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亦道:“好掌法!”

她手中长剑得自韩循,虽非名剑,但也是精工制造,然而被黑衣人这肉掌抵住,竟是伤不了他手掌分毫,可见此人手上功夫之妙。

只看这黑衣人形容干瘦,偏偏生了一双修长莹润,白皙漂亮的手掌,便可知此人一双肉掌已是被他炼到了极高境界,如今返璞归真,刀剑难伤,不可谓不厉害。

韩素面容沉静,长剑既被此人捏在掌中,她真气下行灌入剑中,剑尖便是轻轻一颤。

流水剑法静水篇之,死水微澜!

几丝犹如细针一般尖锐的真气从剑尖乍然透出,猛地扎入黑衣人掌中,他的手掌便是一抖,连忙将剑松开。

韩素斜身一滑,轻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回。两人换了个身位,韩素又将剑斜斜指出,正对黑衣人。

两人相对而立,俱都感受到对方的强大,一时不由各自凝重起来。

第70章 红颜粉黛易去(二十)

天色乌青,暗色的云层集结在洛阳上空,仿佛随时都能有另一场大雪落下。,

先时下过的雪此刻早已被大军给踩得化掉了,直弄得地上泥湿一片。倒是护城河上结满了厚厚的冰层,给叛军攻城添加了不少便利。

厮杀的声音,号角的争鸣,还有战鼓如雷,千军万马齐奔杀,一切一切,在这一刻却都仿佛模糊远去了。

最后,还是黑衣人先动。

他手掌抬起,在半空中徐徐划了一个圆。他的动作看似极慢,每一动静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却又带着惊人魔力,使人心神俱都为之所引,等到他一掌挥出,到了韩素面前时,韩素甚至都还没有动作。

先天之妙,已不仅仅在于力,更在于势。

那是力量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形成的一种特殊气场,包含了先天高手的精神意志在内,以真气为身,意气为骨,荡人心魄,神妙非常。

韩素的目光落在黑衣人的手掌上。

黑衣人的掌法名叫千丝百缠万毒掌,从习练之日起便用百种奇毒浸泡手掌,小成时双掌黎黑,其味腥臭,往往一掌挥出尚未触及敌身,便能在呼吸间令敌人毒入肺腑,取敌先机。千丝百缠万毒掌伤敌伤己,寻常便是再好资质的人便是练到小成也是难得,而如黑衣人这般炼毒入骨,返璞归真的,自此法流传以来,除却当初创始此法之人,也只有黑衣人这一个。

大成的千丝百缠万毒掌需得炼化万毒,甚至将习练者本身炼成毒人方能算作成功。到此时,毒人呼吸体液皆是毒,一双手掌色白无味,更是伤敌于无形。

倘若韩素不能认出他那一双毒掌的来历,事先不能有所防备,那莫说她还只是先天中期,便是到了先天后期,甚至是大圆满,最后也只能落得一个在不知不觉中便被毒杀的下场。

韩素终于出剑了。

风声袭来,那一双毒掌眼看就要触及到韩素胸前的铁甲,她忽然便顺着风起之势将身一旋。

踏波行!

凭水踏波,御风而行。

身起处宛若游龙,渺然处翩似神仙。

《踏波行》原是三国时曹植所创,其身法颇具歌赋之古韵,又经后人一代代修改,韩素最后从苍先生处习来。这门轻功看似不沾人间烟火,其实习练时最需平心静气,却是很需有几分听惊雷于无声处的镇静功夫。

韩素的踏波行已趋大成,她修行至此,历经艰险更是不知凡几,此刻毒掌临身,她却反而心静如水。

流水剑法静水篇之,心如止水,死水微澜。

她御风而行,身如烟水,一剑点出,便仿佛一道惊鸿划破了满池静谧,激起一片使人惊心动魄的波澜。那波澜只不过轻颤,却已在方寸之间划分阴阳。

两人错身而过,远远地,如图突、卢远等人站在城墙上,就只看到韩素仿佛不曾出剑一般,似是一点微光闪过,韩素这边已经归剑入鞘。

那黑衣人便维持着出掌的姿势僵在原地,数息之后,他身形忽然晃了晃,便是轰然倒地。

至此,他心口处才渗出一点暗红,红中带黑,泛着剧毒腥气的血液缓缓流出。

黑衣人的身体抽搐了片刻,终是再无声息。

原是已经去了!

一招,两大先天对战,只是一招,便生死立判。

城墙之上,紧张得仿佛不能呼吸的李憕这才终于缓过来,他立时便深吸一口气,惊颤道:“这、这人果真死了么?”不知为何,这万军阵中,那对战的两人原该是极为渺小的,可李憕即便是站在城头,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两人身上那种令人无法移目的惊人气势。

从黑衣人出现在韩素面前,再到两人判定生死,李憕都是看得目不转睛,紧张得无法自拔。

他们的对战虽然看起来简单到甚至枯燥,可偏偏就有那么一股无形的力量,使人仿佛能够感觉到其中的波涛暗涌,惊心动魄。

卢远目光紧随战场,倏忽间又抽出一支箭,对准了冲到城墙边的一个敌军,一箭射出,便穿透护心镜,将人扎了一个透心凉!他亦是长舒一口气,叹道:“真正的高手对战,生死之间原就只需一招罢。”

李憕点头,再看战场,却见韩素不知在何时又混入了万军之中,再仔细寻去,李憕却是寻不到她踪迹了。

“看不见了。”李憕有些失望,问图突道,“法师,那位侠客你可识得?搬山与神锋两营中也不曾有如此高手罢。似这般高手,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先天?”游走万军之中,似入无人之境,即便是李憕再如何不通武艺,也能清楚认识到韩素功力之不凡。

且因韩素早换了敌军衣甲,她又是穿惯了男装的,李憕这般盯她许久,却是半点也没发现她竟是女儿身。

李憕欣羡韩素的好功夫,不免就起了拉拢之心,便又道:“若是能见他一见,请他到军中效力,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图突却与韩素早有约定,自然不会轻易将她供出,只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民间自有高手,见不惯乱臣贼子为祸天下,临阵出手也是有的。不过先天高手大多心高气傲,只怕不会愿意受到朝廷管束。”

李憕便叹息起来,然后问:“法师,如今可以发动阵法了罢?正好那位侠客诛杀了不少叛军将领,此刻发动阵法,正可使叛军遭到最大损失。”

传讯兵又来回报另外五道城门的情况。

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另外五道城门情况仍是要比定鼎门这边好上许多,敌人只是三不五时来几波骚扰式攻击,显然其意图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分散守军这边的兵力。

安禄山大军开来时,除去被史思明分兵带走的几万人马,他这边仍有十二万之众。如此浩荡一支大军逶迤而来,根本是掩也掩不住的。洛阳这边早派出斥候,发现安禄山临到洛阳前又将兵马分了六路,除去中军这一路留有七万兵众,其余五路各是一万人马,却直奔洛阳周边诸县,看那路线,却显然是要取道攻城了。

洛阳有八大城门,安禄山却兵分六路,其用意不言而喻。

围而不合,非是要网开一面,却是在攻心为上。

洛阳城内通共只有五万兵马,其中还有三万是新丁,又如何能与安禄山手下那一群多半由胡人组成,惯来骁勇善战的悍卒相比?城中诸将,包括李憕在内,便是明知叛军一方只有奔向定鼎门这一路而来的是主力,也不敢忽视其它五路。如此兵力再一分散,守城之难,可想而知。

也难怪安禄山大摇大摆,直将洛阳视作自己囊中物。

若非是有图突,安禄山的算盘其实是打得不差的。

在人数超万的战场上,图突阵法所能起的作用,比之韩素这般刺客一流的先天高手,又不可同日而语。

等韩素终于靠近了叛军主将仪仗所在,通过子母箭传出讯号时,图突挥动令旗,也终于发动了阵法。

此刻敌军云梯已经冲到了城墙边上,数十架云梯铺开在城墙处,叛军们悍不畏死,奋力上爬,甚至果如图突所料,还有游侠高手倚仗轻功,借着云梯的助力轻松翻越城墙,当先翻上墙头。

得亏有搬山、神锋二营的人早早埋伏其间,见有江湖好手上来,立时便各自迎上。

阵法终于被发动了。

几乎是呼吸间,就在两军战到酣处,敌军甚至大占上风时,忽然一阵轰隆之声从定鼎门外的大地上连绵传出。

霎那间天崩地裂!

一道道惊人的火光从地底凶猛冲出,伴随着闪闪雷光,片刻间,定鼎门外便死人无数。

韩素伏在叛军主将仪仗不远处,眼看着安禄山惊得从战车上跌了出来,便立即将身一闪,向他掠去。

第71章 红颜粉黛易去(二十一...

冲天的轰鸣声中,韩素身化流光,手中长剑只是轻轻一带,便将安禄山圈在其中。,

流水剑法静水篇之,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在流水三篇中,上善若水这一招是最温和,最矛盾,却也最最令人无法抗拒的一招。剑意指处,安禄山愣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绵密柔和的力量将他包裹,韩素伸手一探,眼看便要将人提到手中,安禄山身上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热的黄色光芒!

这明黄色的光芒中虽是略带晦暗之气,却透着一股惊人气势,隐隐约约仿佛于天地相呼应,韩素的手只是与这黄色光芒轻轻一触,立时就感受到一股火烧火燎的疼痛。她连忙缩手将人松开,饶是如此,依旧慢了一步,那股恐怖的灼热已是沿着她的手掌钻入了她的经脉,直往她心室行去!

韩素护体真气一转,险险将这股来历莫名的热气冲刷掉,再看去,那边已有数人奔来。

一人舞着一对流星锤直取韩素,另两个一个抬手扔出一枚黑漆漆圆乎乎的物事,亦是向韩素击来,另一个却只是轻轻将手一招——他离着安禄山分明还有丈许远,安禄山身高体胖,怕不有将近两百斤重,那人只是轻巧一抬手,掌中却有无形力量发出,竟是隔空便将安禄山吸到了身边!

这三人皆是高手,向韩素发起攻击的两人功力都在后天大圆满阶段,那凭空将安禄山吸走的人却是气息晦涩,使人难以分辨他具体实力。

韩素并没有太将两个后天的攻击放在心上,她只是引剑微转,一招顺水推舟已是将两人攻击带偏。她的视线直落向吸走安禄山的第三人,然而这一看,却使她惊得险些真气一滞。

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安禄山吸在手中,待韩素转头看来时,他亦是微微抬目,然后向着韩素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

这人生着一张白净俊秀的脸,眼眸黑漆漆的总是给人一种莫名温柔之感,气质更是尊贵高华。膀大腰圆的安禄山被他随意提在手中,却似是提着一只家兔般,只这一个动作,就显得他这人掌控感十足,令人不敢小觑。然而这个气势非同寻常的人,却有着一张在韩素记忆中几乎与“懦弱”二字相等同的脸!

这张脸的原主不是旁人,正那个曾经与百蝶很是演绎了一番“痴心女子负心汉”故事的俞立!

当初苏奚云为了挟制百蝶,曾将俞立和季江带入吴王地宫,却不料百蝶隐忍多时,一心一意只为谋取仙缘台,凡俗情爱原只是她的幌子,她对俞立此人本无情意。如此一来,俞立和季江自然也就成了弃子。

彼时情势变化委实太快,莫说是韩素,就是百蝶这个当事人也不曾注意过俞立和季江最后如何了。韩素从江都城出来后,也只是以为俞立和季江在那样的情势下必死无疑,她并无太多为不相干之人担忧的心思,当时也只是想过便罢,过后便不曾挂怀。谁料今日竟在此处看到俞立,还是一个与之前明显截然不同的俞立!

不知为何,韩素竟在俞立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诡怪之气,莫名便觉得此人十分危险。

身后连片的爆炸声越来越近了,被这一血腥变故而惊吓到的兵士们疯狂向后退去,人群拥挤推攘,乌压压似层云重叠,翻滚挤压着直往后方涌来。

韩素当机立断,运足功力便高喊一声:“大都督被刺客斩杀啦,大家快逃命!”

话音落处,她身形一动,便趁势飞身而起,向着大军侧方退去。

她身如烟水,似飞一般疾速在大军上方退走,偶一在满地兵丁肩上借力,虽然动作太过显眼,最是容易被当成靶子来射,但在如此情境下,却也委实无可奈何。数万人惊慌拥挤所形成的破坏力实在太过强大,便是以韩素的功力也不敢在此时混入人群,否则即便她一时半刻能够抵挡住那恐怖的挤压之力,她的功力也终归有限,再如何也是无法以一人之力与如此大势抗衡的。

原本呆愣住的安禄山却是终于反应过来,猛然从俞立手中挣脱,便大喊:“左右亲卫,弓箭兵,快些!速速、速速将刺客射杀!”

他抬手指向韩素,动作却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除了他身旁数名亲卫,旁人又哪里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得到他的动作?

稀稀拉拉数枝箭射向韩素,却只能是远远追在他身后,在恐怖的人潮大势之下,太多人只能顾着勉强随人群挣动,又哪里还能有闲工夫来管韩素?

只俞立忽一抬手,一道肉眼难见的晦暗光线倏然从他手中射出,明明韩素已经去得远了,那光线却是后发先至,仿佛只是一瞬间,便跨越了空间的距离,落到了韩素身上。

韩素居然无法避开!

俞立微微一笑,反手又将安禄山送上战车,淡淡道:“大都督勿需忧心,刺客已被吾术法所伤,不出半刻,神魂必伤。”他声音寡淡,透着细微的违和感,言语腔调又十分古朴,还带着些许吴越之地的口音。安禄山饶是不少听他说话,此刻再听也依然觉得古怪而别扭。

不过高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处,只是口音怪些也算不得什么。安禄山大喜道:“吴师高义,学生当真感激不尽。”

俞立又淡淡笑了笑,抬袖一拂便将战车掉了头。安禄山忙令亲卫开道,也不敢在这乱军中耽误太久。即便他是主帅,但真到了全军大动乱的时候,军中将士即便认得他不敢主动冒犯,可那人潮汹涌起来却最是叫人身不由己的,到那时即便是主帅又如何,数万人拥挤在一处时,谁又能看得清谁?

安禄山忙忙乱乱地走了,一边走一边传令众人,只叫好生维持秩序,有违者当场斩杀。

可安军中的中低层将领原本就被韩素斩杀不少,再有图突的阵法一冲,期间更是死伤兵将无数,安禄山传令下去却根本无法执行。

最后鸣金收兵,好容易将大军退出三十里,再来清点人数时,七万中军已只剩四万多一点。

开战第一场,安军死伤过半,洛阳一方大获全胜。

城墙上传来震天的欢呼,城中居民亦是奔走相告,争相庆贺,欢欣无限。

韩素好容易从大军中脱出,掩进旁边一座小山包中,便再也忍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吐出一口血来。

第72章 红颜粉黛易去(二十二...

小山包矮矮塌塌,林中树木稀稀拉拉,韩素迫不得已掩入其中。,

不论是战场上的厮杀声,还是洛阳方向传来的欢呼声,在这一刻仿佛全数都在她的世界里远去了。她只觉得头晕脑胀,全身发寒。

俞立!那个分明同俞立有着一模一样外貌的人绝不可能是真正的俞立!

韩素头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便再也支撑不住。她在最后关头攀上一棵在这冬日里仍旧余留着不少树叶的蜡树,单手一使力,便飞身藏入那树冠中,然后靠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昏死了过去。

朦胧间,韩素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团无根无凭的小光点,小光点恍恍惚惚地悬浮在一片幽暗之中,旁边鬼火漂浮,更有无数恶鬼张牙舞爪向她扑击而来。她拖着笨重无力的身体,却是上不得,下不得,根本无法闪躲,只能被那数不清的恶鬼扑中,然后任由他们张开利嘴,放出獠牙,将她一口口地撕咬,吞噬!

生死关头,众鬼欺凌,她却无能为力,她竟无能为力!

她越来越虚弱,也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又要去向何处。她朦朦胧胧,懵懵懂懂,从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的麻木,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的放弃,再到后来,她甚至渐渐地就连自我存在的感觉都要失去了。

那“俞立”的术法竟是如此歹毒,它从根底上瓦解人的意志,从而摧毁一切!

麻木到极致时,韩素灵魂深处那初初萌芽的“道”之印记终于被触动,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她再度挣扎,心中的剑意犹如一团团滔天巨浪,在这精神意志的战场中猛然爆发,汹涌奔流。

无数恶鬼在滔滔洪水中痛苦尖叫,这些痛苦的尖叫声回荡在韩素脑海,亦如狂风过境,顿时席卷得洪涛更急,浪头更大。

城郊的小树林里,一队洛军踏雪而来。

他们仔细搜索着附近的一切,忽然,一名兵士惊呼:“树上有人!”

领头的队正忙吩咐众人散开将树围住,他开口喝道:“谁人躲藏在此?速速现身,饶尔一命!”却见上面的树叶忽地抖动起来,树上的人却并不出声。

队正旁边的副手当即弯弓搭箭,手一松,那箭便离弦而去,斜斜擦着树上的人影飞过,顿时带起一片枝叶簌簌落下。

“是个昏迷的叛军!”那副手收了弓,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看着像是不大好了,全身都在发抖呢!”

队正便着人上树将人搬下来,几个人围上去,余下数人在外警戒。树上身着叛军衣甲的年轻人被放置在树下的枯草地上,地上原本不算薄的积雪早已被人踩踏得七零八落,那人落到地上沾了雪水,身子便又是一颤。队正亲自上前将这人头盔摘下,头盔下却露出一张极致清艳秀丽的脸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韩素!

若是平常时候,韩素虽不曾着意掩盖自己的容貌,可光凭她本身气势,已足够使人忽略她的性别,但凡她做男装打扮,常人自然便会将她看做男儿。然而此时此刻她正深陷魔境之中,脸上早布满了不正常的酡红,一双黛眉似蹙非蹙,素日里色淡如水的嘴唇上更是一片殷红,衬着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叫人乍一看去只觉得眼前仿佛盛开了一树海棠,或淡或浓,却无一不绚烂逼人,再没有谁会错认她的性别。

“竟是个小娘子!”已有人惊呼。

队正与副手互打了个眼色,两人早有默契,只一眼就互相知道了对方的意图。当下里,这队正就吩咐人将韩素抬起,只说:“此人怕是有些蹊跷,不论如何,先抬回去再说罢。”

他叫副手领着两个兵丁先将韩素抬回城中,自己则带领余下的人手继续巡察周边。

到了晚间,这队正回到城里,先去看了韩素,见她依旧是一副被魇在梦中,昏睡不醒的样子,便放了心,又亲自去寻了卢远禀告此事。

卢远听他说了事情来去,顿时也起了兴致,不由得沉吟道:“倘若这女子果真便是今日独闯叛军大阵的刺客,说不准还当真有可能便是无方大师说的那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便随你去看看罢。”

队正名叫计方,原是卢家的家生子,卢远见他自小勇武,极有志气,便放了他的籍,许他参军挣功名。

韩素受伤遁走之后,图突自然派人去寻她,若不是大阵爆发后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处理,致使他一时脱不开身,他本是要亲自去寻的。然则图突既没有亲自行动,即便最后派出的是亲信,却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卢远是个有心人,只得了一些蛛丝马迹,立即就吩咐手下在出城探查叛军动静的同时再多多留意疑似刺客之人。

果不其然,计方便寻到了韩素。

而更令人惊讶和深思的则是,那疑似刺客之人竟是女儿身!

卢远忙跟着计方去了韩素的安置之处,转过一架屏风,他定睛往榻上之人看去,只这般看了一眼,顿时就惊了一跳。

榻上女子清滟逼人,这倒不紧要,重点却是,此人竟与韩知有几分相像!

韩知乃是韩府二房独子,他年纪尚小,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不同于韩家嫡长孙韩循温润如玉的俊美,韩知这个二房之子却是面容秀丽,甚有几分出尘之态。韩知不像父母,也不像祖父母,据传却是有几分肖似于那位早已过世多年的曾祖母。

卢远与韩家兄弟是厮混惯了的,对他们当然熟悉,如今再一看韩素的样貌,心里不免就又多了几分估量。

他倒不似其他人那般深信无方大师的预言,不过这流言既传得如此纷纷烈烈,要卢远全不在意,他也是做不到的。

细思量一番后,卢远到底还是说:“去请莫老先生过来给她好生看一看吧,务必救回她的性命,到底是我朝义士,不可随意怠慢了。”

计方恭敬应了,忙又问:“将军,此人果然便是那…此前刺杀安禄山的刺客?”

卢远探手在韩素脉门上摸了摸,道:“脉象虽然鼓噪难定,却内劲深厚绵长,我远不及她,必是先天高手无疑。”他顿了一顿,终是斩钉截铁道:“必须将她救回!”然后又嘱咐计方:“你多注意些,不要让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说话间,他双目炯炯地盯着计方,素日里杀伐果断带来的凌厉气势顿时将人笼罩,计方心头一凛,连忙应是。

他知道,这是卢远要力保榻上之人,放开无方大师预言一事的意思了。

没有人注意到,榻上韩素原本静放在床榻里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韩素其实一直是有知觉的,从在小树林中被计方那一队人发现起,她的意识便已经清醒,只因对方法术诡异,她一时绕不清来路,无法立时从那魔境牢笼中挣脱,不能动弹之下也只能由着计方等人将她抬走。

计方与副手的商议她也听在耳中,不过卢远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韩素心中不无感激,更因卢远不为流言所动,心中又对他高看了几眼。

入夜,韩素渐渐摸到了体内作怪的那股能量的源头,那是一股由多种怨气组成的阴煞之气,表面看来与寻常阴气没有太大区别,可仔细体会,就能发现这股阴煞之气更比之寻常多了几分灵性——便仿佛,这阴气是有智慧,有人指挥的一般!

这大半日的时间,韩素都用在了与这股阴气的斗争上。这股阴气十分狡猾,时而潜伏隐没,偶尔现出踪迹,一旦韩素的真气围追扑上,它立即就释放出各种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无形无质,一旦碰触上就能极大地影响人的心神,令人防不胜防。而这股阴煞之气的可怕之处也正在于此,但凡韩素心志稍弱半分,此刻即便是能够勉强控制住不入魔,也有可能会在心底被埋下魔念的种子。

她并不惧怕,任尔千百横流,终将汇我沧海。在心灵的战场上,只要能够坚守,就无物可催。

韩素沉下心神,正一点点牵引着体内阴气,将之蚕食炼化,门外,却忽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这房子是一明两暗的格局,韩素被人安置在最里面一间,外间有人守夜,门外还有护卫。

接着,门口就传出了被刻意压低了的交谈声。先是护卫惊讶道:“卢公,何事竟劳您深夜来此?”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只是淡淡道:“如何?此处我竟是来不得么?”

护卫顿时尴尬道:“自然没有卢公不能去的地方。”

卢奕矜持地“嗯”了一声,大大方方将门推开,进了里间,绕过屏风便直往韩素走去。他身后随侍的一个小厮连忙机灵地上前掌灯,就着灯光,卢奕只是往床榻上倾身一看,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73章 红颜粉黛易去(二十三...

关于所谓韩姓女的流言,李憕原本其实也是不信居多。,

从古至今多少年,多少代,也仅仅只出了一个武瞾。前无古人是必定的,至于后头会不会有来者,李憕也相信,那是必不会有的。女皇是那样好做的么?尤其是有了武瞾的前车之鉴,这世上若是真能再出一个女皇,那天下男儿都不用过活了,割下一摞脑袋都能藏到裤裆底下,再不用颜面来见人。

直到卢奕脸色沉重地走过来告诉他,他见到了那个传言中的“韩姓女”,李憕才陡然心惊起来。

贞观初年,也曾有过类似流言,初时是太史得出占辞,只说:“女主昌。”后来又有谣言说:“当有女主王者。”到了太宗晚期,所谓“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传言更是愈演愈烈,以至于太宗对武姓女忌惮不已,一世英明,临终却做下决定,令包括武才人在内的众多后宫妃嫔出家感业寺,欲以此断绝那“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可能。

然而彼时的太宗又岂能料到,被他猜疑防备,最后甚至逐至感业寺的武才人,最后竟然会绝境逆起,以至于应验了那个“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预言呢?

即便是英明神武如太宗皇帝,在面对这样足以扰乱人心的流言时,最后竟然也做了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