾蒸腾。

宋书愚拍拍她:“下山。”

村子不大,宋书愚说有办法的都往山下搬。寨子里空荡荡的,大人多还在地里,只看见几个老人小孩和狗。

去的那户也是一样,连院门也没锁。老宋进去找男主人,心眉站在正中间打量,廊檐上挂着干玉米干辣椒,中间还有个巨大的石磨,石磨后的土墙边堆了几大束柴火。隐约还能闻到猪圈里的臭味。

正看着,身后院门里回来的似乎是女主人,背上背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见着她也是一愣,接着叽里呱啦地开始说话。

心眉正提心吊胆猜测会不会被人赶出去,宋书愚出来,那女人黝黑的脸上突然团起笑,说话声音更加快了。

宋书愚解释说小山妈是苗人,背上的娃娃是小山妹妹,小山一会就回来。接着那女人又呱啦呱啦说了几句,往里面去了。

“叫我们坐,她去烧饭。”

心眉一脸景仰,“老宋,你还会听苗语?”

“完全不懂,我猜的。”

小山的爸爸两年前在附近乡的打石场做工被一块大石头砸坏了腿,赔偿的钱花完了,小山妈还大着肚子,只能找了一辆板车把他从医院拉回家。男人回家了,小山妈也早产了,所以小姑娘身子孱弱,更显得一双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大眼睛黑漆漆地,灵动聪慧。

小姑娘胆小,含着大拇指躲在石磨后,裤子明显的大几码,松松的、腰上扎着裤脚挽着。

心眉哄她过来,她扭着身子往后躲。

说话间,小山牵着牛,背上背了个比他宽一倍的大竹箩回来。见到他们一怔,跟着兴奋地跑过来就想往宋书愚身上跳,大概是想到自己衣服脏,又停下,少年老成地喊了声“宋叔叔”。

 这小孩哪里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板弱得象城里八九岁的男生,偏偏脸上的纹路,眼里的沉重象是人到中年。只是在喊心眉“姐姐”时,盯着满是泥泞的鞋尖露出的一抹羞涩才符合年纪。

晚饭是玉米粥配辣椒酸菜,一小碟腌腊肉主人家碰也不碰。小山妹妹手上捧着个豁口的土碗往嘴里扒粥,眼巴巴地看着心眉,心眉鼻尖发酸,把碗里的腊肉全部拨给她。

饭后男人在里屋咳嗽,小山妈忙里忙外。院门口早聚集了一堆孩子,叽叽咕咕小声说着本地方言,把门堵死了,却怯生生地没一个敢进来。宋书愚招招手,一大把彩色蜡笔分出去,孩子们象山上的小猴子嘻嘻笑着散开。

小山兴奋地搬出一堆东西给宋书愚看,厚厚一大叠纸全部是铅笔画,犁地的牛、梯田上的雾和雾中的光、数脚趾头的妹妹、寨子里的瘸腿老狗……很珍惜画纸,正反角落全是笔迹。

“我藏在床底下几个月了,被我阿妈看见又是一顿揍。”小家伙回头看看,才小声说。

宋书愚细细地一张张翻看,边看边点头赞许地笑。然后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那孩子惊呼一声,摸摸其中一只水彩颜料,再小心翼翼一路看过去,抬头眼里全是喜悦:“宋叔叔,都是我的?”

宋书愚点头,“漫画是给你看着玩的。”他递过去两本装帧精美的画册:“这个多琢磨人家是怎么画的。”

那孩子拼命点头,眼中重新焕发稚气的纯净的光。

“宋书愚,睡着了没有?”

“没有。”

不到八点全部歇下,小山去爸妈屋里睡,让了一张床出来。心眉无奈,只能和宋书愚挤一块不到九十公分的木板。

“又说很累了,还不睡?”宋书愚问。

她睡不着,怕有虫子,怕被子上的油,怕外间猪圈的味道。更多的是,她怕一个仅用铅笔就能把周围所有景致画得栩栩如生充满灵气与爱的孩子,就在这里埋没了。

“腿还疼?”他坐起来,拎起她一只脚。

 “做什么?”心眉慌慌地往回收。

他用力按住,“猪蹄可真多肉。”

她鼓着嘴刚想说不要,他大手已经抚上她的小腿肚子慢慢捏拿起来。

心眉脸上突地涨血发烫,小声说句“不要”听起来倒像是在哼哼。

“酸,酸,你轻点。”

他放缓了力道。

借着月色,他脸庞的剪影线条柔和。沉默中,有里屋低低的咳嗽,有草丛里夏虫的夜鸣,有远方归鸟的羽翼划空声。

她张嘴想说:老宋,我发现我喜欢你。

宋书愚先她一步开口说:“我小时候,画画也很棒。”

“啊?才不信!”心眉以为宋书愚这样的人没童年的,他还会画画?

宋书愚手上稍停,笑了笑又继续:“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家老头子是谁。”

他说个名字,心眉再次惊呼:“宋——那个一幅画卖……,你还真藏得住话。”

“所以我说会画画,你信了吧。我两岁爬在画案上玩毛笔。”他自得地笑。

心眉不出声,屏住呼吸等他继续。潜意识里明白这次是宋书愚这种大骚包难得吐露心声的机会。

“不是因为后来的事,我现在或者也是对着颜料画纸过一辈子。”

“后来怎么了?”心眉轻轻问。

“后来,后来我爸那时候学问不高名气不大,倒是把一女学生肚子搞大了。结果我哥判给我爸,我跟我妈回了京找外公。”

“……没有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那样。”宋书愚把她腿放下,换另外一只:“说是猪蹄你还不乐意。”

长期泡在晋江,被无数万年巨坑坑得有气无力的心眉忿忿然:“松鼠鱼,你挖坑不填没人品,说两句没了下文,你不是吊人的瘾吗?”

“那你想知道什么?”

“你那时候多大?还有你妈妈是离婚了?去到外公家才认识秦大耗子的?还有,那你现在和爸爸怎么样?你有哥哥我知道,你哥帅不?”

“跟居委会大妈似的,”他把她的腿扔下去,“睡觉。”

“挖坑不填的太监!”她怒。

宋书愚向她露一口森森白牙,“说什么呢?太监?小丫头,你今天皮痒了是不是?”

第30章

“床塌了,别挤过来。”心眉背抵着墙没处躲,“你小声点——呜——”

他含着她半边唇瓣闷声说:“就亲一口。”爪子已经不听话地搭上她胸口。

她晕头转向,舌尖试探地轻触他的,被他咬住,手指搓揉得她浑身发软。她呜呜地在他嘴里发不出声,许久后,“松鼠鱼——”她大口呼吸,然后梗住了,抵着她小腹的物体坚硬如杵。

他眼睛离她的只有几寸,灼灼而视,“太监?”

“我、我知道你不是太监,你很强很壮,你是宇宙超能量无敌肾斗士,你、有了你,就等于有了三鞭酒五鞭汤,你就是那阳痿中的汇仁肾宝,看见你就看见性福的希望……”

他埋在她颈窝里笑,“放了你。”

心眉松口气。

他补充:“这里隔音不好,不能淋漓尽致的发挥,等回家……”

心眉又吸气。

“睡觉。”他把她从墙边挖回怀里。

“太热了,挤在一起。”

“有我热?”他握着她的手压在滚烫那一处。

心眉象烧到手,忽地抽开。

“我还是睡不着。老宋,你睡了?”

她象只肉乎乎软乎乎的虫子在他怀里不停翻滚,他能睡着才怪!

“我冷。”

他睁眼,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山里温差大,入了夜山风凉飕飕的。宋书愚扯扯被子拢住她,她继续往他怀里拱。他全身一僵,用腿压着她的。

“你欺负人,我腿疼你还压着我。”

“你别跟小猪似的乱拱,我保证把腿放下来。”他闷声说。

她听见警告,马上乖乖不动。

“松鼠鱼……”

“嗯?”

“为什么不把小山带回去?找个好老师教几年,说不准又是一个莫奈梵高。”

“问过,他不舍得离开妈妈和妹妹。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别人没法干涉。”

“……太可惜了。”她叹气。

他也叹气:“睡吧。”

“松鼠鱼……”

他无奈:这家伙多动症兼打了兴奋剂?

“松鼠鱼?”

“嗯?”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他无声而笑。

她继续耸鼻子嗅嗅:“真的。”

他低头亲在她眼皮上:“我也喜欢你的,不过别再挑逗我了,当和尚的定力很差。”

她握紧小拳头。“当和尚?哼哼,你以前有女朋友,当和尚也是酒肉和尚。有几个?和我说说。”

“过去的事说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