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两个满心都只护着孩子们的长者是没什么好道理可讲的,都依着她们,孩子那才是没法子可救了,但也无须去反对她们的想法,话说得和婉点,结果不变就是。

儿子们都非池中之物,就是谢慧齐这个当娘的在他们面前,尤其在长子面前,她也很难觉得她能比能聪明几分——长子的反应力跟观察力非常的优秀,若说他现在最缺什么,无非缺的是阅历和实际的经验。

但也因为他太聪明,人生至此,没受过任何的挫折,心比天高,他们当父母的都不把他的锐气挡下来,磨去一些,那到了以后他成为众矢之的的那一天,那就来不及了。

磨,必须磨。

长子已经大了,再不狠狠磨就迟了,所以丈夫下得了狠心,谢慧齐更是连片刻的心软也不允许自己有。

她既然生了他出来,那就得把他教好了。

而二郎也得训,不训训他,迟早翻天他姐夫头上去,到时候他姐夫真发火了,可不是站站就能解决的事了。

齐二婶见她微微笑着,脸色平静得很,眼波如清水般清澈明亮,一点迟疑也无,也是知道她是下定了心了,无奈地摇摇头,也不敢再说了,生怕说多了,她这侄媳妇把小侄孙都扔出去受罚。

晚膳很快就摆好了,那站在寒风中的两个人没准入膳厅,不过谢二郎在膳后被召进去了,他被仆从带着进了浴房洗了个药水澡催出了一身的虚汗,随即又吃了奶羹,胃一下子就舒服了,听说还是他阿姐亲手做的,谢二郎把端来的说也是他阿姐亲手做的肉丝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连口汤都没剩,吃完还舍不得地伸出舌头在碗里舔了舔。

好不容易依依不舍把碗搁下,还是把他幸福得他在炕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一点也没觉得刚才站的那一会是遭罪了,等下人说姐姐,姐夫要见他,他在路过还在寒风中站立的大外甥时,分外同情的看了大外甥一眼,但这时候他就完全没有跟大外甥有难同担的心思了。

还是大外甥的难,大外甥担着罢。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他的乖弟弟的好。

谢二郎摸着鼻子走了,齐璞也是要笑不笑地瞅着他二舅舅的背影,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他阿娘最会笼络人心了。

他最难搞的那个任性冲动的小弟弟,也是只要她施以手段,小爆竹在她手里都能变成小兔子,天天把脑袋凑到她手底下,只求她多摸他两下。

二舅舅也是他阿娘从小带到大的,想来也逃不过走一遭。

再想想自己,每次不也是如此?

想想,他也就没什么好嘲笑信誓旦旦要跟他一起与他阿父对抗到底的小舅舅的了。

谢晋庆进了鹤心院的暖阁,谢慧齐瞪着眼睛拍了下他的脑袋,骂了声“不听话”后,就把他推到了暖坑上,给他脚上盖好暖被,与他道,“跟你姐夫好好下会棋,说会话。”

“哦。”谢晋庆看着她笑个不停,不知为何他现在看着她就乐,就想甩着腮帮子对她笑,她说什么都是好。

“唉,被我惯的,”谢慧齐见他笑得跟个小孩子似的,这没好气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了,给她家静坐着不语的国公爷整了整衣摆,又伸出手去摸了下他放在被下的脚,见是暖的就把手收了回来,与他道,“你别跟个混不吝的生气,他要犯浑,嘴巴不说人话,你就直接打,犯不着跟这种混小子多废一个字,浪费你口舌。”

说着见她家国公爷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笑,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她向来没法在他的笑眼下保持冷酷的神情,哪怕是装的都不能,“你直接抽就是,我就见不得别人在你跟前忤逆你。”

说着就把教训小儿子的马靴从高墙下取了下来,放到了他手边。

“嗯。”在她取来马鞭后,齐君昀轻抚了下她的脸,问她,“要出去?”

“外头不还有个混小子?”谢慧齐没办法地说。

小弟弟是搞定了,但大儿子还站在外面“玉树临风”呢。

虽然说她活扒了这小子的皮的心都有,但不可能真不管。

“让他多站会,病了也没事。”齐君昀不以为然地道。

就是病了又如何?死不了就行。

谢慧齐知道他的意思,但知道归知道,实际却不能如此的,真病了,两个老人家得生闷气了。

她不心疼混帐儿子,但得心疼家婆跟二婶。

谢慧齐也就笑着点了头,没搭话。

齐君昀摇摇头,也随她的意,“外面冷,多穿点,护手套好,别冻着了。”

“知道的。”谢慧齐笑意吟吟,明亮的烛光下,她的容颜依旧如当年那般光彩夺目。

她走后,谢晋庆一等她的背影消失,就凑过半张炕桌跟他姐夫献宝一样地说,“娶了我阿姐,是不是太值当了?”

说着满脸的得意洋洋。

齐君昀看着他,突然知道他小儿子拍着他那单薄的小胸脯,夸他自个儿是天下第一英俊的不要脸劲是像了谁了。

“嗯,不值当的话,”齐国公淡淡地应了一声,让他动子,“也得把你给扔了。”

不看在她的面上,哪能任他黏在他们夫妻的地方笑得像个傻子。

因他的话,谢晋庆更是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他两嘴咧开,眼睛笑弯,神情依旧得意,“姐夫,你就别逗我了,你就说句你也喜欢我就那般难?”

齐君昀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嘴角,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这个哭能哭得悲伤,笑也能笑得痛快的妻弟。

他也是明白为何在这么些年这么多人里,为何司马独独选了他个妻弟当徒弟。

无知亦无觉者,拥赤子之心不难;知世事天命还依旧纯粹赤诚,那才是难得之事。

这厢谢慧齐把儿子拉到了他的小院,把他赶到了浴房让下人拿温水泼了他几道,把他塞到浴池里搓了两把,又让仆从把他拎出来,一等他穿好单衣,她就亲自出马,捏着他鼻子就灌了他一碗浓浓的姜汤。

小国公爷被她这么对待多次,经验十足得很,一口把辣得肠胃都疼的姜汤喝下去也面色不改,连呛都没呛着一口。

喝完,小国公爷揉了揉被捏红的鼻子,淡定地道了一句,“您是我后娘罢?”

也就后娘能这般不心疼人了。

“我怎么就不是呢?”谢慧齐也是痛心疾首,想不明白,“要是的话,我得给天上的仙人献一辈子的香,给列祖列宗说一辈子的好话!”

齐璞笑了起来,起身让她给他穿着锦衣,因眉眼之间的轻松,这个集父母容貌所有夺目之处的少年此时身上华光尽显,“看来,此事于你我都是憾事。”

谢慧齐给他系着腰带,笑望了他一眼,随即也是笑叹了口气,“哪能不真心疼你?就是该罚得罚,你不知道难受,哪能知道别人的难处?”

齐璞笑着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疼他——给他灌的姜汤是辣的,但从不烫嘴;给他穿的衣裳,从来没有哪身是不合身的,就像是知道他每天长高了多少一般。

“我知道别人的难处…”齐璞拉过她半挽着的长发,绞了一缕在手间,淡道。

“你知道什么?”谢慧齐忍不住没好气地又掐了把他的脸,“你说说你昨晚干的什么事?严家的那小儿子跟着你喝多了酒回去后受了寒,今日就传到了我们府的耳朵里了,你明知道严尚书最讨厌你阿父,你怎么连敌我都不知道分了?不知道他们会借题发挥啊?”

朝廷都不是皇帝的一言堂,就更不是他阿父的了,严家之前虽然也是站在了皇帝这边,但严承运这个吏部尚书那是出了名的看他阿父不惯的人了,家里办什么喜事都不给国公府送帖子,十年如一日地没事尽在他阿父后面给他阿父添堵,但他小动作不断,偏偏在大事上又带着他那几家姻亲站在他们国公府这边,谢慧齐也是每次一听严家又做什么小动作了就头疼。

严家就是个不能打死,也不能好好处之的瘟神,她就不知道为何她儿子明知道情况,却非得招惹那家的儿子。

“借题发挥那也是阿父的事。”齐璞不以为然地道,在她听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打了一下他后,他扯了扯指间那缕发丝,嘴角更是翘得老高,“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我只管我的事。”

“好了,别生气了,”齐璞刮了下她的鼻子,搭着她的肩往摆好了饭的桌子走,“严承运挺宠他那小儿子的,他那小儿子长得像他,他拿着当命根子看…”

说着,还不忘跟她挤了下眼,“哪像你们,把我当捡来的糟蹋。”

谢慧齐听着心塞至极,无法忍耐,在他坐下后又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谁家得你这么个儿子,都恨不得是捡来的。”

至少能扔出去,眼不见为净。

齐璞看着她给他盛汤,脸上笑容不改,“别担心,严家要闹就让他闹…”

他接过母亲递来的汤碗,见她不解地望着他,齐璞的笑容温柔了些,“你管你的就行,别管我,你就当是我们这些小辈们是在胡闹处理就是,我心里有数,若是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去问阿父。”

严家的小儿子,可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大人的事归大人管,但他们下一辈的事,是他说了算。

这个朝廷,这个天下可不是永远都一成不变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更这么点了。

明天开始,恢复两更。

儿子这么说了,谢慧齐也就点点头。

他的事她也操心,但并不忧虑,现在他还在他们夫妻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摔倒了,他们还可以扶他起来,怕他犯错,舍不得他摔跤,拦着他什么事都不做,那才是弊大于利的。

谢慧齐活了两辈子,也知道说一千道一万的真理,也不如切切实实地去干一件实事的领悟来得多。

人只有自己经历过的,才是自己的。

儿子有儿子的人生,再则,每一代有每一代人的想法,与独属于他们的世道。

很多在他们这代想当然的事情,在后辈这一代并不件件都行得通。

长子在他们的这一代里说是呼风唤雨也并不为过,比他父亲当年并无不及,谢慧齐也就不打算用她那点自以为是的世故去指导他跟他的小伙伴们相处,相比而言,他的阿父对此更有发言权,而她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国公爷就好,就不跟儿子多噜嗦了。

见他阿娘点了头就又给他盛面,齐璞闻着香味就知道是她做的,忍不住看着她就笑。

他阿娘与别人的娘亲总是那般不同,他何其有幸。

谢慧齐见他笑个不停,也是什么打击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安安心心看着他用饭,陪着他没动。

一天到晚,她也就只这种时候能偶尔抽点时间陪陪他了。

等他再大点,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只会更少。

谢慧齐不是个控制力强的母亲,对于儿女,她前期给予了富足的感情和关注,每一个她都管得甚严,也不吝向他们表达出她对他们的珍爱,但也从来不愿意粉饰太平,她比国公爷更愿意让他们看清楚外面的世道,知道严寒酷暑,哪天就是没有了他们夫妻也能迎风屹立不倒,那才是他们的人生,也才是他们夫妻用心教出来的孩子。

“在外不要太出风头了。”临走时,谢慧齐还是叮嘱了他一声。

齐璞想了想,道,“就这一两年,孩儿出够了,到时候有了后来者,孩儿就是再想出,怕也是不成了。”

谢慧齐听了眉头都皱了起来,心道那后来者的其中一个不要是她家的小霸王才好。

她半生走得安安稳稳,不出头不冒尖,可不是为的让儿子们把风头都出尽的。

齐璞一看她皱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住大笑的冲动,捏了捏她的耳朵,笑道,“你在想咱们家的小公子?”

谢慧齐又掐了他的脸一把。

“阿娘,省不了的,你就别想着省了。”齐璞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双手搭着她的双臂偏头看她,“你是怕阿父担得辛苦?没事,轮到咱们家小公子出风头的时候,已是我为府中奔走的时候了,气不着,也累不着你的心肝国公爷。”

谢慧齐哭笑不得,扯着他的鼻子道,“这话可莫在你阿父面前乱说。”

要不,罚他再臭一天,站一晚都是轻的。

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她家心肝国公爷在外面一皱眉,十个看到了起码有八个是提心吊胆的,但他这几个被他管得甚严的儿子,就没一个真怕他的。

“那阿娘走了。”

“我送你。”

“不用。”

齐璞也不再说了,送了她到鹤心院的门口,看着她进了门,回头朝他挥手的时候,他这才提步。

这次,换谢慧齐看着儿子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往暖阁走去。

谢慧齐回去后,被弟弟拖着跟他下了把棋,她棋艺不精,哪是弟弟对手,把丈夫扯过来帮着她下,这才把棋下完。

看她回了,齐国公也没什么耐心,速战速决,把谢二郎在短时候内就打了个落花流水,一把所有的棋堵死,国公爷抬首就朝门扬了一下。

谢晋庆抵死不从,他不想走,把头都凑到了他阿姐跟前,“阿姐我睡不着,你再跟我下一盘。”

谢慧齐一言不发就下了地,扯着他的脸蛋儿就往外走,把赖着不走的谢二郎撵了回去。

门口,谢晋庆还在哀求,“阿姐,就再下一盘,半盘也可。”

“不回,明早罚你不许上桌用膳。”

“还不走!”

齐君昀听着妻子的暴喝声,背着手往门边走去。

他这步子刚迈到门口,就见抱着他妻子手臂不放的妻弟一瞄到他,就跟兔子一样地一蹦一跳地跑了。

谢慧齐见他跑了,也是松了口气,回头就扑到他怀里呻*吟,“怎么就都养不大啊?”

“嗯,”齐国公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你不是说你惯的?”

谢慧齐听着头更疼了。

“不过,没事,你养他们,我养你。”

谢慧齐抬头,眼睛因笑意泛着盈盈水光,“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齐国公嘴角浅浅一挑,轻颔了下首,把妻子有点揶揄的赞美笑纳了下来。

朝廷要到腊月过小年那天才休朝,齐君昀算了算,他应是要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能归府,他休沐的时间比朝臣不多,只会更少。

老帝过逝前后他有很长一段时日想过把时间更多的放在府里,只是在灾年里他于国还有事情要做,随即沉弦上位,他也无法坐视不管,这忙来忙去,也只得了个每日能归家的时间,更多的就没有了。

清晨他要去上朝,妻子依旧打着哈欠给他穿朝服,这在多年前,本来下人来即可,只是这么些年他也让她为他穿习惯了,所以就是想让她多睡会,也就由她了。

“今日有些忙,就在宫里用晚膳了,夜了会回来,你们无须等我。”他伸着手,看着她的脸不放道。

她鼓了鼓腮帮子,不置可否。

“前两日耽搁了些事,皇上要与我再多议几番。”他解释道,明知道她知道,但见她不说话,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

晋平的婚事让他多耽搁了两日,这几日得补回来,临近年底,要决策的事太多,他这里拖一天,于底下就是几月的事了。

见她脸上没个笑,他在她给他束腰带的时候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怎么不笑?”

“我困。”妻子笑了起来,还有点无可奈何。

“嗯。”齐君昀这才有点放心。

他是有点怕她埋怨他的,惹火了她,她恼极了,哪怕当着母亲她们的面跟他恩恩爱爱,但一回到他们的院子,她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睡到半夜还会去榻上睡,跟他分床。

这滋味他尝了几次,实在不好受,齐君昀不怎么想再尝试一遍。

“你今日要做什么?严家要是找上门来,你找楚夫人上门,让她来应就是。”见她今日不主动与他说道,齐君昀自行说道了起来。

“你今日要做什么?”

见她忍不住笑,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揉着脸,齐君昀嘴角也勾了起来。

“你别噜嗦!”她嘟囔着。

“我就问问。”虽说他会打发下人盯着来禀他,但他还是想问问,听她亲自说。

“我想想啊…”妻子偏了偏头,打了个困意十足的哈欠,齐君昀看着妻子绯红的脸,低头亲了亲她,引得她又是发笑不止。

“你别捣乱,让我好好想一下。”本来还没怎么醒的齐夫人这下是醒透了,她是爱笑之人,人本就灵动,一笑,眉目就像早晨阳光下的园林一样清新明亮,齐君昀被她带笑的眼瞥了一眼,手就抬了上来,放在了她的颈后,扶住了她的脖子。

“等会去跟娘她们用早膳,把大郎他们送出府,我就去东堂,上午表姐和表弟妹要来,在家里用午膳,下午的话,就跟她们说说过年要用的物什,严家的人不管来不来,我也要叫楚夫人她们几个来府里一趟,给她们发点南方昨日到的珍奇,前日晋平喜宴来的客人实在多,她们先拉了她们家的吃食米粮过来当数了,我给她们先补一道。”

“哪几家?”

“楚,扈,卫,还有刘家。”

“嗯。”齐君昀心里有了数。

“哥哥,这右相的位置,是年前宣,还是年后去了?”

“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