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武州位于南方的西边,位置靠西一些,虽然山水极好,但因那里是靠近临国南国的地方,而南国太穷,走商的并不经常往那里去,栎武都是往梧州,南水这边来走出来的,栎武的很多商人都是梧州,南水州和南杨州人。

梧州要比栎武州好的不只是一成两成,这税上交的不应该只比栎武州只多一成一些。

他以前根本没这么想过。

但现在看来,还是他想的少了。

沈从面露尴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齐奚三姐弟这时候都往他们母亲看去。

谢慧齐也还淡定,道,“这些年来都这样?就没看出来?”

沈从低低道,“前些年来光景不好,南方给的本来就多了,加上张大人给的,南方救济了全国近一半的地方,这两年各地都宽松了,南方给的还是那个数,国公爷也是说他们这些年来不容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则,再则…”

谢慧齐朝他望去,脸色平静。

沈从又苦笑了起来,看着她道,“再则,以为他一直是自己人。”

因为把他当自己人,所以从没怀疑过,哪怕就是国公爷这些年想的也只是怎么驭下,没有想过他胆子会这么大,大到连主子都敢叛。

“谢元景也是在大难之中起的家了…”谢慧齐说到这笑了笑,道,“胆也在这些年被喂壮了,不把国公爷看在眼里,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被喂壮了的胆,是收不回来的。

第251章

沈从走后,谢慧齐跟儿女们道,“每一个为什么都是有其原因的,你们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从人身上去找,总能找到原因的。”

齐润闻言皱了皱鼻子。

看母亲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朝她扮了个鬼脸,那严肃的小阎王脸,总算有点另外的表情了。

齐奚看着小弟那鬼脸也笑了起来,齐望也是宛尔一笑,摸了摸弟弟的头。

“要很厉害,是很麻烦的…”谢慧齐看向耐性总要比大哥和三哥总要差一点的小儿子,微笑着道,“你说呢?”

齐润撇嘴,见她还看着他,粗鲁又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知道的,你别噜嗦我。”

后来,等齐润很大,大到母亲都走了,他才明白他的一生当中曾经只有一个女人如此耐性地爱过他,而她给予的温柔就是他再回首,他也不可能再得到了。

可惜他一生以为自己懂得很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她一直在,所以只有在失去后,才知珍惜为何物。

这厢谢慧齐带着儿女们一个个人地撸,这也算是她给他们补的功课,她也曾想过不过份干涉他们的成长,让他们活在这个年头的父亲带着他们走,但想想还是不够的,国公府的位置太高了,哪怕是他们父亲厉害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她得给他们补那少的那一部份。

学识见解这种东西,多一点总要比少一些好,哪怕她教的他们现在不懂,等他们到了年纪,也还是会领悟过来的。

这一路哪怕与过去的生活再截然不同,谢慧齐也让自己调整了过来,齐望受伤中箭,她想着为母之职也还是把怒气强忍了下来。

也可能是忍得太过了,当这夜齐君昀被护卫匆匆送了回来,她被他在床上折腾半夜后,谢慧齐的怒气最终暴发了出来。

很多年了,她有很多年情绪都未这般愤怒过了。

一等人吃了排毒昏睡的药睡过去后,她当下就穿好了衣裳往书房那边走。

宣崖已听了绿姑的传话,早候在了书房。

谢慧齐进去后看到他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坐到了主位,没让他起,问,“哪家的宴?”

“总督府何咏何刺史,张大人曾经的心腹手下。”

谢慧齐摸着小绿送过来的茶杯,把手附在了滚烫的杯壁上,眼睑垂下,“宣崖。”

“夫人,老奴在。”

“我来这么久,好像没问过你们大妞他们的事罢?”

宣崖低头不语。

“她们如何了?”谢慧齐淡淡地道。

她不问,他们就不打算说了是罢?

“夫人,她们,她们…”

“把舌头撸直了!她们怎么了?”

“噔”地一声,茶杯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她们死了,”宣崖扑在地上把地磕得砰砰作响,“夫人,她们不在了。”

“都不在了?”所以一个都没过来看她?

“都不在了…”宣崖眼睛都红了,“她们这几姐妹在您到之前,都被…”

他不忍再说下去。

事情越往深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揭开来无一件是夫人能听进耳的。

那几姐妹是在夫人身边出嫁的,宣崖知道她把她们看得很重,这些年来,这几姐妹也对她忠心耿耿,如若让她知道她们每个都死得屈辱,她受不了的。

“国公爷不让你们说的罢?”谢慧齐心想自己这些年是真被时间磨平了所有心志了,就是愤怒到极点也不过心疼疼而已。

宣崖没答。

谢慧齐也不需要他回答了。

她也知道,真让她伤心的事,他是不会让她知道太多的。

“那何大人是个什么情况?”事情一桩桩来,很多年都没被人挑畔过的谢慧齐又接过了小绿送来的茶,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摸那滚烫的杯壁,而是拿过茶杯喝了口参茶,再次把所有努力又藏于了心间。

心口那刺得她生疼。

当年面对韩芸的当面挑畔,她都没这般愤怒过。

她丈夫是个多谨慎的人,居然也被算计了去,而如若真中了计,那她如何自处?

她跟齐君昀从少年夫妻走到如今,她一个人撑起整个国公府的内务,照顾一家大小老少,岂能无累?最大的安慰莫过于她累的时候他知道疼惜,她最大的依靠是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心上只有她一人。

如果不是,她此能这般心甘情愿?

爱是带着独占欲的,她爱了他半生,在深爱后更是把他当她的心肝护着,哪怕被人算计了去,她也知道她是受不了的。

“回夫人,他其一张大人心腹,家中三妻四妾皆有,其下有庶女入了张大人家那几个姑爷家的门…”宣崖知道她要听什么,伏在地上飞快地道,“其二,替张大人生了小儿子的妾也是何大人送进的门。”

“呵。”又是送女人。

“二舅爷什么时候到?”

“在过年之前应该会到,二舅爷他们肯定会快马加鞭过来的。”主母声音甚是冷静,宣崖那被高高提起的心也微松落了下来。

问起二舅爷,夫人看来还没有愤怒到顶点,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是罢?”谢慧齐敲了敲桌子,看了看外边的黑夜,她没人让小绿关门,一阵阵夜风吹进来,她却觉得燥热不堪。

火气起了,风是灭不了的。

但有些东西还是能灭得了一些的。

谢慧齐已经习惯不再委屈自己了,睡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从不委屈她,她想她就是蛮横一把,也还是可以被他原谅的。

至于别人原不原谅,那她就无所谓了。

“小绿,”谢慧齐转过了头,对身边的人道,“去把齐恫叫来。”

“夫人,老奴在的。”外边传来了齐恫的声音。

“进来罢。”也是,这么大动静,他身为总院头怎么可能不在。

“齐恫,你等会能去刺史府走一趟?”

“谨遵夫人令。”齐恫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能回得来?”

“夫人放心,”齐恫抬起头,朝国公夫人微微牵动了下嘴角笑了一下,“刺史府我熟的。”

“嗯…”谢慧齐也动了动嘴角,扶着桌面站了起来,对着下方的人淡道,“把何咏阄了,找条狗,拖到菜市口,让狗把那东西吃了。”

书房顿时鸦雀无声。

冬日天亮得晚,谢慧齐一夜未睡,坐在天清观的藏经阁楼上,看着观庙里一片火光闪动。

齐国公府的人训练有素,即便是捉贼动静也不会太大。

观庙里的那些道士,今晚也不知道能拖几个出来…

“夫人,天快亮了,”麦姑姑提灯从楼梯间上来,悄步走到她身边欠了欠腰,低声道,“国公爷也快醒了。”

谢慧齐听到这句话,一直没声响的人轻吁了口气,扶着椅臂站了起来,麦姑姑跟绿姑姑这两个侍候了她快二十年的老奴婢同时伸手要来扶她,被她推了开来。

“我还得靠自己再走几年。”谢慧齐摇了摇头。

多年的好日子都让她忘了外头的乱了。

她进了卧室,触碰到温暖的空气,才知道有多冷。

候在屋里的齐奚过来碰到娘亲的手时倒抽了口气,忍不住轻叫了一声,“阿娘…”

谢慧齐这才清楚觉出冷来,想笑的时候也才发现只能勉强牵动嘴,“没事,你替阿娘守着你阿父呢?”

齐奚见母亲神色如常,都看不出不快来,她轻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阿娘去泡个热水,你再帮阿娘看一会,你阿父醒来若是找我,告诉他我在做甚就好。”谢慧齐远远地看了床帐一眼,到底是没有过去看人。

昨晚他不是没有神智的,有神智的那一会拳头捶在了墙上捶得砰砰作响,奴婢吓得在外头跪着,还有人悄声啼泣。

她也疼,身子疼,心更疼。

谢慧齐去沐浴了一番出来,又喝了药,身子也暖和了起来,笑容又挂在了脸上,又像了她平日那副温和娴淑的国公夫人样子了,齐奚见到她回来又多看了她一眼,摸着她的手不放。

这时候天色还未亮,母女俩守在房里没动,等着那床上的人醒。

齐君昀醒来时口里有苦涩的味道,他撩了撩床帐,等到身边的人过来,他把手往前一伸,等到熟悉的体温握住了他的手他方才睁开眼,看到床不像他们夫妻这几日住的那一张,便道,“我怎么睡在这?”

谢慧齐握着他的手坐了下来,淡道,“咱们屋里的那张被你扯坏了床帷,还没换,等换好今晚咱们睡回去就是。”

他昨晚至少忍了半分力,她是没怎么受伤,但东西却是坏了不少。

“过来…”齐君昀坐起来后发现自己有些脱力,伸出手发现手被纱布包了,他扫了一眼掀开被子,让她进来。

“奚儿…”见女儿悄悄往外走,他叫住了她,“坐你娘边上。”

齐奚又回过身来,轻声叫了他一声,“阿父。”

齐君昀点了点头,看着她上了床,伸手把他的两个女人往怀里抱,另一只手摸了摸妻子那被他咬伤了的嘴唇,靠近她的脸轻声道,“疼?”

只一声,谢慧齐就觉得什么疼都不算疼了,她摇了摇头,“不疼了。”

齐君昀在她额上轻吻了一记,抬手摸了下女儿的头发,跟她道,“这几天帮阿父照顾着点你阿娘,等会阿父要去趟书房,你让言令过来给你阿娘把下脉,这几天的吃食你带着厨娘下手,专门给你阿娘起一锅。”

谢慧齐听着笑了起来,笑容甚是开心,“又要疼我了?”

“嗯,疼你。”往日并不会作答的齐君昀答了一句。

谢慧齐的脸顿时“咻”地一声,烧得就像傍晚时分的火烧云。

齐奚本来心疼她,见此都好笑了起来,抱着母亲的腰把头埋在她肩头笑个不停。

她阿娘也知道害羞,怪不容易的。

梧州城最大的菜市口有狗吃男人的那东西的传闻没半天就传遍了州城,有人甚至不远好几里的地专程到这个菜市口门口来看看,哪怕什么也没看到,回去也津津有味地跟人说道了起来,就当他这一去真的看到了狗吃那玩意的样子。

何刺史府此时却死气沉沉,三更后的尖叫声没了后,刺史府现在平静得近乎诡异。

谢元景在收到消息后匆匆赶到了刺史府,何咏白着脸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的青直爆,他的脸因他咬牙切齿的话变得狰狞了起来,“是国公府的人?”

谢元景一时没了话,只能拍拍他的手,权当安抚,可惜何咏根本没有看到他此举,也无心在意他那点根本于事无补的安慰,他死抓着谢元景的手暴喝了起来,“谢大人,你不能过河拆桥呐!”

他喝道着的声音凄厉又绝望,尤如将死之人。

谢元景不断地拍着他的脸,他的脸也是僵的。

何咏害怕,绝望,他何曾不是?

他到这时候才想起齐国公的出身和这些年的手段来。

当年定始帝几次三番都想让他死的人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你太急了,”末了,他喃喃道,像是对何咏,也像是对自己道,“太急了。”

太急,也太狠了。

可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

“谢元景!”何咏见他说着无用的话,脸上的汗一茬茬地冒了出来,他急得青色发青,眼睛泛白,空荡荡的下身让他惶急疼痛得整个天地都是颠倒的,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那是齐国公爷的手段了,他只求谢元景把那东西找回来,“你忘了我是怎么帮你的?我求你,就是去求,去跪,去蒙,还是把刀架那位爷脖子上,你也得把我那宝贝找回来!”

说着,长泪从何咏的眼边掉了下来,“求你了,谢大人,谢大人…”

“你暂且安心歇息。”谢元景不能说他那两个东西已经被狗吃掉了,而且,现在全城的人可能知道了,只是尚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他的罢了,这事情要传到何咏耳里,怕是…

何咏手里还握着他们这些人的把柄,甚至赵家那边的他都有,他留着后手,在没找到他的后手之前他不能死,谁知道他死了,那些东西会流到谁手里,到时候,他更是连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只能拼死一博了。

“谢元景!”见他要走,何咏又大叫了一声,可惜他实在太虚弱了,那大喊出声也不过是在第一个尖拔高了上去之后在第二个字又落了下来,未能阻挡住谢元景那匆匆的脚步。

“拦住他,拦住他。”他喃喃着,红着眼的下人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这时候敢去拦知州大人的路。

刺史大人不知道,现在何斌大人进了府,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刺史府就要变天了。

谢元景求见的事,麦姑姑一得知就知会到了夫人耳边。

谢慧齐在齐君昀进书房后就没见到这位爷了,这时候这爷应该也知道了她的壮举了,他没来跟她说话,连让身边人过来传一句“干得好”都不曾,她便自己先过去了。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书房里还有声音,等到护卫道了一声“夫人来了”,书房里的声音刹那就没了。

又是鸦雀无声。

男人对这种事,总是感同身受得很。

谢慧齐见屋里被她的到来吓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想自己是不是太狠了点,但一想昨晚她那齐家哥哥把拳头捶破的样子,再想想何咏那一举要是成行,得把她的下半辈子毁了,她为此付出了半生的家也会因此变个模样,顿时那点慈悲心肠也就没了。

如果狠一点,以后能让人不犯到她头上来,那她还是狠一点的好。

“夫人,进来就是。”极致的静没中,齐君昀的声音响起。

谢慧齐偏了偏耳朵,仔细辨别了一下,听那温和如常的声音中好像带了点笑意,她琢磨确定后嘴边也闪过一道笑意。

别人都怕她没关系,他不怕就行。

“夫人…”齐恫在里面拉开了门,两手相揖,朝她看来。