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公子说道,“是人,林姑娘的夫君。”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齐沐泽投来狐疑的神色,轻声笑道,“我还以为真被我撞着了。”

我艰难的咽了咽,总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亦或是在猜疑什么,但这种猜测从何而来?

想的心头意乱,忽然见一个婢女惊慌的从一扇门跌撞出来,面如死灰,见了我们,直扑了过来,“少、少爷,少夫人她…发疯了。”

我和夜公子一听,正要往房间跑去,齐沐泽却一把握住了那婢女的手,嬉笑道,“姑娘的手很香滑嘛,摸起来真舒服。”

婢女怯怯道,“公子快放手,大庭广众的…”

齐沐泽依旧是笑着,“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侃侃?”

夜公子已经进了房,我气不过一处,差点没呼他一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调戏良家妇女。”

齐沐泽无辜道,“我调戏的,明明是良家鬼女啊。”

我一怔,看向那婢女,她忽然吃吃笑了起来,“原来是个道士,不过也奈何不了本姑娘。”

“钱、钱无烟!”我惊呼一声,朝她扑去,抱住了身子,却见一缕幽魂缓缓飘出。伸手去抓,又握了个空。见齐沐泽无动于衷,我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快帮忙啊!”

“哎哟。”他痛的缩了脚,“现在抓不得,在这里抓鬼,会招其他鬼记恨,以后这景家就不得安宁了。”

“抓个鬼也有这么多规矩。”我把婢女放好,探了探她的鼻息,应该只是晕过去了。见齐沐泽没好脸色,我赔笑道,“要不,我给你找瓶药酒擦擦?”

齐沐泽哼声,“本大爷没那么矫情。”

…明明矫情的要死…

我丢下他,进了房内,夜公子坐在床沿,拿着湿帕替景玉擦着额上的细汗,跟刚才那一开口便要沉人的神色截然不同。

景玉面色依旧如玉,却带着病色,眼眸微闭,半靠着枕头,没什么神采。一如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但青丝散下,已是女子扮相,更添三分柔情,与那玉公子的竣冷样子,不同五分。

我轻声问道,“玉姑娘没事吧?”

“嗯。”

景玉慢慢睁开眼,往我这看来,眼眸已浅含笑意,“一别数月,好久不见。”

我坐□,握着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先别说话。”

她未听,又问道,“你怎么来了南城?”

我挠挠头,“阴差阳错,就跑这来了。”

我们这边正叙旧,齐沐泽进了屋里,到处嗅着,像只灵犬,“我说夜公子,你这屋里的阴气,可真重。莫非你平日里不睡这房间?”

“这是卧室,自然睡的。”夜公子末了又答道,“一月大概是五六次。”

我眨了眨眼,看着景玉,新婚夫妇,一个月才同床共枕五六次,莫非是感情不佳?景玉似知道我在想什么,说道,“南城事多,门派的事也不少,大多数时候,都在书房,我也会过去掌灯。”

听到这话,我放下心来,齐沐泽嘿嘿笑着,“刚才那逃走的鬼魅,也是体内有血孕之人,也就是说,她死的时候,也怀有身孕。大概是见你这阳气薄弱,你又有身孕,思子成疾,便自然而然靠得你近了些。几次接触她,倒不像是个心恶之人,不过是个无意害你,却害了你的可怜魂魄。”

夜公子问道,“有什么方法可解?”

“这倒简单,我在门口贴道符,挂个铃铛,还有,”他瞥了瞥夜公子,“多留在房内,把这阴气给遮盖了去。院子里多添几个大汉,除了必须的婢女,就少进这院子,本来妊娠时,便容易招惹鬼怪。”他又轻笑一声,“尤其是你们两人,手上沾染的血可不少。”

他这话我倒是明白,两派门主,不经过多年的厮杀,又怎么能有如今耸立武林的大门派。每个门派的繁荣,都是踩踏着别人的血肉而上的。

夜公子的脾气此时竟异常的好,脸色未变的应了声。我还打算再跟景玉说些话,齐沐泽便不耐烦道,“你要是再拖下去,那精魄又得跑远了。”

我犹豫起来,又不放心她如此,景玉说道,“你先去吧。”

夜公子也道,“我在这。”

我点点头,嘱咐了两句,随着齐沐泽出了景家。见他臭着一张脸,忍不住说道,“你很不喜欢景家?”

“哼,天底下我不喜欢的多得去了,世间污浊,还比不上地府。”

眼珠子一溜,我笑道,“我看啊,有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哪个?”

“翠竹林。”

“那个住着个铸剑师和怪神医的竹林子?”齐沐泽摸了摸下巴,“听说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哼,可是已经有人住了。”

我想了想,没提议让他去凑个热闹,以钱无烟的性子,就算是失忆了,脾气也还在的,他若去了,还不得天天被她欺负,“我要找的那缕精魄,就是钱无烟的最后一缕魂魄,有了它,她就能彻底恢复了。”

“啧啧。”齐沐泽说道,“你不但认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夜公子,还认识隐居山林的奇人怪人,莫非书灵都能碰到这么有趣的事,要不你收我做徒弟,让我也做书灵?”

我把他的脸推到一边,要是告诉他我相公是把剑,表弟是把刀,姑姑是神算子白莲,估计他得惊诧一天。

齐沐泽又说道,“话说书灵啊,那白影,果真是个人么?”

他突然又扯到这话题上,惊的我脊背冷汗直落,哑声道,“是啊,难道还会是匹马不成,哈哈哈。”

好冷…我干咳一声,他又说道,“如果是唤作白影的剑…那就太好了。”

我抹了抹额上的汗,“为什么?”

他笑了笑,“因为故人有一把剑,就唤作白影。声色全无,斩疾风,碎巨石,是为白影剑。这几年来,他念叨了可不止一遍。”他又自语道,“不过就算真是剑,过了几百年,也该变成废铁了吧。”

我惊愕看他,“你说的故人,该不会是叫…凡歌吧?”

齐沐泽惊的一跳,“你怎么知道?”他突然倒抽一口冷气,举起手里的桃木剑,“孽障,没想到你功力这么深,连我都被你骗了,啊呀呀,快现出真身!”

我脸一扯,一掌横劈了他的木剑,“我哪里像妖怪了!!!”

他徒手退了三步,瞪眼道,“那八百年前的人,你怎么知道名字?”

我没好气道,“那你怎么知道白影剑的名字?”

“凡歌告诉我的啊。”他似乎明白过来,眼睛又贼亮贼亮的,“所以说,凡歌的事,是白影告诉你的?”不等我回答,他就先激动起来,“我就说了,要是一把剑能存活这么久,必定会有灵魄。”

我想到他先前说的话,冷静了下来,“你的故人就是凡歌,那也就是说,凡歌死后没有去投胎,而是在阴间等人,等了足足八百年?”

“是。”

我咽了咽,“他等的人是…”

齐沐泽笑道,“踏雪。”

第五十六章 不离

踏雪…

答案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内,只是听到这确切的名字,还是觉得震惊。大概是因为,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却等了八个百年,在地府开个客栈,每日看着来往的人,却都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其中酸楚,已非旁人所能体会。

我叹了一气,齐沐泽笑道,“既然你认识白影,那能不能让他去地府的翠竹居一趟,或许凡歌的事,他能解决一些。就算不能,主仆相见,想必也会很欢喜。”

我迟疑着,还是摇了摇头,“等再过一些日子,你去齐州城林家找他,告诉他吧。”

齐沐泽微微锁眉看我,“你似乎有难言之隐,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又急着找那神医钱无烟的魂魄,莫非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寻她医治?”

我不得不感叹他虽然长的不像是聪明人,但是脑袋瓜子却灵活的很,我咬了咬牙,“反正先找到精魄就是了。”

虽是这么搪塞他,偏他话多。

我们一路寻到郊外,天色黑压,好似要下雨。

齐沐泽忽然停了步子,眉头越皱越紧,往四下看去,又敲了敲八卦,忽然使劲咽了咽,“我说书灵妹子,你身上没带什么刀啊剑之类的吧?”

心立刻沉了,我也咽了咽,“有话直说…”

“那我说了…”他正色道,“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精魄的气息,这种可能就是…被人抓走了,或者,被别人打的灰飞烟灭…”

我一愣,想着前几次都柳暗花明了,挤出一丝笑意,“其实你还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齐沐泽摇摇头,“你看这是在郊外,很可能被其他路过的道士抓走了。不过因为是一瞬间没了气息,很可能撞到厉害的人被打散了魂魄…”

他顿声,紧张的看着我。我默了许久,心口越发的闷,低头看左手,已经见到黑痕隐现,毒开始发作了,到底还是抑制不了多长时间。我忙往后退了两丈,齐沐泽立刻说道,“书灵妹子,就算是嫌弃我也不能嫌弃的这么明显吧。”

我想开口解释,可是若他真当我是朋友,我如果毒发,他可能会告诉夜公子玉姑娘,也罢,让我独自离去也好。我定定看他,“是啊,我嫌弃你,臭道士。”

齐沐泽咦了一声,“你这丫头…”

“臭道士臭道士。”知道他轻功不如我,身子一跃,脚下轻点树梢而去,胡乱跑了许久,感到心口越发的闷,才停下。倚靠在一颗粗壮树干上,失神的看着从掌心开始泛起的毒,渐渐明显。

我突然想起七姑姑所说的大劫,其实那大劫,从她赠我第一个香囊,就已经开始了,只是一直未曾停止,直到现在就要命丧黄泉。

可即便我死了,也不能像月儿那样找回前世魂魄吧。她是在死前灵魄觉醒,而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凡人,待会黑白无常一来,把我扔到奈何桥那,喝了茶水,就又投胎了。

重来一世,不知白影能否找到我…

虽然前世记忆全无,但是这一世也觉再聚不易。第一次见面时的惊吓,离别的不舍,那几个月才过去不久。

“想回去…想回去…”越想越是难过,忍不住蹲身哭了起来,想回去…回不去。

“落儿。”

这一声轻唤已让我愣神,抬着泪眼看去,眼中模糊印着胜雪的白衣,入画般的人,心中巨大的酸楚瞬间溢满,一如当年我在雪天与二姐走散,坐在那青石阶上举足无措时,他踏雪而来。

白影眼光波动,轻轻叹息一声,却是说不出的疲倦,伸手把我揽进怀中,“没事了,我在。”

话入耳中,眼泪又不可抑止的涌出。当初离开,只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只想着我一人才会这般痛苦,却不曾想,焦急寻我的人,比我更加痛苦。

我哭的眼睛肿胀,几乎要看不清他,“白影…对不起…”

他伸手擦拭着我的脸,笑道,“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他又认真打量我,若有所思道,“看来是瘦了,骨头咯吱的我都觉得疼。”

我忙要离身,他却是不松手,眉头渐蹙,“你怎么又中毒了。”

我迟疑片刻,却不敢告诉他。见他握住我的手腕,我抽手不得,去遮他凝视而来的目光,“别看。”

“龙花毒。”白影微怔,又盯着我,声音陡然变了,“你身上的毒并没有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么跑出来,是打算一个人死在外面?”

我怔神看他,相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白影的性子浅浅淡淡,却基本都是笑意满满,如今却真的是生气了。

“白影…”

他的神色更是疲惫,“八百年…寻了你八百年,终于找到你,却又亲手送你去轮回道。等你长大了些,你却总是跑…如今你是打算,要我再寻你百年么?”

我愣神,听他声音无力,身上的气息也弱了许多,我出走的这些时日,他怕是四处来寻。今日和齐沐泽急着去捉鬼,忘了喝那露水,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我颤声道,“白影,你别生气,我错了,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不跑了。”

他并不答话,似乎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急的泪又直落,“我怕你救我,我怕你又像之前那样,用命来救我。我想找到钱无烟的精魄,可是我找不到…找不到…我不想让你难过…”

越说越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抱着他哭。比起自己的难过来,更心疼他。这八百年来他是如何过来的,我从未问过。等待是如此的漫长,我也未关心过。

白影抚着我的头,声音微哽,“你一声不说的走了,我岂非更是难过。”

“不走了,我不走了。”我环着他的腰身,看着他说道,“如果我真的死了,去了轮回道,你…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再嫁给你好不好?你再告诉我前世的事,我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好不好?”

话说的糊涂了,无法控制的痛楚从心底层层剥开,痛的五脏剧痛。

白影忽然俯身吻了我额上一记,“你不会死的。”

我惊的要推开他,“你要救我?不许!”

“精魄找到了。”

我呆愣看他,见他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想着方才齐沐泽说的话,嘴角止不住的一扯,“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抓到了精魄。”

白影不知情的淡笑,“嗯,刚才在树林,正好见她逃窜,就收服了。现在看来,可以送还翠竹林,找钱无烟拿解药了,所以落儿你不会有事的。”

我默默吐了一口血,刚才的生死离别句句发自肺腑,但现在想想,却觉得矫情至极…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白影满脸关切,“落儿怎么了?很不舒服么?”

“没什么…让我…静一静吧…啊。”

两日后,翠竹林,秋意盎然。

白影将我从怀中放了下来,脸色微白,我忍不住责怪道,“反正已经压制了毒,你还跑这么快,是要累死自己吗?”

白影思索片刻,沉吟道,“如果不快点,我怕会因为手上负重过度而累趴。”

我扑哧笑了笑,抬手轻捶他,“不许拐着弯说我重。”

他细细看着我,笑道,“瘦了些,抱着不舒服。”

“那你得好好把我养圆润些。”我也捏了捏他,“你也是,吃多些,太瘦了,我也觉得被抱着疼。”

他失声一笑,执起我的手往竹林深处走去。

翠竹林果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光是走在这里,闻着那竹子独有的木质味道,便觉得心情甚好。也或许是如白影所说,我和他曾在这里住过许多年月,心底也留有依恋吧。

想到这,我说道,“我在南城见到了夜公子和玉姑娘。”

白影笑了笑,“急着寻你,倒忘了自己是往南城来了。他们可好?”

“嗯。”我点了点头,笑道,“玉姑娘怀有身孕了。”

他也点了点头,眉目微弯,“玉姑娘和钱神医都有喜了,落儿也不能落下。”

我脸上一红,挤眉弄眼道,“生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恍然一声,“娘子是在提醒为夫,让为夫努力些?”

果然还是更喜欢他正经时候的样子啊…我笑了笑,抬眸看他,“那你就努力些吧。”

他也是一笑,我又说道,“我在南城还认识了一个有趣的道士,他有一个在地府的朋友,你知道那个朋友是谁吗?”见他在认真听着,我说道,“是凡歌。”

白影怔愣,连步子都停了下来,“主人在地府?他没有去轮回道?”

我摇头,“没有,据道士说,他在地府入口处不远,开了一间客栈,为的是等踏雪来。”

白影神色凝重,眉头紧皱,良久才道,“等你的毒解了,我们去见见主人。”

“嗯。”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更新时间不定,但会努力保持更新的,所以看到有更新就大力跳吧!

第五十七章 情浓

日暮一落,翠竹林便是一片漆黑,幽深望不见尽头。又是秋夜,风也是冷得厉害。白影身上还是凉凉的,我伸手暖着他的臂膀,说道,“我本以为你是冬暖夏凉的体质。”

白影叹道,“那落儿是打算夏天抱着我,冬天把我踢下床了?”

我笑了笑,“冬天我暖着你,夏天你凉着我。”

白影笑着,“这个买卖好像很划算。”

昼隐小木屋的灯火已经隐约看见,在前头摇曳着,微黄的灯火看着特别舒服。我小跑了过去,“昼隐,钱无烟。”

门立刻便开了,昼隐走了出来,见了我们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依旧是淡然的表情,“嗯。”

顿时冷场了…我突然喜欢起钱无烟那话痨…往里头看了看,眯着眼戏耍他,“你家娘子呢?”

昼隐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一旁的白影,“管好你家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