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光的温柔和礼貌,让裴诗和夏承司对话时彻底暴躁了。她在盛夏集团前面下车,却刚好在旋转门前和夏承司彦玲等人会面。夏承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阶梯下方的黑色房车,但什么也没说,就只让彦玲和其他人在门口等候,和她进入电梯。周末的下午和夏承司单独乘坐电梯已经够奇怪了,长时间的沉默更让裴诗有些不自在。看着楼层数字一次次往上跳,裴诗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是有工作要做么?”

这时电梯门打开,夏承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是做,是重做。”

“重做?”

一路小跑追进他的办公室,他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扔到桌面上:“这个合同修得很糟糕,重做。”

“知道了,我会重新修一遍。”裴诗平静地接过文件,“还有什么工作要交代么?”

夏承司翻了翻其他文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丈夫在柯氏集团的市场部工作。”

“是的。”

“柯氏没人开Mercedes的黑色商务车。”德国人更喜欢用“Mercedes”代替奔驰。夏承司经常和德国客户打交道,念这个单词时也有很重的硬朗德国口音。

裴诗有些怔忪。有好一会儿,她都以为自己是理解出了问题——夏承司从来没有跟她讨论过非公事的问题。她迷茫地解释道:“……送我来的人不是我的丈夫。”

夏承司依然在看着文件,不时还拿着笔在上面修改:“裴秘书,你的私人生活我无权干涉。但你最好别让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工作。我们有合约,我不会解雇你,但你别忘记,盛夏的职位不止执行董事秘书一个。”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森川光和她听一场音乐会怎么乱七八糟了?裴诗握紧手中的文件,心里有气但又不好发作:“您是我的上司,如果觉得我不合适,可以随时直接降我的职。不需要和我商量,也不需要从我的私人生活上关心矫正我。工作方面的问题,我会注意的。”

这一下,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尴尬了。夏承司翻了一页文件,在上面写了一些批注,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气氛很不愉快,裴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办公室。她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电梯门后,夏承司看着文件出神了一阵,忽然把笔扔到桌子上,拿起电话拨通了特助的号码:“彦玲,晚上餐厅的订位帮我取消掉。你们回去吧。”

“好的。不过少董,司机要留下来吗?”

“不用。”

夏承司挂断电话,打开空荡荡公司里的灯,然后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把抽屉里的一叠文件拿了出来。

这之后没多久,全国音乐大赛初赛公布结果,裴曲和韩悦悦毫无悬念地通过了比赛。复赛的时间刚一下来,夏承逸的生日也跟着到来。夜晚,亿万颗星球在恒星光芒的照耀下,变成了漫漫宇宙中闪烁的尘埃,在无边的夜空上动人地连成了一片银色的长河,辉映着夏氏庄园泳池附近的宴会现场。尽管温度降低没人游泳,院子里充满热带风情的蓬莱蕉也都凋零了,但夏承逸还是令人把所有池底的灯都打开,修建别致的泳池更是因此波光粼粼,把整个宴会现场一半照成金色,一半照成蓝色。穿着各式各样晚礼服的女子们都聚在一起,讨论着今年究竟是流行斑马纹还是复古长裙,是选择红金配的明艳还是红蓝配的青春,是嫁给真爱自己的普通上班族还是家境对等的花花公子。

庄园里都是穿着修身长裙的明艳女子,站在泳池角落里的裴诗反倒显得十分不一样。她化着深黑的眼妆,头发抓乱了盘在脑后,身穿黑色长裤和黑色双排扣窄肩马甲,里面的衬衫领口翻起,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拿着五线谱,一手插进裤兜,大排银色手镯漏在外面。这样的打扮让她显得高挑又冷漠,却意外地有一种相当吸引人的中性魅力。偶尔有年轻女孩路过,花痴地说“你好漂亮啊”,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泳池中央的圆台。

在那里等候的,是一个男大提琴手和三个女小提琴手。当时,夏娜在音乐厅那一句“现在的你,不过是在嫉妒我而已”点醒了裴诗——她想到了丹麦作曲家雅科比?盖德的《嫉妒》。

1925年,他为一部无声电影写了这一首探戈,从此一曲成名。这首曲子不仅满足了夏承逸一切挑剔的要求,即华丽又宏伟,即欢快又悲壮,甚至还有一种仿佛血红蔷薇逐渐胜放的艳丽妖娆感。她曾去音乐厅听过这首曲子的交响乐版,也曾和裴曲两个人单独合奏过,但前者需要大型管弦乐队条件不足,后者只有钢琴小提琴配合音色略显单薄,沧桑感又盖过了宏伟感。

因此,她最后想出了的演奏形式,是弦乐四重奏。

中提琴手穿着蜜色的长裙,两个小提琴手穿着拉丁舞式的斜边红裙。提出穿斜边红裙的自然是韩悦悦,她一向最喜欢这种浓烈风格的曲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立刻就往前走了一步,展开了一段小提琴独奏。这段独奏经过裴诗一些细小的修改,着重强调每个转折部分。瞬间,悠扬的音乐有了一种时光被撕碎的悲壮感。原本乐队的作用只是演奏培养气氛,客人们只需要听着曲子自顾开心就可以,但这几个简短的音节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独奏结束后有几秒的停顿。人们还未从之前悲壮的气氛中走出来,四个弦乐器同时开始演奏《嫉妒》的高潮部分。中提琴手和大提琴手同时维持低音的稳定部分,两个小提琴手轮流演奏高音,有了之前略显忧伤的独奏,正式展开的音乐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宏大与奢华。

不仅音乐动听,韩悦悦那一身红色拉丁裙也充满了探戈的风味,让在场不少人都随着音乐微微摇晃着身子。泳池旁边人最多的地方,夏承逸惊讶得睁大了眼:“哥,我不过随便说来刁难你,结果你还真找到了这种乐队……现在我相信了,这世上还真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不过让人做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夏承司喝了一口酒。

泳池的角落,裴诗拿着卷起的曲谱,随着音乐打着节拍,朝韩悦悦露出肯定的眼神。她对音乐一向挑剔,尽管大家反应都很好,但她还是没法给这临时组建的乐队打高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夏家聚集在一起的三个公子,还是不能理解这三个人明明是兄弟,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夏承杰一身保守的藏蓝色西装,领带系得中规中矩仿佛马上要去坐班;夏承逸头发抓得新潮又凌乱,戴着长坠子项链,本来长得就特别秀气居然还系着豹纹围脖……现在的男孩子果然越来越臭美了。

当然,最英俊的还是夏承司。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披着一件小马毛的黑色外衣,黑色白头的皮鞋刚好衬托袖口领口露出的白色衬衫。端着红酒杯子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他的目光和裴诗对上了,却懒得连脖子都没动一下,而是斜四十五度角转了转视线,用一种略显睥睨的凌厉眼神扫了她一下。那一瞬间,裴诗真有一种看见《GQ style》封面拍摄现场的错觉。

但是那种惊艳感很快被怒气取代。这几天夏承司没再责备过她的工作,但两人比以前还要机械的对话,简直比冷战还要让人难受。眼不见心不烦,裴诗转过脑袋继续留意乐队的演奏。没想到一回头,竟看见了不是很乐意见到的人:夏娜和源莎一起出现,她们走过的地方,香水味迷倒一片男人。夏娜穿着金色礼服,提着金色手袋,嘴唇指甲都是鲜艳的大红;源莎则是一身黑纱裙和细带黑色高跟鞋——这条裙子设计得很妙,里面是斜边黑裙,外面却披着一层透明的及脚腕黑纱,走动时轻纱微摆,顿时让冷艳的黑色透露着少女的心机。然而,源莎竟然在宴会刚开始时脚下就有些不稳。在经过裴诗身边时,她用微醉的语气对夏娜说道:“你哥……他喜欢我。”

夏娜瞥了一眼裴诗,视若无物地说:“你醉了,跟我出去。一会儿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更讨厌你。”

“他讨厌我?他才不讨厌我。”源莎摇摇手指头,“他喜欢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没拒绝我的吻。”

“一个吻而已,那算不了什么。”

“谁说的,你别瞧不起你哥。他可是夏承司啊,夏二公子啊。他虽然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但和柯泽那种渣男可不一样,他不会玩女人的。”

夏娜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皱眉说:“你少拿柯泽说事。男人从来不会拒绝主动的女人,何况你长得还算漂亮,现在在场的女人你随便叫一个去给我个献吻,我打赌他都不会拒绝。”

“是么?我们要不要打赌?”

源莎眼神迷茫地看看四周,最终指了指裴诗:“喂,你,你去跟夏承司说,你要吻他,问他同不同意!”

裴诗没理她。

“喂,你不是夏承司的小秘么,我是他女朋友,这是命令啊。”她又等了一下,发现裴诗没理自己,又继续问道,“怎么,要我也付钱给你才干?”

她作势就开始在手袋里翻东西,夏娜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源莎,你别闹了!”

源莎还是不依不挠地拿出支票簿,在上面写了一排数字,然后在裴诗面前晃了晃:“怎么样?”

裴诗嘴角有漠然的微笑:“源小姐,这点钱你是在打发要饭的么。”

“你还嫌少?”源莎把支票揉成一团扔了,又重新写了个价,“如何,够了吧!”

裴诗看了一眼支票,干脆不理她了。

“好啊,夏家瞧不起我家就算了,你这小秘还敢瞧不起我?”源莎杏目圆瞪,直接在后面加了个零,“这样你还敢嫌少吗!”

裴诗微微笑着,用手指在那排数字后又划了个圈。

“好!本小姐有的是钱!”源莎加好零以后,指了指夏承司的方向,“你去问他,问了不管他亲没亲你,回来这支票都是你的!”

干嘛要和钱过不去呢。何况她早已猜到夏承司会一脸嫌弃地叫她滚蛋。裴诗大大方方地接过支票,走到泳池另一边。

见裴诗走过来,夏承逸邪飞的狐狸眼眨了眨:“二哥,漂亮姐姐过来了。”

自从夏承逸喜欢上了比他年长的某个女编辑,谁在他眼里都是漂亮姐姐。夏承司没理他,只是继续跟夏承杰讨论公司里的问题。夏承逸又说道:“二哥,你和秘书姐姐一直都这样么?”

夏承司这才搭理了小弟:“什么意思?”

“穿衣服颜色款式都好配,平时是套装都算了,没想到连宴会装都一样啊。”夏承逸指了指某个方向,“你看,就像情侣装一样。”

此时,裴诗双手插在裤兜里,已走到他们的面前。她抬头看向夏承司,波澜不惊地问道:

“夏先生,我可以吻你么?”

注释(1):欧仁?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1798-1863),继席里柯之后法国杰出的浪漫主义画家。有“浪漫主义的狮子”之称。他情感丰富,知识广博,有多方面的才能,他还擅长音乐,有较高的文学修养。

注释(2):亚历山达罗?梅扎德里(Alessandro Mezzadri,1960-1734),意大利知名制琴大师。

注释(3):杜费(Guillanme Dufay,1400—1474),布艮第乐派代表作曲家,代表作《假使我的脸色苍白》。他采取了定旋律连用的方式,把一段圣歌旋律放在五个乐章中,创立了法国复调世俗歌曲,尚颂。

?

第十乐章

长得帅的男人往往不擅长调情,长得漂亮的女人往往不擅长家务,因为他们从来都不需要。

这下在场的所有男士们都傻眼了,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乐队奏出的探戈。数秒后,由夏承逸带头,大家都开始起哄:

“哇,美女都这么大胆了,夏少你就上吧。”

“亲一个亲一个,你不亲我亲了啊!”

“少董你看你们都穿情侣装了,不亲一下对不起观众啊。”

裴诗静静地看着夏承司,早已做好被他臭骂一顿轰走的准备。谁知,一阵哄闹之后,他只是平淡地说道:

“抱歉,不可以。”

“没事。”裴诗转身走了。

虽然这也是大家预料到的结果,但大家还是感到非常遗憾,都说夏承司扫兴不给美女面子。裴诗在一片失望声中离去,又径直走到源莎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的支票:“谢了。”

“看到没有,我都说了,你哥喜欢我!这秘书长得不错吧,他都拒绝了!”源莎裙裾翩翩地摇来摇去,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金钱的魔力真是大得让人意外。”夏娜一脸吃惊地笑出声来,“待会儿泽过来了,我一定要和他分享一下这件事的心得。”

裴诗没多话,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监督乐队。音乐表演结束后,夏承逸引领客人进入住宅中。裴诗把提琴乐队成员送出庄园,为韩悦悦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韩悦悦低声说:“其实诗诗,如果初赛你能多回我几条短信,我会表现更好的。”

“我知道了,下次我尽量陪你。”裴诗把叫来的出租车门关上,“回去早点休息。”

“嗯,晚安!”韩悦悦用力挥挥手。

裴诗重新回到庄园里面,泳池依然被金蓝的灯光照得犹如仙境,但人已经走空了。

这个小时她心情有些不好。她也不愿意为了钱去做一些丢面子的事。可是如此简单就能筹集那么多资金,又确定夏承司是不会亲她而为彼此惹来麻烦的,不过说一句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只是,相对非常冷静的回绝,她更希望夏承司斥责她。他这样回答,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她又说不上来。难道自己是受虐狂体质?还是说,自己在内心深处,其实希望那个人能够因她有一些情绪起伏……算了,本来就不是太重要的人。

微风摇晃着树枝,奏起了夜的轻音乐。裴诗在泳池旁站定,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悦悦,不是我不关心你。只是我不想解释每一件事,毕竟这样太软弱了。你到家以后,记得发一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给我。

还没打完字,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身,裴诗发现来人是夏承司。她把手机装回裤兜,一时间有些窘迫:“夏先生,你居然还在。”

“嗯。”夏承司在她面前停下。

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像是装满了星辰的影子。在池底灯的照耀下,水的金色光影在他的轮廓上微微摇晃。可是,气氛依旧尴尬又糟糕。裴诗觉得心情更低落了。其实,她和夏承司之间真的只是彼此的过客,但她并不希望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发生不愉快的事。很显然,这几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比陌生还要陌生了一些。明明打扮是帅气的中性风,坏心情却让她的气场完全弱了下来:“对了,刚才的事我想解释一下,其实我只是跟源……”

察觉到夏承司的头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嘴唇却刚好碰上了他的唇。

裴诗整个人都僵住了。

头脑乃至身体像是有电流窜过,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后退然后笑着说是意外。但身体却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有数秒的呆滞。短暂的瞬间,夏承司已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到怀里,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刚才小小的电流像一下增到满值,后背的中枢神经顺势往下被击中。裴诗推了他一下,后脑勺却被他另一只大手扣住,整个人被密封在他的怀抱中不得动弹。只能由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任由越来越强的触电感把浑身的神经都击到彻底麻痹……

等意识到他们在接吻的时候,裴诗吓得猛推了夏承司一下,总算挣脱开了他的怀抱:“你,你,你发什么神经啊!”她头发微乱,情绪很久没这样失控了。

夏承司的呼吸也有些不平稳,但还是在尽量保持冷静:“是你叫我这么做的。”说完,他又一次把裴诗拉到怀里,意犹未尽地再度吻上去。

裴诗错愕地睁大眼,心跳声比刚才还剧烈。居然还有第二次……

然而,他的嘴唇就像放了酥麻剂一样,稍微亲吻她几下,她觉得双腿发软,差一点跪倒地上……裴诗再度推开他,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为自己中间意志薄弱差点沦陷的几秒感到懊恼:“那是源莎拿钱叫我这么做的啊,叫你亲你就亲?刚才都拒绝了你现在亲什么啊!”

肯定是第一次接吻的缘故,才会这样没有抵抗力。如果他再来一次,她直觉自己就会被征服了。但一想到自己第一次接吻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裴诗气得几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强忍着没让自己发狂:“你,你离我远点!你别过来了!”

她加快脚步后退,却在泳池旁不小心一脚踩空。

“小心!”夏承司连忙上去拉她,但她已经往下掉了,还不忘拽住他的袖子。结果两个人都掉进了泳池里……

半个小时后,彦玲拿浴巾替夏承司擦头上的水珠,看着裴诗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只藏匿千年刚出水的尼斯湖怪:“裴诗,夏先生是不能发烧的,你是怎么回事?”

裴诗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烟熏妆糊掉,像是哭出了黑泪。她左手握着还在滴水的手机,右手握着糊掉的支票,一个字没回答,只沉默地盯着夏承司不动。听说夏承司掉泳池里了,很多人都出来看热闹。夏娜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说我哥怎么出去打个电话就没回来了,裴小姐,你刚才找他索吻是为了玩游戏我们都懂,但怎么现在就把他弄到水里去了啊?”

这番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只有她身边的男人一直没有出声。那是刚到没多久的柯泽。他穿着一件发亮的银灰色西装,袖子挽起,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整个人散发着一如既往雅痞的调调。看样子,他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论大家说什么,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从裴诗身上离开过。

五年前,伦敦贝克街。

即便入了夜也人来人往的街道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复古而风韵犹存。街上没有高楼大厦,连银行都修建得如同旧时的城堡。灯具店和高脚杯专卖店橱窗里的商品精致华贵,在灯光下器皿和价格都在闪闪发光。柯诗和柯泽从一家印度餐厅里走出来。想着柯泽刚留给服务生的小费,柯诗就忍不住横眼:“你怎么花钱还是这么大手脚?”

柯泽把自己的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笑着说:“他们服务态度好,所以给小费,有什么不对了?”

“小费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有必要给这么多么?”

“说到服务,欧洲人真是没法跟中东人比。你看这里的服务员多厉害,几乎刚吃完一盘菜,叉子刚放在盘子上,服务生就过来把餐具收走了。你刚一吃完辣的东西,看看四周他们立刻送纸巾过来。你知道在意大利德国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吗,你挥挥手跟服务生说‘bill, please’他们会直接把账单放在小费盘子里给你飞过来。”说完他做了一个扔飞碟的动作。

柯诗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见她笑了,柯泽按着头,严肃地说:“不要笑,这是真的。你这边被盘子砸到脑袋了,流着满头血说‘but sir, I think I need an ambulance!’他们会站在接待台那边大声‘Would you like to pay by cash or card? By the way, service charges are not included!’”

柯诗笑得更厉害了:“你别耍宝了,哪有这么夸张啊。”

她笑起来眼角微微弯着,那种自然的情绪让人忘记了她还化着浓妆。柯泽伸手揽住她的肩,把她往身上带了一些。见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低声说:“不过,我发现一件很要命的事。”

“怎么了?”

“虽然这家餐厅是真的很健康。但是……”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有没有发现哥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咖喱味?”

“哥你别闹了啊。”柯诗再一次笑了,不过还是凑过去在他的身上嗅了嗅,“好像……真的有一点?”

“不行,我不能这样回去。不然夏娜会认为我这次找了个阿叉妹子(1)。”

他每天回家,夏娜都会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只要闻到一点点不一样的香水味,当天晚上柯泽就别想再睡觉。身上有咖喱味其实很正常,但对夏娜这种已经快被逼疯的状态谁也保不准。柯诗无奈地摇头:“还不是你自找的。你要不花心,她也不会怀疑你。”

“啊,你看那有个宾馆,我去开房冲个澡再回家吧。”

柯诗一直把柯泽当亲哥哥,所以他提出去宾馆洗澡,她真的没想太多就跟去了,甚至还在他洗澡时拿他的古龙水在衣服上喷洒去味。谁知柯泽那边刚一洗完,居然在下半身围着浴巾就直接出来了。小时候不是没见过他半裸的样子,但出国后这还真是第一次。他出来和她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次没有佣人服侍,没有父母督促,只有他们两个在宾馆里。

“这时候要有人破门而入,你就被看光了。”柯诗转过身对着镜子,板着脸想掩盖自己的尴尬。

柯泽用浴巾擦了擦头发,坏笑着走到她身后:“要有人破门而入,不是哥被看光了,是妹妹的清白就没有了……”

柯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哥,你开玩笑注意分寸。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怎么,害羞了?”柯泽当恶霸当上瘾了,在她耳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别害羞啊小诗,哥哥对你一直很温柔的。”

柯诗眼睛眯了起来,手往后一伸,直接把柯泽身上唯一的浴巾拽了下来。柯泽惨叫一声,赶紧把肩膀上的浴巾取下盖住关键部分,狼狈地后跌几步,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你你你……”

“把衣服穿好,我在门外等你。”

柯诗把浴巾往地上一扔,直接转身出了房间。但她并没在外面等多久,门就打开了。柯泽穿好了裤子走出来,但依然裸着上半身。

“怎么了?”柯诗转过身,却被他拽住手腕。他贴近她,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就半眯着眼,慢慢靠了过来。

“你在想什么?”柯诗别开头去,寒声说道,“真是劈腿劈上瘾了,连我都不放过么。”

“我和夏娜已经分手了。”

柯诗错愕地睁大了眼:“分手了?为什么?”

他张了口,但并没有机会说完话。因为墙角有一对情侣迎面走来,并在看见他们这个姿势的时候彻底呆住了——那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裴诗从来不曾如此后悔当时没让柯泽吻自己。不管结果如何糟糕,起码柯泽是她当时真心喜欢的人。而现在被夏承司吻的结果就是妆花了,必须干洗的衣服毁了,好不容易到手的支票没了,手机也完全不能用了……但她没想到,这都不是最让人郁闷的事。

源莎把裴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恨恨地对夏承司说:“承司,这个秘书是不是在勾引你?”

夏承司虽然变成了落汤鸡,但面容仍旧完美端正,像是经过计算再精细制造出来一样。他一脸深沉,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别问了,不是大事。”

于是就这样,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裴诗倒追少董,二人掉入泳池的事。翌日夏承司上班时一如既往严谨认真,要她做的事是一件没落下。裴诗压抑了一整天的火气,终于在去看森川光时爆发了。

森川光的别墅周围,海风飒飒吹响,从地平线处吹起了白色的海浪。森川光坐在前院中喝下午茶,膝上放着一个CD机,肩上披着厚厚的黑色呢绒大衣,静静听着裴诗咬牙切齿地吐槽夏承司:“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睚眦必报又小心眼的男人,他把我的支票弄没就够了,还要害我背上这种谣言。你说这种传闻对他有什么好处?”

森川光长而白皙的食指勾着茶杯把,淡淡地笑着:“小诗,不知道你听过杀过行为么?”

“那是?”

“这是肉食系动物捕猎时的特有行为。像金钱豹,它的食量其实并没有特别大,但捕杀猎物的时候,它总是喜欢一口气杀掉几十只羊,一口也不吃就把尸体留下扬长而去。肉食动物力量强大,但也很残忍,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弱者,只为炫耀武力。”

裴诗想笑又笑不出来:“你的意思是,夏承司算肉食动物?”

“人类本身就是肉食动物,即便披上文明与修养的外衣,本性中也有无法隐藏的兽性。只是有的人兽性明显,有的人不明显罢了。”

裴诗往椅子上靠了靠:“那夏承司属于兽性明显的一类?”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森川光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他和他父亲都是这样的人。不过他的征服欲表现在事业上,他父亲表现在女人上。可能最近夏承司事业一帆风顺,就想试试女人了。”

忽然想起他们俩一起掉进泳池里发生的事,裴诗不由呆住了。那里的水深大概有一米六到一米七,裴诗游泳水平还属于菜鸟级,狗刨了几下都没能游起来。夏承司个子高,水刚好盖住他胸口上一点,他提着她的腋下将她扶起来,然后托着她的臀部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如此一来,为了坐稳只好抓住他的肩。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湿透,金色的波光倒映在他的双眸。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没想到还蛮有料。”

裴诗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后缩想躲开他。但他另一只手迅速抱紧她的背:“不会游泳就别乱动。”

这个动作让他们微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胸膛坚硬,心脏跳动很快……

裴诗摇摇头,努力压住自己的怒气:“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狗舔过嘴,这也不是初吻。”

森川光拿着勺子往英式红茶里加糖,听见这句话,动作僵在半空:“小诗……你让他吻你了?”

裴诗吐了一口气:“没法,没躲开。”

森川光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CD机,但很快松开,从下面取出一个CD盒,把它递给裴诗:“这是杜费的CD,你先拿回去听吧。”

裴诗双手接过来,宝贝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谢谢组长。”

看得出来他面有疲色,裴诗很识相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嗯。”

听见裴诗拉椅子和离去的脚步声,森川光又轻声说道:“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