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这种温暖的感觉源于人体温度,如同春日阳光下潺潺流过的小溪。

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觉他正在低头看我,我们的眸光相遇之际,他紫眸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不会介意吧?”

我摇了摇头,男女礼节性握握手,很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他看着我,突然问:“顾荷蘅,好拗口的名字,你家人以前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吗?”

我向他狡黠地笑笑:“当然不是!”

他继续追问:“那是什么?”

我想起“顾小凡”这几个字就要头疼,并不愿意告诉他,支支吾吾说:“很普通的一个…”

他似乎在思考,沉吟着说:“让我来猜猜看…待字闺中的女孩在家里父母多半是称呼小名,是小荷?小蘅?荷儿?蘅儿?”他见我始终无动于衷、不置可否,带着一丝促狭的微笑,大声补充道:“还是小花?”

我实在无法忍耐,反驳说:“才不是小花呢!谁会起一个比‘小凡’还普通一百倍的名字!”

赵睢得意洋洋看着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在说:“哦,原来是‘小凡’,顾小凡!”

我看到他的模样,知道他是故意利用“小花”激我说出真名,嘟起嘴说:“那是我妈妈起的,如果我能够自己选择名字,我才不会用这个!”

赵睢居然附和着我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敛了敛顽皮的神色,对我认真说道:“顾荷蘅其实很好听,只是不太方便使用。你从西洋来到大明,这里并有人知道你曾经叫‘顾小凡’,我可以称呼你‘顾蘅’吗?古有香草,名曰‘杜蘅’,与你的名字音相近,你觉得好不好?”

顾蘅。

是我来到明朝后的新名字,长白山偶然遇见的陌生人赵睢,他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既保留了爷爷的原意,也不会像“顾荷蘅”那么晦涩拗口,似乎真的很不错。

我并无异议,对他现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赵大哥!”

赵睢向我回以微笑。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手掌渐渐温热,于是收回了手,站起身向那仆人道:“将我们的旅行包打开,拿几件厚衣服来给顾蘅穿上,我们下山去。”

我穿上赵睢带来的长袍和貂裘,不再觉得寒冷,只是那些衣物下摆都很长,我不得不将它们卷起,将裤腿扎紧,乱七八糟的服装配上我被风吹得凌乱无比的栗色长卷发,一定很滑稽。

赵睢似乎并未注意我的狼狈模样,一路指点我看沿途风景,兴致勃勃向我讲述长白山的典故传说,他侃侃而谈,见识极其广博,不但对中国的各种天文地理知识了解透彻,而且知道不少西洋文化,他所受的教育毫不逊于现代的大学男生,甚至远远超过了我。

我暗地称赏他的聪明博学,问他说:“赵大哥,是不是有许多学识渊博的老师在教授你学问?”

赵睢将墨镜重新戴上,唇角轻扬,轻声说:“学识渊博的老师…家里的确有许多,不过我最崇拜的老师只有一位,她不但懂得数千年历史变迁,还能预知未来,我所学的许多东西,都是她教给我的。”

我心生好奇,追问道:“预知未来的老师?是她教你学习E文的吗?”

赵睢正欲点头,忽然之间神色微变,一把将住我的衣袖,向身边仆人说道:“黄俨,小心背后!”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被他猛力一拉,险些站立不稳,他伸手扶住我,低声道:“似乎有人躲藏在我们身后,不过你别怕!”

漫天风雪中,倏地出现了五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们头戴纱冠、身穿橙红色奇异官服,腰间都佩带着一块小小的木牌,手执一把锋利的长刀,他们不但装束相同、行动整齐划一,连面部表情都如出一辙,眸光清冷而僵硬。

我被他们身上的凌厉杀气所震慑,打了个寒战,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人并非善类,似乎是冲着我身边的赵睢而来。

为首的官员看见赵睢后,冷酷的面容依然毫无表情,脸部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在雪地里率众向他叩首行礼道:“微臣袁彬,叩见赵王殿下。”

他口中的“赵王殿下”,似乎是称呼赵睢。

我虽然不太懂得中国古代礼仪,但是我也知道,只有皇帝的亲生皇子才有资格被人尊称为“殿下”,难道眼前的赵睢并不是普通富户的贵公子,而是当今皇帝朱棣的孩子?

我惊讶无比,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对话。

赵睢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懒洋洋看着袁彬说:“这次怎么又是你亲自出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永乐十年起,我每年都会在外面遇见你一次,连这次一起是九次了!”他打了一个呵欠,接着说:“难道锦衣卫就不能换个别的人来陪我玩一玩吗?”

袁彬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漫不经心,肃然低头说道:“殿下所言不差,的确是九次,大前年微臣为了寻找殿下前往西部戈壁滩和大沙漠,前年微臣去的是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去年微臣…”

那仆人黄俨打断他的话,略带讽刺之意说:“袁大人劳苦功高,所以才得到皇上提拔重用,这些功劳,还是回北京到皇上面前细细说去罢!”

袁彬抬头视黄俨一眼,不紧不慢道:“多谢黄公公提醒。微臣只是奉皇上旨意前来,恭请赵王殿下回北京,贤妃娘娘还嘱咐微臣传话,赵王殿下离开紫禁城三月有余,如今年关将近,北方天气寒冷,是时候回去了。”

赵睢听他提及“皇上”与“贤妃娘娘”,神情微带犹豫,仿佛无比思念父母一般,幽幽问道:“父皇母妃近日在京中过得可好?”

袁彬见他似有牵挂京都回宫之意,忙道:“皇上与娘娘都好,只是担忧殿下孤身一人在外,日夜不安,盼望殿下早日回家。”

赵睢听他说完,竟然点点头道:“好,我随你们回去,不过我这位朋友初来此地,我必须先将她安顿好。”

袁彬起身给他让路,回答说:“微臣会一路护送殿下返回京城,请殿下前行一步。”

赵睢不由分说,拉起我大步向前走,丝毫不理会锦衣卫会继续暗中窥视跟随自己。

我行走了几步,悄悄回头看他们,却吓了一大跳。

茫茫雪原上仅余数行脚印,竟无一人身影,那数名锦衣卫渺然无踪,仿佛瞬间全部凌空飞逝而去。

3

风雪一阵紧似一阵,长白山的天气越来越寒冷,凛冽的寒风似乎要将人的肌肤都冻得裂开。

我身穿着好几件狐毛貂裘,脚下套着赵睢的高统马靴,脸颊、脖子都包裹在一条长长的羊绒围巾内,手上还戴着一副毛绒手套,全身上下几乎密不透风。

下山的道路被积雪掩埋,一脚踩下去就会深深陷落,那马靴有些大,我从雪地里抬脚的时候特别费劲吃力,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赵睢与黄俨似乎早已习惯了长白山冬季的恶劣环境,情况比我好得多。

我的左脚又一次被积雪陷住的时候,我非常努力地从雪堆中拔脚依然无济于事,急得团团转。

赵睢见状忍不住笑道:“需要我帮你吗?”

我忙不迭点点头。

赵睢伸出双手,隔着密密层层的厚厚冬衣环住我的腰,微微用力将我从雪坑中抱出来。

我的身体被他凌空拖出雪坑外,双足离地时感觉一阵恐惧,匆匆忙忙搂住他的颈项,像小时候拥抱顾羿凡一样紧紧拥抱着他,纤巧柔软的身体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前。

我看不见他墨镜后紫眸中隐藏的眼神,却能听见他心跳加速的声音,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和优雅的森林气息,混合着长白山特有的纯净空气,就像…KENZOAMOUR的晨曦之露,清爽、淡然、幽静。

这种味道正是我最喜欢的男性香调,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微笑看向赵睢的脸。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之时,赵睢的脸居然倏地红了,他神情间有一刹那的不安与悸动,心跳也更加剧烈。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加速,我还是被他那种突然而至的强烈感觉震动了一下,为什么他的反应和表哥顾羿凡不一样?难道我刚才的举止,对于一个刚刚认识的古代男人而言并不合适?

我怔怔看着他,心中开始泛起一丝丝的后悔。

赵睢将我放在一块略高于雪地的凸起山石上,唇角又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问我说:“顾蘅,你今年多大了?”

我的头脸被羊绒围巾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暴露在外,见他岔开话题问我别的事情,立刻答道:“我刚刚过完了十七岁生日!”

赵睢微微颔首,说道:“今年虚岁十八,令尊令堂都远在西洋吗?”

我想起潜心于学术研究的顾文飞和从未谋面的父亲林默,黯然垂头说:“我没有见过父亲,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妈妈现在还在西洋,我的姓也是外公家的…”

赵睢见我黯然神伤之态,急忙对我说:“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让你想起这些往事,我只是想问一问你家中情况,是否…”他说道这里,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改换话题道:“世间神秘莫测之事的确很多,你既然离开西洋来到这里,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睢的话提醒了我。

我带着那一枚“时空之泪”的戒指来到明朝,尽管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我必须设法生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等待时空的另一个契机送我返回W城或者E国。

生活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可是,我现在既没有妈妈的资助,也没有兼职打工赚来的薪水,在这个女子地位极其卑下的封建王朝,我似乎不可能在外面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一想,问道:“明朝有哪些适合女孩子做的工作呢?”

那仆人黄俨正好站在我身旁,回答说:“有倒是有,只怕姑娘不肯…”

赵睢迅速打断他道:“不要对她说这些!”

黄俨见赵睢开口阻止他,不敢再多说话,背负着大包裹径自向前走去,我觉得十分好奇,向他追问道:“有吗?是什么?你先说出来看看,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一定不肯做?”

赵睢拉住我的衣袖,轻描淡写地说:“黄俨说的工作是那些罪臣和犯错贱民的后代子女们做的,你一定不能去。如果你真的很想工作,我可以给你找一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见他始终不肯明说,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去处,于是住口不问,后来听见他说可以给我找一份工作,心中顿时大喜,说道:“好啊好啊,赵大哥介绍的工作,我当然有兴趣!”

赵睢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故意逗我说:“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将你贩卖到大户人家去当丫环?或者介绍到押运行去当苦力?”

我眼珠转了转,向他笑眯眯说:“做大户人家的丫环,其实不算是坏工作…做押运行的苦力,只怕人家看不上我的力气不肯收我!”

赵睢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走吧走吧,我一定不会贩卖你,也不会虐待你的!”

我们走到长白山脚下,眼前白雪皑皑、大地冰封,一条宽阔河流环绕着大长白山,昔日清澈的河水早已冻结成冰,河岸蜿蜒起伏,如同一条银白色的长龙在莽莽苍苍的北方平原上迤逦起舞。

凝结的冰河中央,依稀可见几只高大的猎犬拉着冰撬在上面行走,它们努力拖拉着一个架子车,车上载着许多过冬的干货如冬菇、木耳之类。旁边一人身穿一件臃肿的灰色长布袄,衣衫十分破旧,有些地方甚至显出了磨损缝补过的灰白痕迹,似乎是附近的农庄平民。

他行走的速度看似很慢,却并没有被那些快速奔跑的猎犬落下,一直紧跟在它们身旁。

赵睢、黄俨和我踏着冰面走向河岸对面时,恰好与他迎面擦身而过,我走近他时,看见他肩后背负着一只短小弓箭,手中还拎着一大串五彩斑斓的野兔,颈间没有半点血迹,毛皮完整无损。

他看似心无旁骛低头走路,并没有发现我们,但是就在我们越过他不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唤了一句道:“赵爷!”

我们三人因这一声呼唤同时转身回头。

赵睢簇了簇剑眉,问道:“你在叫我吗?”

那人呵斥住了几头猎犬,停下了冰撬,提着野兔走到赵睢面前。

他靠近我们时,我看清了他的面目,是一个比赵睢年纪略大一些的年轻人。

他头戴一顶破烂毡帽,五官虽然清秀俊朗却带着些脏污之色,头发凌乱不堪,眸光中带着恳求与期盼看向赵睢与黄俨,恭声说道:“小人林三,是山北林家村村民,今天是为赵爷的鸿升客栈送干货来的,以前有一次送货来的时候,在后院门口远远见过赵爷一面。”

赵睢“哦”了一声,看向他车上的干货,问道:“这么大雪天,你既然送货来客栈,为什么又拉回去?”

黄俨似乎认识林三,表情微带不屑道:“四爷,他们想必又是为价钱打搅,这些刁民,但凡送来的货品略好一些,就和店家争执皮薄!”

林三语气十分恳切,说道:“黄爷,我们村子的货品向来货真价实,这些冬菇木耳都是上上等的,野兔的毛皮都完好无损,掌柜老爷说野兔加上这些干货,统共才值五两银子…小人村里十几户猎户大冬天准备竹竿诱饵在山里蹲守了几十天才猎到这些,指望换些钱钞过个好年…五两银子确实是少了些,小人若是贱价卖了它们,实在没办法向父老乡亲们交代…”

他絮絮叨叨诉说了半天,赵睢忍不住打断他道:“以你们的期望,打算卖多少钱?”

林三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试探着说:“十两银子。”

黄俨面无表情,冷冷道:“十两银子,方圆百里只怕都没有这个价钱!”

林三似乎知道自己开价过高,向黄俨说:“黄爷出个价钱罢,最少…不能少于八两了。”

黄俨冷着脸道:“八两的价,可以再买十包木耳、十只兔子。”

林三斟酌着道:“那么,七两?”

黄俨依然冷冷道:“六两,你能卖便卖,不要在此耽搁四爷的时间!”

林三无可奈何,点点头道:“成。小人这就给黄爷送到客栈去,只要能拿到现钱…”他话音一落,立刻赶着那数只猎犬向对岸行走,较之回来时候的缓慢沉重之态,几乎是迅疾如风。

我见他为了一两银子和黄俨绞缠了半天,好奇问赵睢道:“一两银子是多少钱?”

赵睢一直远远凝望着林三远去的背影,听见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说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到四石大米。”他见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明白“石”是多少,又补充解释说:“一石,按照西洋计量单位,就是六十公斤。”

我盘算了一下,原来明朝的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二百四十公斤大米,难怪林三和黄俨会相持不下,如果我独自一个人生活,只要挣够一两银子,就足够我吃上一年。

我想起赵睢说过给我找“工作”,问他说:“原来你开了一家客栈?我可以去你那里打工吗?”

赵睢爽朗一笑,问我道:“客栈是我的没错,可是,你能去那里做什么呢?你会做饭菜吗?”

我摇摇头。

他继续问:“会酿酒吗?会泡功夫茶吗?”

我继续摇头。

他再问:“会不会记账?跑堂传菜?打扫店面卫生?”

我正准备再摇头,突然会过神来,急忙说:“我会我会!”

赵睢哈哈大笑,说道:“先去我的客栈试用三天,如果做得好,我每个月给你十两银子,好不好?”

我兴高采烈得几乎跳起来,每个月十两银子,一年下来数目相当可观,不但够我吃饭,还可以买许多许多好东西,赵睢给我的薪水相比那些以狩猎、耕种为生的村民而言高出太多了。

我使劲点了点头,说:“我都会!我可以帮忙跑堂,顺便记账,然后每天打扫店面!”

赵睢微笑着拉起我,努了努嘴示意说:“你看,我们的客栈就在前面了。”

4

2鸿升客栈

走下长白山,我仰头观望北国冬日雪景。

山脚下依稀散布着一些星罗棋布的小村寨,一条蜿蜒曲折的冰河环绕着村庄,北方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际,辽阔无垠的河岸边伫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正门匾额之上,书写着四个大字“鸿升客栈”。

两扇对开的大门左右悬挂着一长串金字大红灯笼,几片粉红色布帘招牌随着微风轻轻摇曳飞舞,空气中飘来一阵阵浓郁的酒香。

赵睢对我说道:“此处系滨州地界青阳镇,东北三省往来的商人都必须经过这里,是滨州最繁华的村镇之一。我明天就回北京去,你暂时就住在客栈里,洪掌柜和高升会给你安排差使。”

我点点头说:“谢谢赵大哥,我一定会听掌柜大哥的话,认真工作!”

赵睢忍不住微笑道:“那么,等我年后回来看你的工作成果,如果合格,我们就收下你吧。”

我向他吐吐舌头,又做一个小鬼脸。

一名穿着跑堂服的瘦小中年男子满面笑容迎出门外,看清了来人是赵睢和黄俨后,忙不迭道:“赵爷回来了,外面风大,您赶快进屋歇歇,奴才这给您奉上热茶。”

他冷不防看见我,两只精明的眸子迅速打量了我一番,说道:“赵爷,这位姑娘是…”

赵睢轻声笑道:“高升,她是我今天在天池畔认识的朋友,名字叫顾蘅,刚从西洋远道而来,打算在客栈暂住些时候。你带她去见洪掌柜,给她换一套合身的衣服,先让她将店中的杂役差使交一些给她试着做一做。”

那店小二连忙答应道:“请赵爷放心,奴才会妥善照顾她的洪掌柜家的女儿多,兰香那里应该有一些与姑娘身量相近的衣服,姑娘请随我来。”

我走进客栈后院,一路东张西望,见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名年轻俊俏的村姑正在院内水井旁捶打着几件衣裳,寒风吹过她的脸,将她的面颊冻出两团红润的颜色,映衬得她更加妩媚动人。

高升向她走过去,大声唤道:“兰香,兰香!”

那村姑闻声抬起头来,她的年纪似乎比我略大,约在十八、九岁,一双弯弯的柳眉黑如墨画,两只明眸水润透亮,皮肤虽然略显微黑,却是一副天生的俏丽模样。

她放下手中的棒槌和搓洗的衣裳,问道:“高叔叔,有什么事找我吗?”

高升回头看看我,对我说:“这是洪掌柜家的二姑娘洪兰香,让她给你寻一套衣服。”又对那村姑说:“这位姑娘是四爷的朋友,四爷吩咐我们在客栈照顾她几天,你们的身材相差不远,你先找一身合适的衣服给她换上,再让她到店里帮忙去。”

我向洪兰香微笑一下打过招呼。

她灵活的双眸转动,对我点头说:“你跟我来吧,我房间有多的床铺,本来是给四妹桂香留着的,年下孙府事情多,她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回家来。你如果不嫌弃乡下地方简陋,就和我一起住吧。”

我忙道:“我愿意,谢谢兰香姐!”

高升忙道:“这样最好,我刚才还寻思着,若要单开一间客房…”

兰香拉着我径自向廊檐下走,一边娇声笑道:“年节下生意旺,若是为她单留一间客房,可就少了好几两银子的生意!是也不是?高叔叔又心疼白花花的银子了!”

高升任凭兰香揶揄自己,笑道:“可不是么!说到这银子,谁不喜欢?”

兰香回头轻笑道:“四爷给爹爹和您的薪俸都占了店里收益的一大半,难道还不够您花吗?”

高升“呵呵”一笑,说道:“四爷是疏财的人,家中想必是京城富户,来咱们这里不过是游玩游玩罢了,哪里是认真盘算着做生意?当初客栈全被暴风雪毁坏了…若不是四爷出资重新修葺店面后开张迎客,你爹爹和我如今早已回深山老林里打猎去了,这客栈的新人旧人谁没受过四爷的恩惠?谁不是打心眼里感激四爷!”

兰香抿嘴一笑,带着我走近小院西侧一间偏房,掀起厚厚的麻棉门帘让我进屋。

这是一个小小的套间,陈设朴素简洁,外间放置着一套原杨木桌椅和一个简陋衣柜,以及箱笼、纺车、刺绣用具等物,里间横着两个一米左右宽的小炕,房屋狭小却暖意融融。

兰香翻开箱笼挑拣了半天,取出一套衣服对我说道:“这是我去年裁制的新衣服,因为尺寸有些窄小,我一次都没穿过,你且穿上试试看,若是不合适我再给你找别的去。”

我感激地接过那套深蓝色粗布织成的古装一看,才发现明代这些乱七八糟的肚兜、亵衣、裙带等等物件花样繁多,连普通村姑的日常衣服都有五六小件之多,我拿起这件,又看看那件,不知道该用哪一件套哪一件,顿时怔在当地,瞪大了眼睛。

兰香见我不停打量衣服却没有穿,略带歉意说:“我们这穷乡僻壤,远远不及京城繁华,只能暂时委屈你穿这个了。我从小在青阳镇长大,爹爹经营着这个小客栈,以前因为店面简陋生意并不好,爹爹也没有多少积蓄。直到前年赵爷和黄爷经过这里,一场暴风雪压塌了客栈的房屋,赵爷出钱资助爹爹重修了客栈,你是四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贵客,恐怕委屈怠慢了你…”

我见她误会我嫌弃衣服粗陋,急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我以前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我不会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