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记下的时间是真的,那么他们才能确定这是预谋,这是陷害!

而且,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是,为什么他跟他妹夫都不知道他妹妹是在十三日夜晚受的害,这个李伯许却知道?

谷展铧虽然很想确定这是一件针对妹妹,妹夫以及他的陷阱,虽然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但他也知道这个时间太对了,对得太巧了。

“我已经去查过了,”齐君昀这时候修长的身子往椅子里一躺,那俊美温和的脸上这时候也浮起了点冷意,“李伯许死了。”

死无对证。

谷展铧这时候眼睛一缩,又往桌上摆的那些卷宗翻去,他急忙翻了翻那些字迹与纸张的陈旧,看过后抬头朝齐君昀道,“这看着像是八年多年的纸张和字迹,不像作假。”

“我也验过了,是官家纸坊供给各大衙门给用的宣纸,纸张年份也差不多就是八年到十年的年份,”齐君昀也是拉过一张看了看道,“墨迹看来也是当年官家墨坊发放出来的青墨,如若是作假,那这假做得也逼真了。”

说到这,他把张纸划拉一下扔回了桌面,拉过旁边这时那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姑娘的手放到手里捏了捏,朝谷展铧看去道,“这案宗里记下的事当年你不知情,我岳父看来也是不知道的,那么,为何慧慧一查,这案卷就摆到了她眼前?谷大人何妨不想想,这若是真的,这是为何?”

明日就会把案子理清楚的,明日见。

再次多谢大家一直的支持,谢谢你们。

谷展铧一屁股坐了下去,眼睑垂下盖住了眼睛,显得阴戾至极。

他八年前,还是一个儒雅英俊的男人,仅仅八年的时光,就把一个矜贵的名门之后熬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垂垂老者。

谢慧齐抬起眼在舅父脸上滑过,立刻又收回了眼睛低下了头。

她总不敢去细看他们。

舅父,舅母,表姐,每个她都不敢细看。

多看一眼,再想起过往的美好韶光,心就如同被刀子割一样地疼。

一场祸事,把两个家毁得支离破碎,就是再重振,她的父母不能回来,舅父那为他死的母亲,他的妹妹,他死去的大儿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他们失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如今旧事重提,谢慧齐不是不胆怯的,怕过往那些掩藏好了的旧伤痕再露在阳光下暴晒,他们只能赤*裸*裸地疼,毫无招架还手之力,而她更怕旧事掀开,真相比认为的还要残酷万分。

逝者已逝,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却只能承受残留下来的痛苦,别无他法。

眼前就是已经被生活摧残得面目全非的舅父,谢慧齐闭着眼睛流着泪轻叹了口气——太难了,可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啊。

“左相大人…”谷展铧这时候掀起了眼皮,看向了齐君昀。

齐君昀正低头给默默掉泪的小姑娘擦眼泪,听到话抬起头看向他。

“老夫想,”谷展铧淡淡道,“就是人死了,这事还是得查,何不妨从李伯许的家人身边查一查?他死了,总不能他家人全死光了?”

“已去。”齐君昀放下小姑娘的手,轻敲了下桌面沉吟了一下,“李家的李氏未死,之前她被李家的当家接了回去安置在家庙里,那李氏前几日被我送进了谢家…”

谢慧齐猛地抬起了头,错愣地看向了他。

谷展铧没她那么惊讶,一顿之后下一刻就道,“谢家老太太受伤之事,就是她做的?”

“她的嘴能撬开?”谷展铧急急地问。

齐君昀摇了下头,“我只能给李氏回谢家之事行个方便,李氏毕竟是李家的人。”

他顶多就是在李氏想回谢家报仇的时候给她排出条路出来,更多的他就不能了。

他之前只是想把谢家搅乱,以报谢家趁他不在时,在朝廷上和在他家里添的乱。

但现下想来,他把李氏放了回去,也是把旧事也给放出来了。

谢家之乱,引得小姑娘都把爪子露出来了。

她这一露,怕也是趁了有些人的心了,所以这尘封住了,连她舅父跟父亲都不知晓的案卷都露了出来。

现在的顺天府府尹也太大方了。

而三元大将军昨天还就这个事情敲了他的竹竿,敲了他近十万两军晌,一想这个,齐君昀嘴边扬起了点浅笑。

他开了个头,但最后也是被算计进去了。

这可真是妙极。

“哥哥…”谢慧齐蠕了蠕嘴,小声地道,“前侯夫人没死的话,那她现在在哪里?”

还在谢家吗?

“被李家抢回去了。”齐君昀把手搭到她头揉了两下,脸朝谷展铧看去,“这事里头怕也是有上头的手笔,你这尚书之位刚坐下,这事还是由我来罢,谷大人轻易就不要出手了。”

到时候,如若好不容易给他弄来的尚书之位丢了,那他的一大半心血就得白费了。

谷展铧听了脸上立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对圣上,不管是对着人也好,还是别人谈起他也好,他皆丝毫不露任何情绪。

齐君昀看着明显跟圣上不对付的谷大人,也是摇了摇头。

谷大人自认为他已经把持得很好了,但圣上对着他这张脸,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谷展铧是他硬抬抬起来的。

如若不是南方出了大乱,有个巨大的隐忧在那,皇上还用得上他,要不然,谷展铧也会成为他与皇上博奕的重点。

但尽管南边的问题杵在了那,皇上的动作看来也没少,为保全他,齐君昀也只能让他不插手了。

“但…”

“谷大人。”齐君昀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口气尽管还很温和,但眼已经冷了下来,“听本相的。”

说罢,也不再理会他,回头就对着头又低了下去的小姑娘道,“问清楚了?”

谢慧齐抽抽鼻子,手往他那边伸去。

齐君昀有些无可奈何地握了她的手。

这小姑娘啊,看着是乖巧听话,可是真是一点也不让他省心的。

“谷大人,回家罢,你先回去想想,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做。”齐君昀也不强逼他,抬头朝他淡淡道。

他是有血海深仇要报,但他的尚书之位还悬挂在空中还没真落地,户部没全到他手里的话,他还是先想着怎么把实权跟人脉牢牢把握在手吧。

“下官告退。”谷展铧的嘴唇抿得死紧,起身揖手道。

谢慧齐也赶紧站了起来,“我送您。”

她冲口出声后,又觉得不妥,不安地朝齐君昀看去,然后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他慢慢地点了下头,她这冷不丁被他看得提起来了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她感激地朝他笑了一下。

齐君昀摇头轻呼了口气,看着她快步朝她那舅父走去。

事情看来是麻烦起来了。

“舅父,”谢慧齐跟着急步走的谷展铧走到了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朝他欠腰道了个万福,“孩儿就送你到这里了。”

谷展铧猛地顿住了脚步,有些怆然地回过了头,看到外甥女欠腰站在那,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又回过头来急走了两步,扶了她起来,“我…我…”

“舅父想事去了,别怪我。”谷展铧扶了她起来,他垂下眼时看到了外甥女手上那还晴晰可见的疤痕,他急急地别过眼解释了一句,又道,“不用送了,回去罢。”

谷展铧放下她的手转身就转,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外甥女张了口,但最终却还是欲言又止。

他的话说不出来。

她已经够为难的了。

她一个小姑娘,能在国公府走到这步,已经很难了罢?他就是催她快点,也不是她想快就能快的…

更何况,他都帮不上什么。

“好好的,不急,你们姐弟好好的就行,后面的日子还长得很。”谷展铧最终说出了这句话就再也没回头地走了。

该是他这老东西拼命给小辈们挣活路的,他没给他们挣出来不算,还要为难她,他死了后有何面目去见妹妹,妹夫?

谢慧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鹤心园的大门口,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再回头时,看到了他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轻叹了口气,慢慢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舅父不是心急,而是他忍太久了…”他不是对着她才咄咄逼人的,谁又能在重新面对家破人亡的祸事时能保持冷静?

“嗯。”软香温玉在怀,齐君昀低下头吻了吻怀里小姑娘的乌黑的发丝,“那你呢?”

她舅父是忍太久才心急如焚,那她呢?

“我?”谢慧齐回过头,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把头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哥哥,我从来都没什么好法子,都是命运推我到哪步,我就做到哪步,我不急,我也急不得。”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过是努力地活着,走到哪步就做到哪步,她慌张心急也没用,她下面还有两个小的都得靠着她。

她急了,就没人保护他们了。

他们已经没有父亲可以靠了。

蔡婆子已经从书院回来,谢慧齐在这天晚上挥退了守夜的丫鬟,独留了她下来。

蔡婆子见此就知道他们姑娘有话对她说了,但等谢慧齐一问过多年那夜的事,蔡婆子一把就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我没用,是我这个老东西没用,没护着小姐,没护着没护好啊…”

说着就把头往地上狠狠地撞,谢慧齐飞快把她扶住,她额头还是被磕红了。

“婆婆,你说那晚你是被药倒的,十四日也不记得东西,只记得十五日那日的事,可是?”谢慧齐扶着她坐了下来,死死地拉着蔡婆子的手,“你别哭,好好跟我说。”

蔡婆子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听了这话呜咽着点了头,“是这样的没错,姑娘。”

“那你记得,官府找你问话的人是谁?”

“呃…”蔡婆子抬起红眼,见她家姑娘眉头都皱了起来,她擦了把眼泪就立马道,“这个我是记得的,姑娘,是李大人,他是你阿父的至交好友,他帮我们很多的,顺天府一接到案子他就过来了,可惜他官位不大,拿那家人没办法,后来这事就不归顺天府管了,你阿父出了事要去河西,他还怪难过的,那天他也来了送了我们好几里地,姑娘您不记得了?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书生,您抱着小二郎上马车,还是他扶了您上去的。”

谢慧齐这下怔了。

她真的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当年她阿父被逐家门没两天就被勒令去河西,他们没有什么家当,充当路费的一半银子是她拿母亲的一些嫁妆换的,另一半,是来送阿父的那几个好友在送了他们好几里地后,才偷偷摸摸塞了一点凑上的。

因她阿父是被贬,有人盯着他们不许接受馈赠,所以那天来送她阿父的人好多,一送就送好几里地,没法再送了,他们这些人就一窝上来,这个人给她塞几两银子,那个人给她塞一串铜钱,来的人太多了,她根本就不记得来了什么人,她当时的心神全在钱财和脚边的大弟弟,和怀里抱着的小弟弟身上了。

她只记得那日来了许多人,在他们的马车走后,这些人还拦了一批来追他们的人的路,让他们的马车而去。

这些都是她阿父的至交好友。

她阿父的朋友太多了,而这个李伯许,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他也没找她来问过话,他记录在案的问过话的人,她现在能找到问话也就只有蔡婆婆了。

“他是哪日找你问话的,六月十五日?”

“是六月十五日,就是你阿娘走后不久就来了…”蔡婆子说到这忧虑地拢起了眉心,“姑娘,姑娘…”

听她慌慌张张的,谢慧齐忙拉着她的手,紧张地看着她。

“姑娘,”蔡婆子也是死死地拉着她的手道,“不对啊,我刚一想不对啊,你阿娘就是那天走的,可顺天府来得也太快了啊,我们那天根本都没空去顺天府,我一醒过来就找你娘,是我头一个找到的你娘,是我头一个禀的大老爷,也是我头一个去找人找姑爷回来的,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去找顺天府啊,我知道你阿娘是怎么死的还是听府里的人说的,可不到半天,那李大人是来了,可就是顺天府接了府里的人报来的话,那也是捕快先来啊,就是要来个重要的大人,也是府尹大人来,怎地是李大人这个主薄先来?”

蔡婆子乱了,眼睛都茫然了起来,“怎么是这样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太怪了,太怪了。”

“那就是…”谢慧齐顺着她的话理了理,道,“也就是说,这李主薄可能是先知情的?”

蔡婆子脑子不够用,只管点头称是。

谢慧齐再问她,也是问不出再仔细的来了,因接下来的事,跟她知道的也就差不多了。

她这头思忖着,看时辰不早,就让婆子回去休息。

第二日谢慧齐早早就起了,天还没亮,就出了青阳院去了鹤心园,她这还没到门口,鹤心园就出来了一批人。

走地前面的是齐君昀。

一见到她,还不等她张口,长公子就先开了口,“怎么来了?”

“哥哥。”谢慧齐忙向他走近,走到他面前时轻福了一礼,她身后的丫鬟们停在不远处已没动了。

“嗯。”她身后的长发披散着,半边都挡了她的脸了,看她像是一起来就过来了,这时候天离亮还早,他是要赶着去上早朝才起得早,但她这般赶过来送他是头一遭,齐君昀也就没责备她,把她脸边被风吹乱了的黑发往耳后抚去,摸了下她的小脸,低头问那睁着烁烁的眼睛望着他的小姑娘,“怎地了?”

“我就过来送送你。”

齐君昀笑了起来,这时候他也没什么时辰耽搁,牵了她的手往大道走去,“睡不着?”

“是呢。”谢慧齐点了点头。

“以后别了。”

谢慧齐没吭声,这时也快到大道上了,她见他的马在扬着尾巴在等他,也知他们说不上了几句话了,她把叹息隐在了口里,又抬头朝他望去。

天色未亮,大道两边的灯光未熄,齐君昀看到了她眼里清楚的不舍,嘴边也微微笑了起来,他俯身抬手在她的颊边摸了摸,“好了,回去再歇一会,等我回来,嗯?”

谢慧齐点头,看着他上马。

齐君昀上马之后看到她站在路边,轻风扬起了她落地的纱衣,那浓密的黑发也随风扬起,每一根都丝丝缠绕到了他的心上…

“回吧。”从不喜回首的长公子回首朝她道。

谢慧齐点头,朝他欠腰,送他离去。

齐君昀纵马转弯时,再回过头时,就只看到了她身着白衫在晨风摇曳的灯光中单薄的身姿,一眼而过,他回过身弯腰两手一提缰绳,越过河桥,朝大门驶去。

谢慧齐知道母亲旧案之事必须要经过他的手,这心是提着一半也放下了一半,但这事她没告知过国公夫人她们,也无从开口,所以什么事也不带到脸上,也让帮着查案的齐昱注意着点。

她不想拿自己的私事去烦国公府的主母们。

这头张异又带着他的女儿们来国公府了,且不只是三个,六个都来了。

那三个有两个已经让谢慧齐订了亲了,张异很是感激,这次特地给谢慧齐带了许多的土特产过来,说是多谢姑娘为他家的女儿费心了。

另外,张异这次也是为没订亲的二妞来说亲的,他说府里的一个庶子不错,他很看得上。

谢慧齐一听他说的那个人,心里就有数了。

那庶子是二老爷家的,在府里的排行是六,之前国公府出事,就是由他带了管事的出去打理外边的事的。

二夫人不喜欢他,但这个能力在那,要用的时候也只能派上他。

二妞看上他,倒也不算坏事,因谢慧齐也听齐昱说过,那个庶子是长公子用的人,就这点而言,二妞在府里的日子也就是在二夫人面前难过点,别的方面于她也好,于娘家也好,也不算差。

谢慧齐是没见过几个府里的庶子的,她虽在内府来去自由,有事也能去前堂走走,但她是长公子的未婚妻,后院就且不说了,庶子住的地方简直比向南院还离内院远,都快被发放到国公府的边沿去了,他们在府里的身份可没比庶女好到哪里去,内府他们要是擅自闯入,那就真不知道会怎么死,而去前堂,只要见着这些个庶子了,可能他们避她唯恐不及不说,齐昱带着的那群男仆也会提前叫他们走,所以可能大妞二妞她们还见过几个庶子,她可是没近距离见过几个,有那么一两个要么是在长公子身边看到就一闪而过的,也就是在前堂不巧碰到,隔得远远的人家就撒腿就跑了。

谢慧齐也知道府里为何妨得紧,这方面她也宁肯府里防得紧些少给自己添乱,一直一点看法都没有。

这时候听张大人说二妞看上六公子了,她也只管往二夫人看去,没打算她来作这个主。

二夫人看她依赖地朝她看来,白了她一眼,但还是点了头,“行,你看得上就成,我没什么话要说的。”

这二妞吧,这性子往好里说就是大大咧咧,说得不好听点的就是脑子是空的,什么都装不下,就是有人当着她的面翻她的白眼她也能当看不见,一点也不记挂。

也不知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但依现在这性子,齐项氏觉得她忍忍,还是能忍得下这么个傻丫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