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向来驭下甚严。

遂她又低头低声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舅父舅母的事的,你也知你舅母是我表姐,得知你舅父大人能回京了,我舅舅他们,你舅母娘家的人向京中送了想,想跟我打听一下你舅父他们的事…”

说着她看了谢慧齐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接着道,“国公府现在可有什么消息?”

“我知道的也不多,仅知舅父他们这些年在小东海不好过,”谢慧齐低声道,“大表哥也在舅父赴任的路上没了。”

“没了?”祈夫人大吃一惊,都忘了走动。

“嗯,说是路上遇了贼人。”

“啊…”祈夫人目瞪口呆,不一会,眼睛都红了,偏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又过了好一会方才转过头,朝谢慧齐勉强笑道,“不说这不高兴的事了,来,和婶婶去见你二婶去。”

“祈婶婶…”走了几步,谢慧齐叹了口气,看着前面淡淡地道,“不管如何,我舅父他们能回来就好,回了京就是有个病有个痛的还有我们知道,比在东海无亲无故要强,您说是不?”

只要人回来了,能看得到出路就是好的。

“是…”祈夫人一直低着头,等到了齐二夫人的院子,她这才抬起头。

齐二夫人看到她的泪眼大吃了一惊,等到祈夫人说起了谷展晔和她表姐的大儿没有了,死在了前去赴任的路上,齐二夫人倒是淡然,“这有什么?我们国公府不是一代两个男主子都死光了?慧慧的爹不也死在了河西,连尸骨都不全?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败者为宼,胜者为王,他们国公府也好,还是谢进元夫妇和谷家也好,确实一家接一家地败在了俞家的手里,而现在就是他们的下场。

只是等到俞家还有跟着他们俞家的人一倒下,下场也绝不比他们好半分就是。

齐二夫人本来无所谓国公府如何,这时候她倒是想好好多活几年,看看俞家还有俞家当朝的左右丞相他们是什么下场。

想着这些叱咤大忻王朝的重臣老臣一个个倒下,可能连裹尸的破席子都找不到一床,齐二夫人就觉得活着甚有冲劲,甚有盼头。

说着她见谢慧齐低着头,就拍了下她的脑袋,斥道,“好好的垂头丧气干什么?抬起头挺起胸来,有点国公府小主子的样!”

谢慧齐下意识就挺直了背,她看了眼祈夫人,想外边现在都传成得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了,想来她也是知情的,便没避讳她,跟齐二夫人道,“我刚才听说现在连朝廷里都有人说道我的不是了呢…”

“说你什么?”齐二夫人皱眉,眼睛细不可察地朝伺候她的那些下人看去。

小麦带着一群丫鬟福着半腰不敢动弹。

“说我骂谢侯府的老太君…”

“骂她怎么了?”齐二夫人顿时气势一凶,拍着桌子厉声道,“骂她怎么了?她谁啊,骂句都不行了啊?”

“二婶…”

“哪个孙子在朝廷里说你?”齐二夫人说到这冷笑了起来,“你等着吧,看谁敢给这孙子收尸!”

齐二夫人的话虽不中但不远,那谏官背后欠一屁股赌债,跟同僚其夫人通奸,以及同他夫人娘家的庶妹媾*和的事被捅了出来,被讨债的和同僚家,还有亲家堵在家中焦头烂额,半世清名一夜之间被毁。

这年头,身上家中没几件脏事的人家甚少,就是国公府也是出了好几桩中了对方的美人计害家产惨损的丑事,更有上任国公府老爷亲自毒害嫡妻的混帐事,更别提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丑事了…

国公府的两个老爷没少干蠢事。

他们两个对国公府做的最好的事怕就是以死保了国公府几年的太平。

太子与表哥在东宫中下着棋,又以玩笑口吻道,“韩相的狗死了一条,表哥你就不怕他上门跟你要银子啊。”

“国公府的钱,都归了你父皇了…”齐君昀下了一子,淡道,“要用银子,也是我跟韩相讨点花花,救救急。”

太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了好几声才道,“你就不怕韩相跟你一样来一招釜底抽薪,跟你背水一战啊?”

“嗯。”齐君昀看着表弟的棋局已败,把刚摸到的棋子扔回了棋钵,淡道,“韩相的银子是从你父皇手里捞的,他要是敢送到你父皇手里,那他的脑子长的也就跟你的一样了。”

太子顿时苦脸,“表哥…”

若桑这时候端了热茶来,只换了长公子手边的那边,换过茶后就端着盘子走了。

太子急喊,“哎,哎,哎,我说你这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大脾气,我的还没换呢?”

看着她要走出门,太子手都举起来了,“我说我的还没换,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凶,连主子的那口热茶都不给了,不像话啊…”

等他说完,若桑都走远了。

“安昌…”

见表哥喊他的名,太子萎了,垂着头丧气道,“知道了,你放心,我回头把我脑子长得跟韩相的不一样。”

齐君昀没理会他,接着淡道,“韩相那有批银子会沿着官河上京,具体走到哪了我还不知道,我等会要去见你父皇,向他举荐你,你是去还是不去?”

太子眼睛瞪大,喃喃道,“表哥,你莫开我玩笑。”

他最不喜欢跟人开玩笑了。

“去,还是不去?”

“去!”太子一个激灵就扑向了齐君昀,把他表哥的手拉到胸口放着,咽着口水问他,“表哥你听到了吗?”

感觉到了他为他狂野跳动的心跳声了吗?

齐君昀什么也没说,把手抽了出来就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起身掸了掸衣袍,“那就准备罢。”

说罢,他挥袖背手而去。

太子看着他背影一脸的崇敬,“表哥你慢走!你要是不着急走的话,等我一下,我送送你…”

等他嚷嚷完,长公子已经走了。

尔后,东宫响起了门关门合的声音。

“太子。”若桑跟一个身着太监衣裳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跟他请安。

太子已经褪去了他脸上常挂着的放荡不羁的笑容,他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这次我们出去如果不用到国公府的,能带几个自己人走?要完全信得过的!”

如果他这次还是要用到国公府,想来他就不可能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他表哥性情他最清楚,最烦不能收拾好自己臭屁股的人。

若桑听到这话,眼睛也朝身边的太监看去。

那太监,也就是齐后留下的人,大内三总管于荆躬身道,“回太子,六个人,连同奴婢在内。”

“太子!”若桑朝太子不安地看去。

“那好,六个人,就带这六个人…”太子已经点了头,“于荆你下去准备,我看用不了两日,我们就要出京了。”

“太子,你…”若桑想起前次他们遇险之事,死了数百人才保全了他的命,这次他只带六人,边替他挡刀箭的人都没有。

“傻丫头,”太子拍了拍只为他才惊慌失措的女人的脸,“如我没有人保护我一辈子不出这个宫,那么这一辈子我唯一可能出这个宫的机会就是躺要棺材里,你知道的,是吗?”

若桑含着泪闭上了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如若连自己都不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谁能给她的太子爷一条活路?

从小到大,他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要是因为形势不容人早认了命,怕是也活不到如今。

齐君昀出了皇宫,又去了好友铁虎将军家用了晚宴,酒过三盏推杯起身要回。

铁虎将军也是拿了酒杯起身,搭着他的背笑道,“又是要回去哄你的美娇娘?”

铁虎将军自幼与他长大,情份不比别人,齐君昀抬起手拍了下他的肩,“叫小嫂子…”

“好,好,小嫂子,长公子,再喝几杯再走吧?”铁虎将军拍了拍喝得过多有些燥热的脸,“你看今儿来的人这么齐…”

说着就朝在桌子边那几个好友吆喝,“还不赶紧替我留人!”

那几个恨不得国公府这长公子赶紧走,他一在,他们连真正的美娇娘都抱不到手,他吃素可他们不是吃素的,美酒佳肴当前,怀里没美人怎么说得过去?

这时候他们都装傻,当没听见大虎的话。

他们就不信大虎不想。

而如他们所见,铁虎将军也是想的,他假惺惺地又留了齐君昀几句,看着他往外走,也是笑了,“真走啊?好,我送你到门口。”

说着一出门,就朝站在门边的管家挤了个眼,让他把美人美妾都给带过来…

可憋死他了。

如若不是交情不常联系就没,他也不想请君昀过来走这一遭。

“行了,就到这吧…”齐君昀看到了院子里自己的护卫就停了步,跟卫铁虎道,“你明天醒了,就想个法子去见见太子,有他要用得上你的,你这次尽管放手了做。”

“呃?”卫铁虎听得一愣,然后举着手朝齐君昀道,“你等会!”

说着就四处了找,看到一处养莲花的坛子,三步并作两步快走了过去把头浸到了水里洗了个脸,走回来的时候脚步都轻了,他朝左右看了看,这时不远处是国公府君昀的人,而寻欢作乐的宴堂离院门也远,但他在靠近后还是压低了点声音,“你仔细点跟我说说。”

“你以后往上升升也需要点名头,掌兵符就更如是了…”齐君昀见他低着头听得认真,嘴角也有了点笑,他最喜欢卫铁虎的也就是这点,人虽然纵情了点,但遇上正事也从不含糊,想爬的野心比谁都大,也比谁都准,“这功劳现在就开始攒吧。”

“太子那?”卫铁虎看他,小声地多问了一句。

“嗯,他在查有笔送进京的孝敬钱,查到了,朝廷就要动一动了…”齐君昀抬头见月亮都圆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女人们这时候睡了没,他垂下首拍了下铁虎的肩,“小心点。”

说着就背着手,在月光中,在两旁抬灯点路的护卫中悠悠地走了。

这京城出了名最淡泊名利的长公子爷啊…

卫铁虎两手摩擦着双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

齐君昀回了国公府,走到青阳院时,青阳院的门关了。

他正要转身,就听门被人从里面小心地拉开了。

“长公子…”

齐君昀皱眉回身,“你家姑娘还没睡?”

红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姑娘一直在等您,半时辰前我从她房里出来时她还没睡呢,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有。”

她看姑娘在等人,就出来替她等了,长公子若是回来了,她也好及时去报她一声。

“长公子,我去看看我家姑娘?”红豆也不敢看他,抬起半个脑袋盯着被墙上的红灯笼照出红阴影的地上怯生生地问。

齐君昀本来想说不用了,回去见她若是没睡就让她早点睡的话来,但一见她那笨仆眼睛左右四游不安的样子,物似主人形,想起若是不依她,那丫头肯定会半夜都睡不着,还是摇了下头道,“替你家主子裳好衣裳过来。”

“诶。”红豆一听他应了,欢天喜地叫了一声,这些日子她也是学乖巧了,知道这夜里在青阳院绝不能发出什么大声响惊了府里的老祖宗,她一应就赶紧握了嘴,蹑手蹑脚又极快地朝他们家姑娘的屋子跑去。

“主子,我带他们在树边侯着…”

齐大就带了护卫们退到了青阳院前院的树林边上。

这厢谢慧齐已是脱了衣裳靠着床头在看齐昱这段时日给她的邸报,有些东西比较重要,她想再重新记记。

有人在轻轻敲门,不知谁在外面应了一声,外屋的小绿就下床开门去了,谢慧齐把手中的邸报放下,看到红豆走了进来,脸上还红扑扑的带着喜笑,她忙拍了拍自己的床,道,“这是怎地了?是想到了什么大好事要跟我说说?”

红豆的好日子就在月底,也没几天了,谢慧齐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备妥了,还跟老祖宗和国公夫人求了个小院子给他们住。

至于喜堂,就布置在他们在仙翼山的家里,谢慧齐给了她跟周围半个月的休沐,让他们在那里过半个月两个人的好日子再回来。

现在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就等他们成婚了。

“是想到还有什么要的了吗?”谢慧齐看着丫鬟望着她的眼喜悦地闪动着,乌黑的眼睛一亮一亮地闪着很是漂亮,她不由笑了起来,捏着她的鼻子就道,“成个婚就让你喜成这样,是姑娘我的不是,硬是把你拖到现在才让你成婚!”

“不是这样的,”红豆不以为然地把她家调皮姑娘的手从鼻子上拉了下来,一张口嘴里就没停话,“姑娘,长公子回来了,就在门边等您呢,让我给您穿好衣裳就让您去,哎哟,可总算回来了,没让您空等,您赶紧下床,我给您穿衣裳。”

说着就拉谢慧齐起来。

谢慧齐一愣,但还是被她拉了起来。

红豆跪下给她穿鞋的时候,她怜爱地摸了摸她家傻丫鬟的头,“你去门边替我守人去了?”

“哎,姑娘…”红豆不以为然地道,“也没守多久,不过长公子今日回来得晚,不过还好您还没睡,恰好恰好。”

说着还庆幸地挪手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又快速地把谢慧齐另一只鞋子穿好了。

小绿也拿了衣裳过来,没一会谢慧齐就穿戴了整齐出去。

“齐家哥哥。”

“怎地还未睡?”

福腰直回身的谢慧齐见他轻敛了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等了您好一会,但后来没等了,在那看邸报呢。”

“已至亥时了。”

谢慧齐揉了揉鼻子,又给他欠了欠腰。

齐君昀看着她这样可怜兮兮分外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把她从院门口拉了出来,示意小绿,“先把门关上。”

把她带到院门一角的竹林边,就着墙上挂着的灯笼那点残余的红光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非要等到他回来不可?

“没有,没怎么,我没事。”

以往她这时候可是睡了。

齐君昀低头看她,低声在她鼻子上方轻道,“是因没见着我回来?”

谢慧齐笑了起来。

“小姑娘…”

“说。”齐君昀摸了摸她的嘴唇,轻道。

“我心里还是没谱。”

“有人说你的事?白日不是让齐大专程回来传了我的话?”

他听了府里的人报之后,就让齐大回来告知她一切有他了。

“我就是想见见你,见到你心里就有谱了。”谢慧齐没有道实情,还是选了能听的话说了,她不好意思说她想问个清楚,那些说她阿娘的人究竟是谁。

齐君昀本来只是单臂撑在墙上看着她,这时候撑了双臂在她身侧,只差把她真正抱住了,连鼻子都跟她的快碰上了,“想你娘了?觉得受委屈?”

“也没有,就是想,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国公府那么多的事与是非,再添上她的简直就是火上加油,不用风吹就能起燎原大火,谢慧齐苦中作乐地想,他们的对手都不用怎么动弹,就可以轻易把他们置于火烧中来个瓮中捉鳖了。

“怕我不要你?”

谢慧齐这次不敢出声了。

说真的,她是真有些怕。

这时候她抬起了头来,对上了他在黑夜中黑得夜幕一样深沉的双眼,淡色的月光他的轮廓依稀可见,但却与他白日脸上的温和淡泊不停,这时他的脸孔在黑夜当中竟显露出几分凌厉了出来。

谢慧齐是一直是不敢怎么对他撒谎的。

怕被看透,更怕像她这样无所倚仗的人一撒谎被人看破就万劫不复,再无重来的机会。

而现在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