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他在天台上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斜倚栏杆而立。锥形楼顶的巨大阴影遮住了他的身形,他手臂靠在栏杆上,凝视着电梯的入口处,静穆不语。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他深邃的目光就像是阳光从乌云中破开的一丝罅隙,温暖,沉稳,等待爆发。

是的,他在等待。

等待那写好的剧本缺失的最后一页。

那未被决定的命运,期待奇迹的时刻。

大厦天台上人来人往,这座举世最高的建筑吸引了所有游客的目光,世界各地的人争相登上这里,体会神从天堂俯视人间的壮丽。

却唯独没有他想要的人,出现在熙攘、繁闹与喧哗中。

支撑着身体的手臂渐渐酸麻。亚当斯并没有想要改变它。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也许,她的来临本来就是一场奢望。

只有承受苦难,才能祈求神迹的降临。

突然,电梯门打开,一群人向他走了过来。

“加里·亚当斯?”

虽然只演过两部电影,但亚当斯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了。对于在这里遇到影迷,他感到有一丝厌烦。此时,是他最不想被打搅的时刻。

他点了点头。

“罗伯特·班尼迪。”

男子向他伸出了手。听到他的姓氏,亚当斯吃了一惊。班尼迪家族在美国意味着什么,亚当斯当然知道得很深刻。他禁不住挺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

他立即就感觉到了从罗伯特身上散发出来的霸气与力量。这个班尼迪家族的长子,习惯性的高傲与权威时刻都在压迫着周围的人,特别是对于加里·亚当斯。

亚当斯变得沉默起来。

罗伯特的目光咄咄逼人:“你或许不认识我,但你一定认识我的妹妹。”

“凯瑟琳。”

亚当斯的眼角跳了跳。他早就从凯瑟琳手中的信封猜出了她的家族。但罗伯特专程来告诉他这一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警惕地注视着罗伯特。

罗伯特笑了笑:“我的妹妹在今天就要嫁给阿拉伯王子,她说她抱歉不能来赴你的约会。

“她委托我来告诉你,她觉得你还有点意思。她在迪拜有一套房子,邀请你去住一段时间。”

支票,在他手里晃荡着,空白的支票,反射着刺眼的太阳光。

“拿去。数字,你随便填。”

真是第一家族的霸气。

亚当斯心中涌起一阵怒意,却冷冷笑道:“一段时间,是多长?”

罗伯特:“哦,这个我倒没有问她。也许要等她厌倦为止吧。”

他打量着亚当斯的目光,充满了轻蔑,似乎是在打量一个街头卖唱的乞丐艺人,随便几个硬币就能换来感激涕零。

亚当斯冷冷道:“班尼迪先生,我没空跟你胡闹,我还有正事要做。”

他分开罗伯特,想要走出去。但罗伯特并没有闪开。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是个演员,你的正事是演戏。”

“那么我们就来演戏。”

几十个随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有的架设镜头,有的拉开幕布,有的布置着场地。刹那之间,帝国大厦的天台就变成了一个实景的拍摄现场。

游客们惊讶又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讲,亲自莅临片场,有幸能有一两个镜头扫到自己,那是多么新奇的事情。

罗伯特面对众人,笑了笑:“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好莱坞最有潜力的新星——加里·亚当斯。我们现在拍摄的,是他第三部电影。”

亚当斯双手插在裤兜里,面色阴沉。

罗伯特挑衅地看着他,轻轻一挥手,一位随从立即站了出来,拿起喇叭向众人喊话:“请大家保持平静,不要刻意走动,就跟游览时一样就好了!我们的片场,就当是奉献给大家的即兴演出!电影中什么都可能发生,请大家不要有特别的举动。谢谢大家!”

电梯门打开,卡尔走了出来。他无奈地望着亚当斯。

“Cary……”

亚当斯知道,他必须要演下去。罗伯特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如果他拒绝,他将会失去所有。

他皱紧了眉头。

罗伯特扬着手中的剧本:“一位翩翩美少年,家境贫寒,在巴黎的繁华中,他迷失了自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决定将自己奉献给沙龙之主——柯寥莎夫人。”

电梯门再度打开,一位老妇人走了出来。

虽然她全身挂满了珠宝,妆容也是出自名手,但这位妇人实在太老了。她或许曾有过美丽,也有过风情,却都抵不过岁月的冲刷,只剩下斑斑锈迹。任何人看到她,都只会想起坐在壁炉边的老祖母,而没有任何不洁的想法。

罗伯特催促着亚当斯走上去。

亚当斯紧紧皱紧了眉头,不情愿地接受着他的命令。摄像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将他的举止、神情一一记录了下来。

“在贵妇人的游艇上,两人秘密幽会,深情地相拥在一起。但快乐总是那么短暂,贵妇人的丈夫发现了他们的恋情,发怒要杀死少年。少年与贵妇就密谋私奔……”

罗伯特念着剧本,挥手示意要他与女主角表演拥吻的戏份。

亚当斯无论如何都无法如此拥抱一位老祖母。

罗伯特笑了:“我们的大明星害羞了。”

围观的群众也笑了起来。“帮他一把!”纷纷趁机起哄。

助手们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亚当斯与老妇人固定了起来。

他的脸,被强行定格在俯视的角度。在他目光的尽头,珠光宝气的妇人仰望着,腰肢袅娜地弯折在他的怀抱里。

这堪称是《深闺疑云》海报的重现,却因为女主角的苍老而充满了罪恶感。亚当斯几度想脱身,却挣脱不了助理们凶悍的手臂。

罗伯特翻开剧本,向众人念诵起来:

“他们会相约再见。六个月后,无论彼此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要去那个约定的地方再见一面。”

“但他们约在哪里?”

罗伯特停止了介绍,看了看被吊起胃口的观众,用一种夸张的语气,专心地念起了台词:

“我不知道,或者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下,或者伦敦的千禧桥上……”

“帝国大厦。”

“帝国大厦?”

“是的,他们不去巴黎、伦敦,或者任何地方,就在纽约。相约再见之处,亦应是这次旅程的终点。”

“但为什么要是帝国大厦?”

“因为,这是整个纽约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一股热血冲上了亚当斯的头,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猛然推开了众人,一把将剧本抢了过来。

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破碎了。

剧本被夹在一本笔记里,其实只有一页。边沿是不规则的齿痕,分明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的。字迹是他熟悉的,属于那个在玛丽王后号上替自己写了整整一周的剧本的女孩。

剧本上的台词,他也很熟悉,那是只有凯瑟琳和他才知道的。

这是他为她改写的结局,亲手撕下,交到她手中。

亚当斯的面容瞬间冷峻。

这就是他在帝国大厦上等待的吗?

这就是临别时,她仰望着他,用祈求的目光想要得到的结局吗?

一张支票,一场充满羞辱的戏码,一个长达六个月的骗局。

也许,没有谁辜负了谁。一切都不过是他应得的报应。

凯瑟琳,本就不是他在结局中等待的那个公主。在他眼中,迟钝、迷糊的凯瑟琳实在不是可以一见钟情的对象,一开始,他根本没有想过会和她发生什么。但在几天的相处中,她的生涩、她的坚持让他饱受冷遇的心感到莫名的温暖。

帝国大厦的相约,是许诺给她的。但在他内心深处,却还有一丝不可能发生的希冀。希冀公主在宫禁中读到他的信件,感动于他的真诚,真如童话中所说,脱下华服,摘下王冠,到这里与他相会。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必定是失望。但,若没有这个失望,他的心灵就永不会平静。与其说他来到这里是等待神迹的出现,不如说是要这个失望来让自己彻底死心。

何况,在失望的尽头,还会有一个慰藉。那就是凯瑟琳。他以为,她会带着烂漫的笑容,来到这里,接过他手中半枯的玫瑰。

他呢?也许会有一点遗憾,但也会感动于这个结局。毕竟,公主抛下王冠,与平民私奔的童话剧,是孩子们才会相信的奢望。而富家少女遇到穷小子的爱情喜剧,虽然有些庸俗,却有着可以实现的结局。

他也会感激那艘游轮带来的偶遇,他没有邂逅自己剧本中的公主,至少邂逅了单纯善良的女孩。

其实,他是用等候公主的心,在等候着这个叫凯瑟琳的女孩。执著到虔诚。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相情愿。对情场一无所知、涉世未深的不是她,却是他。她其实和别的贵妇没有两样,对于他,只有同样的渴望:情欲与戏弄。

出身于最尊贵家族中的大小姐,怎么会是个单纯羞涩的小姑娘呢?

可笑的是,他居然相信了。

相信的人是傻子,因为,相信了就会将自己的心捧出去,任人蹂躏。

突然,他站直了身子,低声对周围人道:“滚开!”

那些人一时被他气势所震慑,让开一线。

他看了罗伯特一眼:“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

罗伯特倨傲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亚当斯突然搂过那位妇人,吻上那张苍老的嘴唇。

摄影机转动着,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此后,他不再抗拒。剧本怎么写,他就怎么演。

他将那个为钱出卖自己的卑微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直到散场,所有的人都离开。

帝国大厦上,只剩他一个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邮票,缓缓撕成碎片,散在地上,搭乘最后一班电梯离开。

他不知道,他与身着婚纱奔向楼顶的她,仅仅是擦肩而过。

Chapter 5 因我之名 In Name Only

亚当斯回到了好莱坞。

正如他在分别时预言的那样,他找了个偏僻的小酒馆大醉一场,醒来后试图忘记这一切,着手准备他的新电影。他让经纪人将工作排到最满,两部电影、三个广告同时开机,外景地从南美丛林到远东小岛,几乎遍及整个世界。密密麻麻的行程,让人一见之下就喘不过气。

也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起这场长达六个月的戏弄。

在这场等待中他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更真切看清了这个世界。童话果然只能存在于屏幕中,一个三流演员与上流社会的差距,并非一段浪漫邂逅可以改变。他能做的,只有尽一切努力,获得金钱、地位、名望,以此交换一点迟来的尊重。

至于爱情,留在镜头前说给女演员听吧。

短短几个月,他人气激增。源源不断的片约与广告约送到经纪人手中,卡尔不得不雇了好几个助理,专门负责合同事宜。不久后,专用服装师、造型师、营养师、保镖们云集于麾下,组成了一个团队,他的待遇迅速从小明星上升到了巨星标准。更让卡尔惊喜的是,无论他说着多么浪漫的台词、演出多么荒诞的喜剧,眸子深处总是藏着莫名的忧伤,以及一点点愤世嫉俗。这个可贵的变化中和了他原本漂亮到浮华的外表,让他整个人都具有了深度。拿某著名评论家的话说,谢天谢地,这个花瓶男孩终于开窍了。

人们简单地将之归结于他演技的成熟,而不关心他经历了什么。

一向高高在上的学院派评委开始接受他。欧洲某个电影协会经过激烈的争议,决定颁发给他最佳新人奖。这是他从影以来得到的最有分量的奖项。但他知道后并没有特别兴奋,只是微笑着接受。几个月来,他故意让自己劳累到麻木,这样就只能按照经纪人安排好的日程,飞行于各大城市间,做一只提线傀儡。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返会场,背写好的稿子,摆职业化的微笑。他埋头工作,不顾这个世界的变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名声有多大。

在动身领奖前,一个包裹寄到了他手中。

打开后,里边有一个厚厚的信封,封面上却盖着从伦敦退回的邮戳,打着一行鲜红的字:

“REJECTED。”(原件退回。)

封口依然和寄出时一样,分明没有被拆开过。

亚当斯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外。王室成员们一年不知要收到多少这样的信,根本不可能一一拆开,绝大部分都由工作人员直接退回,根本不会交到玛薇丝公主手中。何况,交到她手中又怎样?她也根本不会记得他。那个仅仅在酒会上见过一眼的少年,一个着装古怪、进退失据的小演员。

当他准备将信收起时,包裹里飘出了一张粉红色纸条。

光洁,柔软,握在掌心时就像一枚花瓣。纸条一角上还打着淡金色的玫瑰印章。

这分明是温莎夫人沙龙上,投票用的那一种。

他毕生都不会忘记,玛薇丝公主将这种纸条投入信箱时的一幕。仿佛在他心中投下一柄刀,伤及刻骨,至今想起来,仍会隐隐作痛。

纸条上还写着一个数字。

11780。

这似乎是一个普通的数字,有整有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意义。

亚当斯却瞬间冰冷。

他和温莎夫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酒会上,两人默契地装出初见的样子,只不过是刻意隐藏,隐藏一个他终身不愿提及的秘密。

他离家出走、独身来到好莱坞的时候,口袋里只有四十块零钱。那时,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片约,没有签约的公司,甚至还没有遇到现在的经纪人卡尔。他游荡在各大片场中,却只能靠跑龙套和做杂工为生,直到遇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

某个大牌导演受全美最大的乳制品生产商之托,拍摄一种奶酪广告。创意很简单,各种年龄段的人端着奶酪,对屏幕绽开满意的微笑。老人、孩子、主妇的镜头拍完后,轮到了代表年轻人的金发女郎。然而,导演对最后一幕很不满。他的理由是,女郎的金发碧眼配上金黄色奶酪,整个画面简直俗不可耐。喊Cut了几次后,导演最终做出了决断:换成一个有着深棕色迷人眸子的男孩,以改变整支广告的庸俗基调——这也是他作为著名导演对艺术底线的坚持。这个想法来得十分突兀,特写镜头只有两秒钟,为此延期拍摄或重找模特似乎有些太不值得。于是副导演就在片场抓起了临时演员——反正不过是转瞬即过路人甲,有棕色眼睛就行了。

最后的结果是,亚当斯被拉上了镜头。导演对他的评价褒贬参半:他十分喜欢他的棕色眸子,但不喜欢他的脸。那张漂亮的面孔太具备辨识度,使得人物过于突出,冲淡了主题。最后,导演干脆撤掉了所有布景,只在纯白幕布下给了那双眼睛以特写。

奶酪?那是倒映在眸子里的。

没想到,这个临时起意的镜头让观众耳目一新,播出后大受好评。不到两秒的画面被厂商截取、印刷出来,制成大幅海报。唯一遗憾的是,产品不够醒目。厂方又托广告公司后期合成了一只巨大的黄金奶酪,摆在那双特写的眸子旁。艺术感与世俗性在冲撞中意外地取得了和谐,整个画面变得雅俗共赏起来,迅速地贴遍了每个超市。每个家庭主妇在柜台选购奶制品的时候,都有被这双棕色眸子注视着的错觉。

人们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那个和奶酪在一起的、漂亮的、有棕色眸子的少年。

大概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参加一些新进演员的聚会,结识了对电影业颇感兴趣又向来愿资助新人的温莎夫人。

温莎夫人只是偶尔驾临这样的聚会,享受大群人左右环伺、众星捧月的感觉,尤其当这群人还多半是赏心悦目的少年时。

聚会中,她很快注意到了他,即便在这群新进明星中,他仍是出众的。但他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接近、讨好她,反而有几分若即若离。她很快确定了这不是欲擒故纵、故作姿态,而是真正对她不感兴趣。这让她感到了一丝恼怒,也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兴趣。她开始主动和他交谈,并设法探究他的内心。随即她发现了一件事:在不多的几次谈话中,他总有意无意地问询起王室的趣闻,尤其是关于玛薇丝公主的事。必须承认,这个少年在语言上很有天分,询问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夹杂在风趣的调侃中,并不突兀。但这一切仍逃不过温莎夫人的眼睛。她从那双名满整个美洲的棕色眸子中,看到了野心、热情、不切实际的憧憬。

憧憬的尽头,便是他屡次装作不经意提起的玛薇丝公主。

温莎夫人很明白这种热情,那是纯粹的少年之爱。一次回眸就可以勾起,不计现实,也不计成败。

或许与普通人有那么一点点不同,那就是,他有过人的执著。她知道,这样的少年虽然出身贫寒,实际上但却攥着大笔的财富。这是上帝太过慷慨的赠予,虽然现在还未能兑现,但也只是早晚而已。这样天分,再加上这种执著,必定有一个无可限量的未来。

这一刻,她真正动了心,一个注定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在成型之初就打上自己的烙印,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何况,她已知晓了他的弱点,便可以随心所欲地狩猎他。

于是,她单独约见了他,并仿佛无意中提及玛薇丝公主将在一年内订婚的消息。公主很可能远嫁某东方大国,缔结政治婚约。说完这句话后,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睛中难以名状的失望。

她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提出了交换条件:她可以给他一张邀请函,让他见到玛薇丝公主。

但,作为代价,他要付出自己。

说出这个条件后,她微笑着看着他,希望从眼睛中看到被冒犯的怒意。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他听到这个条件时没有太震惊。自从小有名气后,他不止一次从各种各样的女人那里听到这样的条件。而他的拒绝往往也很巧妙。风趣的语言将一切化为无伤大雅的调侃,却又从骨子里保留着矜持与骄傲。让人理解,让人原谅,绝不至伤人。

但这一次,他只沉默了片刻,就答应了这个条件。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这个狩猎游戏会给他的人生刻下怎样的印记。

当他走进温莎夫人的内室时,她正侧卧在躺椅上,身边堆满了硬币,她脚下,有一个空着的箱子。她说,她会按照他的“表现”来把硬币投入箱子里。如果最后硬币超过了5000个——那是去年玩这个游戏的男孩们的最高纪录,她就把请帖交给他。

这是一种报复,报复他之前的过于矜持,也报复这种少年之爱的对象是更为年轻美貌的堂妹,而不是她。但更多的,是她在有意打下烙印。就像给一匹美丽的马驹烙下属于自己的印章,之后无论他到哪个角落,成长成什么样子:赛场上万众瞩目也好,战场上建立功勋也罢,他身上永远带着这个疼痛的疤痕,标志着他曾属于她,被她买下。

这是多么有趣。

她承认自己喜欢漂亮的男孩。却不仅止于喜欢他们的外表,而更喜欢细致地剥开他们的内心。亚当斯是这些年来她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猎物。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她就看透了他。从容穿行于风月场的浪子做派,只不过是掩饰他心底的敏感与骄傲。那是上帝在赋予他无形财富同时的副产物,每个天才都多少有些。也许还掺杂了一丝异想天开的奢望。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得到王冠,弥合他与出身高贵者与生俱来的鸿沟。

这是天才的幻想,愚蠢到可爱。她偏偏要践踏这点幻想与无瑕的少年之爱,将手指放入他的内心,去撩拨挑逗他的痛处,将那些宝贵而愚蠢的东西一点点挖掘出来,当着他的面撕碎。

这才是狩猎游戏中最完美的收获,胜过那双棕色的眸子和迷人的笑靥。

几个小时后。

温莎一面整理着蕾丝内衣,一面斜瞥着整箱堆得满满的硬币,故作惊讶地说:“哎,你可真是超出了我的期望,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这么好的成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