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属官里有管事的,也有不管事的——其中,裴炎由于还兼着朝廷官职,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在一个王府瞎混,至于高政的主要任务在于配合贺兰周,竭力发展商业,基本上也看不到人。于是,常驻王府的其实只有四个人,罗处机、姚元之、陆为和杜元中。鉴于后面两个人都是喜欢以文会友的文士,所以也可以剔除在外。

因此,米哈伊尔把三人直接带到了姚元之和罗处机面前,洋洋得意解说了一番就走了。姚元之和罗处机起先还头痛于这家伙的自作主张,可一听说是刘仁愿派来的信使,立刻就换上了一幅表情,罗处机更是对门子的不负责任深感恼怒。

“既然如此,你们把信留下,我们立刻设法送给雍王。”

既然进了王府,三人自然相信了那个红毛番人确实是王府官,此时听到这话,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那枣红脸汉子就咬咬牙躬身抱拳道:“并非我们信不过大人,实在是这书信关系重大,刘大人亲口吩咐直接送交雍王殿下手中。”

若是换成别人,兴许会对这样不识抬举的举动火冒三丈,但罗处机沉稳,姚元之机敏,虽说还不知道海东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总归有变故是确凿无疑的。于是,两人紧急商议了一会,姚元之就匆匆出了王府,骑上快马前往芙蓉园求见。等他到了地头,却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结果,这通传固然是通传了,可这一等就足足是一个时辰。

既然是帝后驻驾芙蓉园,自然是少不了娱乐节目,而这娱乐节目的极致自然就是彩衣娱亲。虽说还不至于七十岁的老莱子学婴儿逗父母发笑,但几个儿女插科打诨或是抽空漏几手总归是难免的。就比如李贤愣是拉着李弘和李显下厨做了一道汤羹,普普通通的一道蛋花汤被他吹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

所以,他匆匆一出来迎面就问:“小姚,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姚元之四处扫了一眼,更压低了声音:“是海东刘仁愿将军派了信使来,他们不愿意转交,故而在王府坐等!”

好嘛,老刘这个替罪羊还真的来找他这个出头鸟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太子略施小计,彪汉送入芙蓉园

这明明是来芙蓉园度假的,怎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外头还多?

虽说心里头颇有些嘀咕,但秉着和刘仁愿不错的交情,李贤也不能不管。眼珠子一转,他便吩咐姚元之先回去安抚那三人一下,自个则匆匆回到园子中找李弘。他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原委一说,就只见这位大唐太子殿下也一下子露出了惊愕外加深思的表情。

“看来此事确实深有隐情,这样,我给你手令,你把人带到园子里头来,我和你一道见一见。”

这句话大大出乎李贤的预料,他原本以为李弘最多帮他遮掩一下,替他弄一个出门的手令就完了,这不是武后看得紧么?事实上,若是没有什么紧急事态,在这种水清景美的园林中,一群小的早就玩疯了,李弘和李贤难得度假,也不会想往外跑。

“五哥,你还真是及时雨!”

“少拍马屁,我现在就让人到中书省走一趟,把刘仁愿送去中书省的奏疏调过来。”

“调的时候可千万把辽东相关的所有奏章一起弄来,否则别人可是要怀疑的!”

“知道了,就你狡猾!”

李弘没好气地白了弟弟一眼,心中却叹服他的外粗内细。他匆匆写好手令盖上印玺塞给李贤,三两下将人撵出了门,便叫来了一个心腹内侍细细吩咐了一遍。而出门后的李贤端详着那份手令,端的是哭笑不得。

兹调雍王府亲兵五人入芙蓉园,为诸王教习相扑——这年头除了他李贤之外,其他皇子诸王还有谁会练习相扑这种不够高雅的玩意?

虽说借口看着很滑稽,但在护卫园子安全的羽林军看来,这却很正常——倘若李贤没什么出格的举动,这反而就不正常了!于是,揣着手令的程伯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雍王府,煞有介事地把太子的这道手令展示给罗处机和姚元之看了,然后便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两位是没看到左羽林军将军魏嘉义理所当然的那副表情,二话不说放行了之后,还神神秘秘地问我,说是羽林军如今也有好几个高手,不逊色于当年的老盛,问六郎有没有兴趣!我当下就回答他说六郎还是老性子,他要是想送人,就直接往园子里头送就行了!人家是收美女,六郎是收大汉,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罗处机和姚元之也忍不住苦笑不已。不说别的,这雍王府的小班子实在是什么人都有,连红头发的外国人也领着一份俸禄。也亏得太子急中生智,那刘仁愿的三个信使个个膀大腰圆,如果不是充作相扑力士,绝对弄不进园子。

枣红脸汉子三人是长安土生土长的人,自幼舞刀弄枪不事生产,也不愿意做什么小买卖,是坊间有名好争强斗狠的游侠儿。

之前能够结识刘仁愿,又被提挈当了亲兵,他们自然是一直尽心尽责希望能博得一个好出身。所以,换上一身行头的他们跟着另两个货真价实的雍王府亲兵,在芙蓉园大门前下马接受盘查的时候,都在悄悄打量着园中景致。

这可是御苑,他们平常最多也就在外头看看,万万不敢把偷鸡摸狗的勾当弄到这里来。毕竟,就是胆大包天,也没道理和自己的项上人头过不去!

虽说此时外头已经是黑灯瞎火,但园中已经挂起了盏盏灯笼,沿路更燃起了不少火炬,在外头也隐约能看到树木葱翠繁花似锦。

顺利入得园内,就只见花草树木掩映之中,星星点点地缀着一座座殿阁楼宇,那精巧美观绝不逊色于他们刚刚在雍王府的匆匆一瞥。虽说三人记性都算不错,但在前头小内侍一路疾行之下,再加上又是晚上,他们很快就被转晕了头,被带进一处小楼之后,三人同时重重吁了一口气,瞥了一眼那些座椅之类的家俱,都不敢贸然坐下。

这是李贤如今住的听雨楼,也是整个芙蓉园中,仅次于李治和武后居住的三层惊燕阁之外,三座两层建筑中的一座——不消说,另两座其一住着太子,其二则是住着荣国夫人。至于李旭轮和李令月则是和帝后同住,好热闹的李显则是和一群勋贵子弟住在一起,斗鸡遛马好不热闹。

正牌亲兵一进小楼就被人带走了,所以三人只得站在那里四处瞧看打量,外表粗豪实则心细的枣红脸大汉甚至还在算计着所有陈设值多少钱。当他把价值计算到一千贯的时候,里头终于有两人走了出来。他抬头一看,立刻觉得左边那人颇为眼熟,再一细想顿时呆了。

这不是上回在安康楼喝酒的时候,坐在刘仁愿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么?

“刘将军有信让你们带给我?”

听到人家道出这么一句话,枣红脸大汉登时再无怀疑,慌忙下拜行礼,口称雍王殿下千岁,随即从怀中掏出信函双手奉上。而接过卷轴的李贤并不忙着打开,而是往旁边一递,直到领受了一个白眼之后,他这才笑嘻嘻地动手去除弥封,顺便还嘀咕道:“我这不是表示对五哥你的尊重么?”

虽然是匆忙之间写就,但刘仁愿的这信写得极其详实。从高句丽内讧之初,新罗王派人入长安请兵,到他和金仁泰奉命从卑列道征调新罗军从多古、海古二道进军,再到大唐辽东方面军最高长官李绩频频移文催促新罗开拓南面战场,再到他屡促新罗进军未果,以至于南北合击高句丽计划落空,甚至直截了当说明了新罗国中对待战事前后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变化。

总而言之,用一句通俗的话概括,刘仁愿的意思相当清楚直白——该做的他都做了,他又不可能把刀架在新罗王头颈上逼迫人家出兵,这失期之罪他着实冤枉。

这一封信两兄弟凑在一起一块看完,那三个信使可谓是心中鼓舞。奉了刘仁愿之命往长安走这么一趟,他们原本也就是希望朝廷能接受这申诉,雍王李贤和宰相刘仁轨能够帮忙说两句好话,可刚刚听那称呼,李贤旁边的好像就是当朝太子!

那可是监国太子,肯定是能管事会帮忙的!

李弘和李贤可不像三个信使那样欢欣鼓舞外加信心百倍。刘仁愿这信固然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这年头打仗看得是什么?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皇帝派你去督促新罗进兵事宜,你没做到,那什么借口理由都是空的!朝中文官的眼睛雪亮鼻子灵敏,哪里那么容易糊弄!

“太子殿下!”

随着一声嚷嚷,一个小内侍一阵风似的从外头冲了进来,险些和三个彪形大汉撞了个满怀。从沉思中回过神的李弘见其欲言又止,便吩咐他有话直说。这时,那个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机灵劲的小内侍便赶紧回奏道:

“小人去了一趟中书省,因为刘相公如今正告病,所以上上下下的事都是李敬玄相公一个人打理。刘仁愿相公的奏疏和辽东其他战报一起,中午就送进芙蓉园了。小人刚刚进了园子又四处打听了一会,听说是陛下忽然又来了兴致要看辽东战报,所以就先送进去了。”

皇帝老子怎么这么多变,昨天不是还说要惜福养身么?

这话说得李贤和李弘面面相觑,全都为老爹的善变而感到惊诧,而这个时候,李贤更深深领会到了,所谓反复无常是什么意思。他瞥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李弘,沉声问道:“奏折送上去到现在,惊燕阁中可有什么反应?”

“这个……小人不知。”

虽说那小内侍傻了眼似的老老实实回答了这么一句,李贤也没多计较。以他老妈治下的手段,这能让风声流露出来那就是怪事了,除非他亲自出马打听还差不多。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李弘,他遂代为将人打发了出去,可一瞥见苦巴巴等在那里的三个信使,他忽然心中一动。

这一送朝廷,二送他李贤,按理说只要两个人就够了,怎么会偏偏有三个信使?心里想着,他索性也就问了出来,结果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那个年纪最轻的就向前跨了一步。

“刘将军还有信让我们送给刘正则相公。”

这刘仁愿果然还是惦记着当年的交情!李贤不顾仪态地耸了耸肩,就发现李弘正在那里瞪他,赶紧恢复了站相,便向那该往刘家报信的信使把手一伸,笑眯眯地道:“把信给我,我到时候走一趟刘宅替你送过去!”

那信使原本还犹豫,却不料身旁的枣红脸老大一把将他拉了过去,附耳低声叨咕了几句便摸出信递给了李贤。摩挲着那一模一样的材料纹理,李贤这心里立刻盘算起了该用什么法子好好偷看一下。

这时候,旁边的李弘端详着那熟悉的盘算表情,再瞧瞧对面三人的期冀,最后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第四百六十六章 该让刘老头出山了

刘仁轨家在长安光德坊,恰是一等一的黄金地段。

这长安一百零八坊,地段有繁华有荒僻,其中朱雀门以南的三十六坊由于比其他的坊都要小上一半,所以历来不是权贵所喜。而出于进出皇宫方便考虑,这首选当然就是皇宫周围的几十个坊。光德坊左邻西市,旁边就是安化门大街,再拐个弯就是春明大街的皇城,这宅子不说,地皮就是寸土寸金,要不是李大帝的赏赐,刘仁轨还住不进这座宅子。

李贤在骑马拐进光德坊之后,顺带跑去了某地视察了一下——这年头还没有京兆府这个称谓,他这个雍州牧其实若真正说起来也就是后世的京兆尹,只不过不管事而已。这雍州廨就在光德坊之内,而且就在刘仁轨家隔壁,隔着一堵墙头,甚至能听到刘家人的咳嗽声。

当然,他是心满意足了,而负责陪同的雍州长史陪着他四下转了一圈,最后把人送出门去的时候,也没弄清楚李贤这一趟来这里干什么。

雍州廨转了一圈,出门之后,李贤便理所当然地上了刘家。敲开门报上名字,就只见那中年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又看了看那寥寥两个随从,最后虽说没怀疑他的身份,却还是用极其为难的语气解释说,自家主人还在养病,只怕不方便会客。

这话骗骗其他人还好,但李贤哪里会为之所动,笑眯眯地就搬出了李弘这尊大神,道是受了太子委托前来探望刘仁轨,顺带还表达了皇帝皇后对这位宰相的牵挂。这个时候,他大手一挥,门口左边忽然出现了一辆大车,隐约可见上头堆了三个大箱子。

这时候,那门子终于不敢再用官方语言搪塞,一面派人进去通报,一面把李贤一行请了进来——事实上,现如今在刘仁轨告病的当口,家里的副总管亲自到了门上看守堵人,就是如今这中年门子。虽说搞不清楚李贤的来意,但本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原则,他还是打点了十万分精神应对,就怕这位出了名不好应付的忽然来上一招窝心脚。

很快,刘夫人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出来迎接,陪着李贤说了一会话,就被李贤送来的礼物给吓了一跳——既不是补品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而是满满三箱子的书。虽说都是新印本而不是古籍,但刘夫人知道丈夫的秉性,知道这礼物比什么都能打动刘仁轨,自是更加不敢怠慢,最后打发了一个儿子进去报信,又坐了一盏茶功夫就把李贤带到了刘仁轨房中。

养病养了一个多月,原本就满面红光身体极好的刘仁轨如今看上去更硬朗了,看到李贤的时候还准备下床行礼,却让李贤一把给按了回去。

“刘相公还没销假呢,给我来这么一出,传扬出去我罪过就更大了!”

刘仁轨号称儒将,这个儒字没人能提出异议,所以他虽然年纪大了身板还好,可终究抗不住天天练武的李贤,挣扎了两下便干脆顺其自然地坐下了,又朝自己的夫人和两个儿子丢了个眼色。等到人都走了,他这才咳嗽了一声。

“我这只是小病,只因还没去根,这政事堂也不缺人,所以我干脆就多休息两天,倒劳烦太子和雍王惦记了。加上上次这一趟,雍王殿下这都来第二回了,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李贤却不理会刘仁轨缠枪夹棒的言辞,微微笑道:“我大唐武将不少,但是像刘相公这样神奇的儒将却不多见,我惦记刘相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年你还在海东的时候,我还对刘将军问过你的事,那时候谁会想到今天的光景?”

一说到这话,刘仁轨顿时沉默了。他早年为官,一直当到在朝中很有分量的给事中,结果在李义府面前败下阵,又为人陷害被发落到海东军前效力,那恰恰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虽说侥幸立功得官,但那时候刘仁愿的庇护对于他来说可谓是甘霖,当然,某次刘仁愿从长安回来对他转达的李贤的善意,他也同样印象深刻。

人老成精,现在又当到右相,刘仁轨当然不会被这简简单单几句话打动。沉默了一会之后,他便用绢帕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旋即岔开了话题:“我这病大约还得休养一段时间,暂时没法子回朝了。太子殿下贤孝仁德,想必能了解我的心思……”

眼看刘仁轨准备开始唠叨,李贤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笑呵呵地递了上去:“这是刘仁愿将军捎带来的信,因为刘相公家里门难进,所以人家满京城转了半圈,最后只能让我转交。”

一听说是刘仁愿送来给自己的信,刘仁轨不由愣了。他和刘仁愿这名字只相差一个字,想当初在海东的时候,新罗和百济人还常常误以为两人是兄弟,这袍泽交情自不必说。只不过交情深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他在辽东督战的时候甚至不得不把最难的任务交给了刘仁愿去完成,如今这在家一养病耳目一闭塞,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知道李贤亲自来转交的信烫手,明知道李贤上门准没好事,但这位神奇老头仔细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李贤的面拆开了卷轴的弥封,细细浏览了起来。这不看还好,越看他眉头皱得越是厉害,最后那面上满是乌云,嘴唇抿得紧紧的。

虽说来之前李弘曾经严正警告过,但李贤还是事先找到贺兰周,挑了个能人绞尽脑汁打开卷轴看了一遍,所以此时自是目不斜视,只在那里品评着刘家这间卧室的大气格局,顺便把刚刚进来时看到的光景和自己家里做比较。就当他差点没开始数屋顶上的瓦片时,刘仁轨终于出声了。

“殿下可是也收到了士元的信?”

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李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认了下来。结果,刘仁轨又不说话了,在那里攒眉深思了好半晌,他这才问出了又一个问题:“那么,殿下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怎么办用得着来找你老刘头么!一想到自己回长安的事被老刘头百般阻挠,差点没闹得翻天覆地,李贤就觉得满肚子火气。可看看人家精神虽好,头发却花白一大把,如今还得靠人家出主意,他索性长长吁了一口气,很是坦诚地一摊手。

“刘相公,实话不瞒你说,这事情我和五哥合计过,他没法子,我也没法子,所以,我才奉了五哥的命上门来求刘相公你的主意。”

刘仁轨刚刚考虑了李贤的多种回答和自己的相应回应,可就是没想到最是伶牙俐齿油嘴滑舌鬼主意多的李贤,居然会光棍地双手一摊表示没办法。虽说为之气结,可李贤不要风度,他这个宰相还想保持风度,因此勉强抑制了吹胡子瞪眼的冲动。

虽说明知李贤是扯起虎皮作大旗,但一想到太子李弘,刘仁轨还是不得不考虑。这李弘的性格他很清楚,贤孝仁德四个字一点都没夸大,这刘仁愿的信要是让李弘看到了,那位太子还真的没准会过问。问题是,这不是普通的打仗问题,而涉及到内政外交各方面,这要是李弘贸贸然回护,那些文官未必会一定给太子面子。

这年头,官员较真起来可以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太子?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倒是认为上回李弘发怒,充分显现出了太子的威风太子的气概,当然,如果不是为了李贤就更好了!正常情况下储君当然得收敛一点,可上头有武皇后那么个人物,一味贤德可不行!

“雍王殿下,你和老刘这次可是给太子惹上了大麻烦!”

面对老刘头的埋怨,李贤一幅安之若素的表情。眼看刘仁轨那表情一连数变着实精彩,他忖度片刻,便索性往上头再加了一剂猛药。

“刘相公,我这个人向来很佩服能臣猛将,所以当初你能在海东做出那样的局面,我也深为敬仰。你能够有气度胸怀容纳袁异式这么一个曾经陷害过你的人,倘若对刘将军见死不救,岂不是叫人齿冷?再者,刘相公在海东多年,当知道新罗之心绝不在小,若是不能及时遏制,只怕这高句丽就是打下来,对我大唐也没有好处。”

刘仁轨当初充军海东时,能够在得知自己忽然成为了唐军临时指挥官之后,仰天大呼“天将富贵此翁耳”,自然不是一个愚蠢短视的人。只不过,这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得失,如今他坐在右相这个位子上,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这激将法对他早就不起作用了。

然而,别人用激将法不成作用不代表李贤这激将法就不成作用,某些人他可以设法一脚蹬下去,可是,上次蹬了李贤一脚差点没把自己蹬下去,他自然不想再尝试一回。更何况,这事情后头还有太子呢!

于是,远在芙蓉园的李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李贤和刘仁轨拉锯的筹码。而在惊燕阁的某处,蓄势已久的武皇后终于也准备出手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武皇后的组合拳

自打住进芙蓉园之后,换了环境的李大帝自然是心情好兴致高,再加上又不用操心国事,不用担心群臣劝谏,那日子过得甭提多滋润了。当然,身边有妩媚善解人意的妻子,还有儿女绕膝承欢,更让他几乎乐不思蜀。

然而,即使这风眩病这几天都没怎么发作,但之前发作起来的厉害却让他记忆犹新,所以随行的太医自是带了一大拨。除此之外,他手头还常常捧着一本黄庭,虽说看得心不在焉,可心里头未免一直痒痒的。这当了帝王的人都想长生不死,他怎么能免俗?

这别人看不出皇帝的心意,武后最会揣摩心意的人,又和李治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从李治册封了那个卢迦逸多为怀化大将军,又在崇化坊赐了宅邸给那群天竺僧人居住,她就没少收过那迦摩罗奉师命送来的各式新奇玩意,虽说只是拿到手就搁在抽屉深处不曾使用,但还是颇为满意对方的小意殷勤。

此时,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奏疏,忽然头也不抬地吩咐道:“阿芊,陛下虽然没说,可我看他那形状,似乎是很想再见见那些天竺僧人,你悄悄去安排一下,别让人知道了。”

按照李贤做事情的脾性,既然嘱咐了王福顺别勾起老爹关于长生不死药的兴致,又怎么会不关照阿芊?所以,这时候听到武后如是吩咐,阿芊猛地想起李贤上次郑重关照,那长生不死药绝对碰不得,顿时一下子怔住了。

这要劝吧,武后是极有主见的人,她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未必能有结果;可若是放任吧,到时候李贤知道了必定埋怨她。而且武后这个人和皇帝不一样,皇帝如今最相信的就是王福顺,事事都交给王福顺一个人打理,可她服侍的这位皇后尽管也信任她,但除了她还用着很多人,很多事她就是有心想阻拦也摸不着门。

好半晌,她才绞尽脑汁地婉转劝道:“娘娘,那帮番僧路数不明,而长生不死药又虚无缥缈,若是勾起了陛下的兴致,让那帮罗嗦的官员知道了只怕不美。”

听到这话,武后方才抬起了头,见阿芊垂首站在那里,她不禁晒然一笑,面上露出了几许讥嘲:“那些大臣知道什么,成天只想着怎么劝谏,怎么讽谏,怎么诤谏,谁为陛下想过?这人在无助的时候,总会想到捞一根稻草,陛下又怎么会例外?陛下想要创下不亚于太宗皇帝的大业,这身体就是他最大的心病!我不是说过了么,你悄悄地办,别让人知道了!”

见阿芊低头称是,她便摆摆手吩咐其出去,可临到对方打开门的时候,她忽然又出声提醒道:“这事情别让贤儿知道,他向来鬼点子多,这郝处俊的劝谏就是他招惹来的!要是他再从中作梗,此事又会闹得沸沸扬扬!”

武后都这么警告了,阿芊只得答应。可出了惊燕阁走在园中小径上,她却觉得有些不安心。待走到一棵大树底下的时候,她只觉得满心都是乱七八糟的心绪,索性站在那里望天出神。

“纪尚宫?”

听到耳边传来了连声呼唤,她这才回过了神,一看面前是好些华衣丽服的女子,她连忙含笑一一打过招呼。虽说尚宫清贵,她又是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可待人接物时何时该矜持,何时该客套,尺寸拿捏一点马虎不得,更何况,这一行人里面还有未来的太子妃和雍王妃。

既然都是世家千金或少夫人,平日除了学习礼仪和读书之外,在察言观色上头,大多数人也是一把好手。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屈突申若和李焱娘一眼就看出阿芊心事重重,只不过如今周围那么多人,两人俱不好多话。等到走过头的时候,屈突申若才和李焱娘低语了一句,旋即李焱娘便借机溜走了。

这一大群人当中少了某一个,还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

姑且不说李焱娘用什么法子去和阿芊套话,再说正在处理朝政的武后。虽说从中书省调档是用了皇帝的名义,但在李治对辽东战局的热情已经稍稍消退的情况下,真正想要了解战事的人却是武后。

作为当初在立后之事上起了绝对性作用的李绩,要说她不关心自然是假的,更何况大唐在辽东投下去的本钱非同小可,自是不容有失。当然,她这样做还能表示一下对丈夫的支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武后才看到第五本就发现了用李绩的名义发来的战事通告,再接下来翻了两本就发现了刘仁愿的申诉。很快,她用一目十行的速度花了小半个时辰把所有奏折都看了一遍,最后就把李绩和刘仁愿的奏折都摆在了一起,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倘若这时候屋子中有人,一定会发现武后的表情和平时在人前大相径庭,可这时候偏偏没人。而就在房中的气氛宁静得渐渐碜人的时候,嘎吱一声的推门响声终于打破了这沉寂。

“媚娘!”

武后一抬头发现是李治,刚刚攒眉深思的表情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如沐春风的笑意。发现李治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她慌忙上前,将丈夫扶到椅子上坐下,紧跟着便嗔道:“怎么连个跟从的人都没有,陛下也太不小心了,王福顺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

“媚娘你也太谨慎了,朕又不是纸糊的,哪里那么容易磕着碰着!”

嘴里这么说,但对于妻子的殷勤小意温存,李治仍然感到心里暖烘烘的。一抬头瞧见桌案上公文堆积如山,他不觉眉头微皱:“媚娘,你如今也不年轻了,这些事情尽管放手让太子去做,再说政事堂不是还有宰相么,事事劳心劳力怎么行?嗯,这贤儿不是叨咕过,说什么不会休息的人就不能好好工作……似乎是这么说的来着。”

武后怎么也没料到丈夫会突然搬出了李贤语录,登时愣了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地嗔道:“陛下,臣妾多分担一些政务,还不是为了弘儿着想?这弘儿的身体又不像贤儿这么康健,原本这次驾幸芙蓉园就是让陛下和他好好休养,臣妾怎么能事事袖手?”

“罢,罢,朕说不过你!”

和武后夫妻那么多年,李治当然知道她就是精力旺盛的性子,当下也不再奢望劝说了。又瞥了一眼那大堆大堆的卷宗,他这才问道:“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说曹操,曹操就到,武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在心里打点盘算了一下,就将李绩的战报和刘仁愿的申诉一一娓娓道来。看似不偏不倚,却在关键的地方画龙点睛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只是一会儿工夫,李大帝那脸色就沉得能够滴出水来。

“小小一个高句丽,居然……居然让我唐军屡次铩羽……简直,简直是……”

见李治气得发抖,武后连忙上前安抚,又软言解释此次并未败仗,李绩指挥得当,将士勇猛等等。好容易劝得李治心情缓解,她这才拿出了那两份奏折,一字一句地读给李治听,以示自己绝无虚言。

“朕本以为能够一战而平辽东,谁知这变故频频……金仁问,金仁问和金仁泰兄弟不是拍着胸脯保证会率新罗军策应我大唐攻势么?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拖延,着实可恶!刘仁愿身担重任却不能督促新罗军行军,亏他还有脸面申诉,这逗留之罪,他岂能抵赖!”

“也不能全怪刘仁愿,毕竟这新罗如今志不在小。”

轻飘飘又安抚了一句之后,武后终于祭出了盘算已久的杀手锏:“陛下,这孰是孰非暂且不提,但这辽东打到现在,不但兵疲,而且将帅也必定已经疲了,耗费河东租赋更是无数。英国公虽老而善战,毕竟不能面面俱到,所以,臣妾认为,可让刘仁轨再赴辽东。”

刘仁轨三个字一出,李治顿时如同遇到了对方出妙手的棋手一样,陷入了长考之中。而一旁的武后则是知机地不再添油加醋撺掇,而是信心满满地站起身将奏疏放回原处。她看老刘头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刘仁愿她同样看不顺眼。

这李义府昔日辜负她的信任败坏她的名声固然可恶,可是,这借着辽东之功上位回京,从而处处和她作对的刘仁轨自是更加可恶。想当初刘仁愿如果能够按照李义府的吩咐把刘仁轨杀了,哪里会有现在这么麻烦?

既然如今已经动不得刘老头,那么就把人打发到辽东,横竖有功劳也是李绩第一。至于刘仁愿的事情交给刘仁轨判断那就最好不过了。倘若刘仁轨认定刘仁愿没罪,那就是假公济私;倘若认为有罪,那就是罔顾昔日袍泽,一心只求大义,这在士林中的名声就坏了一半!

“也好,明天把刘仁轨召进芙蓉园,朕当面嘱咐他!”

于是,就在李贤还在为说动了刘仁轨而沾沾自喜,人正在赶回芙蓉园路上的时候,那边大唐两位至尊却已经把事情定下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红发鬼的炼钢术?小婉儿传话

对于长安城来说,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渐渐流露出几分炎热的架势。大街小巷中靠卖力气过活的寻常百姓,有些已经急不可耐地换上了短打扮,而满大街的女人们,则是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更加轻薄更加暴露的夏装。

大唐风气开放,因此曾经是历朝历代女子出门必备的幕离和帷帽,现如今几乎被人们忘记了。除了极少数仍注重古训的世家,大多数贵女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昂首阔步地出行。这些或妩媚或清纯或娇艳或庄重的女人,顿时就构成了大街上一道最最靓丽的风景线。虽说这些有身份的千金大多都是前呼后拥,可远远张望两眼,却也是汉子们平日最大的享受。

除却皇城之内的承天门大街和直通东西的春明大街,朱雀大街的重要性在整个长安城可谓是有目共睹。道路两旁有垂柳有槐树,便道上摊贩禁绝,若是走累了,行人可在树荫下小憩,最是观赏大唐帝都人文景观的最好去处。

这天中午,太阳照例是高悬当空热力无双,但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照例不少,也不乏锦衣华服的美貌女子。在某棵柳树底下,某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观望着来往行人,嘴里惊叹连连。

“太壮观了,真是太壮观了!上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和这些美妙的女人比起来,我国那些美人都可以去撞墙了!如果有一套画笔,我一定把这些美人都画下来,回国之后我一定会大大发一笔财的!繁荣的东方,强大的东方,美丽的东方!”

虽说雍王府中有一个红毛番子,这事情已经传遍长安大街小巷不是什么新闻,但是,来来往往的人仍旧会时不时朝米哈伊尔投去或诧异或鄙夷或惊叹的一睹。尤其是高踞马上前呼后拥的仕女们,在经过他身边时,更会不吝啬地发出阵阵笑声。那笑声传入米哈伊尔耳中,他自是愈发为之销魂,只恨不能一亲芳泽,心中甭提多难耐了。

从光德坊出来的李贤本应走安化门大街,但出了刘家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拐上了朱雀大街,远远就看见了正和几个小家碧玉模样女子搭讪的某人。那头招牌的红发一入眼,他顿时觉得头痛不已,遂立刻拍马上前。

看到有人来,刚刚那群大方火辣的姑娘顿时嘻嘻哈哈地溜了,而米哈伊尔一看到马背上那个面色阴沉的主儿,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奈何考虑到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他那匹马是李贤所送,危难时刻绝对不会听他的,于是,他只得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却差点被迎面而来的一道劲风吓了个半死。

收回了马鞭,李贤这才端详着自己的雍王府典签,脸上的笑意很有些不善:“我听说到长安这些日子,你天天在外头逛,名声似乎很不小啊!”

“这还不是托您的福,哈,哈哈!”

米哈伊尔赶紧打躬作揖,四下里找寻着可以拿来挡一挡的人,却愕然发觉刚刚还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仿佛一下子变得寂静了,他周遭五尺之内甭想看到一个人。

李贤也懒得和这红毛家伙多做计较,用鞭子喝令他上了马,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僻静的酒肆。这酒肆原本就简陋偏僻,他一小串铜钱丢下去,那掌柜连带伙计就欢天喜地关上了门,而他让张坚韦韬守在外头,顺势把米哈伊尔拎到了最里面的座头。

“说说,你对仲翔阿晓他们说的镔铁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是打铁?一说到这事,米哈伊尔顿时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在酒醉之后说大话,结果被屈突仲翔和周晓硬拉着去打铁不算,还得面对那个铁匠层出不穷的问题。天知道他也就是在波斯某地资助过那个曾经的宫廷匠人,所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听说过一些炼制诀窍,然而,他这个高贵的罗马帝国贵族怎么会知道打铁的勾当?

他原本还想糊弄几句,可面对李贤逼问式的目光,他只得把原来七分假三分真的说词变成了七分真三分假,可随着李贤语速增快问题深入,他渐渐招架不住了,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坦白交待——一句话,炼制方法他最多只懂五分,倒是原材料产地他还清楚。

李贤原本就对这个爱吹牛的红毛家伙没抱多少期待,听说这话也只是冷哼一声,可等到米哈伊尔吐出一个北天竺地名的时候,他这才一扫刚刚的懒散,坐直了身体。

“乌兹……”

这地方李贤就连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辨明真假了。只不过,对面那个红毛家伙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老实,他也不得不姑且相信。横竖他的钱已经够多了,大不了派一只商队到天竺走一走,捎带一些回来看看。可惜,矿石这种东西不是人力能够解决的,要是千里迢迢把原矿石运到中原来炼制,只怕自己就成了真的疯子了。

算了,这年头唐军马多骑兵多,兵器也算得上精良,他弄点装备武装一下自己的亲兵也就完了,甭想指望有什么量产。

“这样,我到时候找个天竺人问一问,你这几天别给我四处瞎逛惹麻烦!我可告诉你,长安不是西域,你若是想祭起老一套骗吃骗喝那是休想。典签是有年例有俸禄的,要是你就这么瞎混,别指望我给你发工钱!”

虽说是外国人,但俸禄和工钱这两个词米哈伊尔再熟悉不过了,当下急忙再三保证,等李贤面色和缓,他又赶紧涎着脸问工钱有多少。

一听这问题,李贤顿时为之气结。大唐的俸禄共有禄米、土地和俸料三项,平日他这个亲王自己都搞不清楚多少,全都是罗处机和阿萝负责收着管理,如今米哈伊尔问他,他去问谁去?当下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对方两眼,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听说你的钱用得差不多了,昨天还从小姚那里借了五十贯?这借钱有利息,还钱有期限,你要是还这么懒散下去,哼哼……”

米哈伊尔闻言就是一个激灵,看到李贤离座而起,他忽地大嚷了一声:“我会制作一种特别的油膏,芳香扑鼻很是有效……”

李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随口撂下了一句话:“长安城中的香料铺子数不胜数,这贵族当中还有斗香会,你没事情不妨去逛逛,看看你那种油膏有没有市场!”

上马继续赶往芙蓉园,李贤不由埋怨起自己在这个惫懒的家伙身上耗费了那么多时间。经过慈恩寺的时候,他发现有不少人上香的人从里头出来,便感到有几分诧异,旋即记起今天乃是十五。虽说他不信道也不信佛,但遥遥望见那颇具规模的佛塔,还是忍不住驻足了片刻,谁知这一停脚步,却引来了后头一个叫声。

“六公子!”

这不是郭行真么?李贤一回头就认出了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东岳先生,见他虽说消瘦了几分,那宽大的道服穿在身上,却愈发显得仙风道骨,不禁开口取笑道:“许久不见,老郭你似乎多了几分出尘气,道行很有精进啊!”

“那是,我年前恰好遇到了袁真人指点,颇得了几分精要!”郭行真习惯性地捋了捋长须,这才想起李贤不是那些寻常贵族,和他说这些无疑是对牛弹琴,遂很快改口道,“六公子不是不信这些么,怎么会在慈恩寺前站这么久?”

“站站而已,对了,你不是说回去主持东岳观了,怎么又回来搅和长安的浑水了?”

李贤虽说问得毫不客气,但郭行真却不敢忘记当初被人家搭救的情分——要不是李贤见机得快,只怕他这个东岳先生就变成无头先生了。打了个哈哈之后,他便解释说自己如今不主持东岳观,这次是奉了李治旨意回来,备咨议道家精要的。

他老爹果然是心心念念惦记着长生不死!

李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索性就下马和郭行真一路走一路攀谈,顺便打探一下情况。到了芙蓉园前,自有人急急忙忙把郭行真的到来层层通报进去,而李贤向郭行真点了点头之后,就带着两个亲卫先进了园子。

“师傅!”

李贤才拐进一条小径,就看到有人在向自己招手,虽说那人的面目被树木的枝条遮挡了大半,但这称呼除了某两个小的再无别人。忖度这芙蓉园中不用老是让人跟着,他就吩咐张坚韦韬先去值房休息,自己则没好气地上前。拨开树枝进到林子里,他便瞧见上官婉儿正焦急地在那里等他。

见小丫头一身金乌锦袍,头扎童子结,看上去更像个男孩子,李贤顿时哭笑不得,四下一望便奇道:“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里说?”

“自然是有要紧话!”

上官婉儿使劲一跺脚,把李贤的身子拽得低了下来,这才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公主让我告诉你,她今天跑去看皇后娘娘的时候,听到了娘娘和纪尚宫的谈话。娘娘似乎说,让纪尚宫去把……把那个什么僧人接到芙蓉园来,说是给皇上见见。”

第四百六十九章 李六郎训弟,太子心血来潮

这李令月还真是尽职尽责的小间谍!

李贤暗地感慨一声许诺的那块长命锁没白送,但转眼间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就他这三寸不烂之舌,连耳根子还软的老爹都劝不动,拿什么去哄老妈?上回还能拉上郝处俊,这回要是只能单枪匹马上,那后果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一句话,说了白说,劝了白劝!

“回头替我告诉令月一声,就说我谢谢她!”伸手在上官婉儿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李贤正想转身走路,谁料衣服下摆忽然被人拽住了。再一转头,就只见上官婉儿正在死死瞪着她,小眼睛里头直冒火。

“就知道谢公主,我和韦姐姐呢?”上官婉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粉嫩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师娘当初回来可是说,为了帮师傅你的忙,才让我和阿韦进宫给公主当侍读,否则你以为我们愿意憋在这个地方!哼,还说要教授人家武艺,你好好算算,你都教了我们什么?不负责任,不讲信用,师傅你真差劲!”

这老上官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难应付的孙女!

面对上官婉儿那最后三句话,李贤登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深悔当初到老上官家里串门的时候,闲来无事对上官婉儿灌输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百般无奈的他只得上前安抚加许诺,直到答应以后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教她们练剑,顺带附赠外头的八卦新闻,这才让小妮子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事情大功告成又敲诈了不少好处,上官婉儿自然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可还没走几步,她忽然转过身来朝李贤做了个鬼脸:“对了,我刚刚穿过前头的小树林时,似乎看到大师娘和焱娘姐姐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商量什么,师傅不妨去看看!”

这人小鬼大的丫头!

挥挥手把人赶走了,李贤却直截了当地转身回自己的听雨楼。这是人都会有隐私,屈突申若和李焱娘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鬼鬼祟祟也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再说,他如今只愁事情不够多,大姊头若是真有事情自然会来告诉他,哪用得着他巴巴地跑去盘问?

然而,一踏进自己那座小楼,他就看见了刘仁愿那三个信使忽地窜了上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忧心。不待他们发问,他就抢在前头开口道:“信我已经转交了,至于接下来如何不是眼下就能有结果的,你们且耐心些。对了,既然太子五哥是用教习相扑的名义把你们调进来的,你们也不好天天干呆在这里。都去换一身衣服,我带你们到英王那里走一趟。”

虽说三人跟从刘仁愿的时间都不长,但不得不说,刘仁愿对亲兵还是很有一套的,所以对于主将的安危,他们比谁都着急,甚至忘了能够进到这芙蓉园哪怕对于高级武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没想到可以趁机替自己谋一个前程。

这两天先是见雍王,后是见太子,如今这英王两个字进入他们耳中,竟是没什么冲击力了。

皇帝家里儿女多,这话放在大唐还真是最好的例证。和之前某些朝代皇帝无嗣难以立储的情形相比,大唐到现在总共三代皇帝,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种马。唐高祖有二十二个儿子,唐太宗有十二个儿子,现如今的李大帝比祖父父亲逊色许多,只有八个儿子。

虽说李治现如今还年轻,应该还能再生几个,但鉴于现如今武后一统后宫,自从太平公主李令月之后,这子女降生暂时就没动静了。

在武后所生四子一女中,英王李显最不起眼,上头有一个太子五哥,有一个鬼主意层出不穷的六哥,再有李旭轮和李令月两个弟弟妹妹,自是显不出他来。不过,他向来在这种事情上很是没心没肺,只要有乐子,就是天塌下来他也懒得管。

此番随驾芙蓉园,他自然是照玩不误,而武后贴心地将他分配在一群勋贵子弟之中,这更是让他喜出望外,整天除了斗鸡遛马之外,就是吃饭睡觉,偶尔再去向帝后问安——他虽说有师傅有侍读,但师傅这回没跟着来,侍读王勃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他愈发自由了。

“上,上!大红袍,啄它的鸡冠子,用爪子!唉,你都在看哪呢,赶紧上啊!”

这就是李贤踏进莲花榭时听到的大声叫嚣。等到了里间,只见高高栅栏在空地上围起了老大一圈,里头两只大公鸡正扑腾着翅膀斗得撒欢,旁边一圈年轻人正在一面拍巴掌一面叫嚷,其中那个叫得最起劲的赫然是李显。

发觉李显脸色通红,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那激动的模样仿佛恨不得跳进场中亲自操刀,李贤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这四下里看了一圈,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应该劝李显念书上进的王勃,只见那少年也正攀着栅栏,使劲挥舞着自己的拳头,一副浑然忘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