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要是有机会,记得提携提携老同学啊。”

“一定。”陈应月笑笑。

同学一脸神秘:“我最近公司有个新剧,正愁没好平台播出,我刚顺道和陆亦修聊了一下,他竟然答应帮我牵牵线了。陈班长,你写剧本那么多年也没见大火,怎么也不考虑抱抱陆亦修的大腿,让他帮帮忙呢。陆亦修这人从来都将义气,当初害你出事,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多后悔,要是你开口,他绝对会帮你的…”

同学还没说完,陈应月就听不下去了。

猛灌了一瓶啤酒,她一个人溜出了包厢。

陈应月出身贫寒,从小就懂得看人眼色,知道利用一些小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在遇见陆亦修之前,陈应月很识大体,装弱势依附别人往上爬是她的强项,她甚至靠着这项技能在高中之前的岁月里混得如鱼得水。

可偏偏,这些手段在陆亦修身上却从未实践过。

她太好强,也太卑微。或许是因为深爱过,她受不起别人鄙夷的目光,受不起别人拿言语污蔑她,更怕听见有人说她配不上他。后来,这样的情绪一度掌控了她,她选择了最坚决的方式,将陆亦修剥离出她的生命。

陈应月站在包厢外的阳台上吹风,感觉身后有人走近,一回头发现是以前的副班长吴帆。

吴帆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在陈应月肩上。

陈应月觉得不合适,尝试把外套还回去,却又被吴帆按回了去。

他说:“外头风寒,你先披着吧。”

陈应月懒得拒绝,就说了声“谢谢”。

“刚才光顾着照顾大家吃喝了,一回头忽然想起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上几句。陈班长,我们也有两三年不见了吧。”

“嗯,上次见你还是在大学毕业那会儿呢。”

“现在年纪不小了,感觉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吴帆与她并肩站着,假装稀松平常地问:“对了,你现在还单着吗?”

“差不多吧。”陈应月回他:“家里刚给介绍了一个,还在处着。”

“陈班长。”吴帆打断她。

“怎么?”

“有点话想跟你说,怕这回要是还不说,下次就没机会了。”

吴帆忽然点了支烟,烟草火苗在黑夜里开花。吴帆长得不算出秀,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很有特色,他笑起来,眼都眯成了一条儿:“陈班长,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的。”

“嗯?”陈应月嗅到了怪异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暗恋你有些年头了,大概高二那年就开始了。”吴帆说:“刚认识你那会儿,我和全班所有同学一样,觉得你太世故,不好相处。直到陆亦修打人那件事发生之后。”

陈应月忽然失笑:“你是指哪次?陆亦修在高中时代可是揍过不少人呢。”

“高一一开学,因为救猫揍高年级学长的那次。”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目击者。”

陈应月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说来这并不是一件大事,甚至因为特殊化处理,连知道的人都没几个,但这却是陈应月刻骨铭心的一件事。

或许因为,这件事让她和陆亦修产生了一生的交集。

*

那时候是秋天,校园里的紫藤萝都枯了,只剩下几根树枝虬在架子上。

紫藤萝长廊是陈应月回宿舍的必经之路,路过紫藤萝长廊的时候,她听见有几只猫在叫,凑近一看,原来是有个男同学正蹲在长廊外的围墙边,在喂野猫。小猫奶声奶气地叫着,像是在抢食,听起来有点可爱。男同学身旁还竖了一袋猫粮,上头全是英文,看起来像是进口的高级货。

然而,凑近一看,陈应月却傻了眼。

男同学喂给野猫的猫粮正反着白光,像是里头藏了什么金属物,闪闪发光。

她往前垮了一步,才看见猫粮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方形盒子,里头全是大头钉。

圆形的猫粮和圆形的大头钉一起,饿坏了的野猫根本分不清猫粮与大头钉,正在一个个往嘴里嚼。好几只猫的嘴里已经嚼出了血,嗷嗷的猫叫,正是源于痛苦。

陈应月认出了男同学的背影,是高年级有名的官二代学长赵升,听说因为高考将近,心理压力负荷过大,产生了应激反应。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在校园里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官二代。可眼见小猫受罪,她又不能不管。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决定假装没看见。

然而刚动了没几步,她却又忍不住停下来。

那人还在喂,那边野猫嘴里含着血,还在嗷嗷叫。

陈应月定在原地,想着要做点什么,却看见一个篮球从她的头顶飞过,至往野猫那边去…

稳、准、狠——

篮球直中那人头顶,那人抱着脑袋,疼得在地上打滚。

黑夜里,陈应月看见陆亦修由远及近地向她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他迈着大步,长腿跨过栏杆,运动服大敞,走路带着夜风。利落的短发,颀长的身形,大约是洗过澡,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

刚一上去,陆亦修就给了躺倒在地上的人一脚。

“让你虐猫。”

又是一脚。

“现在换小爷虐你了。”

大约是看见陈应月围观,他还转过头朝陈应月这边望,语气不善:“男人的事情,女人看什么看!”

“还不快滚!”

闻言,陈应月赶紧弯腰在紫藤萝长廊中疾跑,跑着跑着,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笑。

漫长的少女时代里,陆亦修偷偷在陈应月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那是陈应月仰仗别人生存的少女时代里的一颗叛逆种子。

或许就是那个球,让陆亦修在陈应月的生命里,产生了小小的特殊。

后来,东窗事发,陆亦修一度被逼退学。

陈应月实在看不下去,站了出来,作证陆亦修是为救猫才打了虐猫的学长,可惜并没有人听信她的话。甚至,连以往热情声援陆亦修的女生团们也不再吱声。班主任的一句“你是好学生,应该离陆亦修这样的坏学生远一点”把陈应月打退回教室。

可陈应月却是铁了心地要帮他,陪他罚站,给他送吃的。

勤奋好学生就这么上了陆亦修这条贼船。

第7章

007

吴帆以为陈应月没听见,又补充一遍:“当年陆亦修救猫的时候,我也在场。”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站出来?”陈应月侧过身,语气有些变味:“如果你当时站出来了,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陈应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想,如果当年吴帆愿意站出来,或许班主任的想法会动摇,陆亦修也不用硬着头皮吃下所有人的指责,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那样,她也不会愧疚心作祟,处处关心他,也不会再与他产生后头那么多的交集。她时常在想,或许自己跟陆亦修做个毕业各奔东西的老同学,也比现在这样的情况好,至少多年后重逢还能平静地以老同学称呼。

吴帆低头笑了:“你知道的,那时候陆亦修的坏名气实在是太响,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作恶多端的学生为了救猫才去打人。更何况即使我做了出头羊,证明他的清白,换来的也只会是老师的质疑。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站出来…”

陈应月沉默不答。

吴帆跨前一步,站定在她跟前:“你向来不好事,但却愿意为了真相不顾一切地站出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偷偷喜欢上了那么勇敢的你。大概也是因为我没有的那份勇气,你却那么勇敢。”

鼓起勇气,吴帆牵起了陈应月的手。

“应月,我能叫你应月吗?”

陈应月还处于遥远的回忆中,当她发觉吴帆已经牵起她的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要缩回去。然而,还没等她动作实施,“啪”地一声,有人重重拍了吴帆的手背一记,吴帆吃痛,立刻手回了手。

“有话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陆亦修站定在两人中间,语气不善。

此刻,三人风中对立,场面有些尴尬。

“我和陈班长有话要说,能麻烦你让一下吗?”吴帆说。

“凭什么让,我跟陈应月也有话要说。”陆亦修不让。

“陆亦修,你是不是故意的?!”吴帆被逼急了,眼睛都瞪大了:“当年她那么勇敢地站出来为你声援,你呢?处处跟她作对,害得她错失高考,险些毁容,现在她额头…”

风一吹,陈应月额头上那道疤就露出了马脚,她赶忙撩了撩头发,制止道:“好了,吴帆你别说了。”

吴帆不罢休,对着陆亦修说:“你看不惯他,总也不能耽误她找幸福。”

陆亦修禁不起激将法,猛地一把拽下口罩:“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她的幸福了?”

他深邃的眼眸里酝酿着怒火,陈应月立刻察觉了出来,习惯性地踮起脚尖,替他把口罩带上。但他却根本不理会,躲闪着不肯带上。

两人因一只口罩开始纠缠,显然忘记了一旁的吴帆。

陈应月急了:“陆亦修,这是在外面,赶紧戴上。”

“我陆亦修又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凭什么要戴。”

“待会就有人认出你来了,你别闹。”

陈应月说完这句“别闹”,忽然觉得自己口气不对,她瞧了一眼吴帆的表情,果然吴帆像是发现了什么,表情有些许微妙。

陆亦修还不愿意放过他,将陈应月揽在身后,跨前一步。

他本就比吴帆高了一个头,此刻两人对弈,陆亦修因身高已然胜出一筹。

“吴帆你难不成觉得她跟着你就能幸福?”陆亦修咄咄逼人:“就凭你身为一个男人,知道真相都没勇气站出来,你就配不上陈应月。”

“够了!”陆亦修的话太尖锐,陈应月怕伤到吴帆,赶忙制止。

但陆亦修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反倒微微冷笑起来。

稀疏的灯光下,他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去掉了陈应月盖在肩头的外套,又摘下自己厚重的围巾,亲自替她围上。等陈应月整张小脸埋在围巾里,快看不见了,他才打了个松松的结,浅笑着回过头,面向吴帆,把外套递回去:“西装外套只能挡挡风,陈应月从小就脖子怕冷,其他冻不着她。你这些都不知道,还说什么给她幸福。”

“陆亦修!”陈应月不准他说下去。

他却偏偏牵起了她的手,带她一路往回走。

末了,还不忘留给吴帆一个可惜的微笑。

“对了吴帆,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打高中毕业那会儿就在一起了。时间也不长,也就八年而已。”

“陆亦修!”

陈应月猛捶了一记陆亦修的背,陆亦修吃痛,赶紧讨饶。陈应月不解气,还在继续往他身上捶。

“陈应月你轻点轻点,过两天还有个游泳的戏要拍,要是弄出点淤青来,又得涂好几层粉。”陆亦修哀嚎。

闻言,陈应月的动作轻了不少,但闷闷地还是气。

陆亦修瞧她嘟着嘴的可爱模样,倒是与十六七岁那会儿如出一辙。他心里有点烫,瞧她的眼神也越发宠溺。

*

吴帆整个人都懵了,临散伙了,也没见他多说几句话。

蔺妮见吴帆不对劲,一个人撑起场子,安排同学们离开。等人都散得七七八八,最后只剩陈应月、陆亦修他们几个了。

陈应月还在因为吴帆的事情而生气,陆亦修怕对她关心过度露出马脚,只好悄悄立在她身侧,小声哄她。可陈应月偏是不听,任陆亦修怎么哄也都是冷着脸。

包厢里走出几个女同学,看见陆亦修还在门口,闹着说跟陆亦修顺路,要请陆亦修帮忙捎回去。

女人们的声音很尖,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蔺妮怕陆亦修身份败露,就赶忙凑上去:“陆亦修还要去趟城东,跟你们不顺路,待会我送你们回去。”

蔺妮把钥匙扔给其中一个女同学之后,又绕到陈应月那边。

陆亦修原本还在偷偷跟陈应月讨饶,看见蔺妮过来,吓得一个机灵,挺直了背假装跟陈应月不认识。

“陆亦修!”蔺妮拿眼瞧了瞧陆亦修,又转过来看陈应月:“我原本是打算跟陈应月一起回家的,现在为了给你赶那些花花草草,只好跑一回古城区了。待会我走了,陈应月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嗯。”陆亦修点点头,眼光却不自觉地往陈应月那里瞥。

陈应月还赌气着,蔺妮不清楚情况,只以为她还在因包厢里那个吻而生气。她挽上陈应月的手臂,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跟陆亦修那档子事儿早该过去了,人心眼大点,想开点。你看人家陆亦修都道歉了不是…”

“蔺妮,还走不走了?”

“来了来了。”

蔺妮来不及多说几句,就被催着走了。

大概是怕两人待会打起来,她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给陆亦修和陈应月抛了个眼色。

*

陆亦修跟陈应月说了一路话,也没见她回应一句,始终冷着个脸。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却又找不到让她解气的方法,只能干着急。

两人一同走到地下车库,上了车。

陆亦修绕到驾驶座开车的时候,恰好碰见了从楼道里走出来的蒋磊。

远远地,蒋磊就跟陆亦修打了个招呼。走近之后,当蒋磊瞥见副驾驶座上玩手机的陈应月后,笑意更深了。他递了跟烟给陆亦修:“兄弟,愁死了吧,来抽一根。”

“不抽。”陆亦修推掉他递来的烟,往周边看了一圈后,又拉上了帽子。

蒋磊往副驾驶座瞄了一眼:“她在玩手机,看不见,来,抽一根没事儿。”

陆亦修刚想接,却又缩了回去:“算了。你也知道她这人,机灵得跟个狐狸似的,待会身上留了味道,她闻得出。”

“你就说我抽的,烟熏的。”

“待会亲她,她尝得出。”陆亦修低了低头。

蒋磊听完,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算你厉害。”

“是真不敢抽。”陆亦修长长叹了口气,“刚惹她生气还没哄好,要是再惹一桩,估计要雪上加霜。”

“那算了,我也不抽了。”蒋磊把烟收进烟盒里。

地下车库光线暗了,静悄悄的。两人靠着车门说话,倒像是高中时代深夜翻过围墙后,总要发表的那几句逃生感言。

“这么久了,还不准备公开呢?”蒋磊问。

“哪敢啊。”陆亦修将帽子往下压了压:“你也知道,陈应月那个倔脾气,她不答应,谁敢那么做。”

“也是,陈班长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倔。”

“是啊。”陆亦修有苦说不出:“前两年,可不就是因为我跟公司打了招呼,说要公布恋情,她气得三个月都没给我一个电话。”

蒋磊摇头叹气:“陆亦修,你就可劲儿宠着她吧。”

“那也没办法,她不理我我就没辙了。”

蒋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记得,当年高三一学长对她吹了个口哨,你就冲出美术教室,追着他打。陈应月来的时候,你还坐在他身上挥拳头,结果她一句‘陆亦修你再闹我就不理你了’,当场就把你吓孬了。陆亦修啊陆亦修,你说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障呢?”

“中毒了。”

“没错,陈应月有毒,还是个剧毒。”

蒋磊笑得捂住了胸口:“话说回来,你刚才当众亲她可没把我吓死。幸好我机灵,及时反应了过来。”

“谢了。”陆亦修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相视一笑。

“客气。”蒋磊说,“你我都明白,陈应月那倔脾气,要是惹她不高兴,谁都没好果子吃。”

“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