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眸中血色弥漫,却并非是因为魔气,而是疼极了,亲手刨心的痛苦,冷慕诗通过那牵连着他的魂丝倒也算感同身受。

他双眸中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来,眼中却满是温柔,还有冷慕诗到如今,第四次看着他濒死,依旧不懂的痴。

情爱是什么,这么多次,她其实从来也没有懂过。

当年心生魔障,却也并非如天魔说的是因为亲人和爱人死去,而是因为她化身为人,却依旧不能明白人族的感情,因此恼怒才生了魔障。

可是她看着萧勉孱弱的模样,他颤若蝶翅的濒死眼睫,还有他一副献祭般的举动,倒是心中腾起了难以言说从未有过的感觉。

萧勉嘴唇颤动,似乎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冷慕诗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点头道:“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你第一次在魔宫醒过来,并非是怨我恨我,不肯刨丹,而是当时找不到魔气最浓郁之处,身体还被天魔控制着,我知道的。”

冷慕诗垂头伸手抚过他的眼睛,“当时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我不会误会你的。”

萧勉笑了下,而后又张开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了什么,却没有声音,他已经虚弱的不能出声,但是冷慕诗却全都听到了,或者说她看懂了。

冷慕诗的表情微微愕然,然后极快的扭曲了下,才恢复了正常。

萧勉最后对她笑了下,释然地放松了双手,朝着地上倒去。

意识消散,束缚他的魂丝回到了冷慕诗的体内,她垂头看着他,始终没有弯一下腰去扶他,只是如同对待一个尽心尽力的蝼蚁一般,看着他因自己生,为自己死。

萧勉的意识散去,天魔再度恢复神志,可是失去了魔丹,他又如同一万七千年前那样子,脆弱不堪地在地上疼得翻滚,他揪住冷慕诗的衣袍下摆,咬破了嘴角,齿间带血地笑,“不愧是你……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你算计好的。”他死死瞪着冷慕诗,片刻后放弃了挣扎似的,说道,“你要再将我封印起来,我不想住在幽冥炼狱,你再送我回血魔山吧,求你了……”

冷慕诗笑了起来,她鬓发湿漉漉的,笑起来像极了纯澈的少女,但是她又怎会是个纯澈的少女,她生为天道,掌天下生杀,她从一开始就在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行哦,这一次血魔山你也回不去了。”

“你……”天魔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间又癫狂地笑了起来,“你何必如此绝情,你这样,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爱!”

“萧勉从来没有动摇过,他从来没有,你却还是要他看尽了同门惨死,要以天下大义束缚住他,你这难道不是在怕么?哈哈哈哈哈――你在怕他根本不肯为你死!”

“有何不好呢,你说你便是我,却不了解我?我为何要去赌什么情爱?”

冷慕诗说:“情爱本就不可信,不让他看尽同门惨死,他心智怎能坚韧,不让你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不抽取你的魔气,令你衰弱如斯,你如何放松戒备,让他悉知了魔丹位置,我又如何得到心甘情愿奉上的天魔丹?”

“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这没有什么不好,就像这世间的生机和秩序,都是出自我手,你居然觉得你凭借与我共生,便能逼我自封?”

冷慕诗抬脚踢掉他揪着自己衣袍的手,“你不过是我不想要的那一部分,自生神智,也只是我的附属品,妄想操控主人?”

冷慕诗说着叹息了一声,“几万年了,你还是没有学会求生之道,你若真想活,便该躲着我的,我厌你弃你,你才能存在,你偏要惹我,惹了我没有什么好下场。”

天魔已经虚弱得出气多进气少,冷慕诗手里握着一黑一白两颗丹,垂眸最后看他的眼神依旧终于不再是充满厌恶,而是另外一种十分奇异的情绪。

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她闭了闭眼,想起萧勉那句出口无声的话。

终于,在天魔的意识即将彻底消逝的瞬间,冷慕诗蹲下了身,伸手抚摸天魔濒死冰冷的眉目,却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然后天魔看到冷慕诗举起手中的两枚丹,看了看,而后如同在人族边界一般,骤然将他们全都捏碎了。

天魔来不及愕然,便被黑暗彻底淹没。

阎素在炼狱台之上,看到冷慕诗的动作之后,张了张嘴,接着苦笑了一下。

轰然之间,天地自幽冥炼狱荡开了五色之光,刺目得令整片天地彻底陷入空茫。

下一瞬,阎素再一次看着自己周遭的鬼官面上还停留着惊愕便化为烟尘融入五色。

阎素叹口气坐在炼狱台上,看着以天君为中心,所有的一切开始不断地倒退,不断地消散,不断地融入五色烟尘。

大地之脊慢慢裂开,其下经年围着轮回盘转圈的时间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生生拖着向后――

黄泉之上的人间,大雨骤然停止,下一瞬雨水开始朝着天际倒流而去。

人间寒暑倒退,长高的孩童重新变矮,在这覆盖天地的五色之光中,一切发生过的化为烟尘弥散天地。

冷慕诗盘膝坐在幽冥地狱旁边,她身上灵光再度浮现,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容貌彻底改变,周身灵光越来越盛,从十几岁的少女,最终变为一个小小孩童。

她站了起来,抬手去接最后一束涌入她身体的光束,那光束亲切地缠绕在她的指尖,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待到五色之光彻底自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身体,躺在她身边的天魔身体也化为一缕黑雾,没入她的身体。

天地间骤然黑了下去――

第73章 他是我的(成了萧哥哥的人?...)

“娘亲爹爹, 不用担心,天音只是被仙长抽了魔骨,暂时不良于行而已。太初山的五长老天虚子, 已经保证过能治好她,他不是我们家的活祖宗么, 又那么喜欢天音, 肯定能治好天音。”

冷慕诗对着满脸担忧的爹娘说:“再说五长老不是还派了三个弟子来接我和天音么。”

冷慕诗面前,美貌温柔的女子依偎在高大的男子怀中,眉目如烟, 姿态娇美, 眉心拢着一汪浓得化不开的似水柔情, 那是冷慕诗上一世为人时, 眷恋无比的东西。

现在它重新回到了她自己的手中。

冷慕诗撅了噘嘴道:“娘亲爹爹,你就不担心我吗, 五长老送来的测试灵根的石头,可是显示我才是杂灵根, 天音妹妹可是纯净水灵根, 搞不好入门测试之后, 无人收我做徒弟, 我要去外门扫地的。”

“姐姐不会的, 五长老既然派人来接, 就会把我们一起收入他门下的。”

于是夫妻两人又开始安慰自己的大女儿,冷天音也跟着父母一起安慰着冷慕诗, 跳动着荧荧烛火的屋子里, 一家四口无比的和谐美满。

八月盛夏到了末尾, 夜里就带着些许即将入秋的凉意,大院十分气派, 如今主屋门内欢声笑语,门外秋蝉声嘶力竭的嘶鸣,在这最后短暂的生命里高歌。

这家的男主人曾经被妖魔附身,受妖魔影响,养了外室惹了妓子,还生下了身怀魔骨的孩子,幸得早年间太初山一位仙长赐药,这才令他重获神志。

现如今外室妻改嫁,妓子不知所踪,男主人得到了女主人的原谅,又回归到了美满家庭,妻子温柔解意,接纳了外室的孩子,在他入魔那些年,也从不曾放弃他,他们一家四口,才能重新过得如此美满。

第二日,冷慕诗带着现如今站不起来的冷天音坐上了太初山来接的车架,上车之后走没有走多久,刚刚在父母的送别中出城,便有一群人在身后猛撵马车。

车架停下,冷慕诗被点名叫到树林处说话。

带着家仆的小公子名为纪景,眉目华美到近乎艳俗,哪怕是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也喜欢鼻孔对着人,不用正眼似的。

但他在冷慕诗的面前倒是不居高临下,只是臭着脸,有些虚张声势道:“你这样就要走了?我们曾经约定一起混遍凤阳城,为贫民打抱不平的,你怎么食言!”

冷慕诗笑着看着面前只比自己高半头的少年,抱歉道:“纪景,我要去太初山,不能陪你了,不过从此以后凤阳城都是你的天下了。”

少年向前一步,似乎有什么话呼之欲出,但是他自小被娇养得太过,口不对心的时候太多,此刻看着昔日浑玩的友人,他不知道怎样将自己心里隐秘良久的话说出来。

只口不对心地说:“那你要好好照顾天音妹妹,她可是我的心上人!”

冷慕诗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纪景艳红的唇紧抿,片刻后又道:“我听说你灵根很杂的!你要是在仙门混不下去,就回来!我……”我娶你。

但是后面的话不可能说出来,冷慕诗也马上转移了话题,“放心吧,扫地我也不会回来的,我也有心上人了。”

“是谁!”纪景急切地出口,都顾不得被冷慕诗察觉到什么。

冷慕诗看向马车边,正在用一个刷子轻轻刷着马背的少年仙君,说道:“那就是,叫萧勉,是太初山五长老的得意弟子,天资高,模样俊。”

纪景看向萧勉,萧勉这时候也微微朝着这边转过头,他不是故意听到的,但是修者五感敏锐,冷慕诗说话的声音属实也大。

不过他并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神色,面上依旧一派肃穆,只是微微侧头,又很快转了回去。

可这一偏头,便足以令人惊艳,山风带起他头顶的缚生带和他身上的纯白长袍,端的是好一番玉骨仙姿,不沾凡俗。

纪景的容貌自小便被人夸奖到大,但这一瞬,也不得不面有菜色地承认,若是跟这个仙君比,他是比不得的。

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低头,心中隐秘的思慕又让他不能潇洒地拂袖而去,因此他脚步微微挪动了一下,就站定,嘴上越发的不留情,“虚有其表罢了,况且你们才见了一面而已!”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被他色相所惑?你了解他吗?万一他是个什么道貌岸然的坏人呢!仙君也不全都是好的,你心思单纯,不能这么轻易的……”

“哈哈哈哈哈哈……”冷慕诗突然被纪景逗笑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简直听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她抬手下压,对着纪景说:“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说不定我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坏人呢……”

纪景和冷慕诗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她如此开怀大笑,也从未见她如次急切的仅凭一面,便如此喜欢一个人。

他心中又酸又痛,连少爷的骄傲也维持不住,又看了萧勉一眼,有些失魂落魄地问:“你就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啊……他就只是长得好看……”

冷慕诗收敛笑意,依旧双眼弯弯,似个狡诈的小狐狸,她说:“是啊,喜欢得不得了。”

“他是我的人间,”冷慕诗看向萧勉,敏锐地捕捉到了萧勉泛红的耳尖,又转头对着纪景眨眼,说,“也是我的桃源。”

纪景险些没有当场崩了表情,他“呵”了一声,不屑道:“什么人间桃源,你也学会了那酸唧唧的一套,我不与你说了,你爱走便走吧!”

他说着转身朝自己的马匹大步走去,却没忍住在翻身上马的时候,落下泪来,家仆看到了惊的险些从马上掉下来,少年公子却倔强的咬住嘴唇,自始至终不曾回头让人看见狼狈。

冷慕诗站在原地看着他纵马带着家仆远去,轻叹道:“你这辈子会有个琴瑟和鸣的好妻子的……”

她转身回到了马车边上,路过萧勉的身边,萧勉还在刷马,易图和星洲就在马车后面不远处笑眯眯地说着什么,冷慕诗马上便要掀开车帘进车里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

她回头看向萧勉,眉眼弯弯,笑得唇红齿白,满头珠翠叮当,正是人间富贵人家小姐都会做的装扮,她今日格外认真地装扮过呢。

她颤着一头的“花枝”,对着萧勉问:“萧哥哥你听到了吧?”

萧勉手臂一抖,抬眼看向冷慕诗,冷慕诗说:“别误会。”

萧勉闻言微微放松一些,瞎子都能看出那小少爷喜欢冷慕诗,冷慕诗应该是因为要入仙门,为了不让他再抱着希望,才会用自己做挡箭牌。

冷慕诗跳上马车,又突然推开车窗,正好截住正朝着车后去叫星洲易图的萧勉,她的指尖差一点便要抓住萧勉,却在临碰到他的时候顿住。

她舍不得太快,于是只是满眼含情地对着萧勉痴痴道:“你别误会,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天地为证。”

萧勉面上表情未变,但是热度不受控制地、“腾”地蹿上脸,他闹了个面红耳赤,看着冷慕诗微微动了动唇,却不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冷慕诗趴在车窗上,视线一点一点描画过他的眉目、他窘迫的样子,在萧勉慌忙转身离开时,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视线,关上了马车的车窗。

冷天音一直躺在马车里面,她现在不能依靠自己长时间地坐着,但是她却半点不会自怜自艾,因为她真的很幸福,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错觉,这幸福是她偷来的。

少时姐姐分明从不喜欢她,可突然有天,便接纳了她,母亲也原谅了她娘亲,甚至接纳了她,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疼宠。

因此冷天音不舍得对冷慕诗说任何伤她的话,发誓一辈子像她护着自己一样护着她。

不过她还是对冷慕诗说:“纪景哥哥喜欢的不是我。”

“我知道。”冷慕诗接话,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递给了冷天音一杯。

冷天音喝完之后,又说:“他……喜欢你。”

“我知道。”冷慕诗喝着第二杯水,含糊答。

“姐姐都知道,那为什么……”冷天音说着,眼中泛起一点泪光,“姐姐与纪景哥哥青梅竹马,若不是我拖累你跟我一起上山治病,也不用分别,年底说不定就该定亲了。”

冷慕诗放下杯子,指着冷天音说:“把你那金豆子给我憋回去,我上山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的小情郎。”

她故意把小说得像萧,外面正准备驾车继续赶路的萧勉,差点没一屁股坐车底下去。

“你真的喜欢萧……”

“你不许叫他萧哥哥,”冷慕诗又说,“叫师兄。”

“哦,可我还没入内门啊,”

冷慕诗看她一眼,冷天音吐了下舌头,乖乖应了。

很快面上都是那种小女孩听到对方有心上人的时候,八卦的表情。

冷慕诗说:“他是我的。”

突然被动变成别人的萧勉,表情有些奇异地坐在车辕上,马车很快跑起来,冷慕诗消停了没一会,就又坐到了车边去,掀开车帘近距离地看着萧勉。

萧勉被她看得后颈皮都紧了起来,但他又不擅长应对这种事,门中有喜欢他的女修,那也是含羞带怯地送个东西什么的,他何时遇见过如此放肆之人?

冷慕诗这一路拿他当风景赏,到了夜里在山中扎营过夜的时候,萧勉整个人都僵了。

篝火点燃,冷天音被冷慕诗抱下车烤火,顺便吃东西。

她不用任何人搭把手,明明自己身量也很消瘦,但抱冷天音宛如抱个纸片,将她往火堆边上一扔,她就尾随着进入林中的萧勉而去了。

离开冷慕诗的视线,萧勉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快了许多,才在小山坡解手完毕,正欲朝回走,就碰见了尾随而来冷慕诗。

“萧哥哥,我有些话同你说。”冷慕诗故作少女羞涩的踢着脚边的野草,一双狐狸眼含情脉脉。

她说完,看着萧勉,等着他羞赧等着他无措,可萧勉却并未按照她意料之中的给出反应,他撒腿就跑。

他是真的给冷慕诗这一天的痴女行径吓着了,这夜里漆黑一片,孤男寡女……他也不知道自己好歹一个修真之人到底怕她什么,但是脚就是不听使唤地跑了起来。

他跑并没使灵力,只是单纯的跑,冷慕诗撵他跟玩似的,但是还要装着撵不上,在后面叫唤似的叫。

“萧哥哥,你等等我呀……”

“萧哥哥,你为什么要跑啊……”

这声音在萧勉听来简直如同鬼魂索命,他脚下越发慌不择路,这会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似灵力也使不出来了。

萧勉深觉自己是被吓坏了,才会如此,转着圈圈的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了,然后他绊在了树根上,被冷慕诗抓着了腰带。

“刺啦”一声,腰带断裂,冷慕诗抓着萧勉的腰封,再一次看他散开的长袍和迷茫后羞愤欲死的神色,笑得宛如话本子里的黑山老妖。

萧勉这时候来抢冷慕诗手上的腰封,那上面有对他很重要的玉扣,但是这回换成冷慕诗转身就跑。

然后一切那么理所当然,宛如昨日重现,冷慕诗退到山坡边上,带着萧勉一起滚下了山坡。

萧勉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这是滚下了哪里,浑身简直被火烧一样的红得发烫。

冷慕诗起身,甩了下手上水渍,凑近萧勉道:“我光听说过小狗儿划地盘要撒尿,我这……算不算被划进了萧哥哥的地盘,成了萧哥哥的人?”

第74章 看来是喜欢(抓住了,不是梦。...)

萧勉红得像一块迎风冒黑烟的火炭, 抬手便要来砸冷慕诗的后颈把她打晕。

冷慕诗却举起腰带,对他说:“你这上面这玉扣,我瞧着很眼熟啊, 萧哥哥你在哪里得来的?”

萧勉手一顿,连忙紧张地问:“你在哪里见过?!”

冷慕诗眯着眼看他, 也不管一身脏污, 索性朝着身后山坡上一靠,手里摸索着玉扣说:“唔,我想想, 好像是小时候……”

萧勉朝她凑近, 指尖亮起清洁术, 将两个人身上清理干净。

“是在哪里?”萧勉给她清理好了, 忍不住又催了她一句,只是比刚才的急切要内敛了一些。

冷慕诗摸着玉扣“唔”了半天, 故意不说自己想起什么,她垂头看了眼残破的玉扣, 想起上一次萧勉将这玉扣当成定情物送她。

那时候萧勉曾想和她说这玉扣的珍贵, 这是萧勉年少濒死的时候, 一个给他喂了食物和水的好心人身上的。

但到最后萧勉也没有说明, 冷慕诗却一直都知道, 这“好心人”并非是什么好心。不过是前三次溯回有了他这个痴情受死的意外, 第四次溯回,她就专门在他被天魔占据之后, 濒死的时候给他喂下了灵泉水。

萧勉的水灵根也来自于此, 不过是为了让他的意识能够多多维持一段时间, 不要被天魔过早占据。

这一世的溯回时间点,冷慕诗选择了当时给他喂下灵泉水的那个时间点, 只不过这一次萧勉不曾被天魔寄生,也没有失去对小时候的记忆。

他的水灵根也比从前纯净,天资更高,三魂七魄俱全,现如今是个真真正正的、天赋卓绝的少年仙君。

和冷慕诗想的一样,他依旧对那点喂水的恩惠念念不忘,甚至在这样被她混乱地给拉着滚下山坡,却也愿意为了听到她的“可能知道”,忍着她这样一个无礼狂徒。

冷慕诗大可以挟恩图报,告知萧勉这是她小时候丢的,萧勉这般的性子,她太过了解,也太好揉捏。

可她摸着玉扣,看着他整肃自己的仪表,以枝条缠缚散落的衣袍,而后起身彬彬有礼地来拉她,就觉得挟恩图报这个剧本实在是太无趣了。

于是冷慕诗在被萧勉拉起来之后说:“其实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见过这玉扣,我就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冷慕诗笑得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戏耍的意味太过明显,饶是萧勉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黑了脸。

他转身欲走,冷慕诗却突然“哎呀”一声,将自己的脚腕给生生扭断了。

然后她满脸大汗、面色苍白地对着已经绕开这一片山坡,朝上走的萧勉喊:“萧哥哥,我的脚好像断了,它扭向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你要把我扔在这里吗?”

冷慕诗楚楚可怜地看着萧勉迅速消失在山坡上,微微叹了口气。

她自言自语一样,“是你说要我不要自封,说我很好,说我怎样你都会喜欢的啊……”

冷慕诗站在秋夜的山林之中,瑟瑟的寒风吹过,激起她身上一阵小疙瘩。

她现在就是个凡人身躯,能感知冷热,能识五感,能体会七情。甚至因为接受了这世间蕴生的最阴暗的一面,她也开始冲动易怒,开始会在别人遭遇苦难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吸食痛苦和绝望的情绪为食。

她已经不再“纯净”了。

她现在和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相同的,善和恶在她体内共生并存,她甚至……也会生病,也会感知到疼痛。

虽然不太明显。

冷慕诗看着自己扭断的脚踝,蹲下身重新坐下,她扳着自己的脚正要扭回来,却突然一顿,听到了脚步声。

冷慕诗转头一看,便见萧勉去而复返,沉着脸又下了这山坡,朝着她走过来。

冷慕诗由衷地笑起来,心中被名为喜悦的情绪淹没。

四次了,他为了她惨死了四次,他在死的时候冷慕诗已经通过魂丝让他知道了一切,包括前三次,但他还是愿意为她去死,愿意在彻底消泯于天地的时候,说爱她,爱任何人模样的她。

冷慕诗蕴生于天地,回馈于天地,她爱苍生,她的善恶,也是苍生给她的。

她会和天魔共生,是因为这天下从混沌的最初,就分善恶,她总想着剥离压制恶的一面,给世间最好的,却适得其反。

但从没有人说,爱她所有的样子。

他见过她丑恶的,作为天魔的一面,甚至因为她那一面四次被融掉魂魄,只剩意识苟延残喘。

冷慕诗始终无法忘记他最后那个眼神,那是痛苦,但那痛苦却是为她。

他看她的眼中在那种情况下依旧满是心疼。

他刨出了天魔丹,也等于亲手刨开了她的心脏,他捧着她的心,在所有人都厌恶她丑恶的一面,甚至是她善良却不够仁慈美好的一面的时候,在心疼她。

如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冷慕诗甚至忘了自己也会疼。

世人都爱美好和幸运,只知道天君该是纯善美好,心怀天下,可谁来爱她阴暗和险恶?

谁又知她的阴暗和险恶,最初的来源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所爱的苍生吗,她化身成人,是想切身体会苍生七情疾苦,可最终却只助长了天魔,这也并非她所愿。

可自己杀自己,如何不会疼呢?

冷慕诗眼睁睁看着萧勉走过来,看着他蹲下查看了她的脚,用灵力给她治愈,又背对着她蹲下,说道:“我背你回马车边,你不要闹了。”

冷慕诗抿着唇向他伸出手,而后趴上了萧勉的后背,真的安安静静的不闹了。

可是萧勉没走几步,却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进了他的衣襟,他脚步一顿,轻声道:“是很疼吗?你别哭,我带了疗伤的丹药,凡人也能吃的,到了马车边拿给你,星洲师兄在芳草殿待过一段时间,让他给你医治脚踝。”

他说着加快了脚步,冷慕诗却在他背上收紧了手臂,天空中繁星被闷雷取代,猝不及防的大雨瓢泼而下,篝火边的易图星洲,撑起了遮雨的结界,萧勉也撑了起来,走得更快。

冷慕诗突然开口,“我的簪子掉了。”

萧勉不得不顿住脚步,问道:“掉在哪里了?”

他将冷慕诗放下,在树边为她撑开结界,而后要折回去,冷慕诗却突然正面抱住了正在起身的他,抽噎着问:“你还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这辈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冷慕诗能够很轻易的唤醒萧勉的记忆,可她却不想,她只想知道,萧勉是不是会像他自己说的,这辈子依旧会爱这样不够“纯粹”的她。

萧勉伸手去推冷慕诗的肩膀,却感觉到她的颤抖和眼泪,不知为什么迟疑了,心口处莫名撕裂一般的疼了起来。

好像有一双手,活生生的将他的心给挖出来了那样疼。

他不受控制地回抱住冷慕诗,伸手给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就僵住了。

他甚至连遮雨的结界都因为这震惊给惊散了,两个人被大雨转瞬淋湿,萧勉甚至还保持着用指节摸她脸的姿势。

“好吧,”冷慕诗又弯起眼睛笑起来,拨开湿贴在脸边的长发,“看来是喜欢。”

萧勉猛地起身,朝后连着退了好几步,才惊魂未定地靠在一颗树上,满脸严肃地看着冷慕诗。把自己摸她脸的手背到了身后,盯着她坐在雨幕之中,却眉开眼笑的模样,严肃地想,难道她给自己下了幻术么?

可是萧勉却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任何的异常,她脚腕扭着,肯定很疼,因此眼眶微红,刚才还在哭,现在看上去却分不清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秋雨寒凉,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萧勉看着冷慕诗,有那么片刻觉得,她像是和身后的树干甚至是山林融为了一体,好像这山林这雨幕,这天地本就是她的一部分,一晃神,一眨眼便会消失一般。

但她分明那般明艳鲜活地坐在那里,还在对着自己笑,为什么他会有种想要抱紧她的冲动?

萧勉不理解自己的感觉,因此脊背笔直地靠着大树,堪称戒备地盯着冷慕诗看。

冷慕诗就闲适地坐在那里,雨停了,但林间存在树叶上的雨水还在滴答不停。

萧勉后脖子被滴答的雨水搞得冰凉,他确认自己没有受到任何的蛊惑,可他的视线每每落在冷慕诗的身上,便要被她的明艳给烧灼到。

她真美。

萧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简直要炸了满脑袋的湿毛。

不过他也没有震惊很久,很快运转灵力静心凝神,然后重新回到了冷慕诗的身边,“簪子能不找了吗?”

他居然还记得簪子。

冷慕诗点头,“好吧。”

萧勉重新背起她,但是这一次气氛却完全不同,这一次冷慕诗眉眼带笑,萧勉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了。

湿漉的外衣令两个人的体温很容易便能透过衣袍传递到彼此的身上,萧勉从来没有和人这样亲近地交换过体温,他边走边施清洁术,将两个人的湿漉和狼狈清理掉。

但是压在他背上的两团山峦一般的绵软温热,让他后脊发麻,双臂扣不紧她的腿。

萧勉煎熬地把冷慕诗带回了篝火旁,冷慕诗脚腕被星洲抓着扭回来,萧勉给她拿了伤药,冷慕诗吃下之后,就和易图他们说笑起来。

“我是想要去解手,不小心掉进树坑了,”冷慕诗说,“是萧哥哥刚好发现我救了我……”

几人聊着,在火里还烤了红苕吃,萧勉一直没有凑过来,他不敢,他怕自己又莫名其妙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