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那下人一眼,嘴角微扬,笑得那下人不敢吱声,原本躬着腰的人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齐君昀回了青阳院,一进去后见到老祖宗正跟太子宫里的女婢说笑,他请过安便道,“小姑娘哪去了?”

“刚才还在的。”齐老太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又问身边伺候的人,“姑娘哪儿去了?”

“回老祖宗,回主子,姑娘去东堂清点傍晚时候送进府里的一些布料去了,今日是各地布庄给府里送布料的日子。”有知情的婶子赶紧道。

“怎么这个时候送,都快要用晚膳了。”

“祖母,我去前堂一趟。”

转眼间,刚回来的孙儿也走了,齐老太君也坐不下了,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就去门边盼他们去了。

这厢齐君昀去了东堂,谢慧齐正跟二夫人在商量这些布料哪些打赏下去,哪些入库,这时候她们也是听到悟王妃又来敲门的事了,谢慧齐很是不解生完孩子不久的悟王妃怎么就又来国公府了?

她娘家都被太子抄家了,她怎么还来?

二夫人也是不快这悟王妃又找上门来,“都什么人!”

齐君昀一来,二夫人就赶紧道,“你回来了?君昀,你可别是路上又遇上那韩家女了?”

“遇上了。”齐君昀点了点头,朝小姑娘看去,见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他便淡道,“她应是来求事的,悟王进宫两天没回了。”

“啊?”二夫人出了声,有点迟疑地看着他,“悟王也?”

悟王也要出事了?

齐君昀颔首。

“事大不大?”

齐君昀“嗯”了一声,“抄家之罪。”

齐二夫人抽了口气,“王府也抄家?”

这罪名大了去了吧?

齐二夫人一思忖,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见她脸色倒平静,她想了想便道,“还是拦在外面罢。”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是仇了。

“依二婶所说的就是。”齐君昀额首,又朝小姑娘看去,“忙完了?”

“还有一些。”谢慧齐赶紧道。

“忙罢。”齐君昀挑了个位置坐下,把扇子扔到了桌上,揉了下吹了风的脖子淡道。

“你倒是闲。”齐二夫人在门边吩咐了下人去推托悟王妃的话,一回来就朝齐君昀笑道。

齐君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朝人看过去。

谢慧齐被他看了两眼,也是无奈得很,转过身手脚才麻利起来,方才没脸红。

没一会,知道长公子在,胆子特别小的下人又可怜兮兮地来报,道悟王妃不走,说今日如若不见国公府的主子,她就死在国公府的面前,还道悟王妃说求老祖宗跟国公夫人看在她曾经跟国公府有过缘份一场的份上,帮帮她。

这两句话一并都道了出来,齐二夫人听了也是冷笑。

悟王妃这其实也是放□份来求了,且这种话都出来了,不管国公府帮不帮,这见都不见一面,外人也只道国公府不讲一点情面。

齐二夫人又怒又气,末了冷笑了一声,把清点的事交给了谢慧齐,她自个儿去门前应付悟王妃去了。

谢慧齐这厢也是快快地把布料清点好了,留了一半下来明日打赏,还有一半入库,在齐昱带人把东西抬出去后,她咬了咬嘴唇,朝那坐在位置上一直闭目养神,没怎么睁过眼的人走去。

“也不知道二婶把人打发走了没…”她走近后刚说了一句话,眼前的人就突然睁开了眼,谢慧齐下意识就对他笑了一下。

齐君昀伸出手就把人拉到了腿上坐着,在抱紧她后觉出她还要动,拿手拍了下她的细腰,见她伏在他的胸口不动了,这才懒懒开口道,“前些日子她也来过一趟?”

“嗯,那次是伯娘去的门口。”谢慧齐说到这也叹了口气。

其实悟王妃不该来的。

立场不同,怎么可能会帮她?

帮她不就是捅自个儿一刀?

这种事,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情份这种东西,只有利益一致时方才用得上,说来也残酷,谢慧齐也是明白如果她家的敌人如若不是俞家,她可能跟眼前的人都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他当初来河西,怎么可能为的是来吊唁故交?

而悟王妃这是拿自己赌她对国公府的重要性,可她自从嫁了悟王之后,国公府对她哪有什么情份可言?

越赌,就越一钱不值。

谢慧齐其实也不知道她这齐家哥哥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他的性子摆在这,在他眼里,国公府与国公府里的女人就是他的命,为此他万里奔波,日夜谋算,拿身家性命跟所有才拼了现在这么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局面,岂会因为一个昔日的未婚妻就把这一切赔掉?

悟王妃怎么就能觉得她与他拼来的这一切能相提并论?

她过来真是自己找辱受的。

可谢慧齐也知道,人到了绝境,除了求也别无他法,不去试试怎么可能死心?

想得多了,谢慧齐也无话可说。

怀里的人很是安静,齐君昀低下首,看着她脸上的笑颜已是褪去,他摸了下她的脸,尤其在额头上多抚了几下,随即顺着她光滑的额头又滑过她挺直的鼻子摸到了她鲜红的嘴唇,再开口时,嗓子都哑了,“你可怜她?”

谢慧齐当下就摇了头。

可怜?这倒没有。

“悟王没他看着那般蠢,想来只要他舍得以大保小他们的性命倒是无忧,下场也就是被贬为庶民,依悟王这些年四处给自己的退路,他们就是再惨生活也会无忧,而悟王妃你无需可怜她,若知可怜她,她只会像蝗虫一样,到了时候就会来扫荡你,直到把你活吞了为止。”齐君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的她,伸手把她的眉心拔开,淡淡道,“她是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来找我,把悟王的脸面弃于不顾,说来,她一直最要紧的是跟悟王一条心,就是不把悟王的脸面摆在她之前顾着,也得在她不要脸的时候顾及点悟王的脸面,悟王从不喜她来找我,现在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这次看似还是为了为悟王来求我的,她这种夹带私情的相求绝不会让悟王欣喜,只会激怒他,她现在得罪的不是我们国公府,要知悟王要是能逃出生天,他们之间的那点夫妻情份也被她耗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她现在还不到她最惨的时候,她最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所以,根本不用管她,国公府也不用出什么手。

到时候,自有她身边的人告诉她什么是生活的真相。

谢慧齐听到这叹了口气,连那句我真没可怜她的话都无力说了。

齐君昀看她窝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笑了,嘴唇碰了碰她的额,问她,“怎地,你还不高兴?”

谢慧齐抬起头来,朝他摇了摇头。

他不是一般的人,见解学识都不一般,老太君常说他像他的祖父,谢慧齐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老国公爷一眼,也只一眼而已,那个时候她就是已知老国公爷的盛名,但也只是跟着大人在拜见他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是个高大威严又很严肃的老爷子,就是她的阿父也很尊敬他,说话的时候都是躬着腰的,要是早知道她会嫁进国公府来,那个时候就是把胆子横起来都要多瞧两眼,现在就是悔已是来不及,所幸只要世事不要变得太快,她还是能与他过一生的,也能亲眼看着他老去,也能与他说说与一般人都不能说的话,“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到底,可能是知道你已不喜于她,我才这般超脱罢,如若知道你还欢喜着她,她这般惨,许不定我确是高兴的。”

谢慧齐老老实实地说道,“至于现在么,就是觉得人前面过得太顺畅了也未必是好事,走岔了路就是后头悔了都来不及了。”

都没有人愿意给她机会了。

世事确是残酷。

人生的路,真的是大方向不能错,错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齐君昀听她这么一说着实愣了好大的一下,随后他揉了揉他这聪明得不像个小女孩的小姑娘的头,“有些人是不会悔的。”

知易行难。

后悔也不能保证人做正确的事。

悟王妃能不知道她这样做是错的?她从来就不是那么傻的女孩子。

可明知是错的,她还要来赌一赌…

齐君昀闭了闭眼,这时候他都有些想不起那个从小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儿的脸了。

不过四五年,他曾经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妻子,却成了他记不起模样的人。

“嗯?”齐君昀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也不知道往后的时日里我能不能一直做正确的事…”

齐君昀抬起了眼,看向她。

“如若我做错了,你要多带带我。”

看着她倒映着他脸的眼,齐君昀笑叹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睑,“知道了。”

他们回了青阳院,二夫人还没回来,下人这时已是回来报了,说悟王妃在前面昏了过去,二夫人去叫了属臣家的夫人,让她们过来把人送回悟王府。

齐二夫人再来青阳院时,天都黑了,老太君让厨房送了饭过来让她到她的屋里吃,二夫人冷着的脸也不见好转。

谢慧齐站着去服侍她,给她挑菜,被二夫人横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一边去,用不着你。”

府里最会讨人欢心的谢姑娘就灰溜溜地被人横回来了,一坐到老太君身边就跟她咬耳朵,“二婶生气了呢。”

齐老太君正挑着瓜子仁吃,吃了这话眼皮都没撩,“随她去,让她生会闷气,等会再哄她就是。”

齐二夫人在膳桌那边听着翻了个白眼,都懒得搭她的话。

她着实被悟王妃那个不懂进退的气得不轻,但这时候也不是不庆幸这人还好没嫁进国公府来。

若是嫁进来了,国公府不得保韩相?光为此都要不知要花多大的心力,可能国公府全被掏光了都保不上,且韩芸这样的性子,又有娘家,到时候不就得跟她在国公府掐得天昏地暗?

到时岂能有像她现在这样横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也得乖乖退后的好日子过?

转念一想,齐二夫人虽也气没散,但饭还是一口都没少吃,拿着余光一直盯着二媳妇的齐老太君见了,又小声叫来了身边的婶子,让她去厨房把那碗炖给姑娘吃的补血汤先拿上来让二夫人吃了。

婶子一走,老太君又拍了拍谢慧齐的手,“你的慢点啊,先让给你二婶那个贪嘴的吃了,你多等一会。”

谢慧齐笑着点头,那厢二夫人听了翻了个白眼。

谁贪嘴了,这老婆婆老说别人不说中听话给她听,她自己嘴里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出来了?

等到国公夫人也处理完府中的内务回到青阳院,就听里面弟媳又在跟老太君拌嘴,吵起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进去,只见弟媳气得已经把身子扭过一半不看老人家了,而桌子下首的这头,小姑娘正跟宫里出来的若桑在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她来,小姑娘很快就站了起来,朝她笑着欠腰,“伯娘。”

国公夫人颔首,朝她伸出手,让小姑娘扶了她去老祖宗那,见到她来,老太太话里的埋怨已经带上委屈了,“你瞧瞧你弟媳妇,成天三句话里就有两句话就是让我不高兴的,你管管她。”

国公夫人眼睛朝齐项氏看去。

齐项氏见她嫂子还帮着老太太,当下就怒了,鼻孔冷冷地轻哼了一声,这□子干脆全扭过去了,背对着她们一个人都不看。

若桑在那头看着赶紧低下了头,都快被这天天逗嘴还动真气的婆媳逗笑了。

四月国公府花园里去年新移栽过来的花全都开了,天气温暖了起来,阳光又好,齐老太君吃了两天谷家姑爷的药,那点小咳嗽也没了,一天早上吃完早膳就惦记着带着若桑去花园走一走。

她也是听谷家姑爷说这有了身子的人按时辰动一动是最好的,等生胖孩子的时候也有力气使,所以光是为着小曾外孙,老人家也是对出门走一走积极得很。

四月繁花似锦,国公府也是许多年都没这般灿烂鲜活过,这日连下人走路都是脚步轻盈,嘴上挂着笑——布庄新送过来的几批新布,二夫人打发了一半下来给下人,都是近乎上等的布料了,最次等的家奴都打发了十尺,上等的奴仆每人有三十尺,且家中若还有年纪小的,还能贴补五尺,且还给过年到今年忙个不休的管事每人发了五十两的赏银,还给了这些管事家每人一个进书院念书的名额。

国公府的下人因此都喜气洋洋,此时的光景看来才像是真正过年了。

齐二夫人当家这么多年也没这么赏过,看这些下人一个个赏得都不知分寸了,见着她一个个都敢腆着笑脸过来谢恩,私下白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个。

把这些人胆儿给壮得都不怕她了,二夫人有那么一点不舒坦,但被人喜欢着,心里到底是高兴的,遂这泼冷水的话也就没说过半句,她脸色也是难得的好,齐老太君见了暗地里使坏,让大媳妇吩咐绣庄给板了半辈子脸的二媳妇去做几件花衣裳,当当花姑娘。

齐二夫人知道后,气得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了。

这老太太,心眼从来就没好过!

偏生这国公府的男主子老的少的,都把她给当绝世宝贝宠。

这厢国公府里热热闹闹了没两天,谢侯府出的事就让卫大夫人传进了府里来。

谢侯府的谢老太君这几日不知为何生了重病,请了城中的大夫来看也是不见好转,谢侯爷去宫里求了太医,皇上也没准…

这皇上一没准,谢侯府就出了大事了。

谢侯府毕竟是侯府,求个太医的身份还是有的,这求不来能说明什么?那就是说明谢侯府不得宠…

这一不得宠,就出事了。

先前长公子不在国公府时,谢侯爷跟另外几家世家在朝堂上那是威风凛凛的,就差一步就赶走谷展铧,夺得扶助太子查案之职,就是末了韩相抄家之事一朝拿下,他们的盘算落空了,但他们的气势在朝廷还是高涨的,这几家几个月就收进了不少门客入门,有几个门客在外还挺负盛名的。

现在连求个太医的恩宠都没有,之前门庭若市的这几家人门前没出两天就冷清了下来,但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今日上午谢,李,苗三家好像在谢家出了什么事,李,苗两家的家丁都往谢府跑,手里还拿了铁棍等物,卫夫人一得九门的人的报,就赶紧过来给国公府送消息来了。

“也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不过我看这架式是太平不了了。”卫夫人一跟齐二夫人说罢,眼睛就往谢家姑娘看去,跟她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姑娘,这事我看呐,指不定又要烧到你头上来,你就别管了,这出面的事若是用得上我的,你就差人来招呼我一声罢。”

“怎么就烧到她头上来了?”二夫人一听就不满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认为谢侯府那些鸡鸣狗盗的事跟我们国公府的媳妇有关了?连你也这般认为?”

卫夫人赶紧笑道,“还不是那谢侯府不放过我们家姑娘,二夫人,那几家嘴巴就是多,跟谁说起来都要扯上我们家姑娘的事,这不说多了,假的都成真的了…”

“哼。”齐二夫人冷哼了一声。

那些碎嘴皮子,也就一张嘴能胡说八道了。

谢慧齐听了没吭声,她知道只要她在国公府一日,这谢家只要没彻底倒下消失在京里,或是国公府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这谢侯府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拉上她跟弟弟们的。

她以前尚不清楚,现在已是全然领会了。

谢侯府若是那种有骨气的说断就断了,绝不纠缠不休的人家,当初,他们也就有那个骨气撑住了皇帝跟俞家的打压,不会把她父亲赶出家族。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就是这家人本身就不干净,不干净也罢,折腾着他们姐弟还老想着利用他们。

好好的血缘关系,但一牵扯上就混乱污脏不堪了。

“别理会他们就是。”二夫人也对谢家烦得很,听了几句就不耐烦一挥手,不想再说下去了。

但到底就是国公府放言跟谢侯府成了仇家,谢侯府的侯夫人谢苗氏还是求到了国公府来,差点没把齐二夫人给气昏了。

谢慧齐这日也是在东堂做事,一听谢侯府来求大夫,也是头疼地揉了揉头。

这谢侯府的行事做风也真是够乱的了,还不如之前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当它的太平侯来得好。

谢侯爷这才在国公府里要断了她跟国公府的婚事没多久,他们家又有脸上来求大夫?这种厚脸皮,京中就是最不要脸的人家也干不出这等事来啊。

国公府确也是不能搭上这事,现在长公子是每日上朝后跟皇帝在太和殿处理政事的独一人,让谢侯府搭上国公府,这不又等于给了谢侯府一条明路,又借着国公府的势把先前在皇帝那丢的脸面补了起来,到时它立起来,再踩国公府几脚,那就真是让京城各路势力看国公府的笑话了。

这其中,其实谢慧齐也知自己的处境被侯府置于了尴尬的境地,要知如若国公府稍有点不中意她,就冲她这给国公府带来的麻烦,她就要被国公府扫地出门了。

现在,谢侯府这一求上来,国公府肯定不会答应,但外面的人又要说她这个明明被逐出族了的孙女又不孝,一点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谢侯府总是能把她置于被火烧的境地,谢慧齐是真对它没法再保持平常心了。

就是想及她阿父,她都没办法去替这家人家多想了,再被这家人家这么恶耗着下去,她还好,至少能躲在国公府里躲一时的太平,可以后大郎二郎这两个男丁立府立势,就势必还是要解决这些个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姐弟的人。

与其让他们来,还是她先动手罢。

齐君昀晚上一从宫里回来,就直接回了鹤心园。

他进府就让齐恫去青阳院叫人去了。

他刚沐浴换好衣裳出来,就看到她来了。

“你回来了?”谢慧齐一看到人就笑,还有点紧张。

她白天让齐昱去找人调了当年她母亲出事的案情来看,这事是肯定要经过国公府下面属臣的手的,而上面的这个主子岂能不知道?

她是有点擅作主张了,但她也不是没想过先跟他通报,但她怕她一提,他就会说出他来办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