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在二十一世纪E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像表嫂林希那样学好历史,如果我知道历史上赵睢的王妃会姓“沐”,起初就不该参与到这场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中来。

我想起青城山与赵睢相处时的甜蜜时光,心口一阵阵剧疼,泪水止不住坠落,模糊了双眼。

雨似乎突然停下了,我的头顶撑起了一柄描绘着工笔花鸟的精致竹伞,跃入眼帘的是一只素白色的衣袖。

我蓦然回头,含泪大叫道:“不用你管我!”

白凌澈的一双黑眸注视着我湿透的衣衫和凌乱的发丝,声音仿佛被春雨冲刷过的冰石,略微带着些许凝涩:“你是我的妻子,我怎能不管你?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时今日多烦忧,有情无缘便如花生彼岸,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我的泪水因这一句话再次奔涌而出,汹涌澎湃、无休无止。

他转头遥望翠湖上空的苍茫雨雾,轻声道:“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为他掉眼泪?为什么不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让自己快乐一些?”

这句话本是我用来劝解白凌澈放下心中仇恨之言,他此时却用来安慰我,希望我不要活在痛苦的回忆与眼泪之中。

我努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合了一下眼帘,说道:“我是这么对你说过…可是你能不再率领白莲教众与朝廷作对,不再痛恨明朝皇帝吗?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还来劝我?”

他静默了片刻,才回答说:“只要你做得到,我就能做到。”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意,瞪大眼睛说:“你说什么?”

白凌澈不肯多加解释,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道:“你不要哭了。”

我朦胧依稀看见那块绢帕正是他珍重收藏的母亲绣像,呜咽着推开他的手说:“不要弄脏了你的手帕,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他冰冷的声音中透着几许温暖,柔声道:“对我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本应一起收藏起来。”

我怔怔抬头看他,难道他母亲的绣像和我的眼泪,竟然是他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难道我在他心目中果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与他最敬重、最怀恋珍惜之人相提并论?

白凌澈久久注视着我,冰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依恋之色,他犹豫了一霎,终于忍不住舒展双臂将我拥入怀中,低声道:“顾荷蘅…小荷儿…”你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一朵白莲…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到青阳镇去,我们一起去找回那个不惹你讨厌的林三哥,好吗?”

55

我黯然神伤之际,想起小时候哭鼻子时顾羿凡温柔安慰我的情形,忍不住扑在他胸前哇哇大哭道:“哥哥,我好想好想我妈妈,我好想好想回家!”

他随即拥紧了我,声音微微颤抖,说道:“我带你回家去找你妈妈,你别哭了。”

我没有料到白凌澈的身体竟然愈来愈热,心跳逐渐加速,面容浮现一层红晕,双手却依然环抱着我的细腰不肯放手,他温柔缠绵的拥抱仿佛千年冰,解冻后汇集成的汪洋大海,仿佛封锁禁锢太久的江水决堤一般无法阻挡。

我被他的亲密举止吓得六神无主,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他。

他不但没有挪动分毫,反而对我更加眷恋不舍,原本冰冷的黑眸中倏地燃烧起两簇危险的小火苗,说道:“小荷儿,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白凌澈还没有说完这句话,脸色已变成一片黯青灰白,我一阵胡乱挣扎用力,竟然将他从我身边推离数步开外,他倚靠在浮桥栏杆上,一只手扶住胸口,黑眸紧紧盯住我。

我看见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立刻明白过来,他刚才对我动情时所修习“白阳神功”威力减弱,无法再压制体内潜藏的剧毒,此时毒性正在发作。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凝望他一眼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翠湖中,像一条鱼儿般飞快地遁水逃逸。

我吸气潜游出很远很远一段距离,才敢悄悄探头向浮桥上张望。

大雨淅淅沥沥,湖面一片寂静,浮桥上并无白凌澈的身影,他虽然毒疾发作,以他的功力并不难驱除身上毒性,况且还有韩山童随行左右保护他,此时想必已经返回郊外白府宅邸。

我举手轻拂了一下被雨水淋湿的额发,暗自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若想保住性命,一定不敢轻易跳下翠湖来追赶我。况且,以我在E国哈姆雷特大学校游泳队总排名第二的好成绩,即使他跳下水也未必能够追上我。

虽然从天山前来云南的路上我曾经想过要利用白凌澈的弱点色诱他,乘他体内毒发之机逃脱,却一直没有足够的决心和勇气对他这么做。

今天,我终了借助这个天赐良机,顺利逃出了白凌澈的视线之外。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我在翠湖内潜游了数里,体力渐渐不支,探头四处寻找上岸之所,终于在岸边发现了一座亮着烛光的小小木屋。

我抓住岸边的小树跃上湖岸,向小木屋内探头看了一眼,却被眼前情景吓了一大跳,木屋内赫然竟是两名年轻男女,二人紧紧相拥互诉情话,场面十分缠绵暧昧。

我急忙闪身后退,忙乱中不慎将木屋旁搁置大渔网的一个木架绊倒,我失足跌在渔网内,越急越迈不开脚步,被那张渔网困住动弹不得。

响声惊动了木屋内的二人,那男子率先手提一股钢叉奔出屋外,厉声怒喝道:“是谁在此鬼鬼祟祟偷窥我们?”

他年约二十五六岁,体格魁伟、而目英俊,身穿着云南民族服饰,眉目间颇有英气,我见他气势逼人,手中钢叉银光闪烁,不禁暗自胆寒,忙道:“你且慢动手!我不是故意偷窥你们,我被坏人追赶跳下翠湖游了很久,只是想上岸暂避一下。我不认识你们,你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好了!”

他打量我数眼后,见我一副狼狈模样,收回钢叉问道:“你被哪里的坏人追赶?”

木屋内随后走出一名体态婀娜娉婷的清秀少女,她穿着一套华贵的汉族服饰,不像云南本地女子,倒像官家小姐,她急忙奔至那男子身边唤道:“依郎!她是跟踪我们的探子吗?”

那男子依郎摇摇头说道:“看样子不是,好像是落难游水偶然上岸来的。”

那少女将眸光转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从何处来?怎么会落难跳进翠湖里?”

我简要回答了一番,只说自己来自西洋,被海盗掠走转卖,经过云南时找到一个机会跳下湖中逃生云云。

依郎脸色微沉不语,那少女柳眉微蹙道:“原来你是西洋国落难之女,西洋距离我们云南不下万里,你一时恐怕难以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见她问我日后“打算”,黯然摇头说:“暂时没有。”

那少女见状,低低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可怜的姑娘…想来也是,如果我遇上这么离奇的事情,恐怕也会方寸大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叹完了气,转向那男子道:“怎么办呢?是交给你还是交给我?”

依郎将手中钢叉掷出,对那少女笑一笑道:“昆明城内谁不知道沐国公府大小姐是有名的大善人,女孩子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一些。”

那少女向他投去默契娇嗔的一眼,快步走到我面前替我解开缠裹在脚上的渔网,说道:“我叫沐眉,他叫依郎,你如果暂时没地方可投奔,就随我去我家做织补丫环吧,最近为了筹备二妹的婚事,家里针线上正缺人”,她将我扶起站稳后,又问我道:“对了,差点忘了问,你在西洋做过针线活吗?”

我实在无法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离奇巧合之事,我偶然爬上湖岸木屋所遇见的人,赫然正是沐国公府的大小姐沐眉和她的情郎,沐眉见我模样可怜,想将我收留入沐府做针线丫环,为沐府二小姐沐兰置备新娘嫁衣。

沐眉见我沉默不语,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做丫环?我家的丫环不需要签卖身契的,你做一天活计我就给你一天工钱,只要你想好出路,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蓦然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愿意去,谢谢大小姐!”

沐眉展颜微笑道:“那你随我来吧!”

我跟随着沐眉一起来到沐国公府侧门,一名身着青衣蓝裙的中年妇人早已等候在那里,看见沐眉的身影忙道:“阿弥陀佛,我的千金大小姐,下次出去可别这么晚回府来!”

沐眉带着我进门,说道:“云姨是我的奶娘,我以后就将你交付给她了。”

云姨打量了我一眼,立刻唠唠叨叨说:“大小姐又带丫环回来了,上次夫人还说,这些小姑娘又不曾与府里签过卖身契,总是不够贴心…”

沐眉笑着打断她道:“云姨,我以后不会随便带人回来,她的情形比较特殊一点,实在可怜,你就照管照管她吧!”

云姨听她讲完我的“遭遇”,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轻轻叹息道:“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四处漂泊,还遇上强盗,是够可怜的…你以后就安心留在府里,等过一两年我帮你说门亲事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就有着落了。”

我虽然满腔心事,见她们对我亲切友善,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对她们微笑,说道:“谢谢云姨,谢谢大小姐。”

我们正在说话,只听后院回廊下一名小丫环的声音道:“二小姐你快看,那不是大小姐和云姨吗?”

我闻声回头,借着沐府廊檐下悬挂着的一排灯火光亮,看清了台阶上站立之人的模样,那少女容貌十分美丽,脸型是最优美的鹅蛋型,柳眉弯弯如下弦月,明眸盈盈若秋水,红唇娇艳欲滴,恰似一颗刚从果园采摘来的新鲜红樱桃。她身穿一件杏黄色的丝裙,外套鸦青色比甲,天然生就一副妩媚姿色,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她抬眸看见沐眉,清脆唤了一声道:“大姐!”

我怔怔凝望着她,心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苦涩与酸楚感觉,这就是沐国公府的二小姐沐兰,赵睢未来的“赵王妃”,她就像一林刚抽出嫩箭的新鲜兰花般娇艳动人,她与明朗帅气的赵睢并肩站立在一起,一定极为般配,似金童玉女下凡。

沐眉向沐兰打过招呼,问她道:“你有事找我吗?”

沐兰走下台阶靠近我们,点头说:“母亲下午一直在找你,想问你去女娲庙祈福的事情安排妥当没有。”

沐眉不禁惊叫一下道:“你不提起,我真的要忘了呢,明天就是四月初八,明天就该去,多亏你提醒我。”

沐兰微笑道:“大姐事情多,偶尔忘记一件两件也没什么要紧。”

沐眉略带惆怅道:“可惜圣旨一下你就要进京去了,以后家中的事情没有你照料帮衬,我顾不过来的时候,又要让母亲担心费力了,我倒是希望圣旨永远不来才好。”

沐兰身边的小丫环掩嘴笑道:“大小姐真是神卜,向来都是说什么中什么…今日午时皇宫快马送来圣旨,皇上亲笔下诏册封二小姐为赵王妃,还派遣一百名皇宫侍卫前来迎接二小姐上京完婚呢!”

沐眉既惊讶又失望,拉着沐兰的手说:“怎么这么快?母亲知道吗?什么时候启程?嫁妆都还没有置备齐全!”

沐兰含羞低头,轻声道:“是母亲告诉我的,说皇宫钦天监拣择的好日子,四月初十启程送嫁最吉祥。宫里娘娘也传旨说不需要置办太多嫁妆,紫禁城赵王殿下宫里都备用新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更加难过,只觉眼前发黑,加上在翠湖中游泳时几乎耗尽了体力,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后院花丛旁。

我悠悠醒转之时,发觉自己平躺在一个整洁干净的小房间内的木制长榻上,云姨站立在榻前,见我睁开眼睛,急忙问道:“可怜的孩子,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想必在水中泡得太久,身体不禁风寒才会晕倒。”

我挣扎着坐起来,说道:“我好多了。”

云姨将一碗红枣姜汤递给我,语气温和说道:“喝一口姜汤祛祛寒气,这是我住的房间,你先不忙干活,安心在这里养几天病吧。”

我手捧着那一碗红枣姜汤,想起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想起赵雅与沐兰的婚事已成定局,一阵阵哀伤与心痛自心头袭过,眼泪簌簌滴落在姜汤瓷碗内。

云姨早已看出了我的异状,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能告诉云姨吗?”

我泪眼模糊凝视着她,见她神情温柔和善,扑到她肩上啜泣着说:“云姨,我想我妈妈…我离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

云姨叹息着抚摸我的头发,一边抹泪道:“哭吧,哭出来就不难过了,这么一个伶俐的丫头突然被劫走,你妈妈想必也很想念你。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事一定不止这一件。”

我忍不住,抬起泪眼对她说:“如果…如果我说出来,您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笨?”

云姨摇头道:“你们这样的年纪,纵然有些心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出来给云姨听听看,或许我能帮到你。”

我想了一想,鼓起勇气说:“去年这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人,他现在准备娶别的女孩子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忘记他,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

云姨似乎并不觉得诧异,反而异常冷静地问我道:“这个人是不是四皇子?”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云姨注视着我,缓缓道:“看来我猜对了,你今天看我们二小姐的眼神实在太奇怪,就好像她抢走了你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以你的美貌和气质,那四皇子想必不会轻易忘记你,若是留你活在世间,二小姐今生今世的日子只怕难得安静…”

她说完这句话,居然迅速出手卡住我的咽喉,将我的头蒙在锦被之下,咬牙说道:“怪只怪你自己命不好,偏要撞到沐国公府里来,二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乖女儿,别怪云姨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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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然而至的变化让我几乎窒息,我想起白凌澈对我的告诫,深深后悔没有听他的话过于轻信别人,锦被内空气逐渐稀薄,我呼吸越来越困难,在茫然与绝望中拼命挣扎。

云姨用力蒙住我的口鼻,将我的手腕压制在床沿,让我动弹不得。

就在我濒临死亡的前一刻,我听见云姨发出一声惊讶的质问道:“你是白莲圣母?”

我左手腕内侧刻着一朵小小的粉红色莲花,那是白莲教“圣母”的标记。

云姨居然认识这朵莲花,难道她也是白莲教中人?她潜藏在沐国公府当奶娘,难道她是韩山童的属下?如果她将我的行踪告诉韩山童,韩山童再告诉白凌澈,我岂不是兜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大圈后又回到了白凌澈身边?

我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用尽力气说道:“大劫在遇,雪莲花开。我就是本教白蓬圣母,你是谁?”

云姨迅速放开了我,伏地叩首道:“佑我圣母,往生白阳!属下是韩堂主门下弟子,虽然得知教主与圣母来到云南,却从未亲眼见过圣母尊颜,请圣母宽恕弟子不敬之罪!”

我见她诚惶诚恐,计上心头道:“原来如此,你险些坏了教主的大计。”

她不敢抬头,低声道:“请圣母指教。”

我思忖了一下,说道:“是教主让我假扮落难女子,故意让大小姐带我回来,你必须严守秘密,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韩堂主在内。”

云姨急忙称“是”,带着几分猜度之意道:“看来圣母假称是四皇子之故人,也是教主所安排的了。圣母乘此机会进入国公府,难道是想跟随二小姐一起前往紫禁城,去那四皇子身边埋伏作内应?”

我被她一番话提醒,暗暗想道:“白莲教势力竟然如此庞大,处处都埋伏有他们的人,白凌澈与韩山童此时都在云南,我若不远远离开他们,难保不会被他们抓到,不如设法远走高飞。”

我思及此处,抬头说道:“正是,你能帮我一起进京吗?”

云姨答道:“请圣母放心,属下必定严守秘密,为圣母办妥此事。”

我见她胸有成竹答应,心中稍觉安定,脑海中另一个念头却倏地浮现出来,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问我道:“中原地大物博,你为什么偏偏选择去北京?是为了逃避白凌澈,还是为了见赵睢?难道你还想在赵睢成亲之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对你说他已经遗忘了你、准备另娶别人?难道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你彻底失去了他,才能将与他那一段美好的过往记忆完全从记忆中抹去,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我拼命摇头,大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云姨见状急忙走近我身旁,轻声安抚道:“刚才是属下的错,让圣母受惊了…沐府二小姐三日后才会进京,请圣母在此静候三日,不要随意出门走动,属下届时会安排好一切。”

她带上房间门,轻轻走了出去。

三日后,云姨告诉我皇帝派遣前来云南迎亲的侍卫队即将出发,沐国公夫人爱女心切,不但备办了许多丰盛的嫁妆,还准备挑选八名伶俐乖巧的送嫁丫环陪同前往沐兰前往京城。

云姨在沐府为奴多年,沐国公夫人对她十分信任,将挑选送嫁丫环的差使委托给她办理。

当天夜晚,浩浩荡荡的大排迎亲依仗队列吹吹打打从沐府出发,云姨给我改名易容为另一名丫环“彩云”,让我与另七名沐府丫环一起乘坐马车,跟随在沐兰所坐的七彩龙舆花轿之后,离开云南前往北京。

18檀郎何在

迎亲队列经过数日长途跋涉,由云南境内经过西昌,再转道蜀中,穿过山西后抵达北京城外。

马车驰入北京城,耳边不断回响着钟楼宏伟浑厚的钟声,我掀开马车帷帘,抬头看向京城的上空,那湛蓝色的天幕、飞絮般的白色浮云,依然和去年春天一模一样。

可是,如今繁华依旧,人事皆非。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数人策马扬鞭而来,领头之人是一名年约五十上下、脸色黝黑、颇有威武之气的红袍官员,随行在我们马车旁的沐府家丁们看见他,立刻迎上前去行礼说道:“奴才叩见老爷!”

我料想此人就是沐斌和沐兰的父亲、威震云南的一等黔国公沐晟,悄悄从马车探头看着他们。

沐晟策马走近沐兰的花轿,却不敢伸手掀开轿帘,只问道:“兰儿,一路上京来辛苦吗?家中一切可好?”

沐兰声音温柔恭谨,答道:“女儿见过爹爹,路上并不辛苦。母亲让女儿回禀爹爹,府内诸事安好,请老爷安心驻留京城,不必挂念,大哥最近十分勤奋上进,大姐帮母亲操持杂务,家中一切都好。”

沐晟面带宽慰之色,关切说道:“乖女儿,爹爹这就接你回府去。”

他话音未落,一名护送我们的皇宫锦衣卫统领立刻走近马车,恭恭敬敬说道:“恭喜黔国公,下月初八便是皇上御赐赵王殿下与令千金的大婚吉期,皇上口谕令千金来京城后不必恪守陈规,可以随时进宫拜见贤妃娘娘,向娘娘学习一些宫廷礼仪。”

沐晟面带感激之色,下马面南叩首道:“臣叩谢皇上与娘娘恩典。”随后向那侍卫统领,说道:“小女初来乍到,有劳千户大人一路辛苦护送,改日必定下拜帖请大人至寒舍一叙。”

那锦衣卫统领笑道:“在下奉旨当差,迎接未来赵王妃入宫乃是职责所在,黔国公不必客气,日后还要多承沐妃娘娘与黔国公关照提携才是!”

他们二人说完几句客套话,那锦衣卫绕领将沐兰的花轿和我们乘坐的马车交付给沐晟带来的随行护卫后,与沿途护送的锦衣卫们一起策马扬鞭,自行前往紫禁城向皇帝复旨。

沐晟带着我们来到京城西街一所宽敞的宅院前,早有一群丫环仆妇恭迎出来,忙不迭上前簇拥搀扶沐兰下花轿,其中一名身着红裙蓝袄的中年俏丽妇人尤为殷勤,不停说道:“老爷早就吩咐府中预备好一切,等候二小姐前来京城,今天总算盼来了!”

沐兰温柔恭谨,说道:“多谢钟姨娘费心”,她回头看看我们,接着说道:“母亲还让我带了八名丫环一起来京城。”

我与另外七名沐府丫环拿着随身包裹站在一起,钟姨娘打量我们数眼,向身后一名年长丫环说道:“翠竹,你带她们去后院围房歇息,教她们一些府中规矩。”

翠竹答应着带我们走到一所幽静别致的小院前,说道:“妹妹们都在这里暂住一阵,待下个月二小姐婚礼行完之后,再回云南见夫人。”

我们就这样在京城沐府中住下来。

起初,我很想奔出沐府直闯紫禁城见赵睢,质问他为什么要另娶别人口可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沐府的送嫁小丫环,不但没有机会走出沐府,甚至连皇城都无法接近,我只能暗自等待时机。

然而,就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我的心情逐渐发生变化,一天天平静下来。

当初白凌澈带我跳下的本来就是万丈绝涧,我们历尽艰险才从沼泽内脱困逃生,如果赵睢认为我在绝涧内没有生还的希望,那么他答应朱棣的赐婚也无可厚非,我并不能自私地要求一个大明皇子为履行他与我的“盟约”而终生不娶妃子,如果我真的爱赵睢,我就应该祝福他和沐兰一生幸福美满,希望他能够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痛苦回忆。

况且,我与沐兰朝夕相处之后,我越来越了解她,不再像起初那样一看见她就会伤心痛苦,总是想法设法寻找借口避免和她见面,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心里其实是喜欢沐兰这个女孩子的。

她是一个兰心惠质的大家闺秀,聪明而不外露、端庄而不自傲,懂进退、知礼仪,性情温柔稳重,对待丫环们亲切温和,除了前去宫中向贤妃娘娘请安之外,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暇时只在闺中做一些针线,或给自己准备一些婚礼备用的小饰品。

沐兰的美貌和性情远远胜过同为国公千金的李若蝶,足以匹配赵睢。

从二十一世纪到明朝,赵睢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虽然我内心并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让我不得不承认,顾小凡的初恋至此宣告失败,我心甘情愿退出这场因误会导致的三人游戏。

不知不觉,我们在京城沐府度过了整整半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和许多年纪相仿的沐府丫环们在一起刺绣、养花鸟虫鱼、打扫庭院的清洁,过得非常快乐,我暗自计或好,等沐兰成婚。我们返回云南后,我就向沐眉辞别,带上我积攒的一些银两去旅行,畅游中国古代的风景名胜。

57

午后,我与另外一名沐府丫环彩珠向往常一样,前去沐兰房间给鲜花换水,我们刚刚走到廊檐下,就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嬉笑玩闹之声,探头一看,见翠竹正将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拿在手中自照,开心笑道:“果然照得比铜镜清楚!”

沐兰注视桌案上堆积的调缎、绫罗、珠宝等物,对周围的小丫环们说:“这是昨天进宫时贤妃娘娘赏赐给我的,你们每个人都来挑一件拿去玩吧。”

彩珠见状高兴不已,拉了拉我的衣角说:“彩云,二小姐又赏赐我们宫里的好东西了,还不快去领!”

我被彩珠拉着走进房间,沐兰正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说道:“这串琉璃做颈饰头饰都好…她回眸瞥见我站在一旁,将那串五彩琉璃珠递给我说:“彩云,你的发式戴琉璃珠好看,这个给你。”

我的天生卷发和发色一直都没办法改变,即使同样梳理着小丫环的双髻,与彩珠她们的发式仍然有一些细微区别,沐兰眼光敏锐,给我挑选的头饰的确非常合适。

我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料想贤妃和赵睢一定很喜欢沐兰,接过五彩琉璃珠轻声道:“谢谢二小姐。”

沐兰继续将赏物分给其他的小丫环,彩珠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西洋竹雕鼻烟壶,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说道:“宫廷里的好东西真多,二小姐真是好福气!”

沐兰微笑道:“听说这是郑和大人从西洋带回来的,赵王殿下最喜欢收集鼻烟壶…”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不该提起未婚夫婿的名字,粉脸红了一红,不肯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