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鑫只好起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这就好了。”白亚星重新把身体坐直,他笑吟吟地看着罗飞和小刘,“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我们正式开始吧。”

听对方说话的语气,罗飞忽地心念一动:难道对方锁定的目标是小刘?从进入审讯室开始,白亚星在小刘身上便耗费了不少唇舌,而小刘的情绪也的确受到很大影响。这倒不是坏事。让小刘取代陈嘉鑫,警方的计划一样可以完成!

罗飞心中缜密思忖,从表情上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神色平淡地继续执行讯问程序。

“白亚星,你的年龄?”

这次白亚星很配合地回答了:“四十岁。”

“籍贯?”

“云南大理。”

“你什么时候来到龙州的?”

“大概两个月前吧。”

“你的暂住地?”

“华鼎公寓五号楼402。”白亚星报完地址之后,又补充说了句,“我和小雪住在一起。”

罗飞问道:“小雪是什么人?”

“我的女人啊,你们刚刚不是见过吗?”

原来就是先前接待室里的那个女人。按照白亚星的说法,他在龙州一直是和这个女人同居。那他又该如何处理和杜娜之间的关系?

白亚星似乎看出罗飞在想什么,他暧昧一笑,略带得意地说道:“我有很多女人的。”

罗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他也没兴趣纠缠这个话题,只按程序提醒对方:“我们会依法对你的暂住地进行搜查。”

“随便搜吧。”白亚星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那只是一个私人住所。”

罗飞又继续问道:“你来龙州干什么?”

“龙州不是要开催眠师大会吗?我来凑凑热闹。另外你们这边经济发达,我也想看看有没有投资的机会。”

“投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罗飞的预料。

“我有很多钱,你不知道吗?”白亚星得意地挑起嘴角。

“我当然知道。”罗飞眯起眼睛说道,“而我觉得你的钱已经足够多,多到不用再搞什么投资了。”

“谁会嫌钱多?”白亚星撇着嘴说,“而且有些项目不光是为了挣钱,更重要的是社会效益。”

社会效益?罗飞心念一动,主动问道:“你指的是‘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吗?”

白亚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正面回答说:“这个联合会的确有我的资金支持。我个人对催眠有点兴趣,不过这个行业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那你关注的是什么?”

“一个新兴的行业,未必能挣很多钱,但是绝对可以造福整个社会。”白亚星颇为自豪地描述了一番,然后他吐出了这个行业的名称,“环保。”

“环保?”罗飞颇感意外。他知道这的确是个充满了公益色彩的新兴行业,但是白亚星这种人真的会对环保感兴趣吗?

白亚星看出罗飞的疑虑,他耸耸肩膀说道:“看来你并不关心这个行业,真是叫人失望!我们每天都在制造垃圾,不是吗?这些垃圾严重污染了环境,甚至威胁到我们每个人的健康和安全。我们不该停下来想一想吗?怎样去消除这些垃圾,这不是全人类的共同责任吗?”

罗飞看着白亚星那副慷慨激昂的表情,暗自揣摩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作为一名顶尖的催眠师,白亚星无疑是个话术掌控高手,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最终的目的而服务。而警方也正要追踪白亚星的话术,以此来探索对方的动机和阴谋。

罗飞没有搭腔,白亚星那边倒越说越起劲了:“就拿你们刑警队打个比方吧。每个办公室都有垃圾篓,一天下来,塞满了各种垃圾。保洁员会把这些垃圾倒进大楼前的垃圾桶。到了凌晨,环卫工人开来了垃圾车,把整栋楼产生的垃圾运走。”他一边说一边在手铐限制的空间内挥动着胳膊,像是老师给学生讲课,“我问你们,最终这些垃圾去了哪里?”

罗飞对此不太了解,只能猜测着说道:“应该会送到特定的场所进行处理吧?”

“没错,在龙州的东郊就有一个垃圾场,两年前开始建设的。现在市区绝大部分生活垃圾都运到那里处理。上个月我专门去考察了一次,你知道具体的处理方法吗?”

罗飞摇了摇头。

“填埋。”白亚星顿了一顿,又详细说道,“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把一车一车的垃圾倒在坑里,用压路机碾压紧实,然后在上面铺好泥土,再种树种草。等工程完工之后,那里看上去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绿色丘陵,谁会想到下面还埋着一堆堆的垃圾?”

对方说得这么详细,看来还真是做过一番研究。罗飞听了也觉得有点意思,便点头道:“挺好的啊。”

“挺好的?”白亚星一听这话,眼睛却蓦然瞪了起来,“你觉得挺好的?”

罗飞不解地反问:“怎么了?”

“你以为这样的处理是好事?”白亚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那些垃圾虽然被埋了起来,但它们的危害并没有消失。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在潮湿密闭的环境里,那些垃圾开始腐败、发酵,渗出浓稠的、恶臭的液体,病菌在其中疯狂地滋生——你觉得这是好事?”

罗飞斟酌着说道:“既然是专业化的处理,应该有措施来防范这些危害吧?”

“是有一些措施。”白亚星也点头表示认可,但他脸上仍然挂着嘲讽的神色,“他们会在最下面铺设一层隔水的材料,防止那些臭水和细菌入侵土壤。可惜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那些臭水和细菌越积越多,终有一天会漫出来,渗入土壤,污染地下水源,形成的危害比垃圾本身更加可怕。”

罗飞大概理解对方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把这些垃圾彻底清除,所有表面化的处理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错。”白亚星用手铐在椅面上一敲,用论断的语气说道,“危害本身没有消除,所有转移和掩盖手法都是饮鸩止渴。”

这说法似曾相识,罗飞略一思忖便回忆起来,昨晚在“君临天下”会所,楚维曾对凌明鼎的心穴理论进行过抨击。

“搭了桥,那个洞还在。那就算安然一时,又有什么意义?能保证那座心桥永远牢固吗?能保证那个洞口不会越变越大吗?等到心桥被黑洞吞噬的那一天,恶果恐怕会更严重吧?”这便是楚维当时的说辞,和白亚星此刻的言论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开始意识到,对方说的话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就像是一个哑谜等待自己去破解。

片刻之后,罗飞主动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那些垃圾呢?”

“必须是更加彻底的方法。”白亚星举了个例子说,“比如垃圾焚烧技术。”

“把垃圾烧掉?”

“没错。不过焚烧本身也有问题,如果技术控制得不好,会产生很多有害的烟雾。所以我还在期待一种更好的方法,既彻底又洁净。我愿意就此进行必要的投资——这也是我滞留在龙州的最主要的目的。”

“你的投资现在有眉目吗?”罗飞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得更深。

“有。是一种全新的工程技术,还在试验阶段。”白亚星神秘地笑了笑,“我还不能告诉你详情,因为这是一个巨大的机密。”

对方说到关键处却戛然而止,这令罗飞略感失望。白亚星看出了罗飞的情绪,似乎想要补偿对方一下,他又微笑说道:“不过我可以把这次工程计划的代号告诉你。”

罗飞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白亚星缓缓吐出四个字来:“净化工程。”

“净化工程?”罗飞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试图从中品出更多滋味。

“行了,我说得已经够多了。”白亚星打了个哈欠,貌似有点疲倦,然后他歪脖子看看小刘,忽地说道,“哎,你把我的话都记下来没有?”

“记下来了,保证一个字都不差!”小刘冷冷地回复道。他可不是吹牛,在龙州公安系统,小刘是数得上的快手。罗飞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选他做的助手。这次给白亚星做笔录,小刘尤其谨慎认真。第一是不能在对方面前折了脸面,第二是凌明鼎要对白亚星的话术展开分析,保留一份详尽的笔录可谓有备无患。

“很好。”白亚星竖起拇指夸了一句,“接下来你可更得仔细,因为我就要说到你们最关心的话题了。”

小刘闻言一凛,所谓“最关心的话题”,指的当然就是涉案的内容。他赶忙打起精神,全力以待。

这时罗飞却看看手表,说道:“十一点多了,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下午再继续。”

小刘知道罗飞有所安排,便“嗯”了一声,把笔录本合起收好。

罗飞又对白亚星说道:“你在这里稍等,我会叫人送盒饭过来。”

白亚星也不说话,只无所谓地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罗飞带着小刘走出审讯室,刚刚把门关上,却见凌明鼎和陈嘉鑫也从隔壁监控室出来了。原来陈嘉鑫被白亚星赶走之后就去了凌明鼎那边。

罗飞稍微压着点声音说道:“去我办公室吧。”然后又嘱咐小刘,“你去安排几份盒饭。”

小刘自去食堂准备,罗飞和凌明鼎、陈嘉鑫则结伴来到了办公室。落座之后,罗飞向凌明鼎问道:“你怎么看?”

“一开始他的攻击性非常明显,包括对小刘,还有对小陈的。后来说到关于环保的话题——”凌明鼎沉吟道,“我觉得他好像在隐射些什么,又好像在为一些事情做铺垫。”

罗飞点点头,对方的分析和他的感觉是吻合的。还有些话凌明鼎自己不好意思开口,罗飞便帮他说了出来:“他隐射的就是你的心穴理论。”

凌明鼎咧咧嘴,算是尴尬地默认了。

下一个问题才是罗飞关注的焦点:“你觉得他在做什么铺垫?”

“我也不敢确定,只是有一些感觉…”凌明鼎紧皱着眉头说道,“白亚星一定在策划着某个阴谋,所谓的‘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就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而‘净化工程’则是他给这个阴谋起的代号。”

罗飞凝起目光,渐渐逼近问题的核心:“那‘垃圾处理’又是在指代什么?”

凌明鼎道:“如果说‘垃圾填埋’是在影射我的‘心桥治疗术’,那‘垃圾’应该就是指人们的心理顽疾,也就是所谓的‘心穴’。”

罗飞顺着对方的思路推理下去:“这么说‘净化工程’就是清理‘心穴’的计划?”

“应该是吧。昨晚楚维不是说起什么‘爆破疗法’吗?跟‘心桥治疗术’相比,‘爆破疗法’的目的就是要把对象的心穴摧毁。这不正是‘净化工程’所鼓吹的理念吗?”

罗飞“嗯”了一声,继续分析道:“所以白亚星才会在催眠师大会上捣乱,并且专门建立了‘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和你对抗。”

“是的。”凌明鼎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真的不明白,不过是学术上的异见,何必要搞得剑拔弩张?”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也是他的困惑所在。

如果只是在心穴治疗理论上有分歧,白亚星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反驳。以他的经济实力,很容易建立起一个超越凌明鼎的行业协会。而所谓的“爆破疗法”虽然比较极端,但也不至于到达“阴谋”的层次。白亚星有必要把这事弄得如此神秘,还牵扯出两条人命吗?如此细想的话,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片刻后,罗飞用提醒的口吻对凌明鼎说道:“白亚星在讯问时说过,催眠行业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我觉得他不是虚张声势。”

凌明鼎的目光跳跃了一下:“就是说他主要并不是针对我?”

罗飞点点头:“催眠术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种工具,就好比他在讯问过程中提到的‘工程技术’。至于他要用这项技术做些什么,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白亚星这次来到刑警队,“自首”决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只是他行动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包括他上午说的那些话,似乎给警方一些暗示,但在关键处又语焉不详。在讯问过程中罗飞便开始思考对方的用意,是想通过思路的调动来控制审讯者的思维呢,还是想引导警方的调查方向,以实现某种借力打力般的效果?无论是哪种情况,如果警方能够尽快破解对方的隐喻,那自然便可占得先机。所以罗飞才会提前中断讯问,出来和凌明鼎商讨。

凌明鼎皱眉沉思了良久,最终却只是茫然摇头。

罗飞失望地搓着自己的手指。两人在屋内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间都觅不到思路。凌明鼎首先放弃了,他轻叹一声说道:“还是再观察一阵吧。”

罗飞也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现在警方掌握到的信息还是太少,就算是凌明鼎这样的心理分析大师也无法作出更深的判断。在这种局面下,等待或许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毕竟白亚星那边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只要讯问继续下去,他肯定还会继续施展“话术”。而他说得越多,凌明鼎这边破解的机会就越大。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陈嘉鑫过去开了门,却见是小刘带着几份盒饭回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男子。这人也是刑警队的同事,叫做朱东。

小刘一边把盒饭给大家分了,一边向罗飞汇报:“罗队,朱哥已经把那个女人的情况摸清楚了。”

“是吗?”罗飞打开自己的那份盒饭,招呼道,“来,边吃边说。”

朱东便坐在罗飞对面,他把盒饭接在手里,然后开始讲述:“那女人叫做韩雪,今年二十一岁,本地户口。原来的工作是个售楼小姐,一个多月前辞职,随后搬离了公司宿舍,入住华鼎公寓五号楼402室。这个华鼎公寓就是她上班时负责销售的楼盘,是个高档小区,精装修带家电,真正的拎包入住。房产证上登记的是韩雪的名字,但以她的个人收入肯定买不起这种房子。据小区物业反映,韩雪入住后经常和一个中年男子出双入对。我去售楼处也问了,这个男子是看房的时候和韩雪相识的。根据我的分析,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出钱购买的那套公寓,他和韩雪之间多半是一种包养关系。”

罗飞认真听完之后,又问:“韩雪这人怎么样?”

“本市商贸学校毕业的,没上过大学。据说是挺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以前不要说被人包养,就连恋爱都没有谈过。”把这些情况都说完之后,朱东这才打开盒饭大口吃起来。

对面的罗飞微微点头,对属下的工作表示满意。朱东提到的中年男子当然就是白亚星,他以韩雪的名字登记买房,借机和对方同居,主要目的就是隐匿自己的行踪吧。而年轻单纯的韩雪怎能抵挡白亚星这样成熟富有的男人?

罗飞向朱东下达进一步的指令:“吃完饭之后你去开个搜查证,然后把那套公寓封闭起来。晚上我过去搜一搜,或许会有发现。”其实他自忖搜出线索的概率不大,但办案就是这样,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朱东应道:“明白。”

便在这番对话的工夫,罗飞已经把一份盒饭吃完了。他看了看时间,又对身旁的小刘等人说道:“你们也快点吃吧,我们一点钟继续。”

众人匆匆把饭吃完,稍事洗漱整理,然后便各赴岗位。朱东去开搜查证,凌明鼎和陈嘉鑫进了监控室,罗飞和小刘则进了审讯室。

白亚星也刚刚吃完盒饭,见到罗飞进屋,他还意犹未尽地夸赞道:“龙州刑警队的伙食真不错啊,比我当年在西南的时候可强多了。”

罗飞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我看是你的胃口好。”

白亚星“嘿”地一笑,反问:“难道罗队长的胃口不好?”

罗飞不再搭这话茬,他和小刘各自落座,然后摆出架势说道:“白亚星,我们现在继续依法对你进行讯问。”

白亚星一摊手说:“我全力配合。”

这次罗飞直入主题:“白亚星,你自称对发生在本市的两起命案负责,那就说说具体的情况吧。”

“这事可说来话长。”白亚星瞥了小刘一眼,“喂,你做好准备了吗?”

小刘冲对方晃了晃手里的水笔:“只管说你的吧。”

白亚星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供述。

“我是今年十月二十日到的龙州。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我这次过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找找投资项目,另外就是因为在龙州要召开什么催眠师大会。我对催眠很感兴趣的,正好来见识见识。”

罗飞插话问道:“你来龙州是乘坐的什么交通工具?”

“我自己开车。”白亚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特意解释道,“我一般不坐飞机的,我不想被别人查到行踪。而且我到龙州之后一天宾馆都没住,我直接去售楼处买了一套房子送给小雪,然后我们俩就住在一起。”

这个说法正和警方的调查相吻合。罗飞便又追问:“你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行踪,有什么目的?”

“为了安全。”白亚星略带得瑟地笑了笑,“我现在有亿万身家,被人盯上可不好。”

这理由倒也解释得通。罗飞冷眼看着白亚星,心想:你这亿万身家就是害了别人性命所得。不过这事先放一放,罗飞最关心的还是发生在自己辖区的那两起命案。

“你为什么要用催眠术谋害姚柏和章明?”

白亚星答道:“我并不是冲着这两个人去的,我针对的是催眠师大会,是凌明鼎,是那荒唐的心桥治疗术。”

罗飞联系到上午的对话:“你反对心桥治疗术,就像反对垃圾填埋一样?”

“就是啊。”白亚星坦然道,“这两者本质上是一样的,避实就虚,自欺欺人!”

罗飞皱眉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你也不能危害无辜者的性命。”

白亚星咧咧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只是在试验一种全新的心理疗法。要知道,任何试验都是有牺牲的。”

“所谓的‘爆破疗法’吗?”

“就是啊。这才是真正有效的心理治疗术。”白亚星振振有词地说道,“那什么心桥法只是把病人的心穴掩盖起来,能有什么用?心穴在平静的表面下继续恶化,总有一天会复发,到时候危害更加严重。而我提出的‘爆破疗法’却能将心穴彻底铲除,就算产生了不良后果,那也是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不留后患。”

“一下子夺走两条人命,这也叫有效的治疗术?”罗飞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意味。

“死了两个人,就全城震动;我还治愈了那么多人,却有谁知道?嘿嘿,这世道就是这样。真正想做点事情,唉,那可真难啊!”白亚星叹完之后,又瞥着罗飞反唇相讥,“罗队长,我原以为你见识不错,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听这意思,白亚星的试验对象并不仅有姚柏和章明二人?只是在“或重生、或毁灭”的双向结果中,姚柏和章明不幸被“毁灭”,而其他的试验对象都获得了“重生”?罗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白亚星,暗中揣摩对方这番话语的可靠程度。

白亚星这时又把两手一翻:“话说回来了,我也不能对你苛求太多,毕竟你是个警察。警察天生就对死人感兴趣。所以我们还是来谈谈这两个死人吧。”

罗飞不再多说什么,只摆出聆听的态势。在这次讯问中警方有意表现得被动一点,这样才能让白亚星尽情发挥,以便凌明鼎进行分析和研判。

白亚星也乐于享受这样的空间。针对那两个可怜的牺牲品,他开始展开长篇大论般的叙述。

"先说那个叫做姚柏的家伙。一个大小伙子,二十多奔三十的人了,工作没有起色,个人生活也一塌糊涂,女朋友谈一个吹一个。为什么?因为他玩电脑游戏上瘾,尤其是那种僵尸类的游戏,能整夜整夜地玩。这种人活在世上有什么出息?跟父母一块儿住,还连累老人家一块着急上火的。被我遇见了,我当然得帮他治治。

"怎么治?嘿嘿,对付这种玩物丧志的家伙,最好的办法不是堵,而是疏!以前我有个远房侄子,也是玩网络游戏上瘾,他父母怎么都管不住,后来交给我调教。我把他带到网吧,让他敞开玩了三天。给他顶级的账号,好装备全都配齐。这三天让他尽情过瘾。三天后账号装备全都收回,结果他再也没兴趣玩那个游戏了。为什么?因为最过瘾的那个阶段他已经享受过了,让他从低级别重新练起还有什么滋味?当然了,那时候我还不会催眠术,只能用了笨方法,买账号买装备花了不少钱。现在的话就不需要了。

“那天是十一月七日吧?我闲着没事,就带小雪去电影院看电影——是个僵尸片。这个姚柏也来了,正好坐在我旁边。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太好,就趁着开场前和他聊了一会儿,把他的大致情况都摸清楚了。我想帮帮这个小伙子,用的当然就是‘爆破疗法’。在电影播放的过程中,我对姚柏实施了催眠,让他觉得自己感染了僵尸病毒。为了让催眠效果更逼真,我还催眠了坐在姚柏后面的那个观众,让他在姚柏的脖子上咬了一下。然后我告诉姚柏,如果在五点钟之前没有注射抗体,他就会变成一具僵尸。当然了,那所谓‘抗体’根本就不存在。所以这小子一定能好好过一把当僵尸的瘾。当他醒了以后,那些僵尸游戏和电影还有什么吸引力?他再也不会沉溺其中,他将获得新生。”

看着白亚星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罗飞忍不住要提醒对方:“可他再也没有醒来!”

“他的毁灭并不是我的过错。就像手术一样——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但你不能把手术的失败全都归咎于主刀的医生。”

罗飞不想和白亚星争辩此事,只继续问道:“那么章明呢?你又是怎么对他进行催眠的?”

白亚星道:“我是在早市里碰到这个家伙的。他的症状和姚柏相似,都是玩物丧志,沉溺上瘾。不过他的年龄更大,中毒的程度也更深。我对他进行催眠,让他相信自己就是一只鸽子。为了让他彻底享受这个过程,我还特意让人在他楼下吹鸽哨,对他进行深层次的精神引导。听到鸽哨,鸽群都飞起来了,如果这时候章明能清醒过来,他就会明白那些鸽子并不值得羡慕。鸽子的飞翔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的奔波,和所谓的‘自由’毫不相干。可惜了,他并没有及时醒悟,他还是固执地追随着鸽群。他所向往的自由生活,嘿嘿,只能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了。”

白亚星的这两段描述正和警方之前的调查相符。随后罗飞又针对一些时间和地点上的细节展开讯问,白亚星也一一作答,而且他的答案与警方所掌握的材料分毫不差。

对方的坦诚让罗飞颇为不解。如果说白亚星是为了蛊惑警方而来,在讯问过程中怎会如此老实?

罗飞正思忖间,却听白亚星又悠然自得地说道:“我身上还背着一起案子,但不是你们的管辖范围——要不要听?”

管辖范围外的案子?罗飞立刻凝目反问:“是许丽那事?”

“就是啊。”

“那你说吧。我们自然会找省城方面并案。”罗飞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看身旁的小刘。小伙子一丝不苟地把白亚星先前的供述全都记录在案,这会儿正想歇一口气呢。听罗飞这么一说,他赶紧又摆好重装上阵的姿态。

“要说许丽这事,确实有点对不起她。不过那数亿的巨款能成就太多大事,她的牺牲也算值得。”白亚星先是感慨了几句,言辞中确然藏有歉意。然后他才开始详述事情的经过。

"我并不是个贪恋钱财的人,事实上我自己对物质的要求非常低。不过我追求的事业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尤其是最近两年,这种需求变得越来越急迫。我开始左思右想,寻求融资的渠道。一开始我想通过催眠术控制几个富豪,再找机会侵吞他们的财产。可富豪的财产都被他身边的人盯得死死的,你想拿走谈何容易?即便能得手,也会给警方留下太多的线索,风险难以控制。

"后来我就琢磨,有没有一种隐形的富豪,坐拥巨额的资金却没人知道?我想来想去,这种人还真有——那就是中了彩票大奖的幸运儿。彩票出售的时候都是不记名的,所以在开奖之后、领奖之前,谁也不知道中奖者的真实身份。而中奖者一般也不会把中奖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我只要趁着这个阶段把彩票搞到手,那我就成了合法的中奖者。我不但可以领到巨额的奖金,而且这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有任何风险。

"于是我就开始关注各种彩票的开奖情况。国内彩票单注奖金最高只有几百万,这点小钱我是看不上的。不过有一些执著的彩票爱好者会重复购买同一个‘幸运号码’,一次甚至买上一两百注。这种人如果中奖,那奖金的总额将十分惊人。我等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机会终于来了。就在去年的九月十八日,福利彩票双色球开出了117注头奖,每注金额518万,其中有111注是在同一个销售点售出的。如果这些彩票是一个人购买,那这个人中奖的金额将达到5.7亿元,这是国内彩票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我告诉自己,该下手了。

"我找到福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略施手段就得到了那111注彩票的销售信息,包括售出彩票站的名称以及具体的售出时间。随后我连夜赶往你们省城,第二天清晨五点多钟,我已经到达了那家彩票销售点。趁着里面的人还没上班,我窃取了店内监控系统的硬盘。从监控录像里我找到了那个买彩人,原来是个中年妇女。我接着往下调查,到十九日中午的时候,我查出这个女人叫做许丽,我搞到了她的手机号码,我还知道她正陷于一场家庭危机。这场危机正好能为我所用。

"当天午后,我冒充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员给许丽打了电话,我约她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要催眠这个女人真是太容易了。我告诉她,她的丈夫顾大鹏已经察觉到她中奖的事情了,目前正在对她进行秘密调查。她身边的人,包括父母、儿子,都可能是顾大鹏派来的眼线。在我的蛊惑下,许丽开始产生明显的迫害妄想症状。除了我之外,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时的许丽左右为难。一方面她不敢再保留那些彩票,因为她害怕身边的人会把彩票抢走;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立刻兑奖,因为她和顾大鹏还没离婚呢,这个时候兑奖,奖金可就成了夫妻的共同财产。我趁机向她提出,可以办一个延期领奖的手续,就是先把得奖的信息登记下来,等她把离婚手续办完了,再把奖金提走。许丽立刻就同意了。她把中奖的彩票拿给我登记,我便用假彩票调了包。这时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女人解决掉,永除后患。

“说来也巧,就在我准备对许丽下手的时候,一个叫吴睿的家伙出现了。这个二流的催眠师居然是凌明鼎的学生,信奉狗屁的‘心桥理论’。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我让许丽相信,这个家伙就是顾大鹏派来害她的。结果如我预料,许丽在癫狂状态下杀死了吴睿,随后她也自杀身亡。我的计划完美谢幕,那数亿元的巨额奖金从此成了我的合法财产。”

两条人命,一笔巨款。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起骇人听闻的大案。可白亚星娓娓道来,却轻松得像在叙述一段街坊轶事。罗飞看着面前的这个对手,脊背上隐隐透出寒意。对方手腕毒辣也就罢了,而他如此详尽地讲述自己的犯罪手法,那种有恃无恐的姿态才真正令人畏惧。

无论如何,既然谈到了具体的案情,有些细节还是要搞清楚的。

“你和许丽联系的时候,用的是哪个电话号码?”

“我当时新开了一张电话卡,是联通的手机号,不需要实名登记。”白亚星翻着眼皮回忆了一会儿,随后把那个号码报了出来,“具体的号码应该是1302***1590。”

罗飞又问:“当时你和许丽一共见过几次面?具体的碰面地点在哪里?”

“四次。都是在明月路一家叫‘静心’的咖啡馆里。”

罗飞看看小刘,用目光督促属下将这些细节全都记录在案。然后他开始切入另外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被你冒领的那笔奖金在哪里呢?”

这笔巨款必须尽快追缴,这不仅能帮被害人挽回损失,而且可以切断白亚星团伙的经济来源,有效遏制他们继续犯案。

白亚星一翻眼皮说道:“这笔奖金扣完税款之后还剩4.5亿,已经全部被我兑换成金砖提走。”

罗飞继续追问:“那金砖呢?”

“被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点。”

“在哪里?”

白亚星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说吗?”

这话问得罗飞颇为尴尬。要知道,白亚星此刻能坐在这张审讯椅上,其实并无刑警队一丝功劳——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此人现在的态度就是要提醒罗飞,别看是你在讯问我,但这局势是我主导的,我想说的自然会说,我不想说的,你就别多问。

“好吧。”罗飞只好无奈地后退一步,把主动权重新交给对方,“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啊——我全都交代完了。”白亚星微笑着回答。

罗飞一愣,这就完了?就案情本身而言,对方的确已说了不少。可是预期中的“话术”呢?自己和小刘尚未受到对方的任何影响。如果就这样结束讯问,那白亚星的目的到底何在?不会说真是来自首的吧?

可白亚星却把这出戏演得越来越逼真了,他甚至用戏谑的言语提醒罗飞:“罗队长,难道你忘记相关的刑侦程序了?现在你应该让我在笔录上签字画押,然后将案卷材料整理好,提交检察机关申请逮捕。”

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罗飞还能有其他选择吗?他只能冲小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给他签字吧。”

小刘起身将笔录本送到白亚星面前。后者接过去细细地审阅了一遍,末了他由衷赞道:“这笔录记得,还真是分毫不差。你确实有两下子!”

小刘把笔往本上一摔,努努嘴。那意思,没问题就赶紧签。

白亚星二话不说签了字,然后又用大拇指沾了印泥,把指印按在自己的签名上。完事之后他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一副大功告成般的自得表情。

小刘把签好字的笔录本拿回来交给罗飞。罗飞略略翻看了两眼,吩咐小刘说:“你先把他带到羁押室看管起来,然后到办公室来找我。”

小刘押着白亚星离开。把嫌犯安置好之后,他如约来到了队长办公室,罗飞同凌明鼎、陈嘉鑫三人正在屋内等待着他。

见众人都到齐了,罗飞开始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觉得白亚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小刘和陈嘉鑫都把目光投向了凌明鼎,后者是心理分析专家,他还没表达观点,别人又怎敢妄言?

凌明鼎抱着胳膊沉吟了一会儿,用无奈的口吻说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在隔壁?”

这话的潜台词非常明显,那就是,我根本没发现白亚星的任何漏洞,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致对方有所警觉?

罗飞却并不赞同凌明鼎的思路,他缓缓摇头说道:“没这么简单。如果他只是看破了我们的用意,那他闭口不言或者胡扯些什么都行,又何必把自己的罪行交代得这么清楚?”

“他是无所谓吧?”凌明鼎猜测道,“他知道你们手上没有证据,所以怎么说都不怕。根据法律,只有口供没有证据,是不能给嫌疑人定罪的吧?”

“你说得没错,在我国的刑事诉讼法中,确实有重证据、不轻信口供的原则。但你别忘了,在具体的司法实践中,所谓‘证据’有两种,一种是直接证据,一种是间接证据。间接证据如果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也是可以用来给嫌疑人定罪的。具体说到这几起案件,警方现在掌握的间接证据就是与案件相关的证人证言以及受害人在案发时间段的行为记录等等,而这些恰能和白亚星的口供完美吻合,这就形成了一个证据链条,足以给白亚星定罪。”

罗飞这么一说,凌明鼎大致明白了。他又追问:“你说的‘完美吻合’,具体体现在哪些地方?”

罗飞列举着说道:“比如说姚柏对僵尸文化的嗜好,姚柏在案发当天的活动以及留在姚柏脖子上的那个牙印等等,这些都是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得到的线索,一般人根本无从知晓。而白亚星却能把这些细节说得清清楚楚,足以证明他就是这起案件的操作者。章明坠楼的案子也类似,从章明的行踪到楼下有人吹哨这个细节,都可以证明白亚星的口供真实有效。许丽那起案子中,最有力的间接证据就是那个电话号码,如果白亚星不是凶手,他怎么能将涉案的手机号码一口报出?还有那个‘静心’咖啡馆,我记得这家咖啡馆就在许丽所住的小区附近,这便证明白亚星的确到过案发地点。只可惜时隔太久,已经不可能调出当时白亚星和许丽会面的监控录像,否则这个证据会更有价值。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凌明鼎能掂量出罗飞最后那四个字的分量。“也足够了”,也就是说以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和口供,白亚星已难逃法律的制裁。凌明鼎先是一喜,可这份欣喜随即便被更深的忧虑吹得无影无踪,他紧锁着眉头,喃喃如同自语:“这些都是白亚星主动说出来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也是困扰在罗飞等人心头的疑问。屋中人全都沉默着,谁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良久之后,却听凌明鼎揣摩着说道:“难道他还留着后手?”

“应该是有后手。”罗飞继续凝思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对于下午的讯问,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凌明鼎有些不解,“你刚刚不是还说,白亚星的口供和警方的调查完美吻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