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都挂了艾叶,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艾草苦香。

“红枣、八宝、黑白米、豆沙、蛋黄、排骨,”展鸰站在厨房里排兵布阵,很有点儿指点江山的恢弘气势,她对着李慧等人掰着指头数了几遍,点头,“今年先弄这六样吧,且瞧瞧反响如何,若果然好,明年就多弄些。”

李慧用心记下,闻言笑道:“瞧师父您说的,您做的东西还能不好吃吗?”

客栈本店和分店都提前几日就放了消息出去,说开始接受粽子预定,一个人最多买十个。如今光是老客都写了好几张单子,保守估计能有七十多号人,再加上自己吃的,送人的,至少得照一千粽子包着。

这还是前期的,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天,少说还能再涨一半。

是个大工程。

粽叶是提前买好了的,如今都清洗干净,码的整整齐齐,就预备着使。

李慧和高氏她们的家境都一般,平时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哪儿有余力包什么粽子!便是逢年过节想吃点儿什么甜嘴儿的,也是家里大人狠心咬牙省几个大钱出来,略给孩子买一点儿,意思意思就完了。

没包过,就得现学。

展鸰就给她们示范,又道:“端午当天和后头两天放假,你们每人每种口味的都拿两个家去,再给一百个钱,还是咱们的员工福利。”

一年到头统共就那么几个大型节日: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秋,便是福利再厚能有多少?再说了,大家得了实惠,心里头欢喜,办事也更上心。

众人都道谢,想着家里人也能尝尝鲜,都很高兴,学起来越发带劲了。

原本粽子都是老大一个,胃口小些的大半个就饱了,难免有些蠢笨。展鸰就弄的小的,婴孩拳头大小一只,玲珑可爱,瞧着稀罕,吃起来也方便。

只要馅料和糯米事先处理好了,包粽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几个人慢慢上手,不多时就包的很像样。剩下的,也就是提速罢了。

几个女人说说笑笑你追我赶包了一大盆,直接就做下午的点心。

粽子煮好了之后,也不必亲自去叫,那些人一个两个就都自己过来了。

纪大夫和郭先生照样一前一后溜溜达达过来。俩人都略上了点年纪,眼神不大好,老远光闻着香了,愣是没瞧出是什么。等凑得近了,这才看清了,感情是粽子。

纪大夫就拎起一只来端详,啧啧称奇,“不是没吃过粽子,这个倒小巧。”

说完,几根胖胖的手指就灵巧的将粽子皮去了。

糯米粘性大,揭开粽叶的时候就听见湿漉漉的粘连的声音,细细看去,还拉丝呢!可想而知,回头咬在嘴里会是多么柔软。

粽叶的清香进一步提升了米的香气,晶莹剔透的,越发叫人爱不释手了。

纪大夫转了个尖儿咬了口,露出来里头暗红色的豆沙,又香又甜,细的流沙也似,没有一丁点儿的渣滓。他美滋滋的点头,“挺好!”

正说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肉香从旁边飘了过来,纪大夫外头一看,登时了不得:郭先生一抓竟就抓了个排骨的!

肉!

凭什么呀?都是头一回吃,凭什么自己只能吃豆子,那厮就能吃肉?

瞧那排骨,肥的地方都透亮儿了,瘦的地方呈现出一种诱人的酱红色,显然被腌制的狠了,估计连骨头都入了味。

郭先生挺高兴,美滋滋的吃了小半个,就觉得靠近排骨肉的糯米都被渗透了,一点儿也不寡淡,煮的娇滴滴烂乎乎,有咸有甜,那香的咧!

熊熊妒火在纪大夫胸中燃烧,待要再去挑吧,又舍不得这豆沙的。虽不是肉,可甜丝丝的,却是另一种醉人风情,叫人连丢下的想法都起不来。

没奈何,只好三口两口吞下去一个,再去扒拉。

展鸰看着就笑,“纪大夫,别看着个头小,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一回吃三个就顶了天。”

这也算是她的恶趣味,今天的粽子都一个样儿,吃到什么全凭运气。大家显然都很买账,嘻嘻哈哈挑的起劲,你看看我是什么馅儿,我瞅瞅你又抓了个甚,有说有笑的,果然是过节的样子。

纪大夫头也不抬,忙着翻找。

旁边的郭先生就慢条斯理的吃,特别有优越感的看他挣扎。

找了半天,纪大夫总算下定决心,拆开了第二个,结果一口咬下去……红枣的?!

他不信邪,三口两口吞了,又吃第三个……蛋黄的!

天要亡我!

这会儿郭先生才开始剥第二个,是黑白米的,因没有馅儿,就显得特别香,他也吃的兴高采烈,还不让挤兑那张苦哈哈的老脸,“放弃吧,你就是个吃素的命啊!”

众人齐齐大笑。

到底展鹤小朋友心善,过去很是不解的问道:“为何不用刀子切开,或许就有别人想吃豆沙和蛋黄还找不到呢,到时候大家交换就是了。”

方才他就跟唐氏他们都是这么干的,大家一个粽子切成四块,相互交换,如今也没觉得撑,可六个味道都尝过了。

纪大夫:“……!!”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这茬儿?

众人忍俊不禁,看过来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展鸰笑了一回,见席桐还没来,就抓着才刚进来的铁柱道:“瞧见你们二掌柜的了么?”

“还在屋里弄酒哩!”铁柱道,“才刚我去叫来着,说是一会儿就来。”

顿了顿又有些垂涎的问:“掌柜的,这几日酒香越发浓烈了,不光兄弟们日思夜想,就是过往的客人也都问呢。”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未闻过这样浓烈的香气!

前些日子城中铁匠总算将席桐订的蒸馏器送了来,两个人鼓捣了好几天,又修改了几回,如今已是好了。

“这得问你们二掌柜的,你先吃去吧,我去瞧瞧。”展鸰抓了几个粽子,用小竹筐盛了,出门又迎面碰上大宝喊来的孙木匠和桃花爷孙俩,“瞧这满身木屑的,辛苦了,快进去歇歇。”

这些日子孙木匠和桃花为了她嫁妆里的家具都忙的了不得,根本叫不出来,连一日三餐都是展鸰派人送过去的。也就是前儿刚做好了一张躺椅,几个柜子也都上了漆晾着,倒是略有些空,好歹叫大宝拉了过来。

那爷儿俩却不觉得累,只是笑的憨厚,“如今吃得好睡得暖,又有钱拿,如今又有什么点心的,再不尽心,老天都不容。”

自打来了这里之后,当真没有半点儿不好的。

掌柜的厚道,一处干活的也都实在,没有拉帮结伙或是欺负人的,孙木匠就觉得自己身子都轻快了好些。桃花这丫头因吃得好,短短几个月就拔高了将近两寸,又长了肉,瞧着水灵不少,掌柜的还专门给她做衣裳,祖孙二人都感激得不得了。

展鸰摸着桃花的脑袋笑道:“我还有些过意不去呢,本该叫您做着木马什么的摆出去卖,如今且都紧赶着我了。”

原本是说好了孙木匠做了木马之类的玩具跟她分成,谁知才做完了客栈的活儿,又来了她跟席桐成亲用的新家具,孙木匠二话不说,非要使出看家本事给她做套好的,旁的竟什么都顾不上了。

“爷爷说难得碰上这样大的喜事,我们合该多沾沾才好,”桃花笑嘻嘻的道,又有点儿调皮的问,“掌柜的,您与二掌柜的成亲之后,是不是就会有小娃娃了?”

这时代的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都没接受过生理教育,基本上都是成亲前两天才有家中女性长辈填鸭式教育,平时难免好奇。

一听孙女问这个,孙木匠难免觉得唐突,老脸都涨红了,忙对展鸰赔不是,“真是对不住,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娘,说话没轻没重的。”

桃花也跟着喃喃道歉。

展鸰笑道:“无妨,”又对桃花道,“这个也说不准,小娃娃什么的,还是要看缘分。”

她跟席桐俩人都有不少旧伤,如今一天两顿的吃着纪大夫的药调理,现下果然初见成效,至少大姨妈相对准时了,且来的时候不疼了。而席桐两个膝盖都伤过,每隔三天还得去针灸一次,现在阴天下雨酸痛的也差了。

桃花似懂非懂的点头,又灿然一笑,当真如桃花灼灼,“掌柜的和二掌柜的都是好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展鸰点头,“借你吉言!”

爷孙两个说说笑笑进屋吃粽子了,展鸰看着他们的背影也笑了笑,又转头往席桐所在的蒸馏房去了。

越往那边走味儿越大,才刚推开门,就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不禁掩住口鼻,调整着呼吸适应了一会儿才进去,“成了吗?”

其实他们俩都不大喜欢喝酒,觉得那玩意儿又苦又辣又涩,简直是暗黑饮品,如无必要,他们是坚决不会自虐的。这会儿展鸰一张嘴就觉得喉咙里有些火辣辣的,眼睛也不大舒服,可见空气中的酒精浓度相当可观。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里头的席桐听见动静,走过来替她抱了竹筐,拉着去外头的木凳坐下。狠狠喘了几口气之后,登时觉得清爽了。

蒸馏房里又热又闷,如今天儿也暖了,席桐一身单衣都给湿透了,此刻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展鸰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看,到底不过瘾,又大大方方伸手摸了几把,手感柔韧富有弹性,便称赞道:“真不错。”

席桐失笑,其实对未婚妻这种小流氓举动还是挺受用的,这不正证明了自己有吸引力吗?

摸吧,不摸白不摸。

展鸰摸了几把就停了,席桐还有点儿怅然若失,一本正经的道:“最近我有加强腹部锻炼,腹肌线条明显了很多。”

自从来到这边之后,太过安逸的生活和太过丰盛的伙食左右开弓,直接结果就是……他胖了!

胖了!

或许外人看的不大明显,但他自己面对日益模糊的肌肉线条真心觉得触目惊心,于是就主动加大了训练力度,然后这些日子又渐渐地重拾昔日风采。

展鸰笑的不行,推着他去换衣裳,“今儿有风呢,你都湿透了,别吹感冒了,快先去换了衣服再摸。”

行伍出身的人做事儿都麻利,连擦洗加换衣服,席桐统共用了不到一刻钟,然后就巴巴儿回来吃下午茶,不对,是下午粽子了。

身边坐着喜欢的人,嘴里吃着好吃的粽子,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灿然春色,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当真没什么遗憾了。

开春之后,客栈内外又种了不少树,大多数是果树,他们旁边这一株就是移植的现成桃树,外头果农种了几年的。不过如今花儿都谢了,已经能看见小小的绿色果实,等到了秋天便能吃桃子了。

路边种了成片成片的月季花,这种花生命力强,好成活,花儿开的热烈奔放,而且花期出奇的长,能从初春一直开到深秋,甚至是初冬,非常的无可挑剔。

现在前头这一大片就开的轰轰烈烈,大多是火一般的深红,还有不少粉红和黄、白,大的足有碗口那么大,看着就叫人身心舒畅。

花开的多了,自然就引来蜜蜂。原本展鸰还想自己养蜂酿蜜的,可后来才觉得不现实。

一家客栈每日人来人往的,若有蜜蜂频繁飞舞总是危险,也只得作罢。

好在上个月她从行脚商人赵老三那里打听到了一个可靠的养蜂人,买了一回蜂蜜,觉得味儿不错,已经决定往后都从他那里买了。

两个人各自掰开一个粽子,见一个是蛋黄的,一个是八宝的,就左手递右手,默契的交换了下。

“进度如何?”展鸰问道。

他们两个和客栈的人都不会酿酒,且其实也没必要,就从外头买了现成的低度白酒蒸馏提纯。

席桐把嘴里的粽子咽下去,又喝了口水,这才道:“约莫着能有二十来度的样子,退热是够了,伤口消毒还差得远呢。”

“慢慢来,毕竟谁也没有经验,弄到这儿已经很不容易了。”展鸰道。

席桐点点头,又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莫说后期能消毒的,便是这些数次提纯后的高浓度白酒,应该如何处理。”

展鸰瞧了他一眼,闻弦知意,“你想交给朝廷?”

席桐嗯了声,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度白酒,就这几天咱们弄出来的这一批便是各中佼佼,更别提后头的四五十度的烈酒,一旦正式问世,必然引起哄抢。醉酒?醉死?或是酒后发疯?还有那消毒酒精是可燃的,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只靠咱们的力量,根本控制不住局面,一旦发生什么事故,你我便是罪魁祸首、众矢之的。”

虽然他们的本意是要做消毒和救命的东西,可外头那些好酒之人肯定忍不住会去喝的!

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即将上市的烈酒便好似扑入羊群的老虎,所向披靡,根本没有任何一种现存的酒能与之抗衡,一家独大是可预见的必然。

随之而来的有滚滚洪利,自然也有巨大的风险,对绝大部分人而言,或许那巨额财富可以让他们甘愿冒险一试,但对展鸰和席桐来说,这绝不是他们想要的。

展鸰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到。”

一家客栈和展仙姑什么的,本就阴差阳错的太过出挑了些,若是再来个什么横空出世的烈酒,未免成了出头鸟,难保某些人不会为了夺利铤而走险。

上辈子他们各处冲锋陷阵,出的风头也够了,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

“听说如今圣人还算贤明,即便充公,想来也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展鸰笑道:“找个机会拜会下诸大人吧,还得再去趟清宵观。”

席桐点头,“应该的。这蒸馏器本就是他们的功劳。”

诸清怀为人公正严明,可以说正是他的做派才促使席桐下定决心,不然若是换了别的假公济私的人,估计他得再好好合计合计。

如今他们都算作黄泉州百姓,这份儿功劳自然也有诸清怀的一份儿,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心竭力。

两人主意已定,当下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清宵观走一趟。

最近他们都忙得很,可巧现下不冷不热,风景如画,去山上转转也当郊游了。

粽子还没吃完,外头就踢踢踏踏来了一队车马,不多时就在院门口停下,从头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许久不见的蓝管家。

两人对视一眼,都迎了上去。

蓝管家还没开口的就吸了吸鼻子,双眼一亮,“好香好香,没想到姑娘还有酿酒的本事!老奴走了这许多地方,竟从未闻过这般香气。”

这几天但凡闻过的人差不多都是这套说辞,展鸰和席桐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当下拱了拱手,“好说好说,走时且给您老带几瓶,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这个劲儿大得很,比什么西域烈酒更烈,您可悠着点儿。”

即便这会儿的酒也差不多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用来送人倒也稀罕得紧。

蓝管家连连道谢,又说了自己的来意,“老爷夫人挂念的很,只念叨着叫您去耍呢。”

对去蓝家做客这件事,展鸰的心情还是挺复杂的,现在很有点儿鸵鸟心思,能拖就拖。

“您也瞧见了,大过节的,这客栈且离不开人呢。再说,我记得夫人快临盆了吧?想来府中也是忙乱,我就先不去添乱了。”

蓝管家早有准备,听了这话也不意外,当下笑眯眯道:“来之前夫人还说呢,听了您的法儿,身子骨越发轻快了。方才老奴去给诸大人送节礼,又听诸小姐说起来,姑娘您也是有修行的人,老奴佩服得不得了。若是您能家去,老爷夫人欢喜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乱?”

啥玩意儿?连你也知道了?!

展鸰脸上又有些火辣辣的,才要开口解释,却见蓝管家先一步道:“自然,您也是贵人事忙,一时半刻未必离得开,不若写一个符叫老奴捎回去,老爷夫人瞧了也放心。回头若是小少爷过百日,您跟大爷一同回去,自然就更齐全了。”

好么,合着还是来劝自己的。

展鸰就有些无奈,旁边的席桐已经替她点头,“好说。”

展鸰瞪圆了眼睛看他,你咋就答应了么!

席桐失笑,既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断了往来,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的,早去晚去都一样。

再说了,回头若蓝夫人果然顺利产子,也是个正经大事,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去瞧瞧,不然日后叫人知道了,展鹤的名声也不好听。

展鸰叹了口气,也罢了。

见这般情形,蓝管家欢喜的什么似的,当下打蛇随棍上,“既如此,老奴回去就说了。”

展鸰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说吧说吧。”

左右是躲不过去的,去就去吧。

蓝管家已经跟过年似的高兴了,又引着他们去看了节礼,特别点名是老爷夫人亲自张罗的,十分用心。

展鸰就有点受宠若惊,“太过了些。”

光是那些绫罗绸缎的就装了一整车,她都不敢想值多少钱!

方才一掀开车帘,里头简直像有光放出来,搬出来在日头影儿里看更了不得,活像是一汪汪流动的宝石,璀璨却又不张扬。又有那轻薄的纱,瞧着小小一卷,可却有足足几十丈,抖开便随风飘荡,端的如云似雾,夏日穿上不定多凉快。

蓝管家恭敬道:“过节本该如此,姑娘同诸小姐都是一样的。”

两个都是蓝源夫妇心中的正经义女,自然是哪个也不肯怠慢的。

都这么说了,又是节礼,展鸰还真不能叫人退回去。

可麻烦也来了,如此厚重,她拿什么回?

她是开客栈、饭馆的,吃的倒是多得很,可如今天也热了,新明州又那样远,随便弄点儿什么半路上就臭了……

罢了,也只好送酒了。

想来蓝源是个谨慎人,贪杯豪饮什么的是不会有的,权当个心意吧。

天色已晚,且展鸰还得专门进城去找些好看的瓶子装酒,预备分送蓝家和诸清怀他们,蓝管家少不得要在这里盘桓几日。

当晚,蓝管家就享受了这据说举世无双的美酒,然后……一杯倒。

展鸰和席桐都愣了好么,亏您老下嘴前还夸口,说什么自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海量!那得是什么海啊?脑海吗!

没奈何,只好叫人小心抗到客房里歇着。

次日一早,展鸰和席桐就进了城,然后直奔清宵观。

还是上回的张道长和宋道长接待的,两人一见他们拿出来的陶瓶就不由得惊喜道:“成了么?!”

席桐摇头,“还早呢,不过是副产品,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可用于退热,比市面上其他酒都好,比大部分的退烧药也更立竿见影些。”

一般高烧中的人很难吃下药,且中药普遍见效慢,很多情况反而不如这外部的物理退热来的快捷。

清宵观虽没有明确的戒酒条文,可全观上下都滴酒不沾,对透瓶而出的酒香反应也跟展鸰和席桐如出一辙:非但不垂涎,反而还有点不喜。

不过既然能退烧,那就算是药吧,张道长当下亲自收了,又珍而重之的写了个“退烧”的条子贴上。

重新落座之后,席桐才将自己和展鸰预备等大功告成之后将成品上报朝廷的打算说了。

“……今儿过来也是想问问几位的意思,毕竟这蒸馏器乃是贵观之物,只我们贸然决定实在不美。”

张、宋两位道长虽不理世事,专心修道炼丹,但并不傻。

非但不傻,相反的,他们还非常精明。

席桐一番话说完,两人的呼吸都快停住了,心脏狂跳,好似随时都会炸开。

因为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天大的机缘!

或许清宵观,不不不,或许道教能否复兴,便在此一役了!

第68章

道教没落至今已有近百年, 期间曾有无数信徒试图将其带回巅峰, 可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时间的流逝也带走了绝大部分人的热情和雄心壮志。太多的失败让他们几乎兴不起抗争的心。

张宋两位道长也是其中之一。

早在刚入门之时,他们也曾像那些最普通不过的热血青年一样天真, 幻想所属教派一跃成为众教之首, 重拾昔日荣光, 受万人敬仰。他们也曾努力过,或者说挣扎过, 可渐渐地,他们发现好像无论自己再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慢慢的就死心了。

罢了, 罢了, 且这么着吧。

然而此刻,却突然有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闪在眼前!

张宋二人一时无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脑袋里瞬间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双耳嗡嗡作响, 心脏狂跳不已,喉头发紧发干, 肠胃抽搐, 竟有点想呕吐了……

展鸰和席桐也不着急, 安安静静的吃着茶等他们反应。

室内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红泥火炉中一点炭火小心燃烧的细微响动。

火炉上的茶壶内已然开始翻滚, 白色的水汽呼哧呼哧冒出来,将茶壶盖顶的一颠一颠的,磕的嚓嚓作响。

忽然,炉中一块炭啪的一声爆裂开来,不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却格外刺耳,瞬间将两位道长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失态了。”

两位道长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

展鸰和席桐也不见怪,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两位道长以为如何?”

张宋二人对视一眼,张了张嘴,一开口却问了句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其实此事……二位缘何特地前来告知?”

就见对面两人一怔,齐齐发笑,眼神真挚,便如闲话家常一般顺理成章的道:“理当如此。”

要不是人家无私的提供了蒸馏器,他们还不知怎么下手呢!

张宋两位道长闻言俱是面上泛红,觉得自己果然是被狂喜冲昏头脑,竟问了这等孟浪的问题,又作揖赔礼。

实在不能怪他们失态。

“理当如此”,这四字说来容易,可背后代表的却是将近在咫尺的滔天巨利与人分享!

莫说后头能治病救人的什么酒精的,单是这烈酒,只怕就够造就一方新兴的豪商巨贾。功名利禄,世人所追求的一切皆触手可得!他们已然是不理世事了,而对方又与本地父母官交好,即便将买卖轰轰烈烈的做起来,他们这些个没落道士也不能怎么样……

等众人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席桐又将自己和展鸰商量过后的计划说了一遍,“……届时朝廷必然会在军中大力推广,民间也会有无数百姓受益,当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张道长和宋道长齐齐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上不免又浮现出一点喜色和向往,脑海中也不自觉幻想着来日清宵观扬名天下的热闹场面。

“两位居士思虑甚是周全,”张道长到底老成些,率先道,“我师兄弟二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宵观上下都不是特别擅长谋划,他们师兄弟俩已然算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如今连他们都觉得可行,想来其他几位同门也必然没有意见的。

两人忍不住开始想象起来:

嗯,若是回头有了银子,必定要多挑选些个好弟子进来,也要多置办几亩田地,种些个瓜果菜蔬……对了,观内外坍塌的屋子、墙壁也得好好翻修一回,另那些斑驳褪色的造像也需重新粉刷、炸过……

事情进展顺利,展鸰和席桐都很高兴,不过接下来他们想说的,却是另一个很可能犯忌讳,但是又不得不说的问题:炼丹。

“恕我们冒昧,”展鸰正色道,“除此之外,若想将此事完好的推行开来,有一件事,还需两位道长务必应允。”

自打认识以来,这位道友都甚是和气,时常挂着笑脸儿,何曾有过这般严肃的模样?张宋二人也不觉跟着紧张起来,肃容道:“道友但说无妨。”

道教复兴之日近在眼前,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去也在所不惜,哪儿还有什么不能应允的?

“炼丹一事,可否就此罢手?”

老实说,来之前展鸰和席桐就此事商议了许久,也曾模拟了无数种对方可能给出的反应,只以为准备充分,可等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还是难免有点忐忑,生怕一江水都喝了,只剩下眼前这一瓢灌不下去。

自古以来,炼丹就是道教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甚至一度成为道教的代名词,无数人为了追求传说中那虚无缥缈,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靠谱的长生不老而前赴后继,牺牲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疯狂钻研。

最后长生不老没实现不说,倒是平添许多冤魂,实在不值。

而在炼丹过程中,委实诞生了不少伟大的发明和成就,竟大都无人问津,当真是本末倒置了。

消毒酒精等一系列产品想顺利推广,势必需要借助朝廷和官府的力量,这里头的水实在太深了,深的展鸰和席桐都不愿意去想,所以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些最叫人头痛的关节推给诸清怀……

尤其涉及到宗教,谁也不能保证后头会不会被有心人或是统治者利用,若到那时再兴起炼丹之风,只怕难逃流血漂橹的结局,这绝不可能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想看到的。

这会儿轮到展鸰的心砰砰狂跳了,生怕听到什么不一样的声音。

“善。”

她才刚说完,张宋两位道长就异口同声的出了声,一点儿没有想象中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