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韩素铁石心肠,竟然半点没有动摇,甚至连叹息都不给一声。

她知道,顾九歌想要的也绝非是她的一时怜悯,或者那不痛不痒的一声叹息。

“素娘…”顾九歌喃喃道,“你不是…那我的素娘呢?”

这事情说起来太过匪夷所思,韩素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当然,实际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中的具体究竟,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能够弄得明白。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地、简单地解释说:“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你明白吗?”

顾九歌也是熟读诗书的,家贫还是后来所致,至今他家中藏书仍然不少,书是金贵物件,他若舍得卖书,此刻家境倒不至于如此窘迫。佛家经典他虽然少有涉猎,但简单的言句他一听还是懂了。

他略有迟疑地道:“一沙一界…你…”他觉得一扇模糊的大门仿佛在眼前打开,偏偏那门外的世界他却看不分明。

焦虑,忧伤,不安,种种情绪,百感交杂。

韩素道:“我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虽然不知我为何出现在此,你的‘素娘’又在何处,但你我,原本并非同一世界中人。九歌,你可知,对我而言,我为真实,你为虚妄?”她心中暗揣,这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是由幻境组成,按照通常幻境的规则,这番话她是不能说出口的。即“幻境中人,不可承认,幻境为幻境”,否则这幻境必然崩溃。

其中由来,颇有些复杂,但结论通常如此。韩素在蓬海馆阅书四年,虽然只去了问剑馆,但剑法中也不乏以幻术为主的,她阅剑无数,懂的渐渐也就多了。

她注意着顾九歌的反应,只见顾九歌先是茫然,然后沉思,再片刻后,他竟然面露恍然之色,他沉吟着:“一恒河沙,一沙一界…”随即苦笑,“你在界内,我便在界外。我在界内,你则在界外。我之界内,你之界外,反之亦然。你我本非同一界中人,却有一日,两恒沙世界重叠,你进入了我的世界…而我的素娘,不知所踪了。”

他竟然明白了“世界”的含义,并且接受起来毫无障碍!

韩素要不是后来亲眼见过“仙人”,在她还是凡人的时候,她都不能理解,不能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

若是按照佛家的说法,顾九歌便是有慧根。

而顾九歌如此轻易就认同了恒沙世界论,并且对韩素口中的“虚妄与真实”竟有这样的理解,韩素隐约的,终于不再怀疑他是虚妄。

虽然真真假假,与人难辨,但世界的存在不可否认,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幻境,那又是什么?

韩素道:“我不是她…九歌,我应当离开。”

顾九歌轻轻反问:“那我的素娘,你可能还我?”

韩素暂时还没有办法还一个“素娘”给他,更不可能把自己还给他。她更不能辩解说顾九歌的“素娘”不是她弄丢的,因为清楚明白知道,顾九歌的“素娘”之所以会不见,即便并非她主观所为,可此事与她还是脱不了关系。

这个关系涉及到因果,往前推导便是:假如韩素不选择与苍先生来到这处秘地,她便不会遇到那面古怪的照壁,假如她在照壁面前不是选择弃剑不取,照壁上的大门便不会为她打开,假如她不从那门走入,她便不会来到此间,假如她不来到此间,顾九歌的“素娘”便不会丢失。

看起来像是无妄之灾,韩素本身当然“无辜”,但顾九歌难道不“无辜”?

这其实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有些人会说“此事与我无关”,有些人则或许会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韩素自幼接受正统的儒道教育,骨子里虽然有罔顾礼法,离经叛道的一面,但在有些方面她却十足古板,并且坚守原则,从不动摇。

韩素道:“我如今无法还你,但待我再成仙道那一日,或可寻出因由。”

“仙道?”顾九歌惊讶疑惑。

韩素道:“世上有仙,凡人不知而已。我欲成仙,惟其如此,方可掌控自身命运。”

那一扇模模糊糊的大门后面更加模糊的世界,终于在顾九歌面前被轰然打开了。

世界之外,如此光怪陆离,匪夷所思。顾九歌怔住了,韩素也怔住了。本只是一番简单的解释之言,却在此时此刻,霎那之间,脱口而出后,使韩素品出了不同的味道。隐约间,她仿佛看到身体里有什么松动了。

第263章 绝壁饮风雪(九十三)

韩素在当场静立了许久,感应到了一种与真元和剑意截然不同的力量。

这股力量若隐若现,一闪即逝,还没等韩素琢磨到一点边界,就已经消失无踪。若不是韩素从来就对自己的直觉充满信心,只怕还要怀疑刚才的感觉是真是假。

她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除了**凡胎,再感应不到其它任何力量。但前一段时间韩素内心曾有过的迷茫与彷徨却在此刻瞬间消散了,犹如拨开云雾见月明,她的道心再一次得到洗涤。

人心本来就是世上最易变的东西,有人今朝悟道,未尝明日就不会困顿,有人一时迷失,也未必不会在某一日忽然醒悟。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不论人道还是仙道,都是一个不断砥砺自身、不断反省、不断前进的过程。只是有些人迂回曲折,有些人大道直行,还有些人会在中途走失。

悟道是一段长期的、反复的旅程,朝夕虽可得,守道却更不易。

韩素从前又何尝不是道心通明?即便如此,她也仍然还是会迷茫,会惶恐,只是她的心性比一般人坚定太多,寻常的境遇轻易难以引动她这些情绪而已。

而一旦被引动心中的种种迷障,原本就道心通明的人往往会比不曾悟道过的人更难拨开迷障,重见琉璃。

所幸韩素这一次陷入迷障并不太久,她行事的原则让她“有路可循”,最后倒是不必刻意挣扎,自然而然就从迷障中走了出来。

后来韩素思量,自己那时候会觉得顾九歌的存在是一个无比可怕的陷阱,除了是因为自己幼时失去父亲,为此曾深深忿恨过外,还有一个极大的原因则在于她当时失去了力量。

人的强大虽然分很多面,从个人武力到权势地位,又或者声望名誉等等,但真正支撑一个人强大根基的还是心灵的力量。

但心灵的力量固然最重要,其余的力量就不重要了吗?

当然不是,人的内心能够强大,固然其本身心性是一方面,可外力加持的作用也绝对不可忽视。

放到凡间来说,一个人若是既有良好的出身,又有亲长的爱重,本身也努力上进,他的内心深处自然就会对自己生出信服,这就是胸有锦绣,其气自华。而一个人若是出身贫困,生来孤苦,从来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无人教导,碌碌成长,那么他不论是软弱还是怯懦还是自卑,不都是很正常的?

这就是外力给予人内心的加持。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逆转。

所以自古才有那么多龙蛇起于草莽之中,帝王都能轮流来做,可见人的野心可以催生多么强大的力量。

而放到韩素身上,情况虽有不同,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她内心的强大不可否认,但本身强大的武力又何尝不是支撑内心强大的重要基石?

她幼年时那样忿恨于父亲的离去,更因母亲的病逝而生出无限惶恐,又何尝不是因为那时候太过年少弱小,清楚知道幼小的自己在没有父母庇佑的情况下,要在渔阳郡主这样一个继祖母的手下讨生活有多么艰难?

那些日复一日的惶恐不安给幼小的韩素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除了她自己,其实没人能够明白。

只是后来她成长了,强大了,不会再轻易惶恐不安了,那些遥远得好像发生在时光长河另一端的事情才会被她轻巧抛在一边,重拿轻放,视为人生磨砺,一笑置之。

可不管怎么说,不论是她幼小的幼年时期也好,还是后来的少年时期,更到往后的求道时期,不论境遇如何艰难,她清楚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更强大,所以她有方向,所以她一直不曾迷失。

就像她小时候知道,要想不被继祖母拿捏,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自己的人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寻求祖父的庇护。少年时期的她知道,要想为祖父报仇,要想打败身为“仙人”的仇人,首先自己就要成为仙人。后来十年磨剑,她踏上以武入道之路,则更加知道,唯有攀登仙道巅峰,做俯瞰众生的那一个,才能真正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的道,霸道无比,唯“我”独尊!

有着这样一条“道”的人,一旦失去力量,更失去重新拾回力量的方向,即便她强大的内心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惶恐,这不安的情绪其实还是会无声无息地侵入。

所以这道陷阱真正可怕的地方不在于顾九歌有多好,韩素所处的位置又有多么尴尬,而在于她非但失去了一切力量,更甚至不能感应真气,就连她想要重走以武入道之路,都无路可走!

否则若是平常时候,韩素一身修为尚在——哪怕没了修为,只要能够重新修炼,她在面对顾九歌的时候都不可能会生出那样多的猜测与迷惘。

彼时她其实已经陷入了迷障。

好在她醒悟得不算晚,前方有道,可循道而走,但若前方无道又如何?难道我不可以辟道前行?

没有仙根尚可以武入道,没有真气难道就不能由外而内,修出真气?

她本来就一直在走一条没有前人走过的道路,纵然吾道孤苦寂寞,艰辛太多,我也自当上下求索,百死不悔!

岂可存在动摇?

这一次的顿悟对韩素而言,意义重大。她告诫了顾九歌,其实更是在告诫自己。

当然,现实却是,韩素变成了**凡胎,会需要五谷果腹,她不能安然接受别人的供养。可真要说到经济之道,韩素其实是一窍不通的。

她从来就没为钱财之物发过愁,虽不至于五谷不分,可不论是女儿家能挣钱的那些手艺——女红、厨艺等,还是江湖中人的那些手段,卖艺走镖之类,前者她不会,后者她如今还是个只能勉强站剑桩的病患,要想出门行走至少是还需得再锻炼一段时间的。

韩素最后想到一个笨法子,就是编织各种竹制品。

竹扁、竹筐、竹篓、竹蜻蜓等等。这还是她当年山居练剑,偶尔闲时跟苍先生学的手艺。最初只是为了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后来倒是编出了一些趣味,如今要重拾倒也不难。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能从最低谷再重新站起,再来攀登仙道巅峰,才见风景。

第264章 绝壁饮风雪(九十四)

此后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韩素都是每日早晚站剑桩,日间歇息一段,回复了气力便来编制各种竹制品。

竹子都是顾九歌上山去砍的,山上野生的竹子一丛一丛的,附近山民砍伐不多,尽够韩素用了。但光只售卖小件的竹制品显然也赚不到什么银钱,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唐朝,以往韩素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也都不存在,但历史的发展却与韩素所熟知的那个世界惊人相似。甚至就连一些名著经典都是一样的,比如《易经》,比如《道德经》等等。

这种奇妙的联系总让韩素觉得这其中掩藏着三千世界的大秘密,纵然凡尘生活能够消磨人心志,但有着对“道”的向往时刻提醒,哪怕韩素并不日三省己身,也不容易再迷失了。

但韩素还是效仿先贤,尝试一日三省。

尤其是在夜间入睡前,她都会细细整理日间所得,同时一再重复地拷问自己:“我做到坚持了吗?”

——我做到了,并且将一直坚持下去,再不动摇。

每日三省,虽然不是直指真谛的大道捷径,却能够使人在无数次重复的自我拷问中明心见性,去伪存真。使得一颗道心圆融通透,再不容易被外界一切事物所染所惑。

这大约就是高僧神秀所说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韩素如今所做的便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她还远远达不到慧能那“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境界,并且从内心深处就不认可这种境界的存在。

对韩素而言,人性的存在本来就是世上最顽强的“尘埃”,她虽褪凡躯,却不褪凡心,立意要修“我道”,便绝不会放弃人性中的种种善与恶、优与劣。如果真的“何处惹尘埃”了,那她还是“我”吗?

因此宁可“时时勤拂拭”,并且将之当成生命中最大的乐趣所在。

儒家也好,道家也好,佛家也好,道理的存在不分派别。能为“我”所用,便是有意义的。

如此一段时间过去,在凡尘中的困顿生活非但没能使得韩素再生出丝毫的迷惘动摇,反而使她更加坚定了。

韩素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由多个国家所共同控制,大背景倒同战国七雄争霸的时候有些类似。不过不论是政治、经济、军事还是农业的发展都要优于战国时代,接近唐朝初期。

顾九歌所在的这个梅山村是大庸朝治下一个边界小村,大庸流通的货币也是铜钱。一千文大庸通宝的制钱算做一贯,一斗普通的粳米就要16文钱,而韩素编制的这些东西,哪怕她编得再精致再有韵味,一个竹扁也还是只能是一个竹扁,最多能买出两文钱。她身体虚弱,哪怕手上动作再灵巧,一天下来也最多能编出一个竹扁,一个竹篓,再加一些零散的竹制小东西。

这样她需要最少三天才能挣出一斗米来,这一斗米单给她吃,刚刚够。

但人要生存,当然不是单单有米就够了,更何况前一段时间顾九歌为了照顾她,又给她求医问药的,花费着实不少。这是恩情,都是要还的。

韩素会的东西其实很多,除开武艺和与修仙相关的这一方面,她熟读诗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能写得华美文章,还能排得了兵,布得了阵。另外她的鉴赏能力也非常高,马术了得,会茶艺,擅舞蹈。

这些都是在当时的大唐贵族圈中非常流行的东西,不论男女,精通其中一两桩便能在某一阶层中大放光彩。韩素少年时却是个大玩家,彼时的社会风气也十分开放,她个性张扬,不但不受排挤,在长安的时候反而能够算得上当时贵族圈中各种宴游上的宠儿,很得人喜欢。

然而这满腹的华彩,等到了此刻境地,却是半点用处都无。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未必非要对立,但抛开那一切由身份而附加得来的东西,真正触及到人的本质,其实谁也离不开柴米油盐,也不是谁都能够在剥离一切华丽外衣后还能具有最原始的生存能力。

个中滋味,韩素逐一领略,渐渐开始更深一层审视自己。

一段时间后,韩素终于又拿到一个新的挣钱法子,就是抄书。

这还是顾九歌在镇上书肆接来的活计,那书肆新换了东家,有意扩大规模,顾九歌虽然在科举上还没有什么成就,但一手好字在临近村县里也是出了名的。他到那书肆去买笔墨时那东家便提了提请他抄书的事情,顾九歌当然是欣然接受。他的字的确非常好,即便是以韩素的眼光来看,都觉得不比自己曾经看到过的许多名家差。

顾九歌写得一手好行书,下笔遒劲有力,笔意飞扬,宛然有古之名士的洒脱之风。更难得的是,他收得住,下笔潇洒却不显轻浮,行笔时笔意坚定,有一种轻易不为人所见的强势内蕴其中。

这与他平常温柔尔雅的为人实在是相差太远,都说人如字,字如人,到了顾九歌身上这话竟是完全不准了。

但他一手楷书却是写得温雅端正,劲力内敛,宛然有古之君子风度,只看他的楷书还是很有几分字如其人的味道的。

不过字写得再好,若不能成名,这好字也就永远都只能是一手好字。世人衡量事物,往往是其价值论先后,字画也是如此。写字的人当然可以说“我的字不能以金钱来估量”,但人若是要在世上生存,却终归脱离不了世俗规则的影响。你的字,你可以认为是无价,旁人也可以认为只值笔墨钱。

当顾九歌要以自己的字来换取金钱时,他就已经进入了这种估量中,倘若认为不值,他大可以不接受规则。

显然,顾九歌没有这样清高。他度日辛苦,平常也下地干活,也帮周围乡邻打短工,也代人写书信,从来不认为以自己的劳动换取金钱有什么不对。

韩素同样没有这样清高,顾九歌接来抄书的活计,她欣然领过一份,每日里也能抄上几十页。她的字分毫不比顾九歌的差,近段时间的站剑桩和编竹篾,也使她多锻炼出了一些手劲,那书肆东家看过她的字后,对她抄的书也以与顾九歌同样的价格回收。

通过这件事情,韩素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身处底层时,上层的细微变化能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那书肆东家也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可是他的简单一个决定却能轻易影响到顾九歌与韩素的生计。可见人要攀登巅峰,完全可以说是一种社会本能。

这是奇妙的体验。而更有趣的一件事情则是,自从那一日说开后,沉默了许久的顾九歌居然在接到抄书活计后不久,开始提出向韩素学剑!他说:“既然世上有仙人,那我为何不能成为仙人?是不是成为仙人以后,我就能找到我的素娘了?”

第265章 绝壁饮风雪(九十五)

韩素不知道顾九歌有没有仙根,她失去了修为,也无法给顾九歌进行测试。

但有一个笨法子可以试出顾九歌有没有仙根,那就是给他一篇基础的仙道修炼心法,一年之内他若是能够修出气感就可以证明他是有仙根的,若是过得一年他还不能有气感,感应不到自己的仙根,那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他没有仙根。

当然,这个法子的准确度最多只能达到七成,世上多的是隐性仙根只有特殊功法才可以开启。

不过不说韩素没有那么多心法可供顾九歌尝试,就算她有足够多种类的基础心法,顾九歌**凡胎,若是一个个试过去,只怕不等他试出契合的心法来,就已经是垂垂老矣,再无修炼前途了。

当然这一切猜测都是建立在顾九歌没有仙根,或者是隐性仙根的前提下。

所以当顾九歌修炼基础心法不过半刻钟就修出气感,并引动天地元气,尝试炼精化气时,即便以韩素的心境,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抛开其它一切不谈,只看这化气的速度,顾九歌绝对可以当得上是从古至今有记载以来,最杰出的那一类天才!

韩素看过一些修仙界的杂记,知道即使是在元气充沛的天外天,一个从未修炼过的人初次尝试炼精化气,普通资质的通常需要三个月到半年,资质上佳的往往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能有七天内修出气感的,那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才,而倘若有人能在三天内修出气感,那必定是天才中的天才,即便是放到三清宫,这样的人才也会受到极大重视。

而像顾九歌这样,半刻钟就修出气感的,天外天修仙史上也不是没有,但有记载的也仅仅只有三人。

这三人一个是传说中的三清宫第二代祖师凤阳子,一个是藏剑楼的第三代楼主黄泉真君,还有一个却是一万年前的三清宫叛徒,魔君离!

由于这些人物存在的年代或者太久远,或者如魔君离,他本身就是一个禁忌,所以关于他们的故事是很少流传的。韩素只在《仙灵纪事》上看到过只言片语,可即便如此,只凭他们的身份,也完全可以想见这些人物的曾经有多么辉煌。

而此刻,流落凡间,一身修为尽皆消失无踪的韩素,却亲眼见证了一个在初始修炼速度上能够与这些人物比肩的凡人——在她眼前,褪去凡衣,显露出无与伦比的绝顶天资!

顾九歌居然有这样的资质!

他的仙根不论是何种属性,都必然是满值!

不!或许还是超越满值的存在!

韩素默默念诵了许久《元始太玄经》,这才平复住心底的惊涛狂澜。

她用复杂的目光看向顾九歌,她完全可以肯定,如果单论仙根资质,顾九歌或许甚至是胜过那被记载在史书中的三人的。

因为不论是三清宫的第二代祖师凤阳子,还是藏剑楼的黄泉真君,或者那位魔君离,他们都是出身天外天,长在修仙界,一开始就有着极好的修炼资源,并且在小小年纪,身纯无垢时就开始了炼精化气的。他们的条件比起此刻身在凡间,多年来生活困顿,就连身边环境中的元气都少得可怜的顾九歌来,不知要优越多少倍。

顾九歌初始修出气感的速度却能够与他们持平,那么假如给顾九歌相同的资源,他会达到什么程度?

简直无法想象!

这世上有人生下来就贫穷困顿,有人生下来却享尽富贵。有人天生没有仙根,为了求仙不得不与天争一个头破血流,有人却天生就拥有无与伦比的仙根资质,动念化气,堪比传说。

天生万物,就是如此不公,却又带着奇异的公平。

韩素默默守候着顾九歌,直到他气息稳定,体内炼化而出的第一丝微弱的先天真气开始自行在经脉中游走,这才缓缓走出房间。

站得一段时间的剑桩,韩素如今的身体状况比之从前又要更好些了,至少在院子里走走已经没有了问题。

她倚在这农家小院中唯有的一棵桂花树上,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笑得一阵,她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就唇上去,一缕清亮悠扬的乐声便从她唇齿间流泻而出。

这是一曲小调,漫无边际,无拘无束,时而欢快随意,时而慵淡疏懒,就这样闲闲散散地徜徉在小院上空。仿佛是那捉摸不透,只管流淌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散去,韩素收了手中树叶,再回头只见到顾九歌长身玉立在朝阳下的小草屋旁,神色痴惘。明亮的阳光洒满他全身,破败的屋舍,与满身清华的顾九歌,两相映衬,仿佛神仙谪落了凡尘。

韩素释然一笑,对他道:“你有仙根。”

君子当日三省己身,她最近的情绪波动还是要比失去力量以前大了。

见顾九歌茫然道:“仙根是什么?”

在他修炼之前,韩素根本就没有对他解释过仙根。这样做的用意当然是不希望他带有负担,反正不管他有没有仙根,都必须试过才知道。仙根之事,到时再说也不迟。

韩素道:“仙根是大道赋予的天然属性,有仙根方才能够修仙。”

“那没有仙根,就不可以修仙了?”顾九歌反问。

韩素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没有仙根可以以武入道,一样可以修仙。”

顾九歌松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有没有仙根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这一口气松得有些奇怪,韩素神色微动:“你想说什么?”

顾九歌道:“这样的话,待我寻到我的素娘,那不论她有没有仙根都不打紧了,她总能与我一起修炼。”

韩素道:“你要她与你一起修炼?”

“那是自然。”顾九歌盛满星辉的眼中又荡漾起了温柔的笑意,前一段时间一直暗淡的眼眸中更有光亮一点点亮起,“如果没有素娘,我还要修仙做什么?”有些人,天生就是痴情种!韩素微微一笑:“能教你的我都教你,愿你终能实现愿望。”

第266章 绝壁饮风雪(九十六)

顾九歌的修炼速度很快,即便是在没有任何资源辅助的情况下,他也只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从化气期突破到了炼气期。

这样的速度简直可怕,在天外天,就算是那些资质上佳,资源充沛的世家子弟,要想从化气期突破到炼气期,通常最短也要两三年。

在外部条件上,顾九歌唯独可以算得上是优势的地方是,他有韩素这样一位“名师”随时可以请教。

韩素化神期的修为,放到低辈弟子面前也是能被人称一声前辈的,她虽然不是正统出身,对修炼之道的理解比起寻常化神修士却只会强而绝不会弱。尤其是在“道”的认知上,她被称一声大师也绝不为过,能有她随时指点顾九歌,对顾九歌而言,就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桩奇遇。

由于韩素的到来,顾九歌的人生轨迹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最先改变的是他们的生活状况。

顾九歌从修出气感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化气期的小修士通常也没什么法术好学,能用到的也就是符篆和法器。韩素如今沦落凡间,由于修为尽失,就连一缕真气都感应不到,却是无法打开自己的随身储物法宝微尘,不然她在微尘里倒是收藏了一些低阶修士可以用的东西。

没有法器,没有符篆,没有法术,顾九歌拿出自己多年来的全部积蓄,用三贯钱在镇上的章铁匠那里买到了一柄粗铁剑,然后开始跟随韩素学剑。

在修行上韩素的理解已经十分深厚,在剑道上她的境界更不必提。

教导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剑法的顾九歌,那是绰绰有余的。

学剑之前,韩素问顾九歌:“你以为什么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