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及早安洛阳帝后之心,契苾何力在路上就争分夺秒地和李贤一起写好了奏折,如今眼见又有这另外一桩喜事,他除了感慨机缘巧合之外,更是笑得满面红光:“我昔日随侍太宗皇帝的时候,便听说过平阳公主的娘子军,想不到此番居然还能真正见识一回!两位此番功劳莫大,可要羞煞男儿了!”

到了树敦城,屈突申若和阿梨梳洗过后仍是换上了一身男装,虽然略显疲倦,但精神却是很好。此时,听到契苾何力这赞赏,屈突申若斜睨了阿梨一眼,便笑吟吟地道:“契苾将军过奖了!若不是雍王殿下和契苾将军能够大败吐蕃军,我们又怎么可能拣了个大便宜?真正说起来,若是我大唐没有先前那场大胜,兴许我一出廊州就得折返回去。”

这话恭维得恰到好处,契苾何力神采飞扬的同时,就连李贤也心中佩服。站在旁边的他端详着这两个身着男装却仍显得风姿绰约的女子,暗叹小薛艳福菲浅的同时,忍不住在大姊头身上流连许久。虽说上次料到她离开凉州有阴谋,但他却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古往今来,哪一朝哪一代的女人比得上大唐女性的彪悍?

对于李贤瞥过来的目光,屈突申若感受得清清楚楚,此时便顺势眨眨眼睛一笑,旋即对着契苾何力话锋一转道:“契苾将军出身铁勒,我这位妹子却正好也是铁勒人,此番遇上不可不说是有缘。这一路上虽说有向导,但若不是她指点,只怕我们也不会那么顺利。”

契苾何力早年率部归唐,之后便一直在长安为官,当上将领之后南征北战,见过的铁勒族人也不在少数,但听说此番居功至伟的阿梨居然也是铁勒人,顿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吾族有如是巾帼,我真是有与荣焉!”

阿梨还在发怔,屈突申若却使劲用手肘撞了一下她,旋即在她耳边吩咐了一阵。这时,阿梨才上得前去,用流利的铁勒语说了几句话,就只见契苾何力面色微变,又用同种语言答了一阵。这一来一回两人就用族语叙起了旧,旁边的李贤顿时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这个时候打什么哑谜呢!

他没好气地瞪了屈突申若一眼,待瞧见大姊头笑嘻嘻走过来,他便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好好的,契苾将军和阿梨怎么叙起了家乡情了?”

屈突申若轻轻扶了扶头巾,忽然神秘兮兮地一笑,旋即凑近李贤耳边,低声说道:“小薛可是你的好兄弟,你就不替他的终生大事操心一下?就算薛将军有心成全他们两个,可阿梨毕竟早就没了父母,孤身一人没有后援,就算真的嫁过去难保将来小薛不欺负她!如果契苾何力将军愿意当她的娘家人,那么……”

后头的解释李贤不用听也明白了,心里不禁暗叹大姊头的心计。老薛如今正在使劲求上进的时候,结亲家结到了如今风头正劲的契苾何力头上,自然是乐见其成,而别人也没有话好说。可是,这事情屈突申若就能保证老契苾会乐意?

他正嘀咕的时候,却只见阿梨忽然翻身拜了下去,而契苾何力则是哈哈大笑,一副极其畅快的模样,待阿梨拜了三拜方才扶起了她,旋即又亲自解下腰间的匕首塞到了阿梨手中。看到这一幕,他瞠目结舌了一阵子,最后忍不住看了屈突申若一眼。

这还真是算无遗策!

“雍王殿下,刚才我收了阿梨作为我的义女!”契苾何力仿佛是刚刚才记起李贤也在房间里头,立刻走上前来,脸上洋溢着一层红光,“我虽然有儿有女,但这一次却是当真的,殿下可得为我作见证!小薛看上去木讷,想不到却有这样的好福分,嗯,回洛阳之后,我就派人去薛家提亲,哈哈哈,想不到我嫁了两个女儿,如今又要嫁第三个了!”

瞅瞅满面喜色的阿梨,再看看笑眯眯的屈突申若,最后端详了一会精神奕奕的契苾何力,李贤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双赢乃至于全赢的决定。人家都当好人,他自然不会当恶人,当下便拍着胸脯揽下了承诺。

“小薛是我的好兄弟,这事情我一定从中出力,必定让契苾将军的千金能够嫁得风光!小薛虽然木讷了些,却是直心眼,要是他知道了这事,大约甭提多高兴呢!”

一屋子四个人皆大欢喜,于是,这新鲜出炉的父女俩便出去沟通感情,留下了李贤和屈突申若。这时候,李贤方才苦恼地摊开了奏本,暗地后悔这回进军不好带幕僚,再加上怕人管着拘束,他把人都留在凉州了,如今写个奏折也没人帮忙。

虽然他算是老于的关门弟子,但学的都是实际学问,看的最多的就是史书,让他真正做到文采奇高词采华茂,下笔就是华丽的骈文,那还不如杀了他干净。再加上这回得详细汇报屈突申若和阿梨如何擒得赞婆的经过,更是难为煞了人。

“怎么,赫赫有名的出口成章李六郎,居然还会为奏折而发愁?”

李贤正准备咬笔杆子的时候,却感到肩上多了一双手,顿时整个人一僵,旋即便头也不回地笑道:“申若姐,这是给你们请功的奏疏,不如你说我写?”

“我一个女人,要这些功劳做什么?”屈突申若没好气地在李贤头上轻轻敲了一记,随即便抢过笔搁在砚台上,靠着案桌反身面对着李贤,“不是我小看朝中那些大臣,当初平阳公主何等军功,治丧的时候还有大臣说三道四,何况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功劳?”

她刻意加重了微不足道这四个字,旋即又恢复了一贯了漫不经心:“要我说,这奏折你就别把我和阿梨写上,把我带来的那三百多号人全都写成贺兰特意从各家借调的家将,把生擒赞婆的功劳都分摊到他们头上,也好送他们一个莫大的军功。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难道焱娘她们还好意思从你这里把人要回来?你那亲兵损失惨重,正好用他们补充。”

“至于真实情况,你不妨好好给皇后娘娘写一道家书,搏她一粲也就完事了。阿梨本来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如今契苾将军愿意做她的娘家人,她哪里会看得上这点功劳?至于我……不过是在家里闲极无聊罢了,没来由再加一个战场凶名,岂不是更嫁不出去?”

听到末了嫁不出去四个字,李贤面色倏然一变,目光猛地和对面屈突申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见她眼神中仿佛有些游离,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冲动,干脆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申若姐,既然你说嫁不出去,干脆嫁给我好了!”

这听上去不甚正经的一句话,配合着李贤严肃的脸色,自是显得异常古怪。而虽说两人之间从前有过不少暧昧的情景,却不过是说说笑调调情,因此屈突申若也一时间愣了,隔了片刻,她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娶了我,你和贺兰怎么交待?”

“我先娶她,再娶你!”

把心里头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说出来,李贤顿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虽说眼前的大姊头面色镇定,但从他紧握的那只手,他却察觉到对方的脉搏加速,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信心更是平添三分。

“我承认已经有了贺兰就不该得陇望蜀,但再这么下去,只怕我还是会忍不住……”他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又发觉仰视的角度实在太难受,干脆站了起来。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是已经比屈突申若高了小半个头,“情之一物,最是难以琢磨,兴许就在当初画眉的时候就种下了因果,只是我那时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我就不会再错过机会了。”

屈突申若怔怔地看了李贤一会,不知怎地忽然噗嗤一笑:“人道是李六郎最最油嘴滑舌,这番话却说得真诚动听。不过,贺兰一直当我是姐姐,若是她不答应……”见李贤一瞬间愣了一下,她忽然挤了挤眼睛,“我不在乎那些虚名,若是贺兰不答应,大不了我就当你的小情人好了!”

李贤正失神的时候,猛然觉得脸上传来一阵温软的感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只见屋内已经没人了,而窗外却又传来了佳人的一阵笑声。

第四百零一章 坏消息盖不过好消息,蝴蝶振翅天下改

虽说抓到了赞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但无论是李贤还是契苾何力都没有去见他,却只是将其囚禁了起来,因为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做。

虽然此番损失惨重,大多数阵亡将士的遗骨都是就地掩埋,一路上的寒冷天气更是让不少重伤员没能等到救治便咽了气,但总而言之,这一次仍然可以算是大胜,甚至是完胜。然而,树敦城不是鄯州凉州这样的大城,即使是当初从鄯州出发进军,大军也是分开进拔——否则,四万人马窝在鄯州城中,足以把整座城池给挤破。

所以,军队和战俘的暂时安置问题,便成了重中之重。而为了让那些战俘彻底死心,李贤干脆让那些吐谷浑战俘把赞婆被擒的消息散布了出去。这一招果然有效,饿得半死不活的吐蕃战俘听到这样一个坏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全都蔫了。

少数几个仍处于观望中的吐谷浑贵族当知道连赞婆都被擒的时候,立刻全都犹如变了个人似的,对着看守的军士捶胸顿足地说要求见李贤,言辞中别提多谦卑了,哪有最初的桀骜模样。

“见他们?当初我拿着金刀倒想给他们一点甜头,奈何人家根本不把我这个大唐雍王放在眼里,如今倒是一个个全都凑上来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先晾着他们,横竖有的是比他们识相的,犯不着这时候费劲搭理这些死硬派!”

来传话的黑齿常之见李贤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自从一群级别更高的武将进驻树敦城之后,他就从发号施令的变成听令行事的。虽然没了大权,但同样不用操心,用李贤的话说,就是打仗也没有善后累。

李贤丢下手中一份公文,见黑齿常之要走,便开口将他截了下来:“对了,这两天有没有辽东军报?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虽说人在西北,但海东毕竟是昔日故国,所以黑齿常之对那边的战局依旧很关心。此时李贤开口相问,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一位没有其他的意思,遂笑着解说道:

“殿下可想起辽东战事了,那边还算顺利,只是初交战的时候有两位将军躁进了些,好在薛仁贵将军见机得快,不但救回了同僚,而且大破高句丽军,似乎是个不小的阵仗,有刘相公亲自坐镇,泉献诚当向导,安抚也没有问题,泉男生之围也已经解了。不过……”

李贤最怕听到的就是“不过”这样的转折词,见黑齿常之有所犹豫,他便不耐烦地追问道:“老黑,和我说话不用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我又不是外人!”

这句话黑齿常之听得异常舒坦,竟是忘记了契苾何力的禁令:“殿下,虽然西北大胜,但朝廷仍有人言不宜东西两边用兵,海东既然已经解了泉男生之围,宜速定高句丽,平定海东全境。但这样一来兵力未必够用,所以就有人在打鄯州驻兵的主意。殿下也应该知道,这一次不少兵马都是从陇左一带调来的精锐,最是骁勇……”

“别说了!”

这回李贤真正听不下去了,抬起巴掌想要拍下去,又觉得有些不妥,遂又强自按捺着怒气放了下来。两面用兵是兵家大忌,一来是动用资源太多,补给线太长,二来则是容易造成分兵,不能用优势兵力一战而定。可是,辽东和朝鲜半岛那块地是容易打的么?换言之,就是打下来又如何,真的派兵去驻守去统治?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归根结底,打这仗纯粹是为了太宗皇帝的面子问题,为了大唐的面子问题!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把心里的郁闷暂时吐了出去,却知道虽然有人说闲话,但他老爹老妈还不至于愚蠢到做出这样的决定。见黑齿常之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要说,他不禁觉得奇怪,转念一想,一个名字就跳了出来。

“可是老刘那里有什么疑难?”

“听说刘仁愿将军遭了朝廷申饬。”黑齿常之和刘仁愿之间常有书信往来,但如今这种东西同时打仗的时候,他自然不可能从私底下再得到什么消息。想到自己刚刚从契苾何力那里得到消息时的震惊,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竭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一些。

“刘将军卸下了熊津都督的名义,去新罗协调出兵事宜,谁知道新罗方面多方推诿,造成延误战机,若不是前线刘相公指挥得宜,只怕就要误了大事。”

这事情能怪老刘么?协调新罗……新罗如今是野心勃勃等着接收大唐的胜利战果,顺便保存自己的实力,哪里会在这一开始就出兵!

这一次,李贤着实忍不住了,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案桌上,脱口而出道:“该死!”

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三人正好推门进来,谁知就听到这么一句,莫名其妙地李敬业就开口问道:“谁该死了?六郎……雍王殿下你如今可是堂堂元帅,还有谁敢给你气受不成?”

他一面说一面把目光转向了黑齿常之,颇有些不善,而程伯虎亦是面露凶光,薛丁山则是皱了皱眉头,想不通黑齿常之什么时候得罪了李贤。

“老黑只是和我说了件可气的事,这天底下还能有谁给我气受?”

李贤眼见要误会,便向黑齿常之点点头打了个眼色,待到他出去之后,他便把刚刚那两件事一一道来,趁着三人正在发愣,他便对李敬业说:“敬业,趁着师傅还没统兵去辽东,你赶紧回洛阳去,争取一起去辽东走一趟。刘仁愿这个人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仗义豪爽,但心眼太少容易被人算计,能帮他就帮他一把。”

李敬业没想到李贤一开口居然说这个,不禁为之一愣。这次来西北他也是在征得李绩的同意后主动请缨,结果被李贤当作枪使了。功劳虽然没少,但终究说起来不怎么光彩,因此并不得劲。此时,他沉思了片刻,立刻爽快地答应道:“成,只要朝廷来了调令我就回去。”

安排好了李敬业的事情,李贤少不得朝薛丁山瞅去,随即意味深长地道:“小薛,从今往后,阿梨可就是契苾将军的千金了,你要是敢欺负她,嘿嘿!”

一听这话,李敬业立刻帮腔道:“小薛真是好福气,听说阿梨这次一口气割下了好些耳朵,啧啧,这斩首的功勋就连男人都及不上!”

两边一嘲讽,薛丁山脸上顿时红了,但他如今终究不比当日,深吸一口气便不予理会,反倒是似笑非笑地对李贤说:“我听阿梨说,六郎你和屈突大小姐有进展,真的假的?”

李贤从未想到这话会从生性木讷的薛丁山口中说出来,一时间瞠目结舌。而李敬业程伯虎对视一眼,同时呆了一呆,良久,两人才倒吸了一口凉气,程伯虎更是不可思议地嚷嚷道:“六郎,你……你真的能采下大唐那朵刺最多的鲜花?”

不等李贤回答,程伯虎便唉声叹气了起来:“就算没有那位大姐,六郎也早有贺兰了,敬业成家了,小薛有了阿梨,他娘的,到头来就是我孤家寡人一个,形单影只!不行,既然是兄弟,你们也得负责把我的大事给解决了,至少要像贺兰那样妩媚,像敬业的那位贤妻那样温柔,像阿梨那样本领高强!”

程伯虎这一抱怨,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没多久,众人便笑得前仰后合,就连薛丁山也不例外。好容易笑够了,李贤正想开口说话,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紧接着便传来了契苾何力的声音。

“殿下!”

李敬业正好在门边,赶紧上前拉开了门,程伯虎那脸上顿时难得地红了一下,显然是担心被人听去了那抱怨。而契苾何力却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和众人一一见礼之后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

“刚刚从洛阳传来消息,道是蓬莱宫含元殿全殿落成,陛下和娘娘不日将返回长安!另外,据说陛下和娘娘已经选定了未来的太子妃,出自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的太子妃……”

李贤重复了一遍之后,忽然有一种出了一口大气的感觉,不禁为之愕然,赶紧把脑海中那胡思乱想驱赶了出去——他上次去看房芙蓉是出于道义,没错,是人道主义的关心,绝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当然,她没有嫁给太子李弘,那实在是一种福分,大唐皇后中有好下场的实在太少了!

“还有,陛下对于西北大胜很是高兴,已经有旨犒赏。另外,因为这次大胜正好赶在含元殿落成之前,人人都道是莫大的吉兆。”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之后,契苾何力脸上便洋溢着真正的喜悦,“据可靠消息,噶尔东赞死了,因为钦陵和赞婆两兄弟兵败,那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吐蕃贵族似乎控制了逻些意图反抗,钦陵已经从多玛调兵赶回去了。”

蝴蝶效应!李贤脑海中冒出了如是一个名词,满面兴奋和喜悦。他真心的希望,逻些的风波更大更猛些,这样一来,这边的吐谷浑重建工作就舒服惬意得多了。好在他此番面对的是初出茅庐的钦陵和赞婆,真是运气不错。

第四百零二章 武皇后护犊子

大唐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是住的长安太极宫,然而,无论是李治还是武后,都相当不喜欢太极宫那块地方。李治是潜意识中觉得太极宫深深刻上了父亲李世民的烙印,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于是对外宣称太极宫阴湿,不利于他养病;而武后则是觉得昔日为太宗皇帝御侍的日子和她这个皇后太不相称,所以宁可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洛阳。

因此,原本只是李世民建来给老爹李渊消暑的大明宫,在李治登基之后便开始陆陆续续重建,又更名为蓬莱宫。先前在长安的时候,李治住的就是蓬莱宫蓬莱殿,而武后所住的则是毗邻太液池的含凉殿,而几座主殿却仍是在建造中。相当于太极宫太极殿的蓬莱宫含元殿落成,无疑表明,大唐在长安的政治中心,正式从太极宫转移到了蓬莱宫。

虽然仍是更喜欢洛阳,但李治兴致勃勃地要回长安,看看自己新建好的蓬莱宫,武后自然只得依从。帝后既然准备移驾,从上到下立刻忙忙碌碌了起来,从銮驾护卫到政事转移,再到各家大臣家眷,总而言之是一片纷乱,让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在西北大胜,辽东顺风顺水的时候,从长安城忽然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宰相刘祥道病故!

从这一年年头开始,先后死了苏定方、于志宁、李义府、李忠……而现在仿佛是为了印证年头确实不好,竟是连刘祥道也去世了。李治为之唏嘘的同时,便大手一挥命令礼部操办丧事和谥号问题,自己却带着武后亲自造访李绩在通利坊的别院,来了一次异常亲切的慰问,这还不算完,正在家里颐养天年的许敬宗也受宠若惊地受到了帝后亲临的待遇。

慰问了老臣之后,一个新的问题摆上了台面——右相之职由谁接替?

先前的西台右相,即中书令是刘祥道;东台左相,即侍中是上官仪。余下的宰相虽然加三品衔,但毕竟不如这两人。

自从三年多前的事情之后,上官仪刘祥道勉强保持了和武后的步调一致,政令在中书门下基本上畅通无阻,而武后为了不让李治猜忌,并未在此事上再作任何变动。而这一次,她自然是更属意于西台侍郎李敬玄,毕竟,那是许敬宗推荐的自己人。

可是,在这次的任命上,李治明显偏向于刘仁轨,这自然让她很有些不快,但在李治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温婉体贴人意的皇后,没有露出任何口风。

这一日没有什么紧急的政务,她便坐在妆台前,任由宫人为她梳妆。瞥了一眼面前摆着一盘盘精致珍贵的首饰,她冷不丁想到昔日为太宗御侍时,百般讨好却依旧不得其法的落寞孤单;想到李治登基后她费尽心机方才得以回宫,却只能为一个普通宫人的辛酸苦楚;想到仰望王皇后时的无限嫉妒;想到如今位居万人之上的风光无限……

她变幻不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悠悠叹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

阿芊匆匆冲进殿来,朝四周的宫人内侍打了个手势,随即接过了那个梳头宫人的活计,麻利地将武后那乌黑油亮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又选用了一枝点缀着南海大明珠的步摇。手中一边动作,她一边低声说道:“娘娘,雍王殿下把李敬业派回来了,说是报讯的!”

“这个臭小子!”武后嗔怒地皱了皱眉,恰好阿芊插好了那支步摇,她便顺势站了起来,“知道他幕僚不够,所以陛下和我才把李敬业暂时调给他用,他居然眼巴巴把人派回来了!就算是大胜,随便派一个其他人不行么,非得是李敬业,这小子越来越胡闹了!”

对于武后的光火,阿芊却不上去劝,只是在那里抿嘴偷笑,待武后转头看她时,她才大大方方地笑道:“娘娘这话可是言不由衷,待会见到李敬业,指不定就会念着雍王殿下的好处!殿下哪回办事不是瞅准了目标,这回哪里会例外!”

“阿芊,我看你去贤儿身边服侍算了,成天就知道为他说话,哪里还像是我的尚宫?”武后没好气地一瞪眼,沉思了一阵便开口问道,“现如今李敬业可是在谒见陛下?”

“对,我已经吩咐了他的从人,待见过陛下之后,他应该就会来大仪殿。”

李贤之所以派李敬业回来,一来因为他是李绩的长孙,这家世无人能比;二来则是因为他能说会道,这一点比直性子的程伯虎和木讷的薛丁山不止强了一星半点。就拿眼下来说,在李治面前,他是连消带打,不但报了生擒赞婆的喜讯,又捧得君王哈哈大笑,最后退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簇新的锦袍。

一出来听说是大仪殿的武后派人传话约见,李敬业自不敢怠慢,立刻带了人往另一边赶。事实上就算武后不召见,李贤早就特别关照过,这一趟他也是必定要跑的。他匆匆到了地头,早等候在外头的阿芊一瞄那件锦袍,顿时笑了起来。

“李大人这回可是讨了个头彩,那是西域刚刚进贡来的十件锦袍中的一件,现如今就连太子殿下都还没赏赐,你却先上身了?啧啧,今次从西北带回来什么好消息,让陛下这么高兴?”

“我不过是沾了六郎的光罢了,早知道这衣服这么金贵,打死我也不敢收下,还在宫里穿着那么招摇!”

李敬业踏进大仪殿,第一件事就是扒下外头那件锦袍,笑吟吟地塞到了阿芊手中。而阿芊立刻知情会意地命人折叠包好,直到李敬业换上了原来的外袍,她方才领着他去见武后,一路上亦不忘探问李贤是否受了损伤,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六郎这家伙端的是好福气!这是当李敬业见到武后,而对方开口第一句就是追问先前那场大战中李贤是否受伤时,他一瞬间生出的最大感受。有慈母关切,有红袖添香巾帼相助,走到哪里都有人关心安危,这待遇他怎么就没有?

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他可不敢在武后面前耍花腔,老老实实地奉上了李贤的家书,他便把当日的情况娓娓道来,就连屈突申若和阿梨带着那三百多家将自廊州突入的事情都不敢隐瞒半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申若丫头居然也这么胆大妄为,老契苾倒好,还跟着他们胡闹,居然收了一个义女!”

这话尽管是嗔怪胡闹,但武后的面上却满是笑容,心情更是极好。李贤先前充当诱饵固然是极险,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而且都大胜了,再为了这事责怪别人自然没意思。而在武后潜意识之中,对于这种冒险却极为赞赏。

若是瞻前顾后不知痛下决断,她自己到现在不是还伴随着青灯古佛,就是还在那里安分守己地当一个昭仪,哪能一步登顶成为皇后?儿子虽然冒了大险,但从根子来说,何尝不是继承了她的优点?

“不过,申若和阿梨都是晓事的,立了大功却不贪心,倒是都分给了家将,也成全了贤儿,如是做法值得赞许!薛仁贵确实好福气,如此儿媳别人就是求都求不到,老契苾甚至连阿梨的出身都帮他解决了!贺兰也终究学会迂回了,自己不能去就送了家将去,还搬出了太子帮忙!只可惜申若这丫头死性子,娇艳如花却不肯嫁人……”

说到嫁人两个字,她猛地心中一动。屈突申若和贺兰烟一块住在太真观,论理也是和李贤朝夕相处,这一次又千里迢迢跑去了西北,若是说没有情愫万万不可能。想到这里,她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再想想贺兰烟的心思,更是忍不住微微摇头。

这一次,她那个笨儿子大约不会再放过大好机会了!

李敬业见武后心情好,便想起了李贤有关刘仁愿的额外嘱咐,索性把李贤的这一层意思转达了出来,末了又解释道:“雍王殿下和刘将军的交情由来已久,颇赞赏他的仗义豪爽,所以这一次让我随着祖父去辽东,其实也有关心他近况的意思,不知道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仁愿的事?武后心中一动,旋即晒然笑道:“刘仁愿是撞在了矛头上,既然贤儿如此关切,我自会设法。你回来也好,刘祥道去世,陛下和我都很是忧心忡忡,他毕竟比你祖父还年轻些。此次你祖父即将领军出征辽东,你随着同行,也好让陛下和我安心些。”

送走了李敬业,阿芊回转之后不禁有些纳闷,见武后若有所思,她不禁问道:“娘娘为何不对李敬业说明白,刘仁愿此回遭此不测之灾是因为刘仁轨?他推荐刘仁愿明面上是好意,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在熊津方略上和刘仁愿不合,可以说得上是以怨报德。若不是刘仁愿护着他,刘老头昔日充军海东的时候,大约……”

“别说了!”武后猛地打断了阿芊的话,面上露出了深深的不满,“斩草除根也得要得法,这都是李义府留下的祸害!刘老头如今得圣眷,说什么是什么,就是我也不能对他怎么样,李义府却已经送了命!贤儿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他就算风头正劲,也动不了刘老头!”

武后言罢一振袍袖,余怒未消地转去了内殿。她其他的事情做不得,但护犊子的本性却在!这容易犯龙颜的事情,怎么能让李贤去做!

第四百零三章 吃进去的就不会吐出来,吐谷浑的慕容复

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蝴蝶效应这四个字,对于李贤来说并不陌生,所以从他心底来说,所谓的既定历史并不是不可更改的。只不过最初他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挽回那位章怀太子可怜可悲的下场,能够左右逢源太太平平地日子。

之前他都是如同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如果没有这次地冲冠一怒,大约他还会在洛阳城中舒舒服服地窝着,当他那最最逍遥的沛王,不用在这西北苦寒之地死命折腾。然而,这一仗虽然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也没有逮住钦陵,但收获之大却是他事先始料未及。

第一,吐谷浑顺利复国——尽管距离其亡国只有一个多月;第二,那位吐蕃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相噶尔东赞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第三,钦陵匆匆回去镇压逻些的反对者,而吐蕃在先前一役中元气大伤,不可能再酝酿一场大仗。

八千余匹战马,一万余吐蕃俘虏,外加从几个被俘吐蕃将领身上扒下来的金银首饰,以及一些制造精良的兵器。看上去似乎很不少,但真正说起来,这却不值什么钱。

这年头陇西养马足足有数十万匹,马价也极其低廉,寻常的马大约就值一匹绢,就算是上等良马,翻个十倍亦是了不得的高价。这吐蕃马在羌马当中甚至算不上最好的,按照一比一的比例,一匹绢大概值铜钱七百文,那么最多就值五百六十万钱,也就是五千六百贯。

把金银首饰和兵器一起算上,只怕连这一次出征的粮草钱大约都不够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吐谷浑毕竟曾经是昔日强国,国库里头很有些家底,这一次吐蕃大军来不及把东西都运回去,于是自然便宜了李贤。至于那些吐谷浑贵族为了赎罪,个个都拿出了相当的家产,成本核算下来,这一次的战事勉强还算是收支平衡。

然而,这距离李贤心目中打一仗肥三年的标准,实在是差得太远。大老远从凉州赶来的陆为和杜元中,在他的唉声叹气中不禁询问了一下,结果被那笔经济账给吓了一跳,连反驳一下此战大胜昭显天朝国威都忘了。这两位都是还没真正当过正式官的,被李贤一感染,都在那里使劲琢磨如何开源节流,这倒是出乎了李贤的意料。

虽然已经复国,但诺曷钵自知自己势单力孤,因此只带着自己所部的数百精锐呆在伏俟城不敢出来。倒是弘化长公主在接到李贤的邀请之后,在两百唐军的护送下风尘仆仆来到了树敦城,一看到李贤,她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厮见过后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你个六郎,果然有出息,趁着吐蕃立足未稳一战而定,居然这么快就把吐蕃人赶回老家去了!”

李贤发觉诺曷钵没来,自然无拘无束,当下便嘿嘿笑道:“姑母既然连金刀都赠了,我怎么也得竭尽全力,否则岂不是叫人笑话?怎么样,我去把那金刀拿来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吐谷浑宝库里头藏的那点金银财宝都落到了你的手中,你现在才和我来说什么完璧归赵?”左右没有外人,弘化长公主便把那什么礼仪规矩都抛在了脑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看见你姑父成日里盯着那空荡荡的宝库,捶胸顿足喃喃自语的样子!你可真够狠的,西域虎狼之将那么多,还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你贪心!”

对于自己的收获,李贤并不避讳,相反却异常坦然,两手一摊便直言道:“姑母你不会不知道,这大唐如今不止西边一头在打仗,东边正打得如火如荼呢!就这一次西北动兵,要不是我巴巴地赶过来,父皇能下得了决心?”

既然说开了,他索性又加了两句:“反正姑父若是亡了国,那财宝也是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我这个自己人来得干净。实话对姑母你说了吧,我早把东西都折算成钱绢,禀奏父皇犒赏了将士。这些都是要在西北常年戍守的,这次得了好处,以后大约要出兵,他们也会更加卖力不是?”

废话,吃进去的东西他怎么会吐出来!

“好了好了,我可说不过你!”弘化长公主大度地摆了摆手,示意李贤不必在她面前再说什么大道理,“我好歹是大唐公主,若是没有娘家人,这在吐谷浑的日子也没法过了,那些贵族成天虎视眈眈,恨不得可汗明日就死!我给你的那份名单,你可用过了?”

所谓名单,就是弘化长公主先前交给李贤的那一份,上头的人都是比较亲近大唐的贵族,李贤自然是早就牢牢记在心里,此次也是照章办事。在他看来,吐谷浑亲吐蕃的势力若是不除,这一次固然是复国了,下一次没准还得亡国。

“姑母放心,那名单上有不少贵族也在俘虏当中,我已经放出来了,还见过几个。至于那些死硬派,如今也有不少松了口,我都还晾在那里。但是,有一件事姑母你还得上心,那就是你的两个儿子中,若是有一个成器可以服众的……”

“若是有成器的,我早就上表朝廷废了你姑父这个不成器的大汗,还等到今天干什么?”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弘化长公主顿时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陛下倒是看重他们两个,一个许配了金城县主,一个许配了金明县主,可关键时刻,他们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好嘛,人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今倒好,这吐谷浑父子两代人都没一个成器的,那将来怎么办?李贤发觉弘化长公主的鬓间已经有几根苍苍白发,不禁心中一动——小小一个吐谷浑,居然嫁了一个公主两个县主,实在是……祸害了三个如花美眷!

狠狠发过一通脾气,弘化长公主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但仍是强打精神坐了下来,再次说明哪些人一定要杀,哪些人可以暂时留着,哪些人可以用。一面说道这些,她一面轻轻揉着眉心,最后面带犹豫地说出了一番话。

“六郎,我这回带来了一个人,他母亲曾经是可汗的侍妾,但早年去世了,我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此前我和可汗西逃,若不是这孩子死命保护我,只怕我这半路上兴许会被抛下。你那两个表兄其他本事没有,但争斗的本事却是一流,我担心再把他留在身边反倒害了他,思前想后干脆和可汗说了一声,把人送到大唐算了。”

她也不等李贤同意,径直走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一个少年进来。虽然是吐谷浑人,但那少年却生得白净,身躯有些瘦弱,可整个人很是精神,一见面就依照弘化长公主的吩咐,单膝下跪向李贤行礼。

李贤端详了一会,便亲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定睛细看更觉得顺眼,遂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卢末。”那少年答得谨慎,斜睨了弘化长公主一眼,方才又低声补充道,“可贺敦还送了我一个简单的汉名,叫做慕容复。”

慕容复……这吐谷浑王族确实姓慕容,可是,这名字怎么如此别扭?李贤第一时间想到了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紧接着又想到了那个金大师笔下可憎的慕容公子,不觉在弘化长公主脸上多看了两眼——什么名字不好起,叫慕容复干吗?

弘化长公主误以为李贤不喜欢这个名字,遂笑呵呵地道:“六郎,你有学问,觉得不好改就是了,我那时候只是翻了翻书,随口起了一个,兴许不是什么好意思。”

慕容贞、慕容达还是慕容远……算了,慕容复就慕容复吧,反正这和金大师手下的那个慕容复搭不上半点关系!

李贤舒了一口气,便不再计较区区一个名字问题,又盘问了慕容复几句,这才发现他虽然小小年纪,却很有些见识,甚至看过不少书。点点头示意人退下之后,他这才面色古怪地瞧着弘化公主。

“当初两位县主嫁过来的时候,我曾经请了几个通达汉学的师傅教导我那两个儿子,顺带也让复儿旁听了一番。结果,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什么都没听进去,倒是让他上了心,学了不少本事,更让两个哥哥对他‘另眼看待’,吃了不少苦头。群狼之中忽然多了一只与众不同的,其后果便是被驱出狼群,或是被杀死,与其如此,不如我亲自把他送走。”

这比喻李贤自然明白,然而,此刻他想到的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除了被赶走或是被杀死,倘若这只与众不同的狼成为了狼王呢?想到那少年小小年纪,便有一双坚定的眼睛,李贤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这位姑母把人送过来固然是为了保全这个慕容复,但何尝不是巩固自己儿子的地位?是人都是自私的,换作是他,兴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四百零四章 加官进爵振人心,大姊头再试身手

西北打了胜仗,除了钱粮上的犒赏之外,这官职自然也大把大把撒了下来。在京城来使宣布了一系列加官进爵的旨意之后,全军上下可谓是皆大欢喜。当然,这钱粮上的犒赏因为李贤上书的缘故,都是从此次的战利品中支出,这也开了如是犒赏的先河。

众将之中,契苾何力升了镇军大将军,行左卫大将军,迁封凉国公,回京之后照旧检校右羽林军;独孤卿云升了左骁卫将军,忠武将军,加封开国县男;辛文陵同样升了左骁卫将军,壮武将军,开国县男。除此之外,黑齿常之郝希荣顺利从中郎将进入了将军的行列,而盛允文亦一跃成为了郎将。至于程伯虎和薛丁山,一个正经中郎将亦是轻松到手。

至于李贤的亲兵团和此番擒得赞婆的一众家将,则各自赏赐了副尉到司戈不等的官阶,霍怀恩一下子成了致果校尉,这名副其实的校尉到手,他自是喜出望外。于是,从上到下对于打仗的热情空前高涨——毕竟,就连战死的同伴也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抚恤以及官阶赏赐。

树敦城原王宫现如今成了凉州道行军大本营,但契苾何力等人只是占了前头,后头包括几间还算像样的宫室,连带着一个小花园在内,都成了李贤的私人所有。这军务都有契苾何力经手,除了程伯虎薛丁山阿梨盛允文,其他人没事根本不会去打搅他的两人世界。

“此次是大胜,自然有犒赏;若是败了,就是死再多人亦是白搭,主帅的方略不但可决定这些士卒的荣辱,而且还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所谓上下大约就是这样的分别了!”

听到李贤靠在新鲜出炉的躺椅上,在那里大发感慨,屈突申若忍不住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一记,面上露出了动人的笑容:“打了胜仗还那么多唏嘘,若是那些将军都像你这般想,那些兵丁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人家都加官进爵,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就是我和阿梨,这次皇后娘娘亦派了人赏了不少东西!”

“真的没有!”李贤无辜地转身一摊手,见屈突申若一幅不相信的模样,那目光更是锁定了他不动弹,他只得干咳了一声,“我已经是亲王,这官职加的再多也是白搭,这一次的旨意也就是加了个左卫大将军,尚书左仆射。”

左卫大将军也就罢了,可这尚书左仆射……屈突申若略一思忖,随即差点没被李贤轻飘飘的语调气得背过气去,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拿着的匕首掉过头来,用刀柄重重地在李贤头顶上敲了一记。

眼见李贤抱头呼痛,她才没好气地斥道:“当初江夏王为大唐东征西讨立功无数,在实职上也就得了个礼部尚书,你这家伙得了好处还卖乖?就为了你这尚书左仆射,只怕群臣之间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这又不是我自个开口要的!李贤很想直接开口顶一句回去,但想想屈突申若又不是那些麻烦的朝廷大臣,遂耸了耸肩。如今大唐虽然依旧不曾断了打仗,但比起当初李唐立国时候,他那位便宜祖父李世民的东征西讨可就差得远了。即便是李世民,这赏赐方面的问题不是让李渊伤透了脑筋,最后更闹出了玄武门事变么?

这皇子落地就是亲王,而他又是嫡子,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是很自然的道理。

“我已经上书,受了左卫大将军,把尚书左仆射辞了!”李贤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反正如今是中书门下最重,尚书左仆射也就是个荣职,没来由当人家的眼中钉干吗?太子五哥就算没什么想头,谁知道东宫别人怎么想?”

听李贤如此抱怨,屈突申若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然仍是一身男装打扮,但这笑容却显得异常妩媚。

自打李贤开口说出那番话之后,两人的关系便近了许多,再加上军中有男无女,李贤成天看那帮大兵看腻了,再加上屈突申若明摆着不肯走,呆在一帮大男人当中他又不放心,就索性把人留在了身边。

此刻,看到那熟悉的明艳笑容,他为之心神一荡的同时,又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小丫头,还有等在凉州的阿萝,心中又涌起了一股思念。

而笑过之后,屈突申若便忽然面色一肃,旋即换了一种异常郑重的口吻:“六郎,我且问你,你是真的对东宫那个位置没兴趣么?”

“那当然!”李贤异常直截了当地挥挥手,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你看看,五哥才多大的年纪,就成天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成天要正襟危坐应付那些官员,就这还得被人挑刺。亲近一个臣子,会被别人劝谏太子要一碗水端平;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被人说什么雨露均沾不可造次;行有止举有度,也就是五哥有那么好的性子,如果换了我或者七弟,大约要一堆人追在后面,苦苦劝谏太子要守规矩,烦不烦?”

听李贤那心有余悸的口气,屈突申若终于无语了,深深懊恼自己居然问出这么一个毫无疑问的问题。和这小子厮混了那么多年,早该知道他这惫懒的性子才对,怎么会对东宫储位感兴趣?只不过,当初郭行真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出了那句话,就连袁天罡亦是隐晦地提过。

除非天霆巨变,否则无人可配——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贤见屈突申若好端端地忽然发起了怔,而且那面色一个劲地变幻,似乎有些疑难,不禁愣了一愣。就他了解而言,大姊头似乎对名利这种东西并不怎么热衷,绝对不会因为他对东宫没兴趣就生出什么别念,如今这情形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的当口,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门口似乎有人影,心中不禁一动,随手捡起旁边的一颗石子,瞅准了方向猛地扔了过去,口中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他本以为是有心偷窥的程伯虎或薛丁山阿梨,谁知道紧接着出来的人影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别人,正是弘化长公主几天前刚刚送来的慕容复。见那少年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不禁有些恼火。

他刚刚和屈突申若的私语,不会被这小子偷听了去吧?

屈突申若一看到慕容复先是一惊,旋即想起李贤曾经说过这档子事,便施施然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她身材极为高挑,又因为一直练武而显得英武挺拔,此刻居高临下地打量过去,那炯炯的目光立时看得眼前的少年面色一变,但仍是毫不畏缩地仰着头。

“有意思。”

她一下子来了兴致,猛地伸出手去抓慕容复的肩膀,却不料少年极为滑溜,左肩猛地一沉一闪,只是一瞬间便脱出了她的掌控。眼见那张犹未脱稚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她不禁哑然失笑,右手收势左手变肘,一个肘锤攻向其胸前,左脚无声无息地向前划过一个弧度,疾攻其下盘。

慕容复虽说滑溜,也曾经和族中武士练过武艺,但终究因为弘化长公主怕二子猜忌,并未让其接受过系统训练。先前的得意过后,他立马感受到之后那种压迫人的攻势,却仍是不闪不避地探出手臂格档。只听咔嚓一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屈突申若便肘锤为手抓,旋即感到手臂传来一股剧痛,左脚小腿被人大力一勾,竟是不可避免地被绊倒在地。

“服不服?”

早在屈突申若骤然动手的时候,李贤就在那里兴致盎然地看着,此时愈发觉得大姊头童心未泯。别说这样的少年,就是三五个成年大汉,若是不经系统训练,又怎么会是这一位的对手?因此,见慕容复虽然因为手臂脱臼而连连抽气,却想爬起来再战,他终于干咳一声走了上去。

“志气可嘉,但要是战场上,就刚刚那一下你就没命了!”既然屈突申若代他震慑了这小子,李贤自然毫不客气地数落道,“既然要打,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双方的实力,若是实力不足可以耍诈,可以暂时退却伺机而动,却不能傻呆呆地硬抗!”

教训过之后,他便一手把慕容复拖了起来,右手在其手臂上捏了几记,找到了那个软软脱臼的地方,遂双手一扭一合,就只听少年一声憋不住的痛呼后,那关节终于重新复位。

刚刚的两下争斗撕裂了慕容复的袖子,而李贤这一救治,那袖子终于断成了两截。此时此刻,他一下子发现慕容复的手臂上竟是有好几处犹未散去的瘀青,还有几道淡淡的伤痕。

“这是怎么来的?”

“是我当初和大哥二哥比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的。”

比武?这小子分明就是有点力气,什么招式章法都没有,还谈什么比武?李贤心中冷笑的同时,亦对弘化长公主的两个儿子,他那两个便宜表兄鄙薄不已。旁边的屈突申若发现那少年崇拜似的看着李贤,却忘了刚刚是谁真正给他苦头吃,面上顿时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六郎,横竖你在洛阳也收了两个小徒弟,这小家伙看上去有些灵性,索性你收了他当徒弟完了!藩王子弟在大唐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凭他的脾气必定没个好结果!”

李贤正琢磨屈突申若这话是开玩笑还是当真时,就只见慕容复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竟是直截了当地叫道:“拜见师傅!”

第四百零五章 二王子上窜下跳,我的徒弟还轮不到你们两个教训

对于这个打蛇随棍上的徒弟,李贤着实苦恼了。人家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在大唐却行不通。他祖父李世民喜欢用蕃将,他老爹李治同样喜欢用蕃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