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终归是没有回头,坐上了自家的轿子远去了。

项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她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能进国公府了。

这一次,还是她这一年来,第一次进国公府,去年过年的时候,国公府干脆没让她进府。

她在国公府说不上话,夫妻俩在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已是无力帮大娘子了。

她该帮的已经帮过了。

宝丫跟着走后,府里的女客也送得差不多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带着谷芝堇就去库房挑东西。

这次送来的鸡蛋挺多的,药材也是新送了些进府,这些都可以让她表姐带些回去。

路上,谷芝堇问她,“那些庶女们还经常来国公府?”

“大娘子我倒是未曾见过,”看着是憔悴了些,但别有风情,谷芝堇朝表妹淡道,“样子确实是极好的。”

“姐姐?”谢慧齐见她刻意提起这人,不由疑惑朝她看去。

“你防着点,我看她盯着你那管事的不放眼珠子…”谷芝堇淡淡道。

谢慧齐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但齐昱这个人,她是放心的。

色迷心窍的事,他在尚还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这个时候有妻有子了,就更不可能做了。

不过,也不能全然放心就是。

以前她还当大娘子不知道齐昱的心思,现在看来,她是心里知情的。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利用齐昱就是了。

齐昱是国公府的忠仆,谢慧齐只能但愿他别走错路了。

谷芝堇挑好了东西,又叫了余小英过来给谢慧齐把了脉。

谢慧齐身子还算不错,余小英也是惊讶,没料她恢复得这么快。

这厢谢慧齐的客人送得早,没一会就去跟婆婆她们会面说话去了,倒是齐君昀跟人喝了一下午的酒。

傍晚的时候,宫里来了旨,赏了国公府的小公子一些东西,就又把国公爷叫到宫里去了。

谢慧齐都已经习惯宫里这动不动的传人了。

只是她没料,当晚齐君昀就回了府,同时,带给了她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谢家两兄弟在凉西跟姬英的边境接在姬英勘察回归的表弟时两兄弟都失踪了,而被忻军发现的谷翼云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这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了,人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只找到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凉西的统师将军见瞒不下了,这才把消息传回了朝廷,上报了两兄弟阵亡之事。

“阵亡?”谢慧齐一听就匪夷所思,她撑着床面坐了起来,努力深吸了口气,道,“那尸首呢?”

发现盔甲就是死了?

“嗯,没事…”齐君昀见她听了前面半句就起了身,但还好,她很冷静,“国师说他们没事。”

她信国师,说这个能安她的心。

果不其然,谢慧齐一听国师说他们没事,拍着胸口顺了好几口气,眼睛尽管是红的,但嘴边已勉强扯出了笑来,“我就知道他们没事,之前都收到了他们的信,说他们好好的…”

“是,好了,我等会要派人前去凉西,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齐君昀本来想瞒她一会的,但他这边要派人出去找妻弟,她有什么话,现在让她说才好。

省得以后等她知道了,会怨怪他瞒她。

齐君昀自知这么多年了他得她的心,让她时刻都站在他这边,即便是她甚是疼爱的妻弟们在他面前犯了事,她也从不只会一味地相信他们,皆是因他知道怎么对待她--重要的事情,他从不与她含糊。

“有!”谢慧齐想也不想抓着他胸口的衣裳道。

她又深吸了口气,聚起了神,慢慢地说起了两兄弟一些偏门的留暗信的手法,还有她曾经教过他们的一些特殊的交流方式。

这都是在行军中用得到的,谢慧齐把后世知道的一些简单军用交流方式都交给了他们。

她说完之后,齐君昀就走了。

谢慧齐再也没办法睡着,走下地看着摇篮里的小公子,一直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

“阿娘…”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转身,看到了披着袍子和长发看着她的大儿。

“过来。”谢慧齐抹去了眼边的泪,微笑看着他招手。

齐璞背着手,大步走了过来。

他还小,可是行为作派已有乃父之风了,像个小大人。

“阿娘,怎么了?阿父刚才出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齐璞一走到她跟前,疑惑地问。

孩子天资聪颖,这一直是谢慧齐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担忧,见他一张嘴就问事,她勉强笑笑,牵着他的手往床边走,等把他塞到了被子里才淡道,“没什么大事。”

“那你还哭?”齐璞没躺下,光坐着。

“你还小。”

齐璞不与她辩,只是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瞒他又如何?能瞒得了他几日?

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他也好知道她为什么哭。

“告诉我吧,”齐璞见母亲只是笑着不语,还意图伸手让他躺下,他不认同地拦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双手抱着放到了腿上,严肃地看着她道,“我想知道你为何哭,你说过的,我身为国公府的长子,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不让府里的女人哭。”

谢慧齐差点没忍住真哭了出来。

孩子多好。

像她的大郎和二郎,也是她这样教出来的。

他们也很爱她。

可是,现在他们却生死不明…

“你大舅舅跟二舅舅他们,”谢慧齐抹过眼边流下的泪,尽力平静地道,“在边境那边出了点事,消失了一个来月了,你阿父刚才从宫里得知消息,现在去挑府里的人到凉西那边找人去了。”

“消失了?”齐璞愣了,随即失声道,“怎么可能?”

“说是去接你从姬英回来的表舅时失踪的…”谢慧齐说到这把脸上的泪全擦干了,淡淡道,“不过国师说你两个舅舅都没事,我看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到时候咱们家的人再去找找,也就能找到了。”

“我进宫去问问国师。”齐璞当下就要掀被,但被母亲拦了下来。

“现在这么早,怎么进宫?”谢慧齐随即叫了丫鬟进来,拿了另一床被子,跟儿子躺了下来,安慰他道,“好了,睡罢。”

“娘…”齐璞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朝他微笑了一下。

“娘。”齐璞抬手摸了摸她的红眼睛,轻叹了口气,道,“你别伤心,阿父会把舅舅们接回来的,他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

“是呢,我知道他有多厉害,就是想着这,娘这才睡得着,你也是,该睡了。”谢慧齐安抚着他,等到长子睡了下来,她才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就是有国师的话,她这心呐--也是吊在空中着不了地。

怎么失踪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有翼云…

翼云那边,是不是得告知舅父?

想着,谢慧齐也是睡不下了,穿好衣裳披了披风出去,在夜风中看着黑暗的天空,等着她家国公爷回来。

这几年,岁月里尽是染满了苦难,以前就是半夜也灯火通明的国公府因着节约,现在即便是主院这边也很少点着长长的灯笼线了。

她也想过现世安稳的日子,可老天从不答应人,如人的愿。

齐君昀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才回了鹤心院,一到院门口,就见她披着披风站在正门的廊下。

她那头浓密的黑发在晨风中随风飞舞,张扬极致,朝他看来的眼,明亮得就像半夜最亮的那颗星…

这是他的妻。

她美得让他心悸。

齐君昀朝她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她脸边的泪痕,他伸手去碰,指头冰冷的一片。

“怎么了,不是说了,会派人去找吗?”齐君昀轻声,温柔地道,生怕声音重了,会伤了她的耳,刺了她的心。

“嗯…”谢慧齐在他温暖的指腹碰到脸的时候闭了闭眼,方才觉得,自己竟是冷的,也才知怕冷,她躺到了他的怀里,等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她才吸着鼻子道,“舅父那…”

“我知道派人去了。”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她。

“翼云到底如何了?”

“会没事的。”

“那边没你的人吗?”

她太敏感,也太敏锐,齐君昀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心里叹了口气,嘴里淡淡道,“有我的人,只是一直没传消息过来…”

谢慧齐抓着他腰侧,把头抬了起来,“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着她因水意更加明亮的双眼,齐君昀抬起手拦了她的眼睛,把唇落在了她冰冷的鼻尖上,“好了,小姑娘,我会查清楚的。”

“消息为什么送不过来?是他们怕责怪,还是…”谢慧齐想着各种可能性,她觉得她快有点要发疯了。

她想镇定的,可镇定不起来,理智这时候已是有点不管用了。

她弟弟们自来谨慎,身边还有他们自己的人护着,军中也有她丈夫的人,可为何到如今,消息才传到他们耳中?

其中若不是有猫腻,叫她如何信?

她不信弟弟们是被姬英军杀害了…

谷芝堇一大早就来了国公府,看到神情一片宁静的谢慧齐,有些气急,喘着气的她也是闭了闭眼,顺着自己的气,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焦躁。

她不知谢慧齐是一大早在她丈夫的怀里大哭过一顿这才舒解了些,只知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沉不住气,连表妹都不如。

俩姐妹都是经过事过来的,坐下后,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苦笑了几声,再开口时,口气都是平静的。

“你姐夫已经跟着你们府里的人出发了,我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谷芝堇说到这,轻吐了口气,似是要把心中的郁气吐出来一些才能说话,“你看起来还好,我就放心了,说实在的,我也不担心晋平晋庆,在南方的时候他们什么磨难坎坷没经过?他们心里精得很,就是出事了,也很容易转危为安。”

“我也是这般想的…”谢慧齐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便道,“姐姐也别担心,我家国公爷说,等过几天,他会把南方驻守的铁虎将军调换到凉西。”

铁虎将军乃他至交好友,有这位将军带着的五万铁虎军调防过去,到时候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宫里怎么说?”

谢慧齐摇了摇头。

她还不知道。

“你进宫吗?”

“进不进,得等国公爷的话,”谢慧齐淡淡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拜见过梨妃了,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跟国师他老人家见礼了,这次二郎也失踪了,我该去见见他的。”

“休王爷那…”说到国师,谷芝堇想起了大郎的师傅。

一说到休王爷,谢慧齐就想起了休王爷家大弟弟属意的那个对他一片痴心的小郡主,那小郡主对他真是一往情深,即便是这亲事让她拖着还没订,想等弟弟回来能上门迎娶那小姑娘的前半年再说,可那小姑娘却一次次派人上门给国公府送些她做的吃食,还有绣品,小公子百日,也是绣了百福字的小肚兜过来给她。

一想那小郡主要是知道了这噩耗,不知会如何伤心,谢慧齐也黯然了起来。

“可能也是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谢慧齐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淡淡道,“现在我们还是等着查清了,这事究竟是何因吧。”

“只能如此了,只是进宫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谷芝堇站起身来走到表妹身后,替她轻抚着脑袋,“我也想问国师几句话。”

“诶,我问问国师的意思。”谢慧齐没推拒。

这等时候,想来表姐也是有不少话想问问那个无所不能的国师了。

她何尝不也如是。

大郎二郎的事,谢慧齐暂且瞒了府里的两位老夫人。

老人家着实也是受罪,这么些年来,也没过上几年太平日子。

现在孙儿环绕膝前,她跟国公爷也不是不能担事的人,谢慧齐想着事情还是由他们夫妻俩来吧。

该她们为他们操心的时候也是过了,该是他们对她们好的时候了。

因着怕两位老夫人知道什么,谢慧齐表现得也跟平常无异,她是个沉得住气藏得住事的,一连几日,齐容氏跟齐项氏皆都没看出什么来。

只有这几天偶尔回来一晚的齐君昀才知道她有多心事重重,她本在他身边向来睡得甚熟,这几夜间却是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小儿夜里还未啼哭,她就已起,接着小儿的哭声这才起来,就像是她没一刻是睡着的一般。

凉西离京城就是八百里加急快马也要一个月才能往返京城一次,再多的内情,至少也得一个月后他才能收到确切的消息,齐君昀无法,只能朝国师那去递话。

国师的话,她总归是会听的,至少能安心些。

国师见到齐国公来,他看着齐国公瘦削冷峻的脸,在人坐下后,慢慢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都这么大了…”国师有点恍惚,没想时如白驹过隙,齐国公府当初那个浅笑吟吟,也曾温暖如晨阳的小公子竟有这么大了。

齐君昀轻颔了下首。

国师少年一般的脸上迷茫未褪,齐君昀看着他尚还存着天真的眼眸和脸,在这一刻也是因他的话怔忡了起来。

岁月从未在这个称得上是他半个师傅的人脸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他就这个样子过了数十年,还将以这个样子这样过下去。

“司马,”齐君昀叫着小时候国师让他称呼他的名字,淡淡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老?”

他只过半生,已知疲惫了。

司马活了这么久,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贪权利,不喜美色,无妻无儿,更没有恋恋不舍的恋人,他不曾恋眷这世间任何的一切,他是怎么活过来的?要何时才老去?

国师听了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翘起了嘴角,嘴边的笑干净明亮,眼眸却像冬日山间扬起薄雾的湖泊,神秘又飘渺。

“还要很久,久到可以看到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国师温和地道,他看着齐国公接过师弟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碗茶,等到这个孩子把苦茶像小时候一样眼也不眨地喝下去后,他接着淡淡道,“你不要牵挂我。”

牵挂?

齐君昀因这话顿了顿,微有不解。

等他看到国师的眼看向老家人后,他微眯了眯眼,左右看着两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