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丈夫的女人,似乎对钱有种特殊的依赖感,佟嫂就是这样,所以白卿给她盘下了这间不大不小的铺子,就是为了让她能赚到属于自己的钱,心里有归属。

“你这么抛头露面的,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会不会不好?”佟嫂掩上门,挡去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你都把门关了,我哪里还有机会抛头露面?”白卿用手指沾了一盒香粉放在鼻端,眉头微蹙,“这香味儿怎么变这么浓?”这里很多香粉都是她调出来的,味道很熟悉,一闻就知道哪里变了。

“我多加了些料,就这样,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还嫌淡呢。”

“太浓,闻久了不舒服。”

“咳,老百姓擦香,还不是越浓越好,不然还买什么香粉,对了,一会儿对面茶楼里有唱戏的,听说是南边来的班子,热闹着呢,等一下咱们上楼,坐在二楼上,开了窗就能看到。”大过年的,男人不在身边,这丫头心里肯定孤单,就因为怕她孤单,她才答应让她来铺子里转转,只当是为了解闷。

白卿一边点算着木架上的香粉盒,一边答应着。

到了正午时分,对面果然热闹了起来,戏台子就搭在茶楼门口,整条街都围满了人,像是整个青合城的人都来了一样。

佟嫂在二楼摆了桌椅,把敏敏、阿邦都带了上来,然后摆上暖炉,沏上热茶,大戏也就开始了。

戏唱得相当精彩,不愧是有名的班子。

可没听到一半,白卿就不得不下楼去,因为阿邦不见了。

佟嫂吓得腿脚都不好使了,还不忘伸手打自己的女儿——都怪这丫头没看好。

白卿阻断了她的暴力,最紧要的时候,不能自乱阵脚,还是先找人为上。

一边吩咐小丫鬟去府里多叫些人过来,一边跟铺子里的伙计分头找人。

只是这人山人海的,那小子会跑去哪儿呢?白卿搓着手指——她是很紧张的,但是知道自己不能乱了方寸,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那小子喜欢打打闹闹的,喜欢刀枪剑戟那些玩意刀枪剑戟,对了,刚刚台上有一段武戏——

白卿拨开人群往戏台子边上挤,好不容易绕到了大红幕布遮住的后台,结果被两个大汉挡在了门外——后台是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的。

“要命了,要命了,这是谁家的死孩子,竟把筝弦都弄断了,哎吆——这马上就要唱了呀,怎么办,怎么办啊!”后台一阵咆哮!

白卿听到这抓狂的咆哮,心安了两分,说不定那弄坏人家筝弦的死孩子就是阿邦。

趁着守门的大汉回身之际,白卿快步冲进了后台,后台此刻也是一团乱,一个穿紫色戏袍的中年妇人正攥着筝弦直跺脚,她对面站得那个眨着大眼睛的小男孩可不就是李家的长公子嘛!

白卿深深叹口气——安心了。

小家伙望见了娘亲,笑得跟朵花似的,怀里还抱着一把长长的花枪,好像并没被咆哮吓到。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该上场了,怎么都杵在这儿?等人拆台子是吧?”班主吆喝着。

“当家的,你看这些筝弦,全断了,还唱什么呀!”紫袍妇人把筝弦往地上一扔,可把那班主给急坏了。

“这——这怎么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进来就把兵器架子弄翻了,还全倒在了琴架上,一会儿的‘清平调’‘簪花词’还唱什么呀!”

那班主不禁大怒:“谁家的孩子?怎么进来的!”

“我是他娘。”白卿挤进现场。

众人的视线一下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小家伙却还向娘亲炫耀他的战利品——一根花枪。

“放下——”白卿沉声对儿子说出这两个字,面目严厉,她鲜少这样的。

小家伙仰头望着母亲的脸,不说话,也不松手。

白卿眉头微蹙——

最终小家伙还是屈服了,把枪扔到地上。

接下来,她并没有当众教训儿子,因为人家现在很忙,没时间看她打孩子玩。

赔钱是小事,关键是外面的戏要接着唱,就是现去买琴都赶不及,更别说青合这种地方未必有琴行了。

白卿赶紧吩咐赶来的丫头,让她回去把家里的古琴搬来。

“可这下一场戏怎么办?”班主摊手,外面成百上千的人可都喊着要听“清平曲”呐,就是有琴,这搬来也要时间啊。

“是清平曲?”

班主下意识的点头。

“那倒好办。”

众人诧异,没琴弦、丝竹,怎么个好办?

“有竹笛么?”别的不敢说,这些曾经用来维系生存的技艺,她还是能倒腾一下的。

有人递来竹笛。

“用竹笛吹奏即可。”

“”众人互望,清平曲是出了名以筝乐演奏的,笛子怎么能代替?这不是砸自己的场子吗?

这时外面开始催了,再不决定,这大过年的,他们可就真要两袖清风被赶出青合城了,班主硬着头皮挥挥手

***

李伯仲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认出了那戏台上的一个人,一个女人,他的女人。

这“清平曲”他听过,在京城的太尉府,她在那些存心侮辱的达官贵人面前唱过一次,结结实实地把满屋的人骂了个遍,连他一起。想不到今天又听到了,只是这次,改了词,也改了调,把婉转的凄怨变成了愉悦。

清亮的笛音、低低的鼓声,加上那些衣衫翩跹的舞者,和还算可听的歌声——确实不错。

“这是什么班子?”李伯仲身后一个穿男装的娇小“男子”,歪头问雷拓。

雷拓默默不吱声。

这时,台上的歌舞刚止,台下一片叫好声。

班主笑得嘴都合不拢,赶紧迎向下台的白卿。

白卿将手中的手鼓递还给乐师,并顺手放下了戴在脸上的面纱。

“我第一次知道清平曲也可以这么唱,夫人真是高人。”

白卿从紫袍妇人怀里接过儿子,“清平曲本来就是太平盛世的曲子,应该唱得欢快些的。”

“是是是,我们也是跟着京城的曲风唱而已。”班主还想多说几句,却被一高大男子隔到了一边。

“夫人。”雷拓向白卿微微欠身。

白卿微愕,雷拓在,也就是说他回来了

***

“爹爹。”阿邦隔了老远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父亲,硬生生从雷拓怀里滑下来,跑到父亲的腿边,不是为了跟父亲亲热,而是翘脚去够老爹腰上的佩剑——李伯仲今天居然佩剑了。

白卿的视线在他身后那个娇小“男子”身上扫过一眼,最终落到了他的脸上。勾起嘴角,奉送他一个美丽的微笑。

李伯仲身后那个娇小“男子”歪着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就是三夫人了吧?一直听说这三夫人是狐媚的女子,今天她终于是见到了——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花红柳绿,出奇的,她穿白缎,戴翠绿的发簪,一脸的干净,虽然笑起来旁若无人。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的声音很柔顺。

“我不是说过年回来?”王爷的声音很低。

“佟嫂的铺子。”她指了指对面的胭脂铺。

王爷侧脸看了看,没做评价,回脸问她:“还要玩吗?”

她笑着摇头。

“那就回家吧。”王爷弯身抱起了地上的儿子。

娇小“男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那对男女,忽而转头问雷拓这个榆木疙瘩,“她看到我了吗?”

雷拓终于看了她一眼,“陆小姐,请。”

陆小姐先是皱鼻子,随即咧嘴笑,“你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啊。”

雷拓不应该说那句话的,他有些后悔,可来不及了——

“王爷对这个三夫人好像真的很好,我要是真嫁过来,岂不是很可怜,不但要遭王妃她们排挤,连王爷也不理我”陆小姐跟在雷拓身旁,一路自言自语过来,偶尔还会问他一句“对不对”。

一跨进门,雷拓便急匆匆对这位陆小姐深深一躬,然后转头走人。

“你走了,我怎么办?”陆小姐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好像没人打算理她。

早说不能来,父亲却偏要她偷偷跟来,这下好,没人理她,她要怎么办?

五十二 他那声色犬马的生活

云阳楼在魏的属地内,离青合城不算太远,它是运河南岸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多少官宦子弟排着长龙去那儿烧银子,据说占了云阳楼的当家姑娘,比占了一座城池都风光。

腊月二十九这天,李伯仲就被邀到了这里,邀他的人是刚继任的魏王,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挺精神,就是有一点——瘦。

魏王之所以邀李伯仲到云阳楼,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魏跟汉北有关联,当然,如果李伯仲能喜欢这儿那就更好了。

魏在诸侯中的地位并不高,一没有剽悍的军队,二没有傲人的财富,充其量,一个附属的料,这么多年,他们也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谁强了就跟着谁。本来他们是东周的附属,如今东周颓了,汉西离的远,鞭长莫及,汉东、东齐又在狗咬狗,所以他们就找上了汉北。

“不要问,只管把这儿最好的姑娘都叫进来。”魏王身边的随从如此吩咐云阳楼的老鸨。

老鸨一双眼可是精亮的很,看这些人的架势,心里明白这屋里的人物不小,可不小到什么程度,还要再打量看看,“老爷放一百个心,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它就没有不好看的姑娘。”

老鸨摇着团扇下楼,对楼梯口的老妇附耳几句,没多会儿,四五个妖娆的女子就上楼去了,老鸨则倚在楼梯口的镂刻屏风前等着,果不其然,没多会儿功夫,几个女子就下来了。

老妇朝楼上努努嘴,“门没进,就被赶出来了,挑的很。”

老鸨半摇着团扇,笑得得意,可不就被她猜中了,看来今天确实来了有钱的金主,这几个丫头虽不是云阳楼最漂亮的,可还没被退过呐,“去,把宝童她们几个叫上去。”

老妇点头,随即又叫了几个上去,照旧被退了回来。

“还换吗?”老妇问老鸨。

“不换了,现在就等他们自个找过来。”

大概到了掌灯时分,老鸨再次被叫了上去。

“哎吆,老爷您还不知道咱们云阳楼里的规矩,要见子轩她们三个,那都得提前订上。”老鸨一边陪笑,一边偷眼往门里瞄,可屏风挡着,根本看不清里面什么人物。

“要多少给多少!”随从只说了这么一句。

“咳,不是钱的问题,您是不知道,想见子轩她们的,都是些惹不起的人,我们这不也是不敢随便得罪人嘛!”

那随从冷笑

***

云阳楼的三位当家姑娘最终还是进了这三楼的雅阁。

确实是三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美貌女子。

李伯仲正半倚在小几上,望着眼前这一字排开的三名女子。

“老弟,先听段曲子?”魏王对这种地方并不陌生,在京城时,也常常在这样的地方见那些朝廷大元,别看平时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真到了没人的地方,一个个比谁玩的都凶,至今他都忘不掉那一幕——老太尉扒了靴子被京城第一美人打脚底板的场景。

“客随主便,兄长随意。”李伯仲笑着谦让。

魏王问三位美人道:“可有名谱?”

为首的一位美人,向魏王微微福身道:“有。”随即从屏风后的木几上取下名谱,递给魏王。

魏王翻了两页,转头给李伯仲,“老弟,你来。”

李伯仲随手翻了两下,手指停在了“清平曲”上,“这个吧。”

魏王歪头看看,随即点头,“行,那就这个。”

唱清平曲的是女子,名叫子轩,正是这云阳楼的当家姑娘。无论相貌、身段,还是歌喉,都是绝佳的。更是把这“清平曲”演绎成了天上人间独一份。

魏王偷眼瞧瞧一旁的李伯仲,他听的挺认真,看来有门道,于是借故起身来到屏风外,交待随从,今晚把这个叫子轩的留下。

留下这个子轩自然没那么简单,那可等同于占了一座城池呢,可魏王愿意花这个钱,只要他李伯仲看上了。

丝竹之音渐歇,李伯仲瞅了瞅屏风处,魏王还没回来,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两名弹琴的美人也福身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唱清平曲的女子。

良久之后,那女子起身,走到屏风处,缓缓放下湖绿色的纱帐,整个雅阁霎时蒙上了一层水色,分不清天地在何方。

李伯仲依旧半倚在小几上,看着这个身段曼妙的女子走过来,然后跪坐到他身边,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他的手指点在了女人的指甲上,没让她拉开自己的衣襟,他果然还是不喜欢风月之地的女人,可却喜欢白卿,真是奇怪了。

起身,然后径直出门,独留那个美丽女子跪坐在小几前

魏王的钱白花了。

李伯仲也丢了一座城。

***

出了云阳楼,李伯仲跨上马,魏王的随从赶紧出门相送。

“王爷您且慢走,我家王爷马上就来。”这人心里直犯嘀咕,这汉北王怎么这么快就要走,难道说是嫌弃那个子轩服侍的不好?

“夜冷天寒,不必劳烦闵兄起身了,就说我有要事,急着赶回去。”打马,走人。

“大人,那还要不要去通禀王爷?”

“人都走了,还通禀什么?”再说,此刻王爷兴许正天地一家欢着呢,还是等等再说吧。

魏王的人陆续回了云阳楼。

李伯仲则顺着大道往西而去,雷拓他们正在一里外的驿站等着,明天就是除夕了,他答应过那个女人过年回去,他就不会食言。

***

除夕夜,吃过团圆饭,燃过爆竹,守完岁,当只剩下他们俩时,李伯仲忽而拉过白卿,让她跪坐在自己身侧。

“做什么?”白卿有点莫名其妙,衣衫刚解下一半,就被他拉了过来,头发散的到处都是,像个疯婆子。

李伯仲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盘扣,很明显是让她解。

白卿愣一下,继而生笑,不过还是一粒粒的解下了他胸口的盘扣。

“你唱得很好听。”这话是说她当年在京城唱得那首清平曲,在听过据说天上人间独一份的歌喉之后,他依旧如此赞誉她。

白卿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是赞誉她在京城露面的那首清平曲吧?“去喝花酒了?”身上粘着酒气,嘴里问的是声色犬马的清平调,他定然是去过声色之地了。

李伯仲半眯着眼看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