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裹胸的女子足踏红绸,迎风飘然而至。

这女子乌发如云,肌肤白腻,上身裹着半截抹胸,雪白圆润的香肩和精致锁骨全数露在外头。她两条玉臂似带寒雾,细白柳腰有如蛇舞,一条黑纱长裙似隐似透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下,夜风吹过时,那轻纱贴在她身上,每一处曲线皆是动人心魄。

繁华的涉城港口此时早已点燃灯火,数不清的大船小船停在此处,此时却一片寂静。

天地几乎失声,良久,却不知是谁“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

这一下咽口水的声音便似打破魔咒的钥匙,顿时激起一片剧烈声浪。

“仙、仙女!”方有人惊觉这女子竟是踏空而来,这惊呼之人立时就双膝跪地,惶恐又激动地喊了起来,“是仙女!仙女慈悲!仙女慈悲!”

虽然这黑衣女子的作态不论从哪处看都是惊世骇俗,更像魔女而不像仙女,但她踏空飞行的举动已经足够震慑一切。

跪地之人越来越多,凡人们激动地仰望天空,做出种种失态举措。

韩素亦是震惊。

仙人!

十二年前她曾亲见仙人当空降临,带走了彼时与她有着婚约的那个人。

从那一刻起,她心中就隐隐起了妄念——终有一天,终有一天她也要飞上天空,再不做那被人俯视的蝼蚁!

韩素目视半空中飞天而来的女子,看似平静的双目下骤然生起暗涌。

脚踏红绸的女子微微流转双目,那仿佛带着无数小勾子一般的目光从韩素身上晃过,一溜一溜地便顺势绕到了俞立身上。

红绸从半空中滑下,落到甲板上,黑衣女子亦轻轻踏上甲板,轻移了莲步缓缓行至俞立面前。然后她微微倾身,凑至俞立耳旁,幽然吐声道:“俞七郎,嗯?”

俞立半躺在地上仍未来得及起身,黑衣女子一近前他半撑的手臂就又软了下去,他浑身轻颤着,目光迷离,声音虚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嗯…我、我是…”

黑衣女子便又是一阵轻笑,她花枝乱颤着,素手伸出,轻轻勾起俞立的下巴:“听说你有一件宝贝。”

俞立“啊”了声,忙忙道:“宝贝,宝贝已经献给裴太师了!”

“哟!还挺不老实!”黑衣女子素手轻移,转而在俞立脸上轻轻拍了拍,唇角依然含着笑,“那裴敬期不过是一介凡人,府上那几个不伦不类的化气阶小供奉也全都是没见识的,可他们看不出,你当我也看不出么?说说,那宝贝余下的部件在哪里?”

俞立却又是惊慌又是不解:“余下的部件?什么余下的部件?哪里来的余下部件?”

黑衣女子蹙眉:“你当真不知?”

俞立战战兢兢,只差没指天发誓:“仙子!仙子!小的当真不知啊!那东西小的一拿到手就立即献给裴太师了,从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其余部件!小的不敢欺瞒,仙子明鉴!”

他说得哀切又诚恳,一双眼睛充满恋慕地看着黑衣女子,当真是缠绵又卑下,仿佛被他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就是他生命里全部意义之所在。

韩素一直静默旁观,至此方才稍有几分明了,为什么像百蝶那样的女子,竟然会被俞立这样一个连半分优点都看不出的小男人用情爱困住。大抵这个世上,越是聪明的女子就越是容易被看似呆傻的男人迷惑,而假面下掩藏的那颗真心究竟是否存在,又有几人能一眼看透?

黑衣女子却不是百蝶,因此她半点也不将俞立放在眼里。她只是在鼻子里轻轻哼了声,忽然叹道:“既是如此,那留着你也是无用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纤长的指尖从俞立脸颊处一路划到他颈下,也不理会俞立满脸的惊恐,只将视线转向韩素,慢慢悠悠地问:“好妹子,你说这人既然无用,是不是就该杀了干净?”

韩素道:“此人的确无用,杀之稍嫌浪费。”

她说的是实话,对于像俞立这样的人,韩素没有半分好感,但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需要锄奸扶道。俞立的债主是百蝶又不是她,因此韩素见到此人,顶多也就是一个视而不见。

黑衣女子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哟,她说杀你浪费呢,意思是不杀?她居然给你求情?”她又脆声笑了起来,捏住俞立脖颈的手掌却渐渐收紧,“可是呀,我却最喜欢杀你这种伪君子了…”

俞立的脸已经惨白得没有分毫血色,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使劲张开,试图从喉咙眼里挤出声音来。

黑衣女子的手乍一放松,俞立“啊”地就大叫了出来:“我、我虽然不知道东西在哪里!但是百蝶、百蝶她肯定知道!”

“哦?百蝶?”黑衣女子反问。

俞立连忙应声:“没错,就是百蝶!她在杭城,之前那个宝贝我也是从她手里得来的!”他说着话,一边大口喘气,脸上仍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黑衣女子缓缓颔首:“毫不犹豫将人出卖,果然是你们臭男人的德性。像你这样的人呀,我最喜欢杀了。”

她话声渐冷,尾音未落,右手忽然一扬,指尖便有一缕劲风直射向俞立心脏位置。

这一下乍起突然,眼看俞立就要被干脆结果了,运河对岸忽就传来一道略带惊怒的声音:“苏…你又杀人!”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道金黄色光晕倏然疾射而来,呼吸间便即落至俞立身上,却是在他身上形成了一道薄而坚韧的光罩,恰恰赶在黑衣女子指风下落之前将俞立护住。黑衣女子的指风与这金黄光罩一撞,却只是在光罩上激起些许波纹,并不能使之动摇分毫。

黑衣女子收回手,食指轻轻抵上自己的樱唇,眼睑已是半阖,神情似喜似悲,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着字:“聂、书、寒…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敢叫,却偏偏要管我杀不杀人,你自己说说,你可笑不可笑!”

第7章 长歌却寂寂

星光一般的灯火之下,大河两岸几乎人人都可以看见,白衣男子脚踏飞剑越河而过,落在港口一边的那艘三层楼船上。,

人群中忽又响起高声惊呼:“剑仙!”

聂书寒对凡人们的膜拜早就习以为常,他停在苏奚云身前三尺处,脚下飞剑划过优美弧度,归入他背后剑鞘之中。

四目相视,一个深沉隐忍,一个轻嘲暗讽。

“你今日多杀一人,日后天劫都会相报。”良久,聂书寒缓缓开口,语调低沉,带着一种充满了力量的方直,“奚云,不要再杀人了!”

他一言一行都充斥着强烈的力量感,令人不自觉便要遵守。然而苏奚云只是一笑:“你管得住我今日,却未见能管得住我明日,你便是管得住我明日,又能管住我一世不成?”

聂书寒沉默不语,只是淡淡注视着眼前人,显然,就像他不能动摇苏奚云一般,苏奚云也同样不能动摇他。

两人默默相对,又过片刻,苏奚云忽然轻抬素手,当空虚拂。

然后,她从虚无之中一点一点拉出了一座色如星空般深墨深墨的五角石台。

这石台不过巴掌大小,墨色的主体上透着无数奇异难辨的暗金色纹路,令人一眼瞧去便觉炫目夺神。

苏奚云烟目轻横:“哝,瞧瞧这个,像不像是传说中的仙缘台?”

聂书寒眸光微聚,八风不动的神情中亦显出了几分凝重。他仍未言语,可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苏奚云眼里,却已经是与给出了答案无异。

黑衣女子便又将这雪白的手掌往前递了递,轻笑:“聂郎,你想要吗?”

聂书寒却仿佛是被什么蛰了一般,倏然连退数步。

他终是苦笑道:“如果当真是仙缘台,说不得我还是要带回三清宫的。奚云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苏奚云顿时掩唇,止不住地大笑起来。她笑得珠玉四散,花枝乱颤,笑到尽时忽然一扬玉臂。

她手中的墨色石台竟在这呼吸间被她突兀地脱手掷出!

聂书寒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拦,苏奚云却并手一指,她足下红绸立时有如灵蛇般弹起,在她法诀指引下一穿一裹,便向着聂书寒紧紧覆来。

这一下暴起发难,看似仓促,却是苏奚云的成名绝招,唤作红线结。举凡被缠上,便似遭遇了命中红线,纵使能被剪断,也必将伤神又伤魂。

聂书寒不敢怠慢,手上剑诀一指,背后灵剑出鞘。他手握灵剑,只做守剑势。

然而只是这一耽误,被苏奚云脱手掷出的仙缘台就已经越过聂书寒,划过运河上数不清的船只,在半空中拖着一道长弧,斜斜投入了河岸一边影影重重的密集民居当中!

苏奚云竟然脱手就将这一件曾被无数人争夺的宝物给扔了!

“聂郎…”她犹自笑得畅快,语声却低低柔柔,宛如情人密语,透着一股子柔肠百转的诱惑,“这下好啦,仙宝落入凡尘中,这般不知了去向,咱们谁也别想要啦!”

聂书寒剑势一转,雷霆一震,生生将苏奚云的红线结震开,他人已是腾空飞起,飞剑随即跟至,灵动地落到他脚下,托着他飞向仙缘台的坠落方向。

苏奚云红绸一卷,不依不饶地跟上,口中仍旧不肯放过:“聂郎,仙缘台如是被凡人捡了藏起来,你杀人还是不杀?”

聂书寒道:“世上事,未必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苏奚云立时轻嗤:“便是不杀人,你若是要从凡人手中取东西,那也改变不了你倚强凌弱,强取豪夺的本质呢!”

聂书寒不语。

“呵…”苏奚云又笑了起来,“偏爱指责我堕入魔道,作恶多端,你们名门正派又好到哪里去?我将仙缘台扔了,若是被人捡到,那便是那人的缘分。他捡了我不要之物,东西自然就归了他,你再去要,那便是抢,是夺。你一面做出大义凛然状告诫我不可为恶,一面自己又打着正义的幌子做出种种强盗事。哦,我知道了,三清宫的老牛鼻子们定是这样教导你的,唔…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有能者居之嘛…”

她尾音袅袅,调儿上扬,听在聂书寒耳中,几乎就是肌肤一阵酥麻。

聂书寒微微皱眉,不好指责她强词夺理,更不好去说她乱用魔魅之术,最后也只得沉默以对。

两人的身影带着仙家灵物的绚丽光华最终落入一片灯火背后,到底是不见了影踪。

便如来时之倏然,去亦无影踪。

许久,一片寂静之中乍然响起长长吐息的声音。

如梦初醒的凡人们这才像是突然从不真实的震撼中挣脱了一般,纷纷议论起来。

笼罩在俞立身上的金色光罩不知何时已经消去,本来倒在他身后的季江缩着身子爬起来,一边终于将俞立扶起,一边小心地喊了一声:“佩晴?”

俞立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半晌才突然“啊”了一声,惊叫道:“那宝贝、那宝贝竟被那妖…那女子得了去,裴太师、裴太师可如何了?”

季江顿时也是惶惶:“这…”

这边惶然的惶然,议论的议论,还有人大着胆子寻韩素说话:“郎君佩剑,不知是哪家子弟?”

说话之人摸约三十来岁年纪,唇上留着两撇修剪得极为整齐的短须,戴着颇为复古的翘脚幞头,开口就唤韩素为郎君,也不知他是之前没有注意到苏奚云点明了韩素为女子的事情,还是因见韩素穿着男装,出于尊重所以仍将韩素当做男子对待。

韩素一直站在船首,虽然因为之前仙人的存在而一直没什么人注意她,可事实上她却是自仙人来到后,整艘船上唯一仍旧站立的凡人。

有人来问,她便道:“长安,韩家。”说得十分干脆,并不隐瞒自己的出身。不过长安韩姓人家不知凡几,她这短短四个字却也并不能指明她究竟是出身于哪一个韩家。

“原来是韩府郎君。”不过萍水相逢,这短须男子自然也不好穷根究底,他脸上带笑道,“某乃京西商人康跃,家中排行第二。今日得见仙人,实是…”

话说一半,他却忽然顿住。

运河西岸一侧灯火阑珊处忽而传出阵阵歌声。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歌声整齐浩大,狂诞放纵,乍一听去,竟似是有数十人在合唱一般。

康跃顿时转过头去,颇有几分闻之惊喜道:“是李太白的诗!”

这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是李白在天宝三年所作,彼时韩素正满天下的寻仙,还不曾去到碧梧山。当时听得这一首《梦游天姥》从长安传出,真是百感交集,既神往之,又惆怅之。

诗仙名满天下,此刻十年光阴倏忽而过,韩素矢志不变,再度听得诗仙名句被人传唱,更觉感喟满怀。

她也向着歌声传来处望去,便见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手挽手肩并肩,唱着歌儿,踏着舞步正从那灯火的阴影间走出,渐渐来到明亮处。

果然是有数十人在合唱!

打眼一看,这些人或衣襟半敞,或步履倾斜,远远瞧去就叫人得知,这群人摸约是结伴夜宴,余兴未艾,于是集体到河边踏歌来了。

大唐虽然实行夜禁,可江都实乃今朝顶尖一流之繁华地,各处大道被封,却禁不住坊间热闹。适才仙人飞来又飞走,河边转眼就来了一群踏歌唱诗之人,叫人骤感突兀之余,也不免有种落入繁华处,难辨梦与真的错觉。

康跃还在感叹:“今日真是奇遇。”

他话音刚一落,那沿河传来的歌声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啊——!”

整齐的歌声戛然而止。

船上刚刚才经历过遇仙的众人顿又恍惚向惊叫处看去。

一团混乱中,原本聚在一起手挽手踏歌的人们已是四散分开。中间还有人凄厉地大骂:“王五!你疯了!”这骂人者才刚说了几个字,就又是一声凄厉的痛叫。

人群中有人猛一回头,惊呼:“是张家六郎,六郎快些躲开!”这被称作六郎之人显然就是那个骂人者。

韩素内功深厚,眼力极好,虽是隔得十分之远,可就在这片刻间,她已是将适才变故看得清清楚楚。

人群散开后,清晰显示出最中间被留在原地的两个人,一个是王五,一个是张六。

王五头戴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明灭不定的灯火映照之下,他一张容长的脸青灰如同刚死之人。更为可怕的是,他眼角上吊,原本应该是黑色瞳仁的位置却被大片眼白代替,只有两点缩得几乎只剩下绿豆大小的红色眼瞳竖立在那双眼的最中间,形状诡异骇人。

此时此刻,这个诡异得不像活人的王五左手上正抓着血淋淋一块肉,然后张开了唇色青黑的大口,将那鲜肉一点点塞进嘴里,嚼了几嚼,末了吞掉。

而站在他对面的张六惨白着脸,右手捂着鲜血直渗的左肩,正是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这一幕场景令人不得不联想,刚才被王五抓在手中吞掉的那块鲜肉,是否竟是人肉!

骚动的人群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适才散开的踏歌之人当中豁然跳出一人。这人几个大步走到张六身边,一伸手就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直带着他连退了好几步。连串动作中他都一直紧盯住王五,待见得王五吞下鲜肉后非但不停,反而迈着僵硬的步子直追过来,顿时沉声大喝:“诸位,王五定是中邪了,快与我合力将他擒下!”

他一撩袍角,摆了个架势正要伸拳,韩素就清晰看到,原本被他拉在身后的张六惨白的脸色渐渐转青,漆黑的瞳孔渐渐变红,然后他张开嘴,露出满口尖牙,忽地将头一倾,就往前头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韩素几乎是不假思索,闪电般反手拔剑出鞘,内劲一激,清音剑便已是脱手飞出,向着张六的颈项直射过去!

流水剑法之,悬河泻水!

清亮的剑光犹如一道直从天际倾泻而下的匹练,划破了漆黑夜空,惊起无数灯火摇曳。

船里船外忽然响起一片杂乱尖叫,恰在此时,原本遍布港口的灯火就好似是被什么奇异力量操纵了一般,忽然就一齐熄灭了。

剩余满城静寂。

第8章 寒城咫尺远

天宝十四年,十月初七,这是一个让几代江都人铭记了无数个日夜的日子。,

后来,有人将这一段时间称为十月噩梦。

那一个夜晚,原本总是彻夜灯火不灭的江都运河港口忽然万处灯火齐湮,从所未有的黑暗骤然降临。

港口外的江都人发现,他们江都城最为繁华的地方,那片集散了无数船只的运河港口就在那一夜起,随着那些灯火的熄灭,诡异地消失不见了!

随着江都港口一齐消失不见的,还有当时正处在港口一带的将近三万人口。

深不见底的黑色烟雾取代了原本人流如织的繁华地,江都港口就像是被什么奇异力量凭空从地图上抹去了一般,只留下一片黑洞洞的雾霾盘踞原地,令观者为之骇然。

官府也曾组织过兵勇前去查探,可前前后后送进去十几个人,却无一个能从黑雾中走出的,渐渐也就没有人愿意进去送死了。江都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刺史兜不住,事情就直接呈报了上去,一时间天下皆惊,引为怪事。圣人令宰相杨国忠处理此事,杨国忠便叫各州府清点死囚,用死囚探路,又许下重赏,召集天下奇人异士共商之。

动静越闹越大,可原来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先不说江都港口位置之重,此事一出就等于是截断了江南运河,南北交通因此瘫痪一小半,便只说此事由来之诡异,便已可令天下人心惶惶。不多久,流言便甚嚣尘上,这其中,又以君侧藏奸、天降警兆、祸水误国之说最为猛烈。

江都港口之变成了牵引天下局势的一根导火线,一时间情势危急,一触即发。

外面的人无法想象,被笼罩在黑雾中的人们正在经历着怎样可怕的变故。

港口之内,被称之为人间地狱也毫不为过。

最先发疯的王五并不是唯一一个从活人变成“活死人”的,没错,就是活死人——看似是活着,其实已经死了的人。

这些活死人不像僵尸,不需要被深埋地下才能再度复活,他们是还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却依然拥有行动能力,还会长出长长的指甲和尖锐的獠牙,会追逐生者,以吞噬生者的血肉为存在目标。

如果有谁被活死人咬了,那么过不多久,这个被咬之人也会变成活死人,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而江都港口的人口之密集冠居天下,因此亦可想见,当时的灾难爆发得有多迅捷,有多恐怖。

当时韩素那一剑的确及时击杀了张六,又顺带着解决了王五,可就如王五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变成了活死人一般,当时港口一带突然变成活死人的又何止王五一个?

韩素能在一时间杀得了一个王五,一个张六,却无法在片刻间杀得了百个千个王五张六。

彼时灯火齐灭,黑暗瞬间笼罩一切,而伴随着恐慌,第一时间登临而至的就是混乱。

韩素当时脱手掷出了随身佩剑,紧接着就将身跃起,同样是不假思索地轻功一展,当即就听风辨位,追着长剑飞走的方向而去。

清音剑从张六的颈项处削过,余势未歇,紧接着又划掉了王五的脑袋,这才被后来赶上的韩素追上,一把抄在手中。

然后,一场由不得人抗拒与退缩的杀戮开始了。

杀与被杀,弱汰强存,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最开始,大多数人都还处在恐慌与惊愣当中反应不过来,可是当身边活死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尖叫声与血腥气越来越重,求生的本能终究还是激起了人们反抗的意念。

黑暗成了掩盖恶念的最大帮凶。

人们拥挤、踩踏、尖叫、咒骂,有武器的拎起武器,没有武器的或随便抓住身旁一切可利用之物当做武器,或干脆爪牙齐上,合身肉搏。

到后来,人们已经分不清周围存在的那些——究竟哪些是敌人,哪些是同伴。

也更加无法思索这一场灾难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来。

对抗、放弃,或者死亡,直到身边杀无可杀。

韩素没有盲目杀戮,剑客的本能让她在第一时间学会了分辨活人与活死人。

黑暗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即便双目不能视物,但她还有耳朵可以听,有鼻子可以闻,更有一种莫名的敏锐可以帮助她明辨一切。

活人是有心跳有呼吸的,而活死人,只有满身的腐朽气息。

韩素杀掉张六与王五之后顺手就拽住了身旁一人,提起他便施展轻功越众而出,随意跳至旁边一重房屋的屋顶上,将那人放下便又立即回转,落入人群中。或者抬手挥剑,击杀活死人,或者寻隙救下几个活人,然后将人抛至左近屋顶之上。如此再三重复,等到气力不济,真气即将告罄时便独身跳上一处无人的屋顶,打坐恢复,然后再度下去救人。

屋顶上有人点起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忽然起时,全场的杀戮都仿佛隐约的停了一停。

然后有人疯狂地向着有屋顶的方向挤过去,亦有人仿佛见到救赎般大声呼喊:“屋顶!到屋顶上面去!”

一点星火便成了希望的源泉。而让人欣慰的是,活死人虽然能够跳跃,可跳得不高,也还并不懂得攀爬。人们居高临下占据了位置优势,再加上后来陆续燃起的火光照明,人们的情绪便渐渐有所稳定。慢慢地,屋顶上有人出头组织幸存的人进行反抗,下面的船上、街道上,也有人出面带头,引导众人寻找有利地形,且战且退起来。

韩素像一抹流水,游走在人群中,亦是渐入佳境。

行云流水、细水长流、顺水推舟、逆水行舟、悬河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